12.22【修羅國度/網空】九界第一的妖魔公主殿下（69樓，出本版<尾聲>）|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22【修羅國度/網空】九界第一的妖魔公主殿下（69樓，出本版<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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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銀緋

佳人難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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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2-10-31

鮮花(383)

60樓發表於: 2021-10-30 21: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9

　　「哈啾——！」劍無極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入了夜氣溫驟降，他匆忙中被人抓出門，身上只來得及套一件單薄的長袖襯衫，但就算他連領口的鈕扣都一絲不苟地扣上，卻依舊對寒冷的空氣沒有半點抵抗力。
　　真的是要人命！他將肩膀縮了起來，雙手來回摩擦想要生出一點熱度，雖然沒有太多幫助但至少身體動起來了，看著正一臉認真拿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手錶在比對的史存孝，再度覺得自己這麼捨命陪君子實在有夠義氣。
　　「笨牛啊！」都顫抖出一身雞皮疙瘩還冷到狂打噴嚏，已經瀕臨極限的劍無極實在受不了史存孝的選擇困難症，喔，那根本也不是選擇障礙，他最後還是開口抱怨道，「你就隨便選一個不行嗎？」
　　這真不是他要不耐煩，只是對著一個東西看了半小時都沒決定，他受不了，他給蝶蝶跟溫皇挑東西也沒挑那麼久的！
　　「不行！」史存孝義正詞嚴反駁了他的提議。
　　不行的話那你倒是快一點啊！劍無極心情很鬱悶，劍無極心情非常鬱悶，劍無極心情極度鬱悶，才吃完午飯沒多久就被史存孝call了出來，下午到現在都入夜了，他們倆從百貨公司找到了市井小巷，一件一件看過去，就為了挑一個給戮世摩羅的禮物。
　　對，給戮世摩羅。
　　劍無極一路苦思，都沒有想到史存孝這麼認真的理由。
　　下午還好一點，畢竟那時候太陽挺大，雖然有風也不至於冷，但入夜的氣溫實在太低，他都抖成這樣了，可惜史存孝太認真，現在都沒有發現自己很冷，害他只能自己想辦法提醒對方。
　　「這個不行那個也不行，你要是說不出你想要什麼，就算再逛一天也挑不到東西。」劍無極忍不下去，翻了個白眼，他本來想，史存孝難得對一件事情這麼認真挺好的，但認真不是沒有道理的執拗吧。
　　史存孝聽到他的抱怨，只憋出一個但是，就被劍無極語速飛快地打斷：「而且你不覺得奇怪嗎？你給俏如來跟你爸挑禮物都沒這麼仔細，給一個外人就這麼不一樣，你有想過俏如來跟你爸的心情嗎？喔，你就連跟元邪皇都沒有這麼煩惱過。所以，你到底是怎樣？」
　　劍無極的語速像連珠炮彈，一字一彈打得史存孝大腦昏聵發震，手上拿著對比的手錶都失去了吸引力，史存孝神色有些茫然，因為劍無極這句話思考起來。
　　畢竟劍無極這話雖然有些直白又尖銳，但卻也不是無的放矢。
　　「……我不知道。」史存孝猶豫了很久，才回答。
　　只是接到戮世摩羅通知說要來中原找自己後，他就一直想著要給對方準備禮物，然而不知道什麼樣的東西戮世摩羅會喜歡，也不知道什麼樣的東西戮世摩羅會適合，他苦無頭緒，又不想放棄。
　　卻沒有想過他這樣的認真，在旁人眼中看來有多異常。
　　「銀燕。」劍無極看他一臉猶豫，又一陣冷風吹來，刮在他臉上，他呼出一口白霧，覺得自己這個同梯實在遲鈍得令人髮指，但是身為對方多年的兄弟，劍無極還是提醒道，「你為什麼那麼喜歡戮世摩羅？」
　　雖然說戲裡演了一場兄弟，但也沒道理對戮世摩羅那麼上心。
　　劍無極想不明白，戮世摩羅的個性輕佻又隨便，沒有了那一層小空的性子，也沒有那一份史仗義的過往，怎麼史存孝偏偏還就入眼了。
　　他又說：「你不覺得奇怪嗎？你都跟元邪皇交往多久了，他們都沒讓人去過，為什麼他們卻對戮世摩羅鬆了口？你一點都不覺得奇怪？」
　　不是劍無極想要多管閒事，而是他身處還珠樓，整個九界都知道還珠樓有一個多愛搞事的老闆，會知道一些隱密的八卦根本不是問題，更不要提對方根本是故意透露給自己的。
　　劍無極驚悚後本來想要忘掉的，畢竟溫皇真的沒少整過他。
　　但是，他忽然就覺得不應該放任史存孝還一臉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這才開口提醒，真不是他想看熱鬧。
　　好吧，頂多一點。
　　「劍無極，為什麼這麼問？」史存孝不解道。
　　啊啊啊！劍無極氣到用手猛抓了幾下頭，遲鈍也有個限度！
　　「你的近視跟認臉障礙到底什麼時候能夠治好！」
　　開在百貨公司隔壁的這家錶店是開放式的，冷風灌進來凍得劍無極的腦袋沒辦法思考，於是他音量不受控地加大，幾乎都要吸引來整間店的人——雖然因為天氣太冷了所以其實現在只有店員跟他們——關注，他沒有精力管這些，繼續說：「戮世摩羅那傢伙跟你長得有九成像，你就沒有懷疑過你跟他的關係？俏如來他們那個態度，他搞不好跟你是……」
　　「是什麼？」
　　劍無級跟史存孝同時抬頭。
　　「遠遠就聽到你的聲音，劍無極啊劍無極，顧人怨到這個份上都可以說是一種藝術了。但是不要緊，就算你再怎麼顧人怨，我本來也不會介意的。只是你如果不閉上嘴巴，把不該說的話給我吞回去，我就不保證我真不會計較你背後說我壞話的事情了。喔，例如……你跟某個人那些事情？」
　　劍無極簡直都要驚呆。
　　真是說誰誰就來，有沒有這麼準的？而且一出來就是威脅，沒想過會遇到比自己還不要臉的傢伙，害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十指緊扣手牽手一起走進來的對象，有些咬牙切齒地喊：「戮世摩羅！」
　　迎面走來一身行頭時髦得不行也貴得令人髮指的人，不正是戮世摩羅那個又騷又張狂簡直沒臉看的！視線一轉，正好對到帶著墨鏡也能讓人一眼認出來的網中人。
　　身為還珠樓的員工，劍無極當然沒有錯過早上的新聞。
　　但是只說戮世摩羅跟網中人來了中原！沒說他們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啊！這樣都能遇到是什麼運氣！他還想要好好跟銀燕做點思想教育呢！
　　劍無極恨恨地想，而且走路就走路，做什麼十指相扣！這種莫名被秀到的感覺怎麼回事？他有滿腔吐槽的慾望，想說他才不會屈服於惡勢力，但看戮世摩羅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的威脅，他還真得吃下這個虧，氣死！
　　劍無極滿臉的憋屈，注意力全部被戮世摩羅吸引走的史存孝沒發現。
　　史存孝只是盯著快步似流星，一下就走到面前的戮世摩羅，忽然有些不自在地放下手中的錶，一張臉上表情幾度變化，經過深思熟慮之後，才說：「戮世摩羅？」
　　被這樣稱呼的人心情卻一下變得糟糕透頂。
　　網中人撇過頭看了一眼突然用力抓著自己的手的人，沒出聲，只是回握的力道也大了些。有些失態的人這才恢復了正常。
　　戮世摩羅瞧著史存孝，他每天洗臉都要在鏡子裡面看到一張相似度極高的臉，也就只有銀燕認臉障礙到一種離譜的程度，才會沒發現：「好了，我知道我的名字很好聽，但也不用一直叫。」
　　話說回來，明明史家的方向在更接近中原市中心的地方，這邊都快是邊境，他實在沒想到會在這邊遇到人：「銀燕啊，叫一聲二哥來聽聽。」他說得輕巧，心底卻有些緊張。
　　「為什麼要我叫你二哥？」史存孝疑惑，身邊的人除了父親，就很少有人會喊他本名，他被戮世摩羅喊銀燕也早就在拍戲那段日子習慣，是以沒有發現戮世摩羅喊他的語氣不同。
　　只是對戮世摩羅的要求，他有了異議。
　　「啊，拍金光的時候不是喊得挺熟練的嗎？難道說，我不是你的『二哥』了嗎？虧我還特意給你準備了生日禮物，卻沒想到你竟然是不需要我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看你這麼著急，看來還是要認我？啊，其實你也不用太有壓力，拍戲的時候我就特別喜歡你了，你現在就當因為我特別喜歡你，現實中也想要有個你這樣的小弟，滿足一下我的願望，不行嗎？」他一邊這樣說，一邊朝史存孝逼近。　　
　　劍無極聽不下去了，抓著史存孝，將人拉到自己身後的位置，不讓戮世摩羅繼續靠近，再靠近下去就不是要被十指相扣辣眼了，求生慾攀升到最高，劍無極戒備地說：「啊不然你現在是在起什麼肖？半路亂認什麼親戚？」
　　戮世摩羅偏頭，正好靠在網中人身上，劍無極護著人的畫面實在有些礙眼，他瞇起眼睛，語氣都冷了許多，滿是不屑：「奇怪，我都已經特別警告你，你偏要來觸霉頭，趨吉避凶的本能都沒了？」
　　「你！」
　　「嘖嘖，我什麼我？你真是退步太多了，但我今天心情好，就勉為其難地原諒你吧。是說劍無極，我認銀燕做兄弟，跟你有關係嗎？再說了，在場真正想要攀親戚的那個人，是我嗎？史家……第四子？」
　　劍無極本來就繃緊的那條理智線這下徹底斷開，戲迷玩這梗也就算了，但被戮世摩羅拿出來挖苦自己簡直不能忍，他一捲袖子就要衝上去動手，卻被史存孝的話給阻止
　　「劍無極，讓我跟他談吧。」史存孝扯過劍無極，停下他們的針鋒相對。
　　「二哥。」史存孝喊得認真，明明戮世摩羅這個要求非常無理取鬧，他依舊正經地對待，這樣的態度已經告訴他們，他是想要認這個哥哥的。
　　「銀燕你別理他！」劍無極還不想放棄。
　　「但是……」
　　「說你是笨牛你還真正是笨牛！戮世摩羅是修羅國度的人，你是忘記了修羅國度以前做什麼的嗎？還沒搞清楚人底細你就亂認哥哥，是要怎麼跟你家裡交代？」劍無極快被氣死，講話都口無遮攔起來。
　　喔，不讓家裡小孩跟黑社會搞在一起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戮世摩羅還真沒法不贊同劍無極說的這話，前提是對方嫌棄的不是自己。
　　戮世摩羅鬆開了網中人的手：「想要在銀燕面前說我的壞話，也不先想看看……」他快步繞過劍無極，重新走到史存孝面前，兩雙極其相似的金色眼睛面對著彼此，一瞬間有千言萬語，最後卻只剩一種無言的默契，「我這個『二哥』，准了嗎？」
　　史存孝被夾在劍無極跟戮世摩羅仇視彼此的氣場裡面本來是有些擔心的，但那份擔心在戮世摩羅朝他走近時又消失。
　　史存孝忽然看到對方衣服上有部分的地方沾濕，視線終於從戮世摩羅眼中移開，摸著自己跳得很快的心臟：「二哥……」
　　他喊得有些輕，卻見外頭原來已開始下雨。
　　淅瀝的雨水連成一串串的線，讓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史存孝忽然說：「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對你確實有一種親近感，二哥……我還能這樣叫你嗎？」
　　史存孝不會記得，他今日會忽然想要出來給戮世摩羅挑禮物，除了因為對方說要來看自己，還有個原因是他昨夜做了一個夢。
　　他已經忘記了那個夢。

　　夢中三九天，與今日同樣的冰寒。
　　天際下的不是雨，是一片片純白的雪花，只是染著血，所以同樣是淒艷太過，雪山銀燕一生從未見過的血花。
　　他在漫長的迷失中意識本來已經無法進行太深刻的思考，但是看到對方的那一眼，雪山銀燕離散的思緒回籠，愣愣地注視面前氣勢截然不同，連衣裳都換了一套的戮世摩羅。
　　他聽見他曾經說要割捨的人站在他面前，伸手放到他的頭上，朝他溫聲道：「元邪皇死啦，銀燕。你將自己放逐在這個地方……不生不死，也不是方法，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他沒有感覺到觸感。
　　雪山銀燕眼前霧霧的：「我不能。」他拒絕，直到嘴巴嚐到了鹹味，才知道自己流了淚。
　　「銀燕，你找不到他。」戮世摩羅還想要繼續勸。
　　這樣的說詞又悲哀又絕望，他耳畔忽然聽見淚流下時的哀鳴，淚眼縱橫，卻滿臉認真地對戮世摩羅說：「就算這樣，我還是要繼續找他。」
　　戮世摩羅也看著他，但眼中沒有他的倒影。
　　「這麼堅持？啊，我不是要嘲笑你，銀燕，這樣很好，能讓你不離不棄，你也找到這樣的對象了。」
　　「加油，你會找到元邪皇的，二哥永遠支持你——」純白的雪沾到了戮世摩羅墨羽似的睫毛上，化成一顆晶瑩的珍珠，自他的眼角滑落。
　　戮世摩羅微笑著，不讓自己的感情過多流露。
　　「二哥……我能這樣叫你嗎？」
　　戮世摩羅拍了兩下他的頭，他想自己已經流浪太久，混沌的意識帶不起身體的反應，所以才會一直沒有被觸碰的感覺，只能看著眼前的親人，朝他自嘲地笑了笑後，說：「銀燕，說不認二哥的人，是你啊。所以如果你想，我永遠是你的二哥。」
　　雪山銀燕也伸出了手，雙手從戮世摩羅腋下環繞，抱著人，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脫口說出：「二哥……你不會回來了，對嗎？」
　　戮世摩羅的眼神更深了，沒有回答，只是說：「哈，你也找到可以同死的人了，銀燕，該告別啦！」
　　忽然戮世摩羅用力扳開他的手，往後輕而易舉就離開了他環抱的範圍。
　　「二哥！」
　　「——再見。」
　　雪山銀燕到最後都沒發現自己已經成了一個虛影，才是戮世摩羅一直沒碰到他的理由，他的意識太過混亂了，所以他也同樣沒能發現，戮世摩羅帶來的那場雪，其實是紅的。
　　比梅花還豔，比紙還蒼白。

　　戮世摩羅瞧著他，忽然伸手，放到了他的頭頂，入手的髮絲觸感算不得多滑順，但卻是真實存在的，史存孝臉上還寫著困惑，戮世摩羅將自己內心的情緒都壓下，回答道：「如果你想，我永遠是你的二哥。」
　　話講得太正經，都不像戮世摩羅了。
　　史存孝眨了眨眼。
　　明明天氣很冷，戮世摩羅的話卻成了一陣暖風，讓史存孝整個人都暖了起來：「二哥。」他又喊了一聲，堅定無比。
　　「啊你是要氣死我！」怎麼阻止都沒用，劍無極也不想管這事了，搞不好真是史家事，他又不是真的史家人，攪和進去也沒立場，「好啦，我不管你了。」
　　「我只是，覺得有這樣的二哥，也好。」
　　「出來整天了，你不急著回去，我還急著走人，外面都開始下雨了！你要是真的不知道要買哪一個，就都買了回去再煩惱，我先出去。」劍無極沒轍，又不想看戮世摩羅一臉得意，滿臉不開心往外面走了。
　　發現史存孝沒動作，戮世摩羅才主動道：「不跟上？」
　　根本不知道劍無極到底是在生什麼氣，史存孝回頭找了店員幫自己將兩隻錶都包起來，等店員將東西拿給自己後，朝戮世摩羅道別：「那我先走了，二哥。」
　　「好了，明天還要再見一次面，你是在依依不捨什麼？」就是戮世摩羅都有些好笑史存孝的態度了，打趣了兩句。
　　「我……」史存孝看著戮世摩羅，最後只說，「再見。」
　　好啊。
　　瞧著離去的史存孝背影，聽著那句再見，戮世摩羅笑得開心，網中人一直放任他亂七八糟胡侃，確定史存孝跟劍無極已經離開，才出聲：「很開心？」
　　戮世摩羅正好隨手拿了支錶起來，真皮錶帶，深藍色的水波紋錶盤，一汪蔚藍中泛著波紋的寧靜海洋，金色的羅馬數字刻紋透過玻璃，在光底下折射出多樣的風貌，但他只是對著比了兩下，就放下。
　　「嗯？明知故問，很故意喔？」
　　「你早有心理準備來見史家人，不該像剛才那樣，看到他，你想到什麼？」
　　「雖然我是很高興你對我的關注啦，但什麼事情都問得這麼細緻，是恐怖情人的前兆，啊，我第一次發現你居然是這樣的魔，真是讓我訝異。」他說著，換拿了另外一塊錶，這次錶面的主調是黑色，他稍微看一眼就又放下，太低調了，一點也不適合。
　　「演技太差，就應該將演戲的時間省下，直說正題。」
　　「你剛才明明那麼配合我，現在卻一點面子都不給我？唉，其實是這樣，雖然我跟你說『戮世摩羅』沒死過，但還是瀕臨死亡過。」
　　他又換了一支紅色的錶，然而才剛拿起來，頂著網中人冰冷冷的視線，他都沒有心情看了，忽然靠到了魔耳邊，小聲說：「我在那個時候，看到了銀燕，那是我與銀燕最後一面啦，我問他跟不跟我走，就算真死了也好過他不生不死地被困著。卻被他拒絕了，最後我跟他說再見，沒想到是我們兩個的再也不見。」
　　他認識的雪山銀燕死在了千年之前。
　　啊，戮世摩羅掃了一眼就決定買下手上這支錶：「幫我包起來。」他朝一直不敢上前打擾他們的店員說。
　　網中人消化完他剛才說的話後，忽然喊了他：「戮世摩羅。」
　　「怎樣了？」
　　「你見到他了。」
　　網中人說。戮世摩羅過了幾秒才意識到這是網中人的安慰，但這還是網中人第一次沒有在自己講到史家人的時候冷臉，他都要笑出來了，差一點。
　　「帝尊啊——」
　　最會打壞氣氛的人忽然出現，戮世摩羅翻了個白眼。
　　這時候店員拿著包裝好的手錶也朝他們走來，網中人去櫃檯結帳，放任他面對扛著大包小包跑來的殺生鬼言。
　　「你們也走太快，我總算追上你們了！啊！怎麼又多了一個東西？」因為他們聽到銀燕的聲音耽擱了一些時間，殺生鬼言這才追上他們，跑進來的殺生鬼言看著網中人結帳後拿過來的那個新紙袋，聲音都有點顫抖。
　　「天兵仔。」他看著外頭雨勢沒有半點衰弱的跡象，反正都買了一路，也差不多了，「難得來一次中原，我當然要幫家裡那幾個宅魔帶幾項伴手禮，我知道你是廢物，但這才幾樣東西你就不行，真正是廢中之廢，我是不是應該跟帝鬼多建言，讓他安排你好好鍛鍊了？」
　　「帝尊啊！我不會累！能為帝尊服務是我的榮幸！對了……我之前那份訓練菜單都還沒做完，等我做完再讓我學新的不好嗎？」
　　「不好。」他看著網中人把東西交給殺生鬼言拿，瞇著眼睛。
　　「對了，看在你這麼忠心的份上，雖然要學的還是要學，但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叫錯了，讓阿鼻尊聽到，也許你的頭腦就不保了。」這話當然是說說而已，殺生鬼言一直都是這個性，修羅國度都快習慣了。
　　雖然如果可以，他相信蕩神滅是很樂意宰了對方的。
　　「我、這，我我我……你聽錯了！」
　　「那我是誰？」
　　「這這這……」
　　「哈！」他讓網中人重新牽起了手，網中人從殺生鬼言手中接過了另外一把傘，離開店面後給他撐了起來，他聽著答答打在傘面上的雨聲，心情大好，「放心吧，蕩神滅不會對你動手。」今天也算是了卻一段心頭事。
　　「走吧，回去了。」

　　＊＊＊

　　尚同聯播V：修羅國度接班人暗訪中原影帝，目的究竟為何？
　　羽國傳媒V：震驚！戮世摩羅驚傳對史豔文感情不一般，先前諸多敵視都是因為愛？

　　呵呵。
　　史．知名中原影帝之子．新銳實力派演員．九界考古學第一教授兼知名編劇默蒼離的關門弟子．精忠接到史豔文電話的時候，上官鴻信跟默蒼離都在他身邊。
　　史精忠，是標準的有千萬家業可以繼承卻偏偏要靠自己腳踏實地的那種人。
　　很早就跟著父親一起進入演藝圈，還是童星時出了幾部戲，有了名氣跟粉絲累積，高中畢業後大家都以為他就會順理成章轉戰演藝圈，但他也不知道怎麼想的，憑著自己的能力考上了中原第一大學。
　　後來因緣際會下拜入默蒼離門下，成了上官鴻信後默蒼離另外一位弟子。
　　本來大家都在覺得可惜，史精忠那個背景不來演藝圈實在浪費，可惜他不食人間煙火似地跟在默蒼離身邊學了兩年，如果不是後來默蒼離搞出了《金光》這系列的電視劇劇本，師徒三人一起參演《金光》，大概就要這樣息影。
　　好不容易史精忠畢業了，本來應該從默蒼離手上解脫，他確實也成功拿到畢業證書，但在學時候跟著師兄上官鴻信還有師尊默蒼離一起搞的那個研究還在持續進行，於是他聽從師尊的吩咐，每個週末都要兩師兄弟一起去默蒼離那繼續進行研究。
　　雖然研究的議題真的有些荒唐。
　　今天份的資料才整理到一半，史精忠剛將收好的文件遞給上官鴻信時，電話就進來了。
　　他本來不想接。
　　有他這隻私人電話的人少之又少，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週末不要找他，但連續三次奪命連環call，震動的聲音吵得師兄跟師尊都側目以對，注意到他們視線的史精忠表面上穩如老狗，內心卻是慌得要命。
　　他將手機從口袋裡面拿出來，掃了一眼來電通知——父親。
　　父親沒事不會在週末瘋狂找他，除了急事不做他想，他拿著手機往外走了一些，頂著默蒼離要殺人的眼神跟上官鴻信嘲諷的表情，直到離開書房帶上門後，這才接通了電話。
　　他有些擔心，回頭不知道要怎麼被師尊跟師兄挖苦，唉。
　　九界皆知，《金光》裡面墨家鉅子擁有的鉅子舌，戲裡戲外都通用——刻薄毒辣，不留情面，只聽兩句就能氣得人血壓上升想當場選擇自盡，而上官鴻信於此盡得默蒼離真傳，最多偶爾因為不明原因對史精忠會稍微收斂一點，也就只是一點的程度。
　　他現在都還沒有自盡實在是抗壓力太強太高了，史精忠苦中作樂。
　　但聽到史豔文說的話後，史精忠深深覺得，還是自盡吧，為什麼他總是在面臨不應該在這個年紀遭遇的煩惱。
　　「父親？」
　　電話接通後遲遲沒有聲音，他一瞬間想過也許是小弟出事情了，畢竟對方剛跟元邪皇交往那段時間沒少因為元邪皇的背景而深陷險境，但如果是這樣，父親大概也沒有心思連絡他，應該早就全力設法營救銀燕了。
　　下一秒他又想到也許是堂妹遇難了，但這樣父親也不應該來找自己，而是該先安撫叔父然後想辦法救出無心，又或者其實是叔父出了事情，但真這樣的話，父親應該早就連絡叔父的好友溫皇跟千雪前輩出發救援，沒道理找他。
　　史精忠想了許多自家父親找自己的理由，耐心等待答案。
　　「精忠。」史豔文的聲音如同他記憶中的溫和，「家裡有要事需要你回來一趟，能麻煩你這禮拜先跟蒼離先生請假嗎？我可以幫你跟蒼離先生說。」
　　史精忠第一個反應是這種小事不該讓父親特意打擾自己，畢竟就連當初羽國出事時師兄都是優先處理好師尊交代的事項（雖然那本來就跟羽國事件有關）才趕回去的。
　　但是這些父親也清楚，這樣都還特意要求自己回去……史精忠兩道眉皺在了一起，只想，是真出事了。
　　他也沒辦法拒絕父親，請假什麼的當然沒必要麻煩父親來，於是他決定先確認怎麼了，問道：「父親，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如果不是家裡怎麼了，他想不到會有什麼事情。
　　「精忠……你師兄先前拿了一份資料給我，你清楚對嗎？」
　　史精忠當然知道史豔文說的是什麼，只是他也就是知道，詳細如何他也摸不著頭緒，他隔著書房的玻璃窗偷偷瞥了一眼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上官鴻信。
　　事情攤上他這位師兄就不妙，但這些抱怨跟父親說了也沒用，他回答說：「我知道，內容我也詢問過，但一直問不出來，師尊好像也有安排，我就沒有再堅持找答案。那個資料，跟父親想要跟我說的事情有關？」師尊跟師兄這個稱呼還是拍《金光》的時候留下的後遺症。
　　他希望不是。上官鴻信行事作風飄忽不定，整個九界只有師尊管得住，但能讓對方有恃無恐，想來師尊在這之中也有插手，而事情經過師尊插手，那就不是他跟師兄能插手的了。
　　會更嚴重。
　　「那是一份我跟戮世摩羅的親子鑑定書。」
　　史精忠拿著手機，耳邊史豔文的話讓他維持不住自己的雲淡風輕，詫異道：「這？」他腦海中當下已有了猜測，會讓父親態度這麼詭異，難道是……父親的孩子？
　　「也許，戮世摩羅，同樣是你的弟弟。」
　　還真是。
　　父親，你怎麼沒說過做你的兒子那麼容易呢？出去溜一圈就多了個兒子，讓我多了個弟弟銀燕多了個哥哥——下意識帶入戲中俏如來人設的史精忠表情扭曲了一秒。
　　這個話題就是史精忠再怎麼聰穎，也沒想過該怎麼回應，只能懵在原地，聽父親解釋。
　　「我先打電話試探過了，他是知道這件事情的。精忠，我是想既然如此，趁他來中原的時候，邀他來當面對談。不論情況如何，檢驗結果都做不了假。」
　　「但……」抬頭正好看到了朝他這邊看來的上官鴻信。
　　不知怎麼地，他覺得自己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挑釁，史精忠差點直接反駁父親他這位師兄還真有可能搞出造假這事，史精忠腦海中無數黑線跑過，最後揚起了一個角度完美的笑容，呵呵，然後他就看到上官鴻信訝異地挑眉。
　　「父親已經確定了？」他再一次確認，雖然自家師兄不靠譜，但他還是相信自己父親的判斷。
　　「我確定。」
　　這樣就足夠了：「我明白了，我會再跟師尊說的，但我最快也要明天早上才能回去了。」
　　「他明天下午才會到，精忠你慢慢來就好，不用趕。」
　　「那我先掛斷了，父親。」俏如來切掉電話，心底有些沉重，深呼吸了兩下給自己打氣，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頰，這才重新走回默蒼離的書房。
　　默蒼離本來也在統整文獻，他回去的時候已經拿起了平板，低著頭，手指在平板上滑動，上官鴻信也停下動作，書房內安靜得連他的呼吸聲都能聽到。
　　「師尊……」他喊得有些底氣不足，都沒底自己的理由師尊能不能接受。　　
　　「你要回去。」默蒼離看著他，篤定說。
　　「是。」開了頭也就沒有那麼難了，史精忠給自己打氣了一下，繼續解釋，「父親說『師兄』提供了一份戮世摩羅跟他的親子鑑定，為了知道戮世摩羅的情況究竟是如何，他邀請到了對方到史家面談，這場面談，他希望我也能出席。」
　　他故意在師兄加重的語氣默蒼離跟上官鴻信當然都能聽出來。
　　只是現在不是上官鴻信的主場，於是被他賣掉的師兄只是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跟他一起等師尊的回答，畢竟胡亂插嘴沒弄好的話，就不是上官鴻信跟默蒼離一起毒舌史精忠了，而是默蒼離一口嘴他們雙人，他們還沒得反駁。
　　默蒼離的頭低了回去，他低下的時候，正好瞥到架在桌上的銅鏡，托著它的架子還是杏花君挑的，默蒼離忽然問：「俏如來，《金光》的劇本，有幾成九界歷史？」
　　「除了不被紀錄的斷層，剩下的有十成。」
　　那個斷層九界這幾年再怎麼探詢，都找不到答案。
　　「那這個劇本，與現實的重合，又有幾成？」
　　「這……扣除戮世摩羅的存在以及一些死亡人員的年齡，將近九成。」史精忠回答，他想到了他和上官鴻信跟著師尊一起做的研究——有關九界千年前的歷史與現在有所重合背後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默蒼離做了一個輪迴的假設，卻一直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既然已經有答案，你該回去了。」
　　史精忠一瞬間有些錯愕，但是師尊都開始趕人，他看著默蒼離沒有從平板離開的視線，最後只能回答：「我明白了，那我先離開了，師尊。」
　　他離開的時候，瞪了眼一直在看好戲的上官鴻信，只得到了對方不做聲的冷哼回應。
　　「嗯？」杏花君這時候端著剛準備好的三份點心跑上書房找他們，驚訝地看他拿著收拾好的包包。
　　史精忠匆忙道別：「抱歉，我有要事先行離開了。」
　　腳步之快，都沒有平時穩重的樣子了。
　　不過這樣才像年輕人，杏花君看著他跑走的背影，提醒道：「俏如來啊！走慢點！」
　　說完杏花君才繼續將東西端進書房，放到默蒼離的書桌上，朝旁邊的上官鴻信說：「鴻信啊，先過來吃點東西再繼續。」他一邊說，一邊把準備給默蒼離的那份加了糖的甜點拿出來。
　　上官．羽國太上皇．江湖鼓風機傳說．毒舌不敗王者．鴻信懟天懟地都不敢懟自家師尊跟杏花君，於是乖巧地放下手中的東西，上前端了東西就退去一邊了。
　　默蒼離？
　　他還在擺弄自己的平板，周身縈繞生人勿近的疏離，但杏花君如果吃他這套就不會現在還沒離開他了，看他一直沒抬頭，走到他身邊，伸手擋了默蒼離的視線，說：「蒼離啊，先吃東西再繼續玩！」他準備了半天，默蒼離敢不吃他就翻臉了。
　　默蒼離表情不變，手指一滑剛好滑掉競日孤鳴得意洋洋傳來的訊息，內容是在炫耀他想辦法將戮世摩羅從魔世騙來了中原好讓鉅子得到證據——愚蠢。
　　他關掉平板，小口泯了一下熱茶，杏花君看他開始吃了，才把自己的疑問說出：「是發生什麼事情，俏如來怎麼走得那麼急？」
　　「史豔文的要求，至於什麼事情……」默蒼離對著杏花君好奇的眼神，說，「我之前所說的那個假設，要有突破了。」
　　"蒼離啊，你到底得出了什麼樣的結論？"
　　"九界歷史的輪迴，現在的我們在重覆千年前的歷史。證據尚且不足，但足夠做出這樣的猜測了。"
　　杏花君愣了一下，默蒼離平時高深莫測的話實在太多，他費了一點心力，才從因為俏如來失態而有些懵的大腦之中翻出對方說的事情是哪件，下一刻，他聲音變大了許多，不可置信地說：「你說那個輪迴的假設？但如果是真的，那我們……」
　　《金光》裡面的結局太淒涼，杏花君一下也說不出口。慶幸他們家在郊區，不然隔壁的鄰居一定要來抗議他的大嗓門。
　　上官鴻信咬到一半的糕點味道都變了，目不轉睛地盯著默蒼離跟杏花君。
　　默蒼離的目光沒有看他們，反而是停到他們在《金光》下戲後被帶回家裡做擺設的銅鏡上，銅黃的鏡面映著他的面容，幽幽森然，默蒼離看到的自己都顯得虛幻起來。
　　一部戲劇與現實有太多的重合，本身就是一種異常。
　　戮世摩羅……《金光》的劇本由默蒼離跟其他人一起操刀，跟著歷史設計出戮世摩羅這個角色的時候，劇組最初並沒有在中原找到理想的演員，直到戮世摩羅本人出現。
　　太合適了，尤其那張臉。
　　上官鴻信跟杏花君為戮世摩羅與史豔文驗親子關係的背後是他，直到確定了他們的關係，默蒼離心下已經有了幾種猜測，只是還需要更多的線索。
　　答案，默蒼離現在也還不知道會是哪一種。
　　「杏花。」
　　杏花君還沒說一句不要叫我杏花，連生氣都沒能，就聽見默蒼離的聲音，淡然如輕煙，卻又是沉重若千石，說：「輪迴與否，我們都還活在這個時間。」
　　那又有何好在意，血淋淋的那些過往。

　　＊＊＊

　　史精忠趕回家已經是隔天早上。
　　打開家門的第一時間就看到先他一步回來的史存孝鞋子已經擺到鞋架上，他換好室內拖，這才背著包往自己家客廳走。
　　史家並不是外界很多人以為的那種超級豪宅，恰好與之相反，是很一般的住屋，最多坪數大了點，所以他一下就走到客廳，就看到自家父親已經起來了，客廳桌上放著兩份資料，他看到上面的親子鑑定幾個字。
　　史精忠拿下包，坐到了自己父親的旁邊。
　　他這才注意到對方神色有些憔悴，又有些過度的疲倦，說：「父親，我回來了。」
　　「精忠，你回來了？」史豔文這才注意到自己的大兒子，指著桌上的文件，「我知道你應該還有疑惑，這種事情也不好只聽一方之言，所以我後來又麻煩了杏花君醫生幫忙再進行了一次檢查。」
　　雖然史精忠還是很想懷疑上官鴻信，但牽扯到杏花君，他還是打消了對真實性的顧慮。最多就是師兄心懷不軌，真實性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我也不是想要質疑前輩的專業，只是，專業證明都說戮世摩羅是父親跟母親的孩子，但他跟銀燕是同一年出生，公開的生日只差兩個月……這怎麼都不合裡。」
　　他翻過兩份報告後，仔細審視，這才提出質疑。
　　「我後來又麻煩了溫皇先生做過一次檢驗，他跟銀燕，應是雙胞胎。」
　　史精忠聽到這邊頭都開始痛了，如果不是檢驗報告放在眼前，貨真價實，他都要覺得自己父親腦子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才會說出這種無稽之談：「但銀燕出生之時⋯⋯父親與叔父都在，不該出此紕漏。」更不要提還有那些醫生跟護士，總不會所有人同時都出現這樣的錯誤吧？
　　但是證據擺在面前，這種絕對不可能的事情成真了。
　　史精忠只覺得一切都太荒謬。
　　「這個問題，我們也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才會希望直接與戮世摩羅做溝通。」史豔文也很無奈，但事情如此，不得不承認。
　　「這⋯⋯太奇怪了。」史精忠說，他忽地想到昨天與師尊的對話，還有前陣子師尊忽然發作罵他的事情，眼睛一亮，連忙道，「父親！我忽然想到，也許師尊對此會有答案。」
　　他的激動，讓史豔文扭頭看了他：「蒼離先生？」
　　「是，我上次回來有提過的那個課題，昨天師尊又再提醒了我一次——」
　　用思考代替發問，所以俏如來想起來了，也明白為什麼昨天師尊要忽然問他那些問題，將一切都串連在一起之後，他心中疑惑消失大半。
　　"那這個劇本，與現實的重合，又有幾成？"
　　"這……扣除戮世摩羅的存在以及一些死亡人員的年齡，將近九成。"
　　史精忠整裡了一下語言：「九界千年前忽然斷代的那一層歷史，最後一個可被推敲的共主名喚『戮世摩羅』。其一生最大的敵人，非是他界侵略，或是各異物種，而是他一生至親，中原當時赫赫有名的大俠……。」
　　"一個是巧合，兩個是借鑑，但當接近九成的人物關係與過去對上號，要是還沒發現關聯，你可以現在從窗戶跳下去。"
　　如果現在真是過去的重現，那過去跟戮世摩羅有關的那些親屬，現在自然也有關。雖然不知原理，但他找到師尊要的突破口了。
　　「那段歷史缺失太多，你們找到可以佐證的史料了？」
　　「大部分，有一些人名跟事跡還缺失。我與父親提過的師尊的那個假設，以前因為太多是猜想所以沒有後續，但是最近找出來的資料慢慢可以證明。」
　　「九界輪迴的那個假設？」
　　「對，我們還缺少一個關鍵。」
　　「也許，戮世摩羅會是那個關鍵？」
　　戮世摩羅必須是，隨著這些年來被一一挖掘出的史料，他身邊幾乎所有出現過的人都能在斷代以前的歷史中找到對應蹤跡。
　　但是戮世摩羅一直只存在於過去。
　　直到拍攝《金光》的時候，戮世摩羅憑空出現在他們面前，不明不白，卻是重點人物，史精忠當機立斷：「我必須帶他去師尊那一趟。」
　　「不去。」
　　這當然不是史精忠或是史豔文的聲音，過於沉浸於討論的他們沒聽到大門被人暴力往內踹開的聲音，帶著網中人長驅直入的戮世摩羅手上還拿著一袋禮物，本來心情挺好的，就聽到史精忠最後那句結論。
　　於是戮世摩羅想當然地拒絕，斬釘截鐵又不留情面。
　　墨綠色的髮抓成了一個叛逆不羈的造型，他豔色的金眼沾著多情又薄涼的疏離，朝身側的網中人吐槽道：「墨家鉅子的鉅子舌，戲裡戲外都出名的，你說他怎麼忍心讓我遭受折磨？」
　　他說完，目光轉回錯愕地盯著自己的史精忠：「嗯？俏如來⋯⋯大哥？」他喊得輕巧，漫不經心，卻又帶著若有似無的崇拜尊敬，有骨血相容的親暱，卻也有毫無感情的疏離。
　　大哥。
　　史精忠的心猛地收縮了一下。
　　「二哥！」聽到動靜趕下來的史存孝喊了一聲，他朝對方揚了個笑容，打招呼，「啊，銀燕，早安，二哥如約來看你了，開心嗎？」
　　史存孝點了頭，跟著史精忠一起愣愣地看他們闖進來的史豔文這才反應過來，站起來迎接他：「⋯⋯戮世摩羅。」史豔文喊得有些遲疑。
　　拍《金光》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在休息時跟對方打照面，但那時候帝鬼跟曼邪音他們生怕史豔文會對自己不利，除了上戲就沒怎麼讓他跟對方談話，僅有的那幾次，史豔文一直都是這樣喊他。
　　他一如既往，對此習慣不來。
　　戮世摩羅幾步走向前，放在客廳桌上的資料入了眼中，他沒有在意，目光反而被裝在精緻相框內的照片吸引：「我真不習慣你這麼喊我。」
　　他伸手拿起了那個相框。
　　「史豔文。」他喊著這個名字，手中捧著的相框中是一張史家的全家福——連藏鏡人都在裡面的那種。
　　史豔文跟藏鏡人站在最後面，身邊跟著各自的老婆，他目光停在了劉萱姑身上，隔了一段時間才移到前面那排人身上，憶無心站在藏鏡人前面，銀燕跟俏如來站在一塊，中間卻隔了半個人的距離。
　　他知道那裡本來應該會有誰。
　　本來，應該。
　　所以就是不會再有了。
　　他放下相框，不去想那些，回頭看著被自己問倒的史豔文，對方一身簡單的休閒服飾，隨意扎成馬尾的頭髮垂在身後，讓這個男人顯得有些太溫和，跟記憶中那位大君子對不上號。
　　是了。
　　是他親愛的父親，也是摯愛的仇人。
　　是史仗義孺慕之情的起始，同樣也是終結。
　　戮世摩羅看著史豔文，他覺得自己也沒有必要像來找碴的，於是語氣平緩，不帶憎恨，當然也沒有愛戴，只是看著史豔文，然後緩緩地說：「你有興趣聽一個故事嗎？」

　　千年之前。
　　一個人類死了四次的故事。
　　他啊，叫史仗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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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3)

61樓發表於: 2021-10-30 2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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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九界千年前的歷史，曾因為嚴重的天災而有斷代。
　　時人所知，多是由口耳相傳的流言與傳說彙編而成。隨著科技發展，近代才慢慢挖掘出那些被隕石天坑與岩漿山灰湮滅的過往。
　　墨家更是九界歷史研究的佼佼者，打著還原史實名號的《金光》主編就是現代墨家鉅子默蒼離。
　　據各方資料顯示，在那個還有武功內力與江湖鬥爭的年代，中原當時有一個大名鼎鼎的正道家族，史家。當時人人都誇說史君子雲天高義，史家人為維護中原和平嘔心瀝血，為了武林盡心盡力，不論是誰都要稱讚一聲。
　　「但是，那個史家卻出了一個大魔頭。」
　　戮世摩羅笑了笑：「名喚史仗義，修羅國度的第三十四代帝尊，亦名，戮世摩羅。」
　　他自來熟地在沙發找了個位置坐下，順便拉著網中人，絲毫不避諱彼此的親密：「啊，我忘了你們應該也知道這些事情了，墨家那些人挖掘出來的東西，差不多是全部的真相了。」他翹起二郎腿，看著面前表情瞬間凝肅的史豔文跟史精忠，只有史存孝還有些茫然。
　　「所以……」他曲起手指，在網中人的掌心之中亂點一通，「我們就聊聊那之後的事情吧。」

　　＊＊＊

　　從修羅國度第三十四代帝尊被逼落絕海開始。
　　他在魔繭內漂流了一段歲月，最終停在東瀛，被一個眼睛小得讓他懷疑對方是不是從來沒睡飽的朧三郎撿到，誰知道那個綠豆眼的是看上了他什麼，硬是要救他——後來他才知道是因為魔之甲。
　　總之，他本來很感謝朧三郎救了他，但是重傷未癒，還要被硬灌妖氣，強行接受不屬於自己的力量，雖然強大，卻也是一種痛苦。
　　他最恨不經自己同意就幫自己選擇的傢伙了，於是給朧三郎在心底記下重重一筆，如果朧三郎最開始不這樣搞他的話，他搞不好之後就會看阿郎可愛少算計阿郎一點了。
　　東瀛一遭，幾番策畫，最後他帶著剩下的妖族成功從東瀛脫身前往妖界。

　　通過雲外境到達妖界的時候，戮世摩羅第一個感想，是冷。
　　他這是第一次來妖界，某些意義上還算是偷渡客，在地人的木魅又離開已久無法得知妖界實時狀況，這才毫無防備就直面妖界的飛雪連天。
　　太冷了。
　　他本來是不怕冷的，純陽體的好處之多，抗寒不過是最基礎的，只是後來遭遇炎魔附體，流落魔世被帝鬼改造，之前又有朧三郎蠻不講理灌力，雖然武力確實也進階了，以他年紀少有人能匹敵，但身體某些地方卻也快壞光了。
　　「這麼冷的環境，你們還能活跳跳，不容易啊。」
　　他都已經裡三層外三層了，還在第一時間被冷得指頭都縮起來，然而整行人妖魔，就連天兵仔跟小誠都沒表現出怕冷，只有他一個實在有些丟堂堂修羅帝尊的臉。
　　但是他現在還是御魂笑光輝的模樣，於是他半點不好意思都沒有，下意識往跟在他旁邊的天然暖爐蹭去，發覺他意圖的網中人本來不想管他死活，對於找到了臭小子後竟然不能直接返回修羅國度，網中人還是有些怨氣。
　　然而戮世摩羅蹭過來的手指在顫抖，網中人這才仔細觀察他，才剛踩上妖界的土地沒一分鐘，他就冷得嘴唇都泛白，身子也在不自覺地瑟縮，網中人本來要閃的動作停住，還是心軟讓他抓住了手。
　　他順理成章得寸進尺地往網中人懷裡湊，網中人被他過高的髮飾戳了幾下後受不了，按著不安生還想要亂動的人，腦子一熱乾脆直接將人橫腰抱起——木魅飛快地捂住月牙誠的眼睛，順便幫他們擋住了後面還跟著的妖族部下視線。
　　網中人的動作連他都沒想到，只能任由對方動作：「妖神將，你這樣，我還要不要面子了？」眾目睽睽之下被人公主抱，他還怎麼讓手下信服？
　　只是說歸說，他卻是心安理得地窩在火屬性功體的魔懷中，說了反正他現在還是御魂笑光輝，他手腕一甩張開摺扇，將自己的下半臉擋住，遮掩唇邊的笑意。
　　木魅見狀，有些覺得自己答應戮世摩羅的選擇太草率了，看著整個人乾脆賴在網中人懷中不起的人，雖然這幾日相處也沒少見戮世摩羅黏著網中人的這股親暱勁，但是這動作還是有些太親密了，無法阻止，於是木魅最後只能繼續捂著月牙誠的眼。
　　「老師？」月牙誠沒有反抗木魅的動作，只是有些不解為什麼木魅不讓自己看。
　　「閉嘴。」察覺到他身體因為太冷還在輕微發抖，網中人朝他傳了一些自己的功力，在他身子暖些以後才給了木魅一個眼神，說，「帶路。」
　　他們來妖界最主要是為了帶走酒吞舊部，並沒有打算停留太久，這場大雪不像短時間會停的樣子，想要早日離開，自然是越快解決事情越好，讓木魅來引導路途當然是最快的選擇。
　　木魅頷首，運起身上的妖氣，妖界草木之精感應到了後爭相向他打招呼，同時也給他傳遞現在妖界的訊息，木魅大略接收完這些消息，在他們離開後，妖界也變化許多，酒吞一派舊部剩餘……木魅表情變了變，低聲沉吟：「夜寧都……」
　　聽到木魅意有所指的低喃，戮世摩羅探出頭，說：「怎麼？這個夜寧都出了什麼事情？或者，你們酒吞一脈剩餘的那群妖，出了什麼問題？」戰敗者會有的待遇，哪個地方都是一樣的。
　　「沒，只是植物說，主合一派的妖王消失已有一段時日。」
　　「喔，那不是正好，叫那些妖包袱款一款，直接跟我們一起打回魔世，正是用人之際，能保留一分就保留一分。」若是現在情勢樂觀，他也不介意來血洗一番，直接跟夜寧都那邊開戰，大勝之後再風光回歸。
　　只是網中人是孤身來東瀛找他的。
　　雖然因為這陣子太忙還沒先跟網中人交換過魔世的情報，但他心中多少有些底了。魔世，或者說修羅國度，情勢並不樂觀。
　　木魅心中還有疑惑，但既然已經接受了戮世摩羅的領導，自然該以戮世摩羅的命令為優先，最後他只是說：「我明白了，我先帶你們回酒吞舊部的聚集地。」

　　他們一行找到酒吞舊部的聚集處安頓好時，夜色更深。
　　漫天的雪將世界吞噬成單一的顏色，妖界的每一寸土地都染著這霜冷的白。
　　整個世界都陷在死寂中，只有他們是活著的模樣，戮世摩羅在點起的火堆邊取暖，底下的冷雪因著火勢而融化成一汪清水，滲入土地之中。
　　火勢浩大，隔著一段距離都能感受到暖意，他盯著火光中心。
　　他在火中看到了自己。
　　動用了雲外鏡，又跟他們一路走來，月牙誠忽然打了個哈欠，他不再看著火堆，對明顯有疲態的月牙誠，開口說：「險險忘記了你還是一個孩子，這一路累了吧？小誠啊，你跟你的老師可以先去休息了。」
　　月牙誠沒有虐待自己的喜好，得到他的命令，點頭就要跟木魅一起先退下，轉身正要離開的時候，忽然有關心人的想法，回頭問他：「那你呢？」
　　戮世摩羅也有動作，卻是跟他們相反的方向，那邊是他們來時的路，除了一片冰封的荒原，就什麼也沒有，戮世摩羅冷成那樣還要去？
　　「啊，你都開始關心我了？放心吧，我還沒活夠，自然不會想不開。只是難得來妖界一次，等木魅召集完酒吞一脈剩下的妖，咱們就要離開這回去魔世了，我當然是趁現在這個時間，好好欣賞一下妖界的景色，這一路住山洞也住夠啦！」
　　他說完，拍掉落在肩上的雪花，仗著網中人渡給自己的那點功力，長腿一邁，踩著連天冰雪，一步一腳印，朝來時的那處荒原走去。
　　「帝尊啊！那、那我呢——？」沒有誰想要理殺生鬼言的哀叫，各自準備休息。
　　月牙誠盯著戮世摩羅漸行漸遠的背影，忽然注意到網中人也消失了蹤影。
　　心下記著這事，以至於都躺下要休息的時候，月牙誠還是一臉若有所思。
　　面容年輕卻已經活了不知多少寒暑的妖本來想低吟搖籃曲的心思歇了些，關心地問：「小誠，怎麼了？」
　　月牙誠枕著木魅的大腿，目光還是停在山洞外的那片白茫盡處。
　　「他們真奇怪。」
　　「嗯？」
　　「那個人⋯⋯。」月牙誠只說了這幾個字就陷入遲疑，近日的相處讓他雖不到完全了解，卻也窺得幾分戮世摩羅的心思。
　　同道中人並不一定要同心，卻至少是有部分共情的：「他在我面前說的話，有真有假，我都知道。」為了彼此的目標各取所需，月牙誠對戮世摩羅有所保留的態度心知肚明，也接受良好，但是……「他對妖神將，有不合常理的坦承。」
　　戮世摩羅毫不遮掩這樣的差別待遇，月牙誠發現了，疑惑更深：「妖神將對他，也是不尋常的容忍。」
　　他們都時不時要被戮世摩羅講話的方式氣到，平常能少讓對方跟自己說話就盡量少開口，但網中人卻總是主動接下話茬，甚至還會主動配合戮世摩羅。
　　木魅本來用指尖幫他梳著頭髮，聽到這話微頓，小誠外表長得太快，有時候都會讓人忽視他還只是個孩子，而正因為是孩子，所以說話才這樣不會轉圜。
　　「老師？」
　　木魅其實第一次見到網中人時，就發現互相注視的君臣眼裡複雜曖昧的感情了，但是如果對方不主動說，他沒有立場幫戮世摩羅解釋這些，於是他想了想，才說：「小誠，人在面對不同的人時，會有不同的面貌，那些面容雖有差異，但都是同一個人。」
　　「像他們那樣？」
　　「嗯。」
　　月牙誠不再看山洞外面的景色了，他盯著木魅的眼睛：「老師，他們的眼神，就像父親跟母親看彼此那樣，我知道的。」
　　那是只對彼此坦誠的感情，綿密的愛意蘊含其中，彼此信任，彼此託付。
　　「小誠，你心底也有答案了。」
　　「嗯，但我不明白，他們明明對彼此有感情，也對彼此態度不一樣，為什麼相處起來那麼彆扭？我一個外人都看得明白的事情，他們卻要當作看不到？」
　　木魅沉吟：「有些人遮住了眼，是因為不願意承認與自己願望相悖的現實。這個世界上，也有需要依靠自欺欺人的謊言才能活下去的人。」
　　只是戮世摩羅跟網中人都不屬於這群人。
　　「但他們倆都不是這樣的人。」
　　「嗯。」
　　月牙誠這下也明白木魅不想跟他討論戮世摩羅的感情事了，想了又想，這事情跟他們的目標又沒有衝突，眼皮重得即將闔上，他停止這個話題：「是我替他操心太多了。」
　　「小誠，相信你的選擇就好。」
　　月牙誠閉上眼睛：「他有的時候，確實瘋瘋癲癲的，不過⋯⋯老師，我想相信他。」大概是毫不正經地向他訴說理想未來的那個人身影太過高大，他也被說服了，想要相信那個未來會存在。
　　他想自己選擇，掌握自己的未來。
　　「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木魅揉了揉月牙誠的頭，輕聲贊同。
　　「我⋯⋯自從跟在他身邊後，就沒有再做父母被殺的噩夢了。很奇怪，明明我還沒有放下這件事情，但是跟在他的身邊，我卻沒時間想這些事情了。」他輕聲說。
　　刻不容緩的忙碌生活幾乎要榨乾他的所有心神，但自父母死後，他卻從沒一刻像現在這樣活得舒心。
　　「帝尊，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月牙誠又打了個哈欠，他枕著木魅的大腿，心裡給並不在現場的人落下了這樣的評語，但是不討厭，甚至隱隱地⋯⋯他也不想承認自己有些佩服對方。
　　月牙誠不甘心地想著，忽然又睜開了眼睛，抬頭看著木魅的臉，又說：「老師，你會一直陪著我嗎？」陪他一起長大，陪他一路前行。
　　木魅沒有說話，月牙誠已經睡著了。

　　戮世摩羅孤身立於荒原之中。
　　他周身是一片蒼冷的白，也是淒涼的白，方圓百里只有他一處色彩，安靜得連他的呼吸聲都越來越小。
　　他體內的網中人的內力幾經流轉，溫暖著他的身體，但這點內力本就不多，他又毫不節省，很快就又感到冰雪的寂涼，從他四肢竄入，侵襲百髓。
　　冷。
　　他的手忽然被握住，熟悉的魔氣從接觸的地方傳來，他扭頭看向跟上自己的魔：「這麼冷的天，你也不好受吧？特意追上來卻不說話，怪怪的喔？」他說著，發現網中人離自己還差半步的距離，於是退後了一些，直到跟網中人肩頂著肩。
　　妖界的土地跟中原和魔世也沒相差太多，孤寂的荒野不見邊際，他輕笑著，呼出來的每口氣都化成了一陣白霧，被網中人握著的手從指尖開始暖起。
　　「你說我們這樣，算不算並肩看這天地浩大了？」
　　人間的唱詞，帶著旖旎的情愫，被他說得曖昧極了。
　　網中人隔在面具後的臉上毫無表情，聽他胡言亂語，也沒見變化，只說：「你想說什麼？」
　　想說的話太多了，他忽地鬆了網中人的手，往前走了兩步。
　　雪花一片片沾到他身上，他忽然蹲了下來，還帶著餘溫的指尖在被冰雪覆蓋的土地上淺淺勾畫：「網中人，從你找到我之後，我們還沒有好好聊過魔世的情況吧？」
　　他本來不想問。
　　只是妖界的月亮莫名勾起了他的回想。
　　他很久以前在人世也見過這樣圓的滿月，在中原被譽為團圓的象徵。
　　他曾無數次在月光之下想著家人，卻一次次失望。史家背負的名聲太盛，就是真相處在一起了也不過短短時日，他偷著那點團圓的餘光，已經很滿足了。
　　後來……發生的事情很多，他再也沒有幻想過史家人團圓的日子。
　　而魔世沒有中原被文人墨客過度揣測的月亮，只有泛著妖異三色的冷月，那三色之中，他獨獨對冰藍色的那個月亮情有獨鍾。
　　開始時是因為習慣，才在被控制的時候也一直盯著月色看，後來，只是因為能讓他安心，可是他也很久沒有看到魔世的藍月了。
　　真冷。
　　他看著網中人，想到網中人這次過早的復生，還有一路過於沉默的態度跟不尋常的功體，本來不想問的事情還是非得要問出口。
　　都怪自己太聰明，才連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而戮世摩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聽見答案。
　　網中人看著他蹲在眼前的背影，眼中也閃過了哀慟。
　　修羅國度的崢嶸歲月，蕩神滅曾說他已經忘得差不多，然而不管記憶如何忘卻，曾經浴血征戰的情誼卻依然存在，同志喪命，本就是一種悲哀。
　　「蕩神滅，回去覆命那天，自盡鬼祭貪魔殿。熾閻天，在元邪皇亂世時，自我犧牲死了。」
　　真冷啊。
　　戮世摩羅臉上的笑掛不住了。
　　他有預感，但被網中人說出事實，還是讓他心臟猛然一停。
　　"三尊誓死效忠帝尊。"
　　就叫他們留下命，在戰場上有更卓越的表現了，偏偏……他盯著地面，手指繼續描摹：「修羅國度的榮耀，從來都是在征戰的沙場上被圓滿。結果你看他們倆，居然選擇自盡？一個兩個都自盡……你說你們這班魔啊……怎麼就不學一下殺生鬼言的貪生怕死？這樣……」
　　他說不下去，指尖落下的名字，從帝鬼開始寫，才到蕩神滅，他就寫不下去了。
　　死心眼，講不聽，冥頑不靈，不知變通。
　　他有無數的話可以用來嫌棄蕩神滅跟熾閻天，卻說不出來，連語氣都變得遲疑，一點也不像自己。
　　滴答。
　　雪地上的名字模糊成水，戮世摩羅又笑了出聲，與開始的故作調笑不同，放肆又淒涼。白雪紛紛而落，像一場祭奠，又是一場追悼，網中人任他這樣大笑著，空曠的荒原上只有他的笑聲，響徹這一片冷寂的土地。
　　每個都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死去，這樣不就是要他帶著這份遺憾，渡過一生嗎？那他殺回魔世，重新掌控修羅國度之後，是要怎麼讓他們看到他率領修羅國度打下的盛世。
　　哈！
　　「戮世摩羅。」網中人任他笑了一陣後，才喊他的名字。他剛才用來寫名字的手往臉上胡亂一抹，冰冷冷的，分不清究竟是雪融的水，還是心凝的淚。
　　網中人的聲音低了些：「他們用他們的死，換你現在站在這。」所以，傷心完，就該振作起來。
　　實在是太冷了，害他又開始發起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膝蓋，聽出網中人言外之意，他嘴角壓了壓，表情收斂了起來，撐著有些僵硬的腳站起身。
　　「啊，腳麻了，妖神將，扶我一下。」蹲太久驟然起身，他腳步踉蹌了一下，網中人主動上前扶住他。
　　瞧他走路的姿勢還彆扭著，網中人讓他站好後，忽然蹲到了他的面前，將整個背部朝戮世摩羅露出：「上來。」
　　他看著網中人面對自己的背，伸手環住網中人的脖子，整個人都靠到網中人背上，網中人托著他的腿，輕鬆地將他揹了起來。
　　這畫面實在有點眼熟，戮世摩羅蹭著網中人的背，跟網中人咬耳朵道：「真是熟悉的畫面，網中人，你這次不會再揹我去妖界的絕海了吧？」他感受到的冷一瞬間煙消雲散。
　　網中人哼了一聲。
　　「說起來，你為什麼來找我？」他又問。
　　「你不該失信於我。」網中人將他揹得又更緊了些。
　　「剛見面你為這件事情差點沒揍我一頓，現在又要提？對外面的就算了，對我也這麼記仇？」他摟著網中人的脖子，覺得這個回答爛得不能再爛了，大概就比殺生鬼言的狗腿好一些而已，偷偷翻了一個白眼，「就算這樣，你也沒理由那麼急著來找我，網中人，魔世的情況很糟糕？」
　　他被朧三郎救下醒來後，魔世之亂已經結束。被朧三郎半是鎖在東瀛，他能得到的訊息少之又少，但即便如此，他也能從蛛絲馬跡中料到一些，現在問，不過是想要得到更準確的情報。
　　「還沒事。」
　　「那就是再過一段時間，有機率出事了。」
　　「從妖界回去魔世，不會拖到那麼久。」
　　好吧，不肯告訴他，那就是有事情，但還沒有到不能收拾的地步。
　　等他們回到魔世，他還是會知道情況如何，既然問不出來，他乾脆繼續糾結本來的問題：「如果還不急，你大可以等到我回去就好，所以，你到底為什麼先跑出來找我？」
　　網中人被他這樣反覆在耳邊蹭來蹭去的撩起了無名心火，背上這具軀體傳來的心跳聲沉穩有力，跟曾經那一次的虛弱不同，卻也勾痛了網中人的回憶。
　　妖界自然不會有第二個絕海。
　　「我醒來之時，沒看到你。」
　　只是沒在修羅國度看到說會回來的人，而已。
　　他交叉抱著網中人脖子的手緊了些，呼出的熱氣在冰天雪地裡罩著網中人的耳朵，輕柔含情，有些故意地問：「那你就來了？」
　　「閉嘴！」
　　耳朵都紅了還要欲蓋彌彰，戮世摩羅一邊笑，一邊低聲道：「網中人，網中人……」
　　「我回來了。」
　　「……嗯。」
　　夜半將明，魔揹著人，在冰天雪地中，一步一腳印，不再放手，朝向歸途。

　　網中人揹著戮世摩羅回到駐紮的山洞時，木魅哄小誠入睡後出來守在洞口，隱約還能看見他身後靠在山壁上的殺生鬼言，網中人將戮世摩羅從背上放下，木魅看著睡著的人類，在網中人從身邊走過的時候，忽然說：「他情緒不對。」
　　木魅很少這樣主動搭話，網中人腳步一頓：「與你無關。」
　　語氣冰冷，毫無包容，木魅想，這樣單純只對戮世摩羅一個人的特別實在表現得太明顯，難怪小誠也要發現，但他只是看著被網中人抱著的人，問：「妖神將，你對帝尊的心思，究竟是什麼？」
　　網中人摟緊了安靜下來顯得太瘦弱的人，看著戮世摩羅的臉，東瀛與妖界一路走來，在其臉上留下太多風霜，他也很久沒有好好看戮世摩羅了。
　　年紀輕輕，卻扛起了整個修羅國度，甚至接下來還要扛起酒吞一脈，但是網中人不會心疼，因為這條路上，網中人會陪同。
　　「他是修羅國度的人，妖神將效忠的帝尊。」
　　網中人抱著戮世摩羅繼續往山洞內走，殺生鬼言被他的腳步聲驚醒，正要大呼小叫，就被網中人用眼神瞪回去，於是一句話憋在喉嚨，上氣不接下氣，都要噎死。
　　那，戮世摩羅是網中人的什麼？木魅斂下眼神，不再執著：「你要帶他回去修羅國度。」
　　「你們也要跟他一起回去。」
　　雖然也聽戮世摩羅介紹過，但木魅這下，是真的好奇起修羅國度究竟是什麼樣的國家了，就是他們酒吞一脈跟主公情同兄弟，上下級的關係也壁壘分明，但從網中人跟戮世摩羅以及殺生鬼言不時透露出來的相處來看，雖有位階卑尊，更多還是一種他人無法打擾的和諧。
　　修羅國度，是他們的家。
　　木魅真的有些好奇，他們也要跟著一起回到的那個「家」。
　　於是木魅把本來想要告誡網中人的話收了回去，如果當事者都坦然面對，他又何須多此一舉。
　　黎明前，只有他們的虛影，盈滿了木魅的眼。

　　＊＊＊

　　曼邪音重新見到網中人跟戮世摩羅的時候，剛從妖界回來的年輕帝尊看上去狼狽極了，全身上下都掛了彩，如果不是倚著網中人，都要站不直。
　　連日忙著應付凶岳疆朝的魔第一時間想到的是自己是在白日做夢，一定是因為魔世戰事頻繁，她忙得暈頭轉向，還要被策君那個講話從來沒個正經的氣，讓她精神壓力已經大到都能出現幻覺了。
　　「我在做夢。」她這樣呢喃，回頭就要繼續去處理庶務。
　　等到網中人身上魔氣挾帶熾閻天火屬性的功體蹭熱了她的皮膚，曼邪音這才清醒過來。
　　「帝……」差一點就對著已經失去鬼璽的戮世摩羅喊出帝尊。
　　曼邪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她以為已經死了的人類，她瞪著眼睛，戮世摩羅看著她的失態，一掃連日來的疲憊，大笑後看向網中人，說：「你怎麼沒跟我說她頭殼被撞到壞掉了？啊，修羅國度的未來，我真正開始煩惱了。」
　　邊說，他讓網中人放開自己，撐著身體，走到了曼邪音面前：「已經不知道要怎麼叫我了嗎？闥婆尊。」

　　曼邪音看向網中人。

　　"你要去找他？"
　　"從未有人可以失信於網中人。"

　　真好，你找到他了。
　　曼邪音愣了一下，最後跟著戮世摩羅一起笑了出來。
　　「闥婆尊曼邪音，恭迎……帝尊。」
　　笑完，她委身行了個禮，喊著帝尊的聲音輕顫，一滴淚沿著眼角點在鬼祭貪魔殿的地板上。

　　真好，你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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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銀緋

佳人難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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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3)

62樓發表於: 2021-11-01 00: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1

　　嘎吱——蒼白如紙的手將木窗由內而外推開。
　　涼風由打開的縫隙灌入，吹散了戮世摩羅本來的倦意。他雙手搭在木質的窗框上，拉了拉身上那件單衣，向窗外天空中的朦朧月色望去，這是他回到魔世後的第一個藍月，哈，還是這樣的月亮熟悉一些。
　　忽爾又一道風從他耳邊拂過，披在他身後的豔紫色長髮隨風起舞。
　　他偏頭，分了些視線給走到他身邊的網中人，微勾的唇帶著幾分慵懶，墨黑的指甲襯著冷白的臉，明豔的金色雙眼融合月色，竟顯現出幾分妖異：「怎麼一直看我？」
　　「哼！」網中人忽然對他伸手，薄唇抿成一線，沒解釋，只是抓起了一綹他的長髮，嫣紅的瞳如血，充盈著不滿。
　　他看著網中人手中的深紫色髮絲，大概知道對方為什麼還一臉不開心了，真是……好惡明顯的魔，才剛進房間就火急火燎地脫他衣服，本來想要直接燒掉，要不是他動作快阻止了網中人，就什麼也不剩下了。
　　真是的，就這麼不喜歡朧三郎殘留的痕跡？
　　他都要忍不住想笑了，只是真刺激網中人得狠了，最後還是自己要來面對。他將手疊到網中人的手上面，軟了聲音說：「你都差點毀掉我整套衣服了，現在還有意見啊？唉，我也沒辦法，還不是朧三郎的妖力太霸道，我光是要抵擋他那股妖力就快要耗盡體內魔力了，哪還有辦法注意這些，而且，這樣跟我的衣服更搭配嘛，嗯？」他靠著網中人，聲音比之先前，又更軟糯了些，將話語壓在網中人耳邊，「邪、郎。」
　　網中人本來心底無名火燒得正旺，但他忽來的撒嬌像一股冷泉，瞬間澆熄了那股火氣，上下審視了他兩眼，才慢慢鬆了眉頭，運起魔氣，藉由他們牽著的手，小心翼翼將魔力注入戮世摩羅體內。
　　他將頭抵在網中人胸口，微微瞇起自己的眼睛，咬著唇。
　　他在東瀛被朧三郎賦予的妖力曾經貪婪地侵蝕他，想要吞噬他的身體，但那時為取得朧三郎的信任，他又不能完全排除，又要避免朧三郎以此隨意控制他，幾乎用了九成自己的功體在控制妖力。
　　好不容易才在體內保持一個平衡，但也因此導致他在東瀛不能大動干戈。
　　後來終於熬到朧三郎死了，他體內卻還殘留部分朧三郎的妖力，壞了他體內力量的平衡，現在網中人還硬是加入自己的魔氣。
　　就算再怎麼小心依舊是強行灌入的外來力量，兩股力量在他體內互相爭奪地盤，實在是一種磨人非常，雪上加霜的疼痛，如果不是他已經習慣痛苦，早就已經受不了暈過去。
　　他忽然張口，咬著網中人胸膛，直到咬出傷口，嚐到了鮮血的味道，也沒讓網中人停下，於是體內妖力節節敗退，紫色的長髮在風中慢慢褪回本來顏色，喀——木窗重新關上。

　　冷清已久的鬼祭貪魔殿迎來了新主人。

　　戮世摩羅拍了拍冰冷的王座，抖開上頭的灰塵：「啊，還是這個椅子我比較習慣。」他蹭到了位置上，玄黑點綴了墨綠色寶石的甲冑是網中人從衣櫥裡拿出來的，換上後發現正好合身，他都要覺得自己根本沒有離開過修羅國度了，他把玩著胸口的配飾，心情越來越好。
　　網中人正準備答腔，兩道腳步聲一齊出現。
　　月牙誠跟木魅第一次來到鬼祭貪魔殿，還沒仔細看一下修羅國度的布置，就先被王座上的戮世摩羅吸引，月牙誠開口問：「戮世摩羅，你這身衣服……？」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喔，跟一開始那身差不多，但跟御魂那套是差了不少。他看著月牙誠，慢條斯理地解釋：「啊，沒辦法，有人虎視眈眈想要拆我衣服，我又想著入境隨俗，只好換回來了。這才是修羅國度的風格，怎樣，小誠你有興趣也換一套嗎？」他說完，撥弄著自己的眼罩。
　　很久沒有裸露在外的那隻眼睛盈著笑意，他換了個舒適的角度靠著椅子，網中人站在他身邊，周身氣息也緩和下來。
　　「沒有！」月牙誠直接拒絕，注意到他說的是換回，整個人的狀態也比在東瀛跟妖界的時候放鬆了很多，有些不適應。
　　好在戮世摩羅沒有繼續纏著問，他的注意力被跟在月牙誠跟木魅後頭進來鬼祭貪魔殿的曼邪音吸引走：「是說曼邪音啊，偷偷幫我準備好衣服，妳也很期待我回來嘛。」修羅國度能去他房間還有心思幫他打理這些的，除了曼邪音，也沒誰了。
　　曼邪音被他這話嗆了一下，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確實是如此，但怎麼這話從他口中講出來，就這麼不正經？
　　「……你講話總是這樣嗎？」聽不下去的月牙誠問。
　　「小誠啊。」他手肘撐在王座的扶手上，挑著下巴說，「這叫作講話的藝術，將你的感情用浮誇的言詞包裝起來，就沒有人可以發現你的真實意圖了，你的老師也是差不多的，知道嗎？」
　　但是你看起來一點都沒有隱藏自己意圖的意思——月牙誠扭頭，拉著木魅的衣袖，被木魅拍了拍頭後出口反駁道：「我不用知道。」
　　「好啦，我知道你對你老師的感情了，真是不可愛，但是不要緊，在修羅國度住著，你一定會感受到我們是一個多麼充斥愛與和平的國度。」
　　一直任他胡言的網中人臉黑得難看，眼中利光如刃，瞪著他：「夠了，不要再說這些廢話了！」
　　「我這是廢話嗎？我是在跟小誠介紹咱們的修羅國度啊，妖神將，你這麼冷漠，我真替你擔心你在修羅國度的人緣。」他調皮地眨著眼睛，網中人索性不理他了。
　　曼邪音聽到了重點，他帶這些妖族回來的時候她沒來得及細問，現在才開口問他：「帝尊，他們究竟是？」
　　「啊，我忘記了跟妳介紹了。」假意敲了敲自己的頭，「這是我為修羅國度拉回來的戰力。手上拿著一枝花的是木魅，另外一個是小誠。他們帶來了妖界酒吞一脈的妖族要加入修羅國度。」他言簡意賅地解釋。
　　「咱們的目標，從來都不只是沉淪海的彼岸，能用的戰力當然是越多越好。」
　　曼邪音柳眉輕揚，又問：「帝尊跟妖神將，是從妖界回來的？」
　　她還以為妖神將是在人世找到的戮世摩羅，卻不想會是在妖界，至於戮世摩羅決定修羅國度要收納那些妖族的事情，她倒是沒有質疑。
　　「說來話長，有機會我再好好跟妳講……嗯？」
　　他跟網中人一起看向入口。

　　公子開明沒想到一回來就看到這麼個和樂融融的溫馨畫面。
　　修羅國度境內忽然出現一群來歷不明的妖族可不是什麼小事，公子開明一收到消息就忙著從邊境趕回來，一路上他也想了很多原因，但一踏入鬼祭貪魔殿，做為修羅國度的智囊，公子開明看一眼就明白那群妖是哪來的了。
　　糟糕，妖神將也回來得太快了！
　　公子開明看網中人跟曼邪音在自己出現後將人擋住的姿態，馬上就知道王座上的是哪位了，想了大約三秒，公子開明決定用一個保守一點的試探開始談話，於是說：「戮世摩羅。」
　　「策君。」曼邪音主動打了招呼，同時也跟戮世摩羅介紹了來者身分。
　　策君……戮世摩羅抵著下巴的手指來回摩擦，沒接話，只是來回打量了公子開明兩眼，才向網中人說：「妖神將，這就是你曾經提過的那個人？看起來也沒甚麼特別，你確定沉淪海那邊的是被他鎮住不敢動手？」末了，他還故意地歪了頭。
　　網中人被他一說也想起來自己曾經在戮世摩羅面前提過公子開明一事，然而一想起來自己那時候為了與戮世摩羅作對，居然還誇了公子開明，周身的低氣壓加重許多，臉色都比剛才更黑了些，但還是給他留了面子，沒在公子開明面前發作，沉聲回答道：「嗯。」
　　「我沒聽錯吧？妖神將你居然提過我？等一下，那不是重點，說好的不准其他人坐那個位置，說好的除了你之外都是其他人呢？我知道了！妖神將你真不厚道，原來不是不准任何人，是……只准一個人啊！」
　　公子開明驟然壓低的聲音讓氣氛一瞬緊張。
　　被質疑的網中人根本不想搭理公子開明，冷哼一聲，別開臉退回到戮世摩羅身旁，將現場的話語權繼續留給戮世摩羅。
　　嗯？注意到網中人的態度明顯不好，他看著公子開明，心下已生了戒備，能讓網中人這麼直接了當表現出拒絕，他對公子開明的興趣一下被燃起。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大名鼎鼎的修羅策君，生面孔啊，不跟我自我介紹一下嗎？」
　　公子開明看著從戮世摩羅開口就自發退下的曼邪音跟網中人，還有明顯以戮世摩羅為首的木魅跟月牙誠，歪頭說：「你是在問我嗎？那好吧，我是公子開明，不是公子開錢，也不是公子開門——等一下，怎麼是你讓我自我介紹，難道不該由你向我介紹自己？」公子開明一邊蹦蹦跳跳地跑到了戮世摩羅身邊。
　　「別貼上來。」網中人不耐煩地擋住他，不讓靠近。
　　「我才坐一下這塊椅子你就氣到跳腳，換這個人類小子你沒反應就算了，還百般維護，這個關係……不一般喔？」
　　「哈。」公子開明，修羅策君，嗯……戮世摩羅鎏金的眼瞇起，「在下戮世摩羅，修羅國度的前任帝尊。」
　　「好啊，既然我們已經認識過了，現在，你們誰可以跟我說一下修羅國度現在的狀況？」
　　曼邪音看過來又看過去，發現網中人面色冷淡，公子開明也不打算解釋，無奈之下，只能開口回答他的問題：「應龍師從中原逃回魔世後，其下幾位皇子按捺不下便開始動作，雖然表面還是奉應龍師為主，但實際施令者已經易主。闇盟與修羅國度因為先前元邪皇一事各有耗損，都借著凶岳疆朝現在的內鬥整頓自身，闇盟的詳細情況我不清楚，也許該由策君來解釋。」
　　「至於修羅國度……梁皇無忌因為元邪皇一事帶著鬼璽出逃，目前連人帶鬼璽一起失落，國務本來是由策君暫時統領，但內部最近也出現了異聲。」
　　短短一段話，他已經從曼邪音的介紹中得知了需要的訊息。
　　修羅國度元氣大傷，身為帝尊的梁皇無忌出逃，身為策君的公子開明卻與闇盟來往過甚，怎樣聽，都是一堆麻煩又鎖碎的爛攤子等著讓他收拾。
　　這種自己人都跑光光的情況，說來，確實有些棘手。
　　「應龍師這個，妖神將提過了，所以說，你們都把應龍師打個半死了，怎麼不直接將他打死呢？這樣凶岳疆朝內鬥就會更甚，咱們不才更有喘息的空間。」
　　公子開明眉一挑，戮世摩羅張嘴就來胡話，偏偏又意有所指的講話方式……他有了找到同類的感覺了：「你這個死孩子還真敢講，應龍師那個老魔要是有那麼好打，沉淪海之約早被撕破，還需要我去鎮守沉淪海嗎？是說——你坐在這個椅子上面，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啊，你問了一個很好的問題，這麼明白的事情還要再問一次，我現在相信你是修羅國度的智囊了。你們這群智者，到底什麼時候能夠放棄將簡單的事情想得複雜？有的時候簡單粗暴一些不好嗎？既然你都這麼誠心地再問我一次了，那——你覺得別的意思是什麼？我是太累了想要休息一下，還是這張椅子太好看我坐爽的？」
　　還真的很敢講，公子開明張大了眼睛，這麼專業又有默契的捧梗，就算酸的是自己，公子開明也不由舉手鼓了幾下掌：「我現在開始喜歡你了，戮世摩羅。」
　　「喜歡我的人夠多了，你千萬不要太喜歡我，小心打一下打翻別人的醋醰，到時酸死你，修羅國度可就要折損一名大將了，策君。」
　　「夠了！」再繼續放任他們倆沒重點的談話，網中人覺得自己會先被煩死，於是出聲制止，「公子開明，重點。」
　　「啊不然妖神將你是面具尺寸不合連眼睛都遮住了喔？先岔開話題的是我嗎？不會不可能也不應該是我啊——好吧。」網中人燃起的殺意讓公子開明瞬間轉移話題，正聲說，「我看出來你們都很中意他了，但是啊——梁皇無忌，可是還拿著鬼璽喔？」
　　「我差點就忘記了這件事情了！」戮世摩羅猛地一拍手，「修羅國度，鬼璽為尊，這件事情我之前當帝尊的時候就有深刻的體會了。」
　　「不過，規矩是人設立下來的，必要時候咱們應該要審時度勢調整一下是吧？不然要是鬼璽一直拿不回來，修羅國度不就要名存實亡了？」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公子開明，「我相信策君應該也不會想做一個亡國者吧。」
　　這個死孩子……公子開明不甘示弱地跟戮世摩羅互瞪：「你說的沒錯，非常時期就該用非常方法，如果闥婆尊跟妖神將都擁戴你，我也沒什麼好不答應的。只是，你確定，你有那個本事帶領修羅國度？而不是成為你口中的——亡國之君？像之前那樣？」
　　「啊！戳人傷口，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有關這個問題，外面有一句是怎樣說的？啊——我想起來了，『我喜歡失敗的第一步』，失敗，才是我成功的開始，你說對吧。」
　　死孩子！跟那隻落翅仔一樣討厭，公子開明看著他：「我現在有一點討厭你了。」
　　「沒關係，討厭我的人也很多，你多討厭我一些也沒關係，只是如果要找我算帳，我這個人很公平，願意給你找我算帳的機會，只是——你可能要排隊，因為前面還有很多人等著。」
　　曼邪音揉著隱隱作痛的頭，她現在什麼感動跟期待都沒了，雙倍的騷話讓人煩躁，但是一個是策君，一個是帝尊，她看向同樣快忍到極限的網中人，只希望這場談話可以快點結束，不由自主介入說：「策君，夠了。」
　　「稍等一下！」公子開明委屈極了，他感覺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脅，「你們今天一直針對我是怎樣？」
　　「不怎麼樣，因為我才是帝尊，閒話已經夠了，該談正事了。」
　　「這麼有自信？那你要記得快尋到鬼璽，這聲帝尊才能被稱呼得名正言順。至於正事嘛——既然咱已經有帝尊了，妖神將還跟你一起回來，我覺得我應該回去沉淪海那邊，老惡龍雖然受傷，但還是虎視眈眈。不過——我能鎮住應龍師，卻沒法壓下因為鬼璽失落而浮躁的那些人，你如果沒有加緊腳步尋到鬼璽，久了，修羅國度還是會內亂，屆時，就會非常的嚴重了。」
　　「鬼璽我自然會去尋，我也還有帳需要跟那個梁皇無忌算，這就不是你要擔心的了。」
　　「那我要離開這個地方了。」公子開明轉身一蹦一跳地離開，還不忘揮兩下手說：「再見——！」
　　「策君。」他看著馬上就要離開的公子開明，對方特意提及的沉淪海讓他心中懷疑更甚，他又不打算當完全的智者，於是毫無掩飾，直接詢問，「你確定你鎮守沉淪海，只是因為要鎮住應龍師？」
　　公子開明背對他們的臉上表情一凜，側頭，語氣中的浮誇半分沒變：「就是絕對是一定是，難道——你現在是懷疑我？」公子開明瞇著眼睛反問。
　　「啊，怎麼會，你可是鎮守沉淪海的重要人物，也是『修羅國度』鼎鼎有名的策君，是智囊，是重臣，我倚重你還來不及，怎麼會懷疑你。」他越說語調越輕快。
　　「就是說啊，我是誰？我策君呢——！」公子開明順著他給的竿子下，說完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誇自己誇得一點都不臉紅。
　　「策君！」
　　「怎樣？」公子開明轉過身重新看向他們幾個：「曼邪音妳對我有意見可以說，但我有說錯嗎？我是策君沒錯，這個死孩子也是在質疑我沒錯，是說，他都還沒說話，妳就急燎燎想要幫他出頭，我是真正覺得你們都很喜歡他了。」
　　「沒辦法，人見人愛，你嫉妒了嗎？你要回沉淪海，最好是快些動身。」
　　「對了，我也知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你這個做智者的絕對不會簡單地信任我，所以……」他在公子開明抬腳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說，「下次，你該換一個稱呼了。」
　　他回來，就只會，也只能是修羅國度的帝尊。
　　「志向這麼偉大，那你——可是要努力了。」語罷，公子開明就離開了。

　　哼，他在公子開明離開後這才將一身戒備卸下，抱怨說：「都不知道幾歲的老魔了還裝可愛，網中人，你確定這個是咱修羅國度的智囊？」
　　他還希望來一個辦事態度敬業一些的，沒想到比他還不靠譜。
　　「戮世摩羅，你確定，你可以掌握修羅國度？」觀看了他們整場交鋒的月牙誠不由質疑。
　　「啊，現在可能還有一點名不正言不順，不過修羅國度這個制度已經被吐槽很多次了，就別再吐槽了！好了，繼續公子開明來之前的話題，我講到哪？我想到了！還沒跟你們介紹，這個美豔的魔叫做曼邪音，修羅國度滅世三尊一朵花，武力就差網中人一點，你們記得沒事別亂招惹她，不然，我是沒辦法幫你們收屍的。」
　　「哈，闥婆尊曼邪音，見過兩位了。」曼邪音對他的抹黑，反應是嬌笑一聲，這才跟木魅還有月牙誠正式打了招呼。
　　「介紹就介紹，別拖我下水。」網中人輕斥。
　　「滅世三尊……那剩下兩個呢？」
　　壞了，忘記了這個看起來這麼大欉，但還是孩子，他看著曼邪音僵掉的笑臉，輕聲：「他們兩個啊……有機會我再讓你們認識。」
　　「好了，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跟曼邪音說，木魅啊，小誠是孩子你不是，所以，將空間留給我們吧。」
　　他們不對勁的情緒太明顯，木魅拉著月牙誠，一起離開。
　　鬼祭貪魔殿一下又冷清下來。
　　他們沉默了好一會，曼邪音才緩緩地說：「……帝尊方才，為何特意與策君說那些話？」
　　「我以為，妳想要先說別的事情。但既然妳都問了，換我問妳，妳覺得，我為什麼要說那些？來，向我闡述妳的看法。」
　　「帝尊懷疑策君。」
　　「不容易喔，妳這次反應太快，害我有一些不習慣了，看來我們家這個策君魔緣是真的不好，妳跟網中人都不太喜歡他的樣子？啊，是說這樣也好啦，太信任智者，到時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畢竟，他們那些智者一個比一個還黑心肝。」
　　曼邪音笑了聲，被月牙誠的問題勾起的傷懷少了一些，她靠近了戮世摩羅，驟然拉近的距離讓曼邪音忽然發覺不對，本來還帶著柔媚淺笑的臉變得震驚又惶恐，她有些懷疑地望向坐在王座上的人，看對方泰然的表情，一瞬間覺得是自己錯了。
　　「帝尊……」曼邪音不確定地開口，然後她就看著戮世摩羅當著自己的面，把玩著網中人的手，帶著只在彼此面前展露的親暱。
　　曼邪音這時候忽然希望自己可以笨一點。
　　像蕩神滅那樣難得聰明，又或者像熾閻天那樣難得糊塗都好，只要看得不清醒，就還能裝傻，但實際是，她比那兩位離開得太早的戰友在感情上看得更清楚。
　　她希望自己是錯的，有些遲疑地說：「你身上的魔氣是……？」
　　「我還在想妳什麼時候會發現，結果妳就發現了。」
　　「帝尊沒要隱瞞的意思。」
　　「就算我沒要隱瞞，但按照妳以前僵硬的思考，現在就反應過來，還是有點早了。啊不過也無所謂，本來就沒打算要瞞妳。」他抖了抖有些僵硬的肩膀，網中人自然地幫他捏了捏，他慢慢放鬆下來，看到曼邪音還帶著擔心的表情後主動問，「所以，妳想好是要阻止我，還是要勸說我了嗎？」
　　「都沒有。」曼邪音說，「我是⋯⋯只有一句話想對帝尊說。」
　　曼邪音看著他，現在只有他們三個在場。戮世摩羅坦然表態，網中人不做表示，唯一能提出異議的就只有自己，她不想阻止這份感情，也不願意勸他放下，所以，提醒一句，已是極限。
　　蛻變大法的詛咒，人與魔，不論過程如何，都會變成網中人獨自的生離死別。
　　戮世摩羅從王座起身，他直視著豔冶美貌的魔那雙眼，對著裡頭純粹的關心，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曼邪音的唇：「停，那句話說出來，就太壞人心情了。」
　　曼邪音反應過來：「那我……說另外一句。」她看著這個久別歸來的年輕帝尊，不知怎麼，本來的溫聲軟語就那麼哽咽了起來，隔著時空，淺聲說：「"情，能傷害蕩神滅，同樣也能燒灼帝尊。"」
　　這就不像是曼邪音會說的話了。
　　戮世摩羅啞然：「……我還以為妳不打算跟我說這了。」害他猝不及防，只憋出了這麼句。
　　「事情已經過了，帝尊也回到修羅國度，本來，我是沒要提起這些的。只是……這個鬼祭貪魔殿，忽然變得太冷清，我有一些……不習慣。」
　　這麼傷心的話題，他看著曼邪音，發現記憶裡頭一直美艷大方的魔，比之以前的意氣風發添了許多傷懷，過去一同打下江山的戰友背離，相互扶持的三尊為了國家相繼身亡，更險些經歷滅國這等大喪，再堅強，也確實露出了疲相。
　　但曼邪音還是撐持下來了，他輕拂過曼邪音的眼角，將那點即將落淚成珠的水汽擦掉：「曼邪音，妳要笑。」
　　修羅國度還在，妖神將還在，我還在。
　　「然後，等修羅國度的軍隊打下凶岳疆朝一統魔世，咱們進軍人世掌控中原的那天……妳再哭。」所有的犧牲都要在戰場上討回，這才是修羅國度戰士的榮耀。
　　曼邪音，到時候，要帶著這份霸業流淚，將他們來不及看到的榮景融在眼淚中一起落入黃泉，熾閻天跟蕩神滅的死亡才可以得到慰藉。
　　「……曼邪音，領令。」
　　網中人一直等到曼邪音發洩完情緒，才走到戮世摩羅身邊。整張臉都隱藏在面具底下的魔看不出情緒，只有一貫冷寒的聲音，透出了一些溫度，提醒他們：「傷心完了？」
　　「哈，讓你看笑話了，妖神將。」
　　網中人沒有諷刺曼邪音，石榴似的眼只是一直盯著戮世摩羅，受到他的緊迫盯人，戮世摩羅將手從曼邪音身上放下，有些好笑地碰了碰網中人的腰，等網中人不再拿殺人的目光看自己時，才跟曼邪音問說：「妳知道梁皇無忌當時出逃的方向嗎？」
　　「帝尊要先去拿鬼璽？」
　　「是啊，小誠的能力雲外鏡可以開啟異界的通道，來回耗不了多少時間，趁現在凶岳疆朝還沒大動作我先去將東西拿回，這樣才好號令修羅國度。而且……我也是有脾氣的。」
　　曼邪音瞧著他帶著慍怒的眉眼，將心中疑問壓下，回答：「如果無誤，應是中原。」
　　「啊，又是中原，我都要分不清楚他跟我到底誰才是土生土長的修羅國度的魔了！算了，他當初也沒少幫中原來對付我，自然要幫中原對付元邪皇，如果不是你們肯定他沒被人掉包，我真正是想要問一句，他當初真的跟你們一起打下了修羅國度的基業嗎？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說拋棄就拋棄，實在是——」
　　後面的話曼邪音沒有聽到，網中人拖著他就往外走，要去找月牙誠了。
　　曼邪音對著只剩下自己的鬼祭貪魔殿，多少也猜得到他最後是要說什麼，不由露出苦笑。
　　這個疑問她也有，她不知道梁皇無忌究竟得到什麼樣的啟示，才會選擇拋棄修羅國度的一切，但答案，也許，永遠都不會知道，她也不打算知道了。
　　外頭月牙誠知道他們的目標後有些愣：「才剛回魔世，你們就要去中原？」
　　「這嘛，急事緩辦，緩事急辦，雖然還不急，但盡早找回鬼璽也沒壞處，正好現在也有空，將事情趕快辦一辦，才好回來繼續收拾家裡。這樣，你們才能住得舒服啊。」

　　＊＊＊

　　梁皇無忌是在中原被戮世摩羅跟網中人一起擋下的。
　　來者一身殺氣，他本來不想糾纏，前路既失，就要從後路撤退，然而木魅跟月牙誠已經在那邊準備攔阻他了。
　　梁皇無忌嘆了一口氣，看著一身殺意蓄勢待發的人，有些無奈，說：「戮世摩羅、網中人。」
　　「雖然是很久不見了沒錯，但是我跟你沒有那麼熟，別這樣親密地叫我的名字。是說，你也知道你沒那個臉再叫他妖神將啊？看來還不是真正不要臉了。」
　　妖神將，是屬於修羅國度的稱呼。
　　梁皇無忌聽他挖苦，不為所動，只是警戒著網中人：「在此攔阻我，是為了奪取鬼璽？」除了這個，梁皇無忌想不出他們特別來到的理由。
　　「你是逃兵，更是無能者，修羅國度，不需要你這種領導者。」網中人冷哼，對梁皇無忌竟然在元邪皇一役戰敗後出逃嗤之以鼻。
　　「不然你以為我沒事想要找你敘舊嗎？原來你不是不要臉，而是臉太大啊！哈，其實是這樣，我當初技不如人，輸給你們，甚至鬼璽被你所奪我都認了，反正既然我沒死，總是會回修羅國度殺你，奪回我的東西。只是——我千想萬算，都猜不到你竟然會丟下修羅國度不顧。」
　　「你身上，不會有修羅國度的未來。」
　　「拜託一下，我身上沒有，難道你就有了嗎？」臉大成這樣，他都驚訝了，白眼一個沒忍住翻上了天，「實話說，我覺得我跟你比起來，還是更能讓修羅國度有未來的。對了，反正現在只有咱們，就好好來算一下帳吧。」
　　「我與你，無話可說。」梁皇無忌依舊一副不肯配合的模樣。
　　「哎呀，說得對，我本來也沒話可以跟你說，因為我也不想跟你算太以前的帳，反正你這種自以為正義跟和平的人腦袋就好像石頭一樣硬，說冥頑不靈都是好聽的。」他也沒那麼多心力跟梁皇無忌計較過去的事情。
　　「所以……我要跟你算的，是修羅國度的帳。」
　　網中人在他話音一落時，就搶先出手，梁皇無忌反應已是來不及，就被網中人的蛛絲纏死，同時，逆神已經在他手中，橫擺到梁皇無忌的頸邊。
　　「梁皇無忌。」他喊得一波三折，嘴角帶笑，眼神卻越漸冰冷，「你不想做修羅國度的邪神將，那是你的自由，但是你拿著鬼璽回來掌修羅國度的勢，就應該擔起你的責任。而你身為帝尊，如果真正肯分一點心給你的國家，你就不會在存亡關頭孤身離開。」
　　「為臣不忠國君，為君不忠子民——啊，那個公子開明滿嘴胡話都比你更有對修羅國度的愛。你看看你，對自己的國家不忠，對過去的戰友不義，對領導的子民不誠，唯一能擔上的仁——都是用犧牲別人換來的。」
　　「中原那些正道的思想真是可怕，我前陣子從東瀛回來才感慨赤羽的轉變，沒想到修羅國度自己就出現一個同樣的偉大、光明、正義的魔，哈！真正要變成魔世的笑話，好在你自己都不想要當修羅國度的魔，我們就不用跟你共沉淪了。」
　　他將逆神從梁皇無忌頸部移開：「半里之外的那個村莊收留了你對吧？別這樣看我，我敢說，當然也是去走一趟，順便帶了幾個人——暫時被困在只有我跟網中人知道的地方。」
　　他忽然用人質威脅，梁皇無忌表情都變了，但是他聳了聳肩，只說：「梁皇無忌，我連殺你都覺得浪費我的力氣。這樣吧，你主動留下鬼璽，我心情好就放那些人一命，但你若不願意，想要與我們動手，我就沒這麼好說話了。」
　　「你……」
　　「來，選吧？」
　　梁皇無忌看著他，當初戮世摩羅侵略中原時都打過一年交道了，若想要殺自己，戮世摩羅早就直接動手，畢竟，殺了他鬼璽依舊會脫離自己體內，但戮世摩羅偏偏不肯殺他，說了一大堆話只為了索取鬼璽。
　　梁皇無忌不知道他有什麼目的，不過如果能搞懂戮世摩羅的想法，那麼現在他們就不會站在對立面了。
　　梁皇無忌眼神幾次閃爍，戮世摩羅的威脅一向直接，若是戮世摩羅想要打，梁皇無忌自然不懼，但是牽涉到他人的性命，卻不是梁皇無忌想要犧牲的。
　　心下思量已定，梁皇無忌嘆氣，主動取出了鬼璽。
　　「放了他們。」
　　「啊，那群人就不想要犧牲了？」他冷笑著接過梁皇無忌手上的鬼璽，拿在手上，認真端詳這個修羅國度至高無上的權力象徵，「真是讓人不悅的仁慈，但你這樣的仁慈，正好助我達成我的目標。」
　　他一邊說，一邊將鬼璽收起來。
　　雲外鏡的能量波動再次出現，梁皇無忌一直緊盯著他們的動作，他跟網中人最後一起踏入通道時，忽然轉頭，對梁皇無忌的方向說：「對了。我說放他們一條命，沒說我會放他們回家，人嘛，我就請去魔世了。」
　　「戮世摩羅！」

　　梁皇無忌氣急敗壞的聲音落在他們身後，戮世摩羅看著眼前豁然開朗的魔世風景，心情好得都有心思對著光禿的岩石中，那朵孤單搖曳著的花起了折花的心思。
　　「為什麼不殺他？」
　　「沒必要。」他上前折下那朵嬌嫩的小白花，將之別到了網中人耳邊，對著網中人怒氣沖沖的眼神，解釋道：「對付他那種偽君子，殺他，是最下策的選擇，咱們是那麼沒格調的人嗎？當然是要他付出該付的代價，親眼看自己的大義破滅。」

　　「反正，咱們本來就是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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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銀緋

佳人難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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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3)

63樓發表於: 2021-11-01 00:2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2

　　戮世摩羅整頓完修羅國度內部，趁沉淪海彼端深陷內亂時一舉發兵攻打凶岳疆朝，已經是拿回鬼璽一年後的事情。藉著攻打凶岳疆朝順便練兵，他最後帶著這支磨合好的妖魔聯兵，挾帶比當年更旺的聲勢侵略人間——這一次，人世不再有默蒼離，卻出現了一個俏如來。
　　戮世摩羅本來沒想要那麼快攻打中原的，至少在他弄死俏如來之前不想。
　　墨家對魔最高戰力不弄死，他是傻了才會草率開戰。但是，那天他忽然心血來潮，只是一個眨眼的瞬間就下了決定，然後硬拉著網中人，背著整個修羅國度，偷偷跑了一趟中原。
　　正是這一次短暫的中原之旅，讓他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正月十五，恰好是元宵。
　　家家戶戶都張燈結綵，入夜後，街上往來的行人比白天還多，紅彤彤的花燈在臉上一照，添了許多喜氣。
　　他們並肩走在街上，入目的屋簷樹頂掛滿了各色花燈，有生肖花鳥的模樣，還有人物樣式，幾個燈籠組在一起，正是一則嫦娥奔月的故事，映襯十五的月圓，格外應景。街口處則設置了許多燈謎，有誰猜對了就送上一份小禮，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笑聲不斷，佳節喜樂表露無疑。
　　他忽然被網中人往旁邊一拉，腳步踉蹌地撞在網中人身上，原來是牽著兔燈在人群中穿梭的調皮孩子差點撞倒他，他輕笑了一聲後看著網中人，對方艷色的紅瞳中只倒映出了自己，大概這樣的歡樂氣氛也感染到了他，他也懶得跟冒失的孩童計較，隱藏在袖子底下的手默默牽上網中人的，與網中人繼續往前走。
　　走過街口，映入眼簾的換成了六角宮燈，燈紙上彩繪的花卉精緻非凡，他抬頭，正好瞧見妝容畫得艷冶絕倫的嫵媚女子，單披一件薄紗淺倚窗前，發現到他的視線，向他拋了一個媚眼。
　　啊，一個不小心就跑到花街來了。
　　戮世摩羅更靠近了網中人一些，將不自在掩飾於誇張的語調之中：「啊！國泰民安，真是一副和樂融融的太平局面，盛世至此，我都要不忍心侵略了。」
　　他一邊說，一邊推開想要湊上來的鶯鶯燕燕，將胭脂香粉都擋在了半步距離之外，他不知道他牽著網中人，在整條街都是牽扯不清的男女之中，顯得異常突兀。
　　抓著一席香帕的女子貝齒輕咬紅唇，這麼俊俏的小哥，雖然隔著一個眼罩也遮掩不了好看的皮相，更別提穿戴看上去皆是非凡，被拒絕的她不死心地想要再湊上來：「公子……」
　　「哼！」網中人眼中厲色一閃，氣勁一揮，將女子推出老遠，把戮世摩羅擋得嚴嚴實實，而隔著這麼個距離，才要女子看清了戮世摩羅的眼神。
　　丰姿雋逸的人臉上帶著淺笑，在瑩瑩的月色下更顯勾人，然而那雙眼中，除了涼薄冷漠就沒有其餘情緒，女子忽地一震，後退了好幾步。
　　「好了。」他制止了還想要下殺手的網中人，「我們是出來偷閒，不是出來給自己找麻煩的。」他沒再花費眼神於無關緊要的人身上，只是拉著網中人，繼續漫無目的地遊走。
　　兩道背影交纏在一起，只餘下一個影子。

　　行至一座拱橋邊，他仔細一瞧，橋下一條清水河，微波蕩漾做底，河面星河銀輝燦爛，他走近才看清，原來是由岸邊人放的花燈如晝，星星點點，熠熠編織出地上銀河。
　　燈是蓮花的模樣，他隨手撿起一盞，燈壁上烙著放燈人溫柔的想望，一家和樂四個大字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瞧著花心那一小截即將燃盡的蠟燭，火光在風中搖曳擺盪，他帶著惡意地將燈紙撕碎，由花心微弱的火光燒毀一切。
　　網中人看到他的動作，低沉的聲音帶著疑問：「你很無聊？」
　　「將願望寄託於這些飄渺的傳說之上，啊，雖然我不排斥，但看到還是會想要將之毀去，畢竟——」他故意將尾音拉長，誇張作戲，在網中人不耐的眼神之中接著說：「如果有用，人就不需要努力了，這樣，實在少了些公平。」
　　網中人的不屑從鼻尖哼出：「演技太浮誇了。」
　　「啊，真是讓我傷心，雖然我已經習慣你的脾氣了，但是這麼好的日子中，你非要煞風景，真是……」
　　網中人不給他表演的機會，打斷道：「幼稚。」
　　這個網中人啊，他滿腔表演慾都被這一下鬧沒了。
　　他看著網中人跑到河畔攤販旁，買了一盞燈，一身殺伐的魔拿著精美小巧的花燈，畫面違和極了，他就這樣看著網中人去而復返，然後他揚起眉，好笑地低聲道：「剛才是誰說幼稚的？」
　　「你不想放？」
　　他從網中人手中接過花燈，笑意從眉梢蔓延到眼角，金眸變得比陽光還要絢爛：「啊，明明是你的擅作主張，現在卻怪到我頭上來了？我的愛將，你這是欺君犯上，我能辦你的。」
　　「不想放，我丟了。」網中人作勢要從他手中搶回花燈。
　　他雙手往上一抬，死攥著燈不給網中人奪走，一邊說：「我也沒說不要啊，這麼心急做什麼？」
　　網中人盯著他看了好長一段時間，最後放下手。
　　燈都有了，自然也該題點願望，他隨便找個人借來了筆，邀請網中人：「入境隨俗，來都來了，就當作是體驗一下中原文化。來，一起寫。」
　　「想放燈的人是你。」網中人馬上拒絕了他。
　　「你也拜託一下，我都說成這樣了！唉，好啦，算我命令你拜託你，過來一起寫。」他硬拉過網中人的手，包覆在掌中的魔之手過於熾熱，他掌心有些被灼燙，但他握得死緊，沒有要放手的意思。
　　網中人任他動作，然而他對著燈壁，實在無從下手，覺得有些無奈：「願望啊……」這種虛幻的東西，真要他來寫，他還真不知道要寫什麼。
　　他提筆遲疑了許久，期間還是一直握著網中人的手。
　　最後，他又看了一眼網中人的臉，靈光一閃：「啊！有了！」隨即，一筆一畫落在燈面，因為握著網中人的手，寫出來的字跡變得有些潦草，卻添了幾分溫柔纏綿。
　　網中人看著他寫出來的願望，赤焰似的眼在那四個字上久久未落。
　　——修羅永盛。
　　人生在世，所欲求者，不外親者安泰，又或友者安康，這些他皆不求，剩下的所愛者已在身邊，也無須再念想，所以能用來祈願的，也就是理想了。
　　簡單寫完後，他將蓮燈花心的蠟燭點上，明亮的燭火透過薄薄的燈壁射出來，造型精巧的蓮花在他跟網中人掌中開得嬌艷，他跟網中人交換了個眼神，默契地一起俯下身，把那盞燈放在水面上，冷涼的河水從指尖沁上一股寒氣，他們一齊鬆開手。
　　花燈中的燭火一跳一跳燃著，遠遠看去彷彿天邊星辰。
　　那朵蓮花沿著蜿蜒無邊的天上銀河，離他們越來越遠，往幽幽冥河彼端流淌。
　　「走吧，我們回家。」等他們那盞花燈徹底融入萬千燈花的海洋之中，他轉頭，這樣向網中人說。
　　網中人本來就是被他硬拖出來，要回去當然不會拒絕，然而他們沿著河岸才走沒兩步，他心思又有了變化：「對了，我應該沒說過，我最近偶爾會夢到帝鬼。」
　　網中人皺眉，對他忽然跳脫的話題不解：「嗯？」
　　「除了嗯你是不能給我一些其他反應嗎？算了，反正我也習慣了，我真正習慣了。」他腳步輕快，覺得遇上這麼一個網中人，實在沒脾氣可以發。
　　唉，心底輕嘆一口氣，他會突然背著修羅國度的大家跑來人世是有理由的——收復修羅國度，一統魔世這樣的創舉結束以後，他不知道為什麼總是想到帝鬼。
　　帝鬼啊……他忽然問網中人：「網中人，雖然蛻變大法讓你遺忘了很多記憶，但你對帝鬼，應該還有一些印象吧？在那些記憶中，他是怎麼樣的存在？」
　　他問得很認真，所以網中人也認真思考了一下，才開口回答他：「……王者。」
　　「啊，他在你心中竟然有這麼高的評價？我真的很驚訝非常驚訝超級驚訝——」他是真的很詫異，居然會從網中人口中聽到對帝鬼的誇讚了。
　　這樣想著他就有些吃味，想當初網中人不服他的時候，那可不是一般刁難，對帝鬼居然這麼信服？
　　「別學公子開明講話。」一個修羅策君就夠煩了，網中人瞪他一眼。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發現策君這樣講話還是有好處的，就是可以煩到聽的人受不了，然後對方就被繞進他的思考方式之中，好讓他得逞自己的目的。好啊，別這樣看我，我不學他就是了。」但只限定現在，他露出狡黠的微笑。
　　畢竟，他平常也會跟公子開明一搭一唱故意招惹網中人。
　　「提到帝鬼，你想要說什麼？」
　　「我沒想你對他評價這麼高，差點忘記要說什麼……哈！當然是開玩笑的，你說他是王者？但我對他，只覺得他是個蠢貨。」他講得輕巧，對著網中人不滿的眼神，忽然冷笑出聲：「你也體諒我一下，被大魔頭撿去還被改造，然後又被他控制——這可是我的地雷區。當初我一直想著，等我擺脫控制後，我一定要弄死他，但他真正死了，我卻又頻繁想到我跟他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
　　跟朧三郎對他一樣，本來各取所需的關係，一個兩個的卻都非要強行控制他，他那時是真地想殺帝鬼，可惜帝鬼最後是死在俏如來手中。
　　止戈流太變態了，啊，想一想都要為帝鬼掬一把淚。
　　網中人從他明顯變調的語氣中發現了他情緒的不穩定，只是沉默。
　　這樣默契又包容的相處，真不能怪他沉淪於網中人的陪伴，他瞇起了眼睛：「他那個時候……。」
　　回憶也不算太遙遠，只是隔了太多的生死後，忽然渡上了一層朦朧。

　　當初史仗義被丟進魔世的時候，是真的差一點就死了。
　　差一點，就沒有後來那個修羅帝王戮世摩羅的事情了。他當初用誇張的言詞解釋自己是運氣好被帝鬼撿到才留下一命，雖然說得像是在開玩笑，只有他自己知道，無一字作假。
　　帝鬼其實可以不要把史仗義撿回去的，但史仗義運氣太好了，不管帝鬼撿他最初目的是什麼，甚至後來又控制了他，說到底，依舊是帝鬼將他帶回了修羅國度，還找醫生治好了他的巨骨症。
　　他吐槽帝鬼是個白癡的時候，又有莫名感傷的情緒湧上。
　　他其實知道的。
　　戮世摩羅現在都還記得那時候的帝鬼。
　　戰火崢嶸鑄造的鎧甲加身，從戰場殺伐出身的王者氣度非凡，那時候對著將死之人面無表情的面孔，帝鬼得到了王者自己才知道的啟示，於是對著他說：「活下去，我賜你新生，讓你成為修羅國度的一員。」
　　「你叫什麼名字？算了，我既允諾賜你新生……小子，一個人的名字，是入世的第一個期待與價值，你的名字……」帝鬼看著他被恨火灼燒的眼，「便叫……戮世摩羅。」

　　屠戮世間的魔羅。
　　他記得帝鬼那句「活下去」。

　　「修羅……帝尊！」
　　啪！網中人抵擋住了被人用力朝他丟過來的燈，他們一起往攻擊的來源望去，只見神色有些瘋狂的布衣女子摟著懷中的女兒，手上還抓著花燈被扯壞的一辦，地上是摔得粉碎的花燈殘骸。
　　真是壞人心情，他有些無奈地想。
　　因為女子大聲地嘶吼，四周的人都注意到他們這裡，認出他是曾經統治過人世的修羅帝尊戮世摩羅後，本來還帶著笑的人群．瞬間伴隨著尖叫與哭喊化作鳥獸散。
　　簡直都要驚呆了，他有些好笑地說：「我都還沒動手你們就開始跑，啊，實在是太讓我傷心了！不過我都已經來這麼久了才發現我，反應這麼慢——我想殺你們，你們早就死了。」
　　他拉住想要直接動手的網中人，脾氣有些糟糕的魔冷哼，目光如刀，殺氣鎖在丟出花燈後就開始瑟瑟發抖的女子身上，卻按捺住了。
　　「啊，我本來心情還很好，結果妳非要打壞我的心情，若不是我脾氣太好，現在妳們就已經死了，所以，妳怎麼能罵我呢？不是應該感謝一下我的寬容大度嗎？」他朝大聲叱喝自己的女人走去，才發現大膽攻擊他的女子面黃肌瘦，隨時倒下去都有可能，明明一副虛弱的模樣，骨瘦如柴的手卻緊緊用力，抱著懷中的孩子。
　　「你這個惡魔！都是你、都是你我們家才會——」
　　他脾氣一點都不好，對這種壞他心情還想殺他的人，更是沒有好心。
　　但是他對著女子明明自己都要撐不住，卻還是護著懷中女兒的動作，覺得這畫面有些眼熟，讓他從眼睛開始，渾身都跟著痛了起來，一時都忘記殺人了。
　　「啊，你們家？這位太太，我並不認識妳啊，不然妳跟我介紹一下我對妳家做了什麼，才讓妳要這麼熱情的迎接我？是說可惜那盞花燈了，精美絕倫，要是準頭夠了直接落在我懷中，就有拋花的美意了。所以下次，妳要記得瞄準一點。」
　　這樣調戲的話說完，女子一臉驚恐地看著他，因為他身旁網中人的殺氣，止不住地害怕，啊，這樣的殺意太濃重，他都有些喘不過氣，何況是沒有半點武力的人類女子。
　　如果不是神色看起來太蒼白，姿色還是不差的女子腳步往後挪了兩步，指責著他：「你明明是一名人類，為什麼？為什麼要帶領那些魔族侵略中原，都是因為你這個惡魔！你會受到報應的、你會受到報應的——」
　　啊，他掏了掏耳朵，這種話真聽膩了。
　　「看妳身邊只有孩子沒有丈夫，我猜猜，你的丈夫死在了上次我帶領修羅國度入侵中原的時候？啊，很可憐——」他忽地伸手，迅雷不及掩耳，將女子本來死死攥在懷中的女兒擒到自己手上，「太可憐了，我都不忍心了。」他抽出一把小刀，遞到了女子的手中，「來，我現在在這，給妳機會殺我，但是，妳敢嗎？」
　　「啊啊啊啊啊——！」
　　網中人擋下了瘋狂朝他衝來的人，小刀還沒傷到他就被揮開，在地上彈了幾下，被推落地的女子吐了兩口血，還想朝他們的方向掙扎著爬過來，他看著為了自己的孩子不顧性命的母親，忽然將手中的女孩往前一堆，因為被他抓住害怕得本來腿都軟了的孩子忽然生出力量，連滾帶爬地回到自己母親身邊。
　　抱在一起的母女瑟瑟發抖著，不明白為什麼忽然就被放過，目光在他們身上來回巡視，他看著，不再面帶笑容，冷冷地說：「繼續待著，我就沒這麼好的心情放過你們了。」
　　得到赦令，女人抱著孩子往遠處飛快走離，他盯著他們狼狽逃走的背影，往前走了兩步，撿起落在地上的小刀，四周本來圍著的人群也散得幾乎不留半點。
　　「為什麼？」網中人有些不悅。
　　「敢為孩子而不顧一切的母親，你就當我，觸景生情吧。」
　　冷清下來的河岸忽然刮過一陣風，擾亂一池蓮花，銀河豔星一一熄滅，他無言地瞧著，心思難辨，這時候耳畔傳入一道溫文爾雅的聲音，不確定地喊：「仗……義。」
　　網中人跟他一起對上遠方匆匆趕來的史豔文身上。
　　一襲白衣的翩翩君子乘風而來，他不肯錯過半點細節，仔細地盯著那張熟悉的臉，那臉上還帶著痛心的表情，鬢邊霜髮與上次見面又添了許多。
　　父親。
　　他瞧著史豔文，莞爾一笑，人間荒唐事，幾多親別離。
　　「史豔文。」他對著眼帶悲傷的人，伸出手比著還在奔逃的那對母子，向史艷文說：「你看，一般人都願意為了自己的骨肉而去死，你也願意，對吧？」
　　他也不是要答案，所以自問自答地往下接話：「只是你不能為我去死，因為你死了也沒用。在每一個選擇的當下，只有犧牲『我』，你們才能達成目標。」
　　網中人站在他身邊，無聲拍了拍他的手，他看著史豔文無言以對的表情，繼續說：「要殺炎魔，所以一起毀滅我的肉身也不要緊，為封魔世，所以犧牲我的性命也是可以，甚至你要幫助俏如來殺帝鬼而對我痛下殺手，我也都能接受。」
　　「我都能理解這些事，卻不代表我能不在意。」
　　「仗義……是父親，對不住你。」史豔文想說的有太多，但對著他什麼也不需要的眼神，最後只留下了重複又蒼白的抱歉。
　　對不住？
　　可是父親，史仗義張大了眼睛，那雙眼中沒有淚，心口的疼痛化成一把火，蒸乾了所有淚水，只剩下淒涼的紅血從他臉上流下。
　　你說對不住，為什麼、為什麼——
　　「啊，這樣的對話你不覺得煩我也都煩了，史豔文，我親愛又偉大的父親啊……我理解你們的無奈，也同樣知道你們的不捨，但你為什麼……」
　　——你為什麼就不能讓我自己選呢。
　　都是要犧牲，為什麼就不能讓我自己選擇犧牲？
　　那方俏如來匆匆趕了過來，身後還帶了一群人，他看對面那群人氣勢洶洶，想自己身邊只有一個網中人實在有點不夠看，但他毫無懼色。
　　俏如來站到了他們面前，才喊：「小空。」
　　「啊！」他摀著自己的頭，抱怨道：「一個叫仗義一個叫小空，你們可以好好稱呼我為戮世摩羅嗎？實在不想的話，就叫我帝尊，我們的關係沒有那麼好。」
　　史豔文表情更難過了，俏如來頂著他嘲諷的目光，面不改色說：「小空。我沒叫錯。」
　　「不然你是故意在跟我裝傻嗎？既然要裝傻，我倒是很好奇，你怎麼個沒叫錯？」他瞇著眼睛，機鋒相對。
　　「生靈塗炭的人間，是你要的未來嗎？」
　　討厭的人，他就討厭跟這些智者講話，瞇著眼：「我都還沒帶人來打，你就要先扣我一個生靈塗炭的帽子，虧我本來想著這次不會任底下的人大開殺戒了，看起來，我這樣的想法是多餘的了，反正你已經預設好了我會怎麼做。啊，一點信任也沒有，你這樣真不厚道，俏如來。」
　　「總是要做最壞的打算。」俏如來泰然面對他的挖苦，又問：「你出現在這，魔世內亂想來已經結束，既然內部問題已無，所以你接下來的打算，是向外侵略嗎？」
　　「等一下，你現在是在刺探修羅國度的未來方針？我們有熟到我可以跟你說這些？啊，不過有件事情可以說出來讓你放心，我是一個好人。」
　　俏如來捏著佛珠的手指不自覺用力，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你若尚未泯滅人性，那就做個人吧。」
　　「哈，做個人我可活不了，大哥啊，你這樣狠心，我們如何演一齣兄弟和樂的戲？」這不是做不做人的問題，戮世摩羅看著俏如來，這明明是生跟死的問題。
　　俏如來愣了一下，他忽來的大哥喊得太浮誇，偏卻又聽得出幾分真情，然而俏如來對著他諷刺的眼，收斂起外露的情緒，反問：「帝尊現在願意承認自己是史家人了？」
　　「重點完全錯誤，我都要懷疑，外面人誇上天的那個俏如來，是不是我眼前這個了。啊，我剛才說的所有話裡，有哪一句是不承認我身份的嗎？不過我承認與否，跟我要做的事情有關聯嗎？」
　　「帝尊明白，中原不會束手就擒。」
　　「唉，你們當然不會束手就擒，要是你們不抵抗，我還擔心是不是有陰謀。」
　　「那帝尊還要繼續侵略？」
　　「是，絕對一定當然要——反正修羅國度本來就是打出來的基業，不用擔心，我們會好好跟你們打的！」
　　「你的理想，是這樣的未來？」
　　這種見縫插針的挖苦真是太討厭了，他誇張地瞪大眼睛，長吁短嘆：「要說幾遍我沒必要向你解釋？好吧好吧，算我輸你，不解釋給你聽你還沒完沒了！啊，為什麼你們就不能理解我的苦心呢？我要的那個未來——只有一個國，各個種族得以平等生活在一起，沒爭鬥也沒戰爭——是大一統的和平。」
　　「……那個國家，將是帝尊率領的修羅國度。」
　　這不是知道嗎？他看俏如來凝重的表情，趁勝追擊：「怎樣？不行嗎？因為我太年輕也太輕浮？還是……」他輕挑的語氣配著壓低的聲音，冷漠又冰冷，「因為修羅國度來自魔世，都是魔。」
　　他忽然拉著網中人往前走了一些，風勢越來越大，河面上萬盞燈火滅了大半，他抱怨道：「不是我要說你們這些墨者，從那隻玄之玄開始，到我們家偉大的策君，還有你這個，根本就是對魔族有種族歧視吧？」
　　「帝尊莫要胡言。」
　　「不是歧視，那當初妖族侵略東瀛造成那麼多傷亡，怎麼不見你止戈流對妖族有效而是針對魔族而已？好啦，繼續辯下去毫無意義，我跟你說這麼多，只是要說，我沒有在跟你商量，我就是要直接打。俏如來，俏盟主，俏鉅子啊，你覺得，是你號召中原群俠抵抗我快，還是我直接拿下中原更快一些？」
　　他說得輕巧，卻是定了修羅國度未來的方針。
　　網中人是在場惟一知道這是剛剛確定下來的想法的魔，然而從史豔文跟俏如來出現後就安靜下來的魔只是無聲支持著他，他看著因為網中人存在而不敢亂動的中原人，然後回望俏如來難盡的眼神，縱情大笑了幾聲。
　　笑完了後，揚聲道：「你贏，殺了我，魔世再度分裂，陷入內亂就沒心思來侵略中原了。你還可以趁機安排，看是要讓魔世再次變成多國鼎立的牽制和平，還是乾脆一點將魔族屠戮乾淨都可以。」
　　「而如果你輸，修羅國度的鐵蹄踏平中原，所有人都要聽我統治，人、魔、妖——毫無差異。」
　　冷風颳亂他們的髮絲與衣襬，吹走了河面最後星火，驟然暗下的河岸邊，只有他，雙眼豔若流星，傲然獨立，漠然決絕：「來，你敢跟我睹這一場嗎？」

　　中原與魔世，再度開戰。

　　然而那場戰爭打到一半就被迫停止。
　　戮世摩羅覺得自己在中原絕對受到了天運壓制，不然為什麼每次一到中原就出事？但是他雖然這麼想，表面上還是一派掌握了局勢的自信，畢竟這次出事的也不是只有他。
　　忽來天災，整個九界都不能倖免。
　　聽聞修羅國度出事的時候，他身邊只有一個月牙誠，兩人正要趕回修羅國度，卻被俏如來給堵住，他瞧見俏如來身上不比自己好多少的狼狽，在天搖地動的浩大地震中，與俏如來做了訣別。
　　俏如來瞧著他，說：「這一局，你輸了。」
　　「不對。」他反駁了俏如來的話，「最多算你平手。」他等著小誠發動雲外鏡的能力，不忘跟俏如來進行口舌爭鋒：「因為你沒贏，但我也沒輸。」
　　「九界地氣混亂，你應該也感覺到了。現在還執著於那個勝負，沒有意義。」
　　「不是你先說我輸的嗎？好啊，你既然都發現地氣亂了，拜託一下，好心讓路？你去處理你的中原，我回我的修羅國度，畢竟再不去處理，別說討論贏不贏了，大家都要一起死。」
　　雖然，回去了也不一定有辦法就是。
　　俏如來沒有動，依舊擋著他們，地氣紊亂同樣影響到了雲外鏡的定位，他眼神催促著月牙誠動作，逆神已經拿在手上，戒備著俏如來，好在俏如來也沒有想要跟他動手的想法，只是盯著他，一邊用墨狂撐著不讓自己因為瘋狂的地震而跌倒，俏如來問他：「帝尊，這是你要的未來嗎？」
　　「你這樣就過份了喔？這是突來的天災，我如果算得到，那我也不用在這邊打中原打得要死要活，可以直接去做神仙了！到時候心念一轉，中原就成了我囊中之物，還須要在這邊跟你廢話嗎？」
　　俏如來表情極度壓抑，在強烈的震動中，終於放棄繼續與他進行立場對立的機鋒，而是說：「小空，地脈震動得最劇烈的地方，就在修羅國度。你回去，有可能——。」
　　戮世摩羅也不帶笑容了。
　　空間通道逐漸形成，俏如來想說什麼他當然知道，最近頻傳的地震，亂序的氣候，還有毫無規律噴發的火山——啊，如果不是聽說整個九界都籠罩在這樣的災難中，他都要信了那些人說的報應了。
　　他看著眼前成形的通道，反問俏如來：「你當初問我當不當人對吧？」
　　俏如來沒想到他會忽然說這個，兩人相顧無語，雲外鏡的通道接近完成。
　　人啊，史仗義曾經也想，做一個平凡人家的孩子不好嗎？但自他一降生在這個世界上，就沒了這個權利。史仗義、史仗義——他扭頭，不肯看俏如來：「不當。」
　　明明知道，回去修羅國度就是死，但他卻沒有多少懼怕的心情。
　　他想到當年蕩神滅豁命帶他殺出重圍，染了一地的鮮血灼痛他的眼，又想起熾閻天獻祭己身，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喪失性命來換網中人提早復生，更想起曼邪音在自己回來之後，湮滅在風中的那滴淚。
　　還有那個說要他加入修羅國度的帝鬼，跟隔世依舊千里迢迢找到他的網中人。
　　哪一個都不是人。
　　他大笑了兩聲：「他們用生命加冕我為王，我自當用一切捍衛這個國度。」
　　「這樣，夠理由我與史家再無關係了嗎？」
　　不當人啦，當人有什麼好的？哈。
　　瑰艷絕麗的火在燃燒，火舌貪婪地吞噬了整個修羅國度，俏如來為他決絕地劃清關係的言語傷懷，只隔了一秒——就是訣別。
　　他縱身走入火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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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樓發表於: 2021-11-27 21:4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呜呜呜呜，空宝受苦了，以后你都是修罗国度的小公举啦~抱抱麻麻爱你！！！

樓主留言︰

他會好好的呀~有很多人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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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樓發表於: 2021-12-01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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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乐乎爬过来终于找到了，错过本子的我哭唧唧

樓主留言︰

放完啦~剩下一篇番外

那年，再相遇，吾苍发鬓白，你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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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銀緋

佳人難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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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樓發表於: 2021-12-22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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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這個夜晚太冷了。
　　史精忠抓緊身上厚重的毛呢大衣，沁人心脾的冷風帶走他臉上最後一點溫度，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大晚上跑來吹風，但是稍早前從戮世摩羅那邊得到的訊息量太大，他從下午就一直心神不寧，不把這件事情處理好實在寢食難安，所以還不如就一鼓作氣地將事情搞定。
　　這就是為什麼史精忠披上了外套，又匆匆往默蒼離家裡趕。
　　按完門鈴以後，他乖巧地等待，然而替他開門的卻不是平日的杏花君。
　　門後露出來的那張臉屬於上官鴻信，史精忠臉上掛著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上官鴻信對他的態度本來就是找到機會就要見縫插針懟兩句，看到他這樣的表現，張口即來的諷刺正要脫口而出，卻在看到史精忠手中拿著的文件後硬生生憋了回去，都不故意裝師尊的聲音噁心人了，只是挑眉，給他讓了一條路，悠悠說：「不進來？」
　　如果可以，不。
　　史精忠想要離開，什麼事情牽扯到上官鴻信都會變得太複雜，但他目光往屋內一掃，忽然注意到，鞋架上頭多了一雙畫風與眾不同的鞋，他對這雙鞋子印象很深，既然都看到了就不能裝沒事了。
　　於是他主動朝屋內走進，一邊關上門一邊說：「溫皇前輩來了。」
　　神蠱溫皇從戲裡到戲外都是一樣的宅，這種時候出現……史精忠捏緊了自己拿著的文件，心下明白，這一切事情都是默蒼離的安排了。
　　那他無論如何都還是要跟師尊解釋戮世摩羅之事的，不是這趟，也會是下趟，還不如乾脆一點。
　　上官鴻信嗤笑一聲，史精忠沒理會，反正他用的陳述語句，也不須要上官鴻信來答腔，於是沉默地換過室內拖鞋，兩個人一起往客廳走。
　　他們到達的時候，只見默蒼離跟杏花君坐在一起，一個面無表情，一個神色驚恐，對面是一個人慵懶地佔據了整張沙發的溫皇，他們來得恰好，溫皇正好講到關鍵：「已經證實了，全部都是空棺。」
　　史精忠愣住，忽然注意到自己師尊拿著的竟然不是從不離身的平板，而是那面從《金光》劇組帶回來的銅鏡。默蒼離像還在拍戲的那時候一樣，手上拿著乾淨的白綾反覆擦拭鏡面。
　　這樣的畫面，喚醒了史精忠當初拍戲的回憶，他不自在地偏過頭。
　　當初《金光》那場鑄心戲拍完以後，史精忠回頭被夢魘嚇了一整年，默蒼離染血的模樣夜夜入夢來，他精神一度崩潰。
　　見他們來了，神蠱溫皇停下述說，杏花君如釋重負，從默蒼離身邊跳了起來，向他們跑過來，抓到他後大喊：「俏如來你來了！正好，這邊的話題我參與不了，你跟鴻信來吧，我先去忙。」
　　驟然被人抓住了手，史精忠反射性地想要抽出，但是對方是杏花君，他跟上官鴻信是都不敢反抗的，於是兩個人一起被對方按到默蒼離旁的位置坐下。
　　只隔一個拳頭就要貼上的距離讓他緊張地如坐針氈，尤其看到默蒼離冰冷的眼神，他一點都沒有可以親近對方的受寵若驚，而是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壓下想要逃跑的衝動——救命。
　　史精忠內心非常荒亂，左有猛虎右有惡龍，平日沒少被懟得抬不起頭的經歷，讓他耗了十二分精神才沒有在神蠱溫皇面前失態，臉上的笑容卻是掛不住了。
　　沉默，異常的沉默。
　　最不能忍受這樣無言沉默的，是上官鴻信。
　　他眼瞧對面的神蠱溫皇裝模作樣地搖著羽扇，身邊的默蒼離毫不關心地擦著銅鏡，就連史精忠，史精忠都假裝鎮定地數起了佛珠！那佛珠是哪邊拿出來的上官鴻信都沒看明白。
　　莫名其妙遭受排擠的上官鴻信眼含冷刀怒視史精忠，斷雲石沒了特效就只是普通的石頭，對他根本毫無意義，當然不會帶在身邊了，上官鴻信現在因為坐在渾身低氣壓的默蒼離身邊而戰戰兢兢，又沒辦法做別的事情轉移注意力。
　　但心底可以緊張，表現半點不能慫。
　　上官鴻信銳利的視線刀一樣地刺在史精忠身上，得到史精忠一個得意的笑容，好氣！不過他到底沒敢在默蒼離面前發作，只能微笑，給史精忠記上一筆，然後開口打破了一室安靜：「師尊還要繼續查嗎？」
　　默蒼離這才從肯把視線從手上的銅鏡處移開，看了上官鴻信一眼後，回答：「不用了。」
　　「嗯？」神蠱溫皇挑眉，一張嘴就是挑釁：「雖說九界和平，但墨家傳承既然至今未斷，想來鉅子私底下應也承接了同樣的責任。如此身份，卻不管不顧九界異常，真是……」
　　「趣味？」見不得有人在自己面前諷刺默蒼離的上官鴻信冷冷地接下了溫皇意味深長的話語，他對溫皇沒有俏如來那樣非要加個前輩稱謂的尊敬，於是冷笑，聲音飽含攻擊性地說：「神蠱溫皇，慎言。」
　　溫皇用來裝逼耍帥的羽扇挽了個華麗的劍花。
　　史精忠忽然想到他這位「叔父的好友」的溫皇前輩，平日愛好就是追尋刺激跟趣味，為了自己的目的，做什麼都不奇怪。
　　所以對方剛才懟師尊一定是故意的。
　　史精忠仔細地想了一下剛才溫皇說過的話，他本來想要把自己當成鴕鳥埋起來裝死，不下場淌渾水的，畢竟從他拜入默蒼離門下以來，他十次裡都不一定能說贏默蒼離跟上官鴻信一次。
　　但是神蠱溫皇指名了墨家鉅子——雖然還沒有繼位，但默蒼離私底下已經向他跟上官鴻信說清楚了，他才是要繼承鉅子一職的那個徒弟。
　　大概也是因為這樣，所以上官鴻信最近對他的針對都變多了。
　　但他真的不想搞八卦，真的不想，八卦雜誌什麼的本非他所願，如果不是誤入墨家賊船，他現在可能還在繼續出家當和尚。
　　「你這是在挑釁我嗎？哈……默蒼離，你要求查的那批空棺，全都是千年前的。」神蠱溫皇會接受威脅那他就不是神蠱溫皇了，繼續故作高深地挑事。
　　史精忠忽然聽出不對勁的地方，他不能不管了。
　　他語帶遲疑，回想戮世摩羅給他說的千年前最後一段歷史，雖然片段，但該有的訊息也都說清楚了，於是他看著神蠱溫皇期待的眼神，說：「但……不應該有棺木的。」
　　「喔？」
　　「千年之前，九界面臨的突發天災——」
　　能書寫著記的人皆死，能口耳相傳的人皆滅，又何來所謂歷史？
　　史精忠倏然滴下一滴冷汗，忽然覺得自己一整天都過得荒唐無比，但話已經說出去，沒有收回的機會，於是他對著幾雙等待解釋的眼，將下午的談話整理過後，才開始講述。
　　故事帶著戲劇性，荒誕得讓人懷疑其真實性，卻又是唯一的真實。

　　＊＊＊

　　「好了，故事結束。」戮世摩羅在說到高潮的時候，忽地喊了卡，然後他接過網中人給自己倒的水，潤了潤喉嚨。
　　他訴說故事的時候，臉上一直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皎白的五指骨節分明，包著肉的嶙峋瘦骨壓在網中人的手心上，他剛才講述全依性子來，說到興致高昂處，手上的動作都沒了輕重，將網中人的掌心都用指甲壓紅了，注意到這點，他用指腹戳了戳通紅的部位，正玩得不亦樂乎，網中人卻忽然合攏五指，將他整隻手包起來。
　　他有些埋怨地抬頭看向網中人，就是隔了墨鏡，他也要與網中人的目光難捨難分，發現手指上的束縛，嘴巴裡面的話雖然帶著笑意，卻是在抱怨：「拜託一下，他們驚訝就算了，你為什麼也這麼沉默？」
　　他以為那些事情，網中人不該太陌生才是。
　　網中人瞅著他，被當作故事訴說的事，確實發生在千年之前。親情破滅的取捨，人間魔土的野心，妖魔共主的霸業，還有不及反應便帶來覆滅的天災。
　　網中人知道那是真的。
　　本來哪一個都不應該是戮世摩羅知道的事情，雖然這陣子隱隱有了猜想，但這麼全面的記憶，網中人難得遲疑地開口：「你……全部都記得？」
　　「你——叫你不要沉默，結果你卻給我問這個？」他氣得手都從網中人那抽出來，對著網中人一副不解釋清楚就不肯罷休的模樣眨了眨眼睛，諷刺完對方也只能認命地解釋：「如果你是說千年前戮世摩羅的記憶，我不記得那我剛才是在講心酸的嗎？如果你是問別的事情，我們私下再討論？」
　　那些隔過黑暗的……隱密纏綿的感情。
　　「哼！」網中人將他抽走的手抓了回去。
　　這就是默許了，他忽然想到，網中人其實很喜歡牽著他，這個渾身熾熱的魔，不屑於言詞的承諾，總是無聲的握著自己，提醒他身邊還有對方存在。
　　戮世摩羅回握，交纏在一起的手，就像是糾纏不清的他們。

　　他當然記得，就是因為記得，他才一定要來走這趟。
　　泛著金屬色澤的眼看向終於有了動作的人們，忽然問：「好了，這就是你們要的答案，滿意了嗎？」他花費唇舌解釋這麼多，聲情並茂地講了一個波瀾壯闊的故事，都要佩服起自己了。
　　史精忠從他第一句回憶開始，眉頭就一直緊皺，沉默著聽了他幾小時的回憶介紹，等他全部都說完後，才輕聲說：「你殺了很多人。」帶著點不肯裝傻的探究。
　　他被網中人拉著的手指重新蜷起，指甲用力在網中人掌中刮出一道傷口，感覺到血液的觸感時，他才又緩緩鬆了手，所有的情緒變化只有網中人知道。
　　他盯著史精忠，反問：「你聽我說這麼久的故事，只得到這個結論？」
　　「這是最明顯可見的。」
　　啊，戮世摩羅忽然想到，雖然這個世界墨家是搞八卦雜誌的，但魔世都還能有魔這物種了，這個墨家背地裡，搞不好還是那個維持九界和平的底子——這樣就很煩了。
　　都什麼年代了，他挑了一邊眉，有些好笑：「先不討論千年前我殺沒殺人了，我問個事情，現在那個墨家，不是還有以前那種理念吧？」
　　戮世摩羅從史精忠的表情得到了答案。
　　他真的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啊，我還以為種族歧視這種事情，都過那麼多年了不應該再發生了，結果看起來還在？算我拜託一下，你們墨家就不能與時俱進一下嗎？都什麼年代了還老是想要排擠魔世，我都覺得你們是在欺負弱小了。」
　　不就是魔嗎？好鬥了一點是沒錯，但現在不也被元邪皇收拾得差不多了？而且，他們鬥也是在魔世鬥，墨家到底是還要防範什麼。
　　「墨家的理念並非你說的那樣針對魔世。戮世摩羅，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史精忠不依不饒地追問。
　　「我們現在要繼續討論一個已經過去的問題？千年前的事情了，不是一年、十年，而是橫跨整整一千年的過去，死人都不只是變成白骨，搞不好灰都不剩不知道重新輪迴了幾次，你還要抓著不放嗎？」
　　史精忠聽他尖銳的言詞，解釋：「是，那是千年前的過往沒錯。那就以現在來討論，戮世摩羅，就算九界和平條約已簽，修羅國度也不是沒有想開戰的意思。」
　　「這同樣是豔文的疑慮。」史豔文這下找到開口的時機了，因著他方才訴說時字裡行間對「史豔文」的挖苦，獲獎無數榮耀加身的影帝表情很是黯淡，好不容易才找到聲音，質疑道。
　　戮世摩羅對他們義正詞嚴的疑問，只覺得自己是真冤，這個事情真不該找自己，但誰叫他是修羅國度下一任帝尊，只能給帝鬼擦起屁股：「行了，你不就是想要知道我，或者說是修羅國度會不會想要再興起戰火嗎？連搞娛樂都不能好好搞，我真是擔心你會不會年紀輕輕就操勞過度猝死，啊，這麼悲哀的想法，我光是說就覺得可憐了，所以……我好心給你們解釋吧。」
　　他指尖碰到剛才在網中人掌心留下的傷口，恢復力異於常人的魔掌心已經只剩下血痂，他來回撫摸那道疤，說：「前面就說過一次了，都什麼年代了？已經沒有人想做打仗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了，我又不是帝鬼吃飽撐著。喔，就算是他，現在大概也不想動中原了……畢竟人到中年，不如戀愛啊。」
　　被他調情一樣的舉動鬧煩了，網中人瞪著他：「戮世摩羅，別開帝尊的玩笑。」
　　「你在外人面前拆我的台，很過份喔？」知道網中人一部份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再玩了，但他的表演慾還沒能得到滿足，繼續道：「啊，我的錯，我忘記了這次你跟帝鬼從認識到現在那麼久了都沒忘記人家，自然會對他有尊敬的感情，但是你居然幫他講話？我心愛的網中人，我吃醋了。」
　　「夠了！」
　　生氣倒是把手鬆開啊！被秀了一眼的史豔文跟史精忠覺得有些尷尬，史存孝？史存孝還沉浸在戮世摩羅給的故事中痛徹心扉沒有反應。
　　但是，再想吐槽這種當眾秀恩愛分得快的行為也得忍，史精忠左看右看，覺得不能再被掌握談話節奏了。
　　而且，戮世摩羅都表態了，他們也該給回應才是。
　　「小空。」史精忠最後選擇了這個稱呼，喊出口，才發現有多順口，多熟悉，好像本來就該這樣喊似的。
　　「啊，真討厭，有那麼多稱呼可以喊，你非要這樣叫我？」他抱怨道，心情一下就不好了起來。
　　小空——他差點忘記了，俏如來大多時候都是這樣喊他。
　　「如果你不願意，那我改了就是。你說那麼多，還沒有告訴我們，你為何與父親有血緣關係？你對千年前的歷史如數家珍，所以……你，來自千年前？」
　　他看著史精忠，啊，被網中人忽然狠狠抓緊的手有點痛，「這個問題……我以為墨家搞不好會有答案，畢竟你們家都快要承包整個九界的智者了，雖然某幾個智商可能有些堪憂，但總歸是智者，墨家九算，八卦魁首，大名鼎鼎啊！」他說了一堆，卻沒有說是不是。
　　史精忠一瞬間表情有些紅，只是畢竟平日頂過師兄跟師尊那可以把死人都氣活的嘴，他的挖苦還不算什麼，於是史精忠還能崩著臉：「師尊是有猜測，但你知道準確的真相。」
　　「我知道就一定要回答你嗎？啊，魔都能存在於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嗎？將簡單的事情想得太複雜，你們這群聰明人就是這點不好，作繭自縛將答案拒絕在外。」
　　「所以，你確實來自千年前。」史精忠結論，但這樣只解釋了一半的問題，他繼續說：「但我們不可能同樣來自過去。」
　　「啊——」他長拉了一口氣，反問：「誰說那個是你們的過去了？」
　　說著，他將全身的重量都靠在網中人身上，發現史存孝終於回過神來聽他們談話，這才打算開始認真解釋。
　　「千年之前那場天災源頭是九界地力失衡，看你們表情，應該不知道這是什麼概念，我就跟你們解釋清楚吧。」
　　要他想來，遇上那等天災，他也是真冤。都說史家人天運好，怎麼到他身上，這種得天獨厚的運勢，每每都會帶來壞事。
　　「地氣失衡，天災各起。那天斷的，不只是修羅國度的國脈，而是整個九界的命脈，照理來說，整個九界都要毀滅——但你看現在，九界還存在得好好的。我當初想不明白是為什麼，現在卻搞清楚了。」
　　這不可能，史精忠臉色白了青，青了又白，咬著唇，強迫自己開口：「為什麼？」
　　「因為九界不死。」他說，認真極了，如果真正毀滅，哪裡會存在現在的九界，「不說其它地方，修羅國度當年可沒剩下幾隻魔，某些種族更是天災一起就覆滅，結果你看現在的魔世不也好好的？」
　　「所以，當初的地氣失衡，帶來的影響，有兩種可能。」
　　「平行世界，另外一種呢？」
　　「說你笨，這種時候又太聰明。」他笑了笑，「不無可能，又或者，應是一切的重置。」九界回歸最初的模樣，一切重新來過，只是這塊曾經紛爭不斷的土地，沒了那些奇異的力量。
　　雖少了幾分武林快意的精彩，卻也真正有了和平的模樣。
　　史精忠看著他，輕聲問：「不管哪一個可能，我們這個世界的『史仗義』呢？」
　　他看著史精忠，這種抓著重點不放的問話方式，讓人又愛又恨，最後他也放輕了聲音：「沒了。啊，你也不能不管是哪一種可能，畢竟我們的血緣關係真實存在，所以答案其實是——當初的變化將一切都重置，千年前，那不只是你們的過去，還是你們的現在。」
　　真要說來，「千年前」那些過往本來都不該存在，因為那一切都是正在進行的現在。
　　九界地力徹底失衡那天，空間座標的扭曲，幾種能量爆炸導致的相互影響，本來九界應該變成新一輪的空白輪迴，但誰叫修羅國度有一個可以轉換空間的BUG雲外鏡在那時候捲進了新的空間，才會變成在平行世界開始的全新輪迴。
　　這才是這世界失去功力的原因，那是這個世界的規則。
　　「不過這你們也不用太介意，說到底都是你們。至於你問我為什麼跟你們有血緣關係？都說了，是重新輪迴，所以，這個身體確實與你們有血脈關係。只是我們家當時有個可以轉換空間的雲外鏡，在時空變幻中能力出了狀況，害當時的我被牽扯進去。」
　　「你被牽扯進去……影響是什麼？」史精忠壓著額頭，這樣的結論說來實在荒誕，卻又有其可信度。
　　確實，明明他們這個世界完全沒有那些異能武功的存在蹤跡，但是他們在考古的時候卻老是能發現這種力量的記載，本來以為那只是過去人們的幻想，結果卻有越來越多的證據被發現，墨家內部對此也討論了很久。
　　原來那是真實存在過的，卻不是這個世界的力量。
　　「我填補了這個世界的『史仗義』位置。」他說，對著眼前幾個錯愕的人，「拜託一下，都說了是重置，當然要有史仗義的存在。只不過，小誠力量發動將我捲進的那時候，我人還在修羅國度，自然出現在這個時間點的時候也只會在修羅國度出現，所以……你們確實不知道我的存在。」
　　還連帶一起影響了網中人跟曼邪音，這時候就覺得雲外鏡能力太好，又太不好了。他也不願意這樣的，他記憶本來還有所缺失，是在拍《金光》的時候才慢慢找回來，不過這些都不是需要講的，於是他對著目瞪口呆的人說：「重置的輪迴中，戮世摩羅身為修羅國度第三十四代帝尊不可或缺，所以……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你知道這些，那你——」為什麼不回來。
　　「停。」他制止了對方，「你問我問題，我回答你，再說別的就太超過了。」
　　「小空。」史精忠又喊了一次，他這樣慢不經心的話語，卻偏偏解釋了一個足以動搖他們全部人的謎底，於是史精忠對著他，嘆氣道：「你特意說這些，不像是要簡單揭過。」
　　「我為什麼要簡單揭過？」他好笑的反問：「我是故意講出來讓你們不好過的，你看史豔文表情都難看成什麼樣了，哈！」
　　史豔文看著他，這場談話訊息量太多，再怎麼慣見風浪也沒辦法為這事情找出合理的反應。
　　只是看著他，某些事情被戳破了以後，所有的不合理與違和都有了解釋。
　　如果不是因為血脈相聯，哪裡來那麼多的感情。
　　「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目的啊……「難道不是你們找上我的嗎？」
　　他看著史豔文，被注視的人望著他與史存孝同出一脈的長相，從第一次發現後，一直隱約存在的感情在此刻積累到極限，徹底爆發，但感情再怎麼洶湧，史豔文都還是小心翼翼地說：「你……是豔文的孩子。」
　　戮世摩羅愣住。
　　"父親。"為什麼你每次選擇犧牲的那個都是我？他不會問這句話，這個問題他也不應該問，因為史豔文選擇犧牲的不是史仗義，是能維持和平的一切東西。
　　他曾經對此耿耿於懷，但現在他只是笑了出聲。
　　「你這句話，我的答案，是，也不是。」他看著眼前史豔文的眼睛，含情脈脈，帶著不敢置信卻包容一切的溫柔，水光瀲灩其中，活像是他欺負了史豔文似的。
　　戮世摩羅從這個眼神中發現了一點不同，他對著史豔文，發現那些隨著記憶而來的質疑與憤恨在慢慢消退，所以他說：「我以前確實有一個名喚史豔文的父親。」
　　戮世摩羅已經很久沒說史豔文是自己的父親了。
　　「他啊……是當年中原赫赫有名的大俠，也是個性溫文敦厚，悲天憫人，內斂持重且文才洋溢的君子。人人都稱讚他為國家為和平奉獻一身——聽起來很偉大吧？所以，當初的史仗義景仰這位父親，也深愛這個父親。」
　　他站起身，跟著網中人一起朝門口走了兩步，將自己跟史家人的距離拉開，不知不覺就壁壘分明，他看著史豔文的臉，那些不可說又說不得的話一下變得明朗：「但，史仗義他已經死在很久以前了。好了，今天已經講太多了，你只是要問我為什麼跟你有血緣關係，我也給了理由，現在，我要離開了。」
　　他不想在這個地方多留，拉著網中人就要離開。
　　「小空……」
　　忽然想到了個事情，他停下腳步，看因為他停下而面露喜色的人，說：「對了，我願意來找你們，不是因為我想認祖歸宗。」他在魔世待得很好了，「只是因為想起來的這些記憶對我有影響，我想做個了斷，畢竟都過去了嘛。」
　　史豔文表情糟糕極了，這一天知悉的事情太多，然而戮世摩羅說得明明白白，所以史豔文看著他，只是說：「你說得沒錯，那已經過去了。只是⋯⋯雖然有些唐突。」史豔文看著戮世摩羅，皮與骨皆是熟悉的模樣，才緩緩地道：「你願意叫⋯⋯」
　　他打斷了，「不願意。」史豔文想說什麼他當然知道，但他如果願意，老早就叫了。
　　「二哥——」史存孝忽地喊了他，他看向對方，笑容加大了些。
　　「銀燕，謝謝你這樣叫我。」但他現在，只想是戮世摩羅，所以他看著神色各異的三人輕聲說：「但我是戮世摩羅。修羅國度，才是我的歸宿。還有……」透過窗戶的落日餘暉在他眼中璀璨奪目，戮世摩羅輕笑，熔金的眼嵌著彩暉，他只給他們留下這道風景，就轉過了身。

　　「我已經有兩個父親啦。」
　　一個將他自虛無拯救，一個帶他從硝煙遠去。

　　雖無血緣，更勝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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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樓發表於: 2021-12-22 23: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4

　　走出史家大門時，正逢日落。
　　天際依稀幾縷薄光，還殘留著午間溫度的街道拂過一抹冷風，將他們倆隨意紮起來的馬尾吹亂，髮絲混亂地交雜在一起，不分彼此。
　　追出來的史存孝一句挽留壓在喉口，眼睜睜看他們在逐漸強烈的風中向遠方走去。史存孝看著，不知怎麼就想，留不得的。
　　戮世摩羅將感情寫得太明白，也就沒有史家留他的餘地，史存孝不清楚這樣決絕的情感，卻已經了然必定的結果。
　　戮世摩羅沒有回頭。
　　他當然知道後頭有誰，但只是偏頭看了身側網中人的側臉，刀削似的鋒利線條，稜角分明的冷峻，被隱藏在墨鏡底下的眼睛是略微上揚的鳳眼，嵌著挺拔的鼻梁，薄唇此刻抿成了一條線，他日日夜夜對著，也覺得實在勾人。
　　晃了晃頭將這些想法從腦海中擠出去，他故意挑了一大早的時間，在蕩神滅還沒清醒，殺生鬼言也還在休息的時間，隻身拉了網中人前來，就是有些事情，只想他們倆知道。
　　「網中人。」
　　本來就只有他們出門，回去的路上當然也就只有他們倆。
　　一路上網中人都沉默得過分，他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緒失了主動挑話的興致，直到他們完全走出史家可見的距離，他才忽然從自己的情緒中清醒，恍惚地喊了一聲網中人的名字，伸手拔掉了網中人的墨鏡。
　　第一個音出去他就有些後悔了。
　　不講話也不是什麼大事，他怎麼就在沒想好自己要說什麼的時候喊了網中人，難得詞窮要他感到了些微窘迫，但網中人也在想自己的事情，對他拔下自己墨鏡的動作毫無異議，甚至都沒發現他的異樣，只是忽然問他：「另外一個父親，是朧三郎？」
　　戮世摩羅的兩個父親，其中一個必然是帝鬼，網中人對此毫無懷疑，但另外那位……網中人想了下才挖出朧三郎這個名字，其他幾個感情有這麼深的，戮世摩羅不會用父親來定位。
　　所以這個問題出口的時候，網中人就已經有答案了。
　　但網中人還是等他給回答。
　　日落未全，殘留的血色光暈打在網中人身上，絳色染了冷瞳，要他看得有些發楞，像血的顏色看得一多，就會讓人陷入回憶的夢魘之中。但他今日特別跑來找人攤牌，將話講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想再陷入那些過去，於是他勾起了唇，瞇著眼睛，只說：「你終於肯說話了？」
　　沒有那麼多的過去，活在現在就很好了。
　　「為什麼是朧三郎？」
　　這麼不滿的語氣？怎麼之前就沒感覺網中人有這麼針對朧三郎？
　　總不能是因為朧三郎跟帝鬼的關係……他忽然瞪大了眼睛，剛才在史家那邊網中人對帝鬼的維護浮上心頭，八卦之心蠢蠢欲動，笑得狡黠，看戲的目光毫無遮掩：「等一下，你難道在介意帝鬼跟朧三郎的關係嗎？啊，親愛的，這都多久了你現在才開始不滿？」
　　「哼！」
　　都不須要看網中人的表情，就知道他說對了，他心下有些哭笑不得，這都什麼事，之前不發作現在才來，網中人什麼時候遲鈍成這樣了？
　　實在有些可愛，但是他對著不滿的網中人，沒把這打趣說出來，不然就不是濃情密意的散步，而是血肉橫飛的家暴現場了。因為網中人這忽來的情緒，他本來消停的嘴巴找到了用武之地，一連串的話脫口而出：「啊，別再哼了，高興也哼，不爽也哼，什麼事情都愛用哼來回答，你說得簡單我聽得會膩味，別再瞪我，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嗎？」
　　他頂著網中人滿盈殺氣的視線調侃，轉著手中屬於網中人的墨鏡。
　　「你如果少說一些廢話，我會記得不要不耐煩。」
　　「不行。」他誇張地拒絕了網中人的提案，「你叫我少說一些話，就像叫天兵仔哪一天跟蕩神滅一樣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面那樣，絕無可能。做不到的事情你還要我做，啊，你真是讓我傷心，枉費咱們剛扯了證，你就要告訴我，原來我選擇了一個一點都不了解我的對象嗎？這實在是太傷心，太悲哀了。」
　　「演技太差。」
　　「嗯哼。」被網中人明著嫌棄也沒怎麼傷心，他抹掉強擠出來的眼淚，張開手，浮誇的表演繼續，「但我這次眼淚有出來了，啊，看起來下一屆影帝我也應該去報名競爭一下，免得外面老說我是個花瓶。」
　　網中人從他手中奪回了自己的墨鏡，冷聲：「演夠了嗎？」
　　「當然是不夠，但是你都這麼堅持……」所以說他這個未來帝尊實在是太沒尊嚴，隨便誰都可以找自己探聽事情了，但想歸這樣想，玩夠了也該正經點回答。
　　於是他站正道：「你知道，我小時候去過一次妖界。」
　　妖界……網中人搜索了龐雜的記憶才找到自己要的答案，看著他，篤定地說：「你說，你被抓走那次。」這個關鍵字牽動了網中人的怒火，本來冷漠的紅升了溫，從血，成了火。
　　那是修羅國度的恥辱。
　　帝鬼在中原兵敗如山倒，魔世的本國三尊忙著處理沉淪海的壓力，戮世摩羅因此被俘虜，網中人追上去找尋，最後是在妖界找到戮世摩羅的。
　　「對。」
　　走出的距離有一段了，面前忽然出現一座河堤，殷紅的冷光將河的水面變得猙獰，他卻莫名覺得自己認識這邊，明明就是第一次來，笑意在眼中不及底，他跟網中人沿著河堤走，想了一段時間後才說：「我的記憶……開始的時候是有缺失的。」
　　別看他在史家將那些過往說得信誓旦旦，他自己知道，他並非開始就擁有那些記憶。
　　那是慢慢復甦的。
　　在拍攝《金光》的時候，隨著劇情的推進，從他有意識以來就一直零碎折磨他的畫面才逐漸變成了清晰連貫的劇情，先不說那些記憶有什麼，光是出現的過程都是種糟糕透頂的折磨。
　　變成夢境的記憶零碎不清，又跟現實交錯出現，所有人在他眼中都變成似是而非的存在，差點沒把他搞瘋，他靠著極強的自我控制才梳理過來，畢竟人沒事也不會有兩份記憶，他又不是家裡那些想法單純成一條線的的魔們。
　　「嗯？」
　　「遇到過去認識的人，會觸發我的記憶的出現。」
　　他踮起了腳尖，輕盈地轉了一個圈，踩著不知名的舞步，迎風跳了起來，「啊，我忽然想起來，我也忘記說我『第一次』被朧三郎撿到的事情了。」
　　那是獨屬於這個時間的記憶。
　　而說到這件事情，還是要怪帝鬼。
　　真不是他故意要把事情都賴到帝鬼身上，而是都什麼年代了，真沒人想要打仗好嗎？但是帝鬼偏偏就不信邪，他嫌棄地想著這事，但也知道，對把「戰鬥」變成本能刻入基因的魔而言，九界和平實在是一種太虛偽的現象，當然忍受不了。
　　修羅國度的魔，本就應該在戰火裡頭找到自己的榮耀。
　　但是，誰都不想打了，帝鬼非要搞事情，所以那時候灰頭土臉被默蒼離趕回修羅國度，真的就是剛好而已，有武力的時候都懟不贏那個戰五渣了，更何況都沒武力了，所以那時候帝鬼意氣風發往中原去還想帶上戮世魔羅的時候，被十幾歲的孩子義正詞嚴地拒絕了。
　　他那時候記憶都還沒全部回來，只是憑藉簡單的推測而知道帝鬼這一去絕對討不了好，趨吉避凶的本能之下，死都不肯跟帝鬼一起出發。
　　這事修羅國度沒誰知道，那時候三尊自己也忙得焦頭爛額，應龍師那貨早就盯著修羅國度了，家中沒大人，就算沉淪海壓著一個公子開明讓應龍師不敢有太大動作，但小騷擾可沒少過，所以被變相放養的戮世摩羅，被綁架了。

　　發現自己被綁架的時候，戮世摩羅其實一點也不緊張。
　　他確實不像個孩子，好歹他被帝鬼撿到以後也跟著對方在邊境打滾過一段時間才跟著回修羅國度的，記憶從魔世邊境開始，那些弱肉強食，互相算計，暗害陰私的手段他看得也不少，所以不可能太單純，但他也確實不夠老練，才讓人得逞。
　　他是在休息的時候被人偷出來的，醒來的時候還在奔馳著的車上，崎嶇不平的路面震得他就算被下了足夠使人昏迷整天的藥也都無法入睡，雙手被反拉到身後綁了起來，腳上也有同樣的束縛，勒得他手腳隱隱作痛，喔……還蒙眼。
　　綁架啊。
　　他馬上就意識到現在的情況，綁在雙眼上的布條擋住了光，他沒辦法透過視線得知有用的訊息，只能從身下的觸感知道自己被平放在柔軟的後座上。雖然被人綁了起來但是居然沒被虐待，他的大腦飛快地運作起來，尋仇跟殺害的可能先排除，既然是這樣，那大費周章帶走他的可能性，大約就剩下了想要透過他得到什麼利益。
　　他身上能被利用的地方，目前只有一個。
　　帝鬼。
　　他被帝鬼撿到後基本沒機會離開修羅國度，所以雖然魔世知道他存在的人不少，但也絕對稱不上不多，大多數不會特地來綁自己，能透過俘虜自己交換到利益的——凶岳疆朝。
　　他幾乎是肯定兇手背後的身分了，但依舊不動聲色。
　　移動中的汽車停了下來。
　　「到了。」
　　顛簸的車程終於結束，被特意壓低的聲音從前座傳來，負責看管他的劫匪將他從後座抓了下去，他像被夾娃娃機抓起那樣似的被拎著移動，戮世摩羅心底狠狠給這樣做的傢伙記上一筆，繼續靜觀其變。
　　手邊沒有武器，還沒搞清楚對方有多少人，跟自己現在究竟在哪，甚至目的都沒有聽到，太多可變性的情況中，還是先不要輕舉妄動才好。
　　這麼決定了之後，他就聽見了，飛機起飛的引擎聲。
　　啊，這些人當然不會記得給他耳塞，所以耳鳴讓他整個人都頭暈目眩起來，耳朵都痛起來了，但這還真是意外的發展，他還以為對方不會帶自己跑太遠，結果飛機都上了，就是不知目的地是魔世其他地方，還是別的境界。
　　他閉上了眼睛。
　　裝作沒有知覺好像是天生的本領，他非常熟悉了。
　　直到再次被移動，已經是一段時間以後了，他明顯感覺到身邊的人多了起來，只聽見一道女聲有些不滿地說：「這麼小的孩子？」
　　知道我是孩子還綁票，不要臉，被束縛在背後的手依舊沒有力氣，這到底是下了多少藥……他暗自記下第二筆，忽然輪胎輾著路的聲音竄入耳中，他凝神聽著，聽到兩道引擎聲，喔，抓他一個孩子還要出動到兩台車。
　　他對這些人的目的更有興趣了。
　　「管他小不小，要得到錢才是重點，十幾個小時的飛機很累了，快點出發。」另外一道聲音催促，抓著他的人不耐煩地應聲後，把他押入了車內。
　　啊，才剛下飛機又要坐車，如果不是自己要裝昏迷，他一定會開口抱怨的，他都暈到不知道人了，被膠帶貼住的嘴巴努了下，修羅國度到魔世最遠的邊境一路趕車也不需要那麼久的時間，他肯定自己被抓到別的地界，就不知道是哪邊了。
　　這樣他到底算不算偷渡客？畢竟稍微有跟魔世往來的那幾個就算了，如果是跑到妖界或者佛國，對偷渡客是有絕對處置權的，雖然一般不會直接動殺，但誰叫他是修羅國度的人。
　　帝鬼這陣子引起的爭議跟不滿可不少，他有些擔心自己的小命，也不知道會不會有誰出來找自己，他內心偷偷想。
　　「這個孩子，修羅國度真的會理？」新的聲音加入。
　　他被抓著又上了車，抓著他的人被問煩了，惡聲道：「那不是我們要擔心的事！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然後狠狠關上車門。
　　車上隨即變成一片沉默。
　　啊，這種沉默對他而言不是好事，好在也不是沒有透露任何消息，不然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也麻煩，抓他是為了錢？嗯……汽車又開始喀啦喀啦地
前進，他對這樣的長途跋涉有些吃不消，更何況還是被綁著的狀態，乾脆閉上眼睛休息。
　　他閉目養神不知多久以後，車輛的前進停止了，他恍惚之間有所感覺，然後就被人用力地搖醒，蒙眼的布條被人扯了下來。
　　乍然照進眼中的強光要他不舒服地瞇起眼，等到適應了面前的光線之後，一、二、三……十個人，共七男三女，其中過半配備有槍枝，只掃一眼，這些資訊就被記入他腦海之中。
　　有些多，但不是無法抗衡的人數。
　　面色不善的幾個人眼神各異，盯著已經清醒過來的他，他也不說話，偷偷觀察四周，啊，不見底的樹林，一看就是殺人越貨的好地方，偏僻、沒有人煙，只有面前一間看著有些破敗的倉庫，他被人拽著，腳步彆扭地往面前的倉庫大門走去。
　　粗魯。
　　他又給這個人記上了一筆，倉庫大門被綁匪們打開，經久未曾使用的設備撲鼻而來一陣發霉的潮濕味，地上積著厚厚一層灰，他跟著走進去，視線不偏不倚地盯著前方，但是眼角的餘光已經將整個空間都巡視完，太久沒人使用了，這間倉庫極度寬敞，所以沒有任何伏擊點，只有一個小角落被打掃出來，放著一張毫無品味的單人沙發。
　　如果只打算勒索而非要他的命，武力跟人員配備這樣應該就是全部。
　　也不排除外面還有其他人的情況，但這裡如果已經不在魔世，聽著他們就不像走正規方法來的，既然都是偷渡客，嗯，他被拉著走到已經整理出來的那塊地方，應該是領頭的那個綁匪坐到那張小沙發上，他這才注意到對方一臉鬍渣，眼神冰冷地看著他，威脅道：「小鬼，安靜點待著，我們就不會虐待你。」
　　他嘴巴上用來封口的膠帶被撕掉，又不是被嚇大的，於是朝對方翻了白眼，太久沒喝水而帶著沙啞的聲音說：「喔，毫無品味的記號，你們覺得我會認不出來嗎？雙頭龍——深怕別人不知道你們是應龍師的手下？」
　　終於被解放的那張嘴閒不下來，開口就是一通嘲弄，他觀察這些人的時候同時注意到了，每個人身上都有的紋身，雙頭龍紋，在魔世只代表應龍師，但他想不明白，聽這些綁匪的意思是打算綁他勒索金錢，應龍師大費周章綁了他，只為了跟修羅國度要錢？
　　不可能。抓著他的男人忽然用力抓了他的頭髮，強力的拉扯讓他的頭皮隱隱作痛。
　　「連遮都不遮一下，應龍師的手下這麼蠢的嗎？」
　　走到鬍鬚男隔壁站著的清瘦高個男子被他一刺激，往前兩步作勢就要打他，眼睛瞪得跟銅鈴似的，怒斥：「你！」
　　喔：「我什麼我？」生命無虞，那就沒必要藏拙，他在修羅國度雖然因為身分有些尷尬所以暫時像個透明人一樣，但那張嘴可沒少氣到人，對著綁架自己的犯人更是不會收斂，「怎樣？想要殺我嗎？來，你儘管動手，但是你敢嗎？」
　　「你不要以為我們不會殺你！」同樣跟在鬍鬚男身邊的女子一身勁裝，漂亮的五官因為他的挑釁皺在一起，朝他嚇阻，「注意你的嘴！」
　　「啊——那妳可是要努力了，畢竟如果不殺了我，會有麻煩的是你們。」輕笑一聲，沒有被威脅的危機感，這些人說那麼多都不動手，看來確實是不敢殺他，但又要用他換錢。
　　被他這樣一激，嫵媚的女子冷哼：「不勞費心！」
　　他把周圍人的神色也觀察入眼底後閉上了嘴，心底輕笑一聲，只是簡單幾句試探，大部分人都被他言詞激怒或是勾動心緒……連為首那個鬍鬚男都有慍色，這麼輕易就被激那麼就不需要擔心太多了。
　　心態一寬，雖然被扯著的頭皮痛得要命，但他只是睜開了眼睛，昏黃的燈光底下，坐在他正對面的鬍鬚男心一跳，還沒完全長開的五官讓他看著有些孩子氣，偏偏就那雙嵌在眼眶裡的瑰豔金色眼睛，帶著過於成熟的了然，朝面前的綁匪露出個微笑，忽然說：「我餓了。」
　　他要求得突然，方才被他激怒的高瘦男子又罵了一句：「你這臭小鬼適可而止一點！」
　　脾氣火爆的差點直接衝上來，卻被鬍鬚男抬手制止了並且吩咐：「去準備，順便幫其他人也一起準備。」
　　看起來很不想讓自己死了。
　　得到了想要的資訊，他乖巧地沒再試圖說話，他又不是有勇無謀的笨蛋只會蠻幹，雖然是不用怕會死，但還是要好好計畫，金色的眼默默觀察著四周。
　　雖然還是有些期待會不會有誰來救自己，但既然不能確定，就只能想辦法自救了。
　　他看著被指示的男人往外頭走去，又跟上了兩個人，外頭本來就留了兩個人負責看守，所以現在包含鬍鬚男在內的綁匪就剩下了五個，分別是兩女三男。
　　汽車引擎發動的聲音有些大，整個倉庫都都是回音，他在外頭只看到了一片樹林，那些人離開必然要花一些時間，只是要幫自己買食物的話應該也不會跑太遠，就不知道最近的商場離這邊距離到底有多遠。
　　「嬌氣。」
　　一直抓著他頭髮的看守者這才鬆了手，頭皮被解放的感動讓他差點都要熱淚盈眶了，對於這樣的評價，他沒點不好意思的，欣然接受：「我都要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你們既然不想殺我，提些要求不過份吧？」他找了個地方一屁股坐了下來，碰了滿手灰，他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是真的有些太餓了，腦袋都有些昏。
　　大概是因為他清醒著，避免他得知太多訊息，這群人忽然就安靜了下來，看守他的男人完美擋住了他所有窺探的視線，為了避免被懷疑，他也不好有太大動作，於是微長的眼睫眨了眨，將閃爍的眼神遮掩。
　　一陣相安無事的寧靜，他有些睏倦。
　　出去買飯的車直到幾小時後才回來，他是被人搖醒的，原來安靜的環境不知不覺讓他睡著了，明明出去了三個人卻只進來了那個被派出去的高瘦男人，他看了下四周，人員配置沒變化，這才嫌棄地看著被自己記了兩筆的看守者：「別再搖了，你們叫人都只會用搖的嗎？」
　　「不殺你，不表示我不能弄啞你。」
　　「這種威脅很沒品，但算了，反正我現在還是整欉好好，既然你們不殺我，不然我們來聊聊天？」他根本沒在乎對方的威脅，只是有些奇怪地說，「是說，也很奇怪，綁我又不殺人，想要用我換錢又沒見你們聯繫人，你們真的不是想要用我牽制……帝鬼？」
　　可以知道他在帝鬼那邊的份量的不多，在帝鬼進軍中原的緊要時候偏偏綁了他，說只是要換錢他是不信的，他又想到了一個可能：「或者，你們身後的應龍師究竟想要想要藉由我得到什麼？」
　　「知道自己立場的話，就閉嘴！」抓著他的男人手上一個用力，他本來就被勒得很痛的手腕又是一陣疼痛。
　　「你很聰明。」鬍鬚男看著他說。
　　「聰明的孩子不是應該得到獎勵？所以，你願意給我一個比較明確的答案了嗎？」
　　「錢。」鬍鬚男這樣說，停頓了一下，大概是考慮接下來這話要不要說出來，最後還是道，「有件事情你一直搞錯了，我們不是應龍師的人。」說完後，接過手下遞來的便當，不理會他了。
　　這種話說去騙鬼吧，戮世摩羅不信，雙頭龍紋身誰不知道是應龍師那邊的標記，就算不幫應龍師做事也一定跟對方有聯繫，但是他沒有反駁，只是順著對方的話接下去：「喔，既然你們不幫應龍師做事情那為什麼要綁我？我有那麼大的價值？是說科技都發展到什麼地步了，你們居然還用麻繩？連一個手銬都沒，是有窮成這樣嗎？啊，這樣說起來，我倒是相信你們可能真的是為錢了。」
　　磅！鬍鬚男身邊的女子狠狠拍了一下牆，朝他吼：「閉嘴！」
　　「跟你無關！」跟對方同時出聲的還有抓著他的人。
　　閉嘴這輩子是都不會了，耳朵邊炸開的聲音著實讓他失神了片刻，金色的眼珠子一轉，不肯放棄，又道：「把我綁成這樣，我可是吃不了東西的。不替我鬆綁？既然你們不打算殺我，我也沒必要逃跑。」
　　只是沒必要，不是不想。
　　他端著一副無害的笑容，鬍鬚男與他四目相對，末了，朝他身邊的看守者說：「幫他鬆綁。」
　　他順從地由著對方動作，等雙手得到自由後，乖巧地拿著湯匙，舀起屬於自己的那份食物，是微波過但依舊冷掉的粥，看起來就是便利商店的成色。
　　出去幾個小時才帶回便利商店的食物，看來自己真的是被抓到一個很偏遠的地方，吞了一口粥，空虛的胃迎來了食物，發出滿足的聲音，他用比平常快了許多的動作將那一碗粥吃完。
　　大概是看他配合的模樣，那些綁匪也開始用起餐。
　　這時候就會覺得自己還是個孩子有好處了，戮世摩羅瞇著眼睛，裝了一路乖，他也到了極限，收走餐盒要去處理的另外一名女子正在往門邊走去，鬍鬚男閉目養神，看他不爽的高瘦男人跟嫵媚女性走到了遠點的地方也要休息，離他比較近的一直安靜不說話的男綁匪依舊自閉。
　　被他記了兩筆的看守者往他走來，手上還拿著剛才用來綁自己的麻繩，要重新把他綁起來，他在男人靠近自己的時候，忽然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男人對著他這樣的表情愣住，他本來就長得好，刻意做出討好的笑容就更是吸引人，男人拿著麻繩，一時沒有了動作。
　　接下來的一切都很快。
　　「隨便就以為可以看清一個孩子，所以說，你們這些大人就是這樣……」
　　他猛地發難，握拳，曲起手肘直接朝面前的男綁匪的胯下撞去。骨頭撞上了柔軟的命根子，他用了十成十的力，男人發出了一聲慘叫摀著自己的襠部，他搶走對方手中的麻繩，手速極快地繞過男人的脖子打結，繩頭纏在自己手腕上，在其他人注意到的時候抽出了綁在對方大腿上的槍袋裡的手槍，一氣呵成地上膛拉掉保險絲，對著最近的那位自閉的男綁匪腹部開了一槍，命中。
　　高瘦男反應過來要動作，但他躲在了因為疼痛而跪倒在地上的男人面前，依舊微笑著，瞄準都沒有地開了一槍，子彈直接打中朝他奔來的高瘦男腳踝，讓對方臉著地地跌落在地上。
　　磅地一聲，把高瘦男砸得滿臉是血，摔得真實，又K.O.掉一個人。
　　「你這小鬼——！」沒配槍但是抽出了一把匕首的漂亮女人已經近了他的身，冷光一閃，鋒利的匕首朝他揮來，他一個鯉魚挺身，匕首正好斬斷了綁在他腳上的麻繩。朝女子一笑，他藉著極近的距離，直接往對方胸口開槍，閃避不及的女子被子彈沒入胸膛，發出了一聲痛呼。
　　這時候鬍鬚男的反應終於跟上了，同樣配了槍的男人槍口對著他，威脅道：「放下手槍，束手就擒，我不會殺你。」
　　「我都動手了，你怎麼覺得我還想要跟你們好好談？」
　　「綁你，不是應龍師的命令。」鬍鬚男說。
　　他知道對方在拖延時間，手中暗自用力，被他用繩子勒住脖子的男人痛苦地掙扎著，鬍鬚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只能加快解釋，「應龍師要你的命威脅帝鬼，雖然我們是他的人，但不是他的手下，他一再拖欠我們的報酬，但我們有急著要用錢的地方，所以你之前說的也沒錯，確實是為了錢。」
　　「啊，讓我猜猜？你，還是你手下裡面有人的親人急需用錢？你們打算用我的命要脅應龍師給錢，畢竟不殺我，修羅國度理所當然要對凶岳疆朝動手，你們不殺我，只是想要把鍋推到凶岳疆朝那邊，引修羅國度對他們動手，因為魔世皆知，雙頭龍的紋身是應龍師的人。但是你們太缺錢了，所以打算劍走偏鋒——再跟修羅國度要一筆？」
　　「你？」
　　「就叫你們不要小看孩子了。」絕對不要給敵人機會。
　　想要的答案差不多都有了，他也失去了跟對方再周旋的興致，在鬍鬚男開槍的同時他也開槍了，朝他而來的子彈被他用手中還拉著的男人擋了幾發，但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些，閃不掉太快從臉頰邊擦過的子彈，彈頭擦過的地方鮮血如泉噴出，痛。
　　他一邊朝鬍鬚男跑過去，對方還在射擊，但再沒有一發可以打到他，直到他奔到對方面前，「砰！」毫無猶豫地往對方胸口按下板機。
　　「你……」
　　「啊啊啊——！」手上拿著一堆空餐盒的女人被驟變的局面嚇到，慘叫聲出口的時候，竟然是轉身往外跑過去，他都目瞪口呆了，怎麼活像自己才是那個惡人？
　　他看了一眼倒地的四個人，糟糕，一下子太過劇烈地運動，他喘著氣，感覺自己可能有些暈血，他朝差點被勒窒息的男人補上了一槍，並不打算刻意殺人，於是同樣只打在對方腳踝處，子彈到此已經用完。
　　他隨便摸了個袋子將這支槍收起來，拜託一下這個有自己指紋的，他現在可是在不知道哪個地界，雖然是自衛但保不准會不會出其他狀況。
　　「你、你這……」
　　「好啊，別再繼續糾纏了，又不是給應龍師賣命，騙錢不成還不趕快夾緊尾巴逃走？」他從被打中腹部的人身上摸走了另外一支槍，一樣動作熟練地上了膛，然後看著鬍鬚男，又說，「看在你們對我挺好的份上，提醒你一句，聰明一點，不想死的話，趕緊想辦法自救吧。」
　　他雖然沒打出致命傷，但是也沒手軟。
　　倉庫的大門被由外向內打開，他看著一臉緊張的其餘綁匪，心中嘆了一口氣，所以說只有槍就是這點不好，聲音那麼大想要不引起注意都難。
　　「裡面的人！快點放下手上的槍！我們保證不會傷你的——！」
　　「啊……」他都要被這群人逗笑了，「笨蛋嗎？」他故意地向前走去，為了遏阻他的行動對面率先朝他開槍了，然而燈光只有他們先前待著的那個角落有，這些子彈自然只能餵地板。
　　這麼菜的綁匪，修羅國度都能被入侵，他真的知道最近情勢很不好了。瞇著眼睛，他緊了緊自己身上的衣服，他可只有這件了，砰！又是一聲槍響。
　　他連走帶跑地到了門邊的時候，胡亂射擊的兩個人正準備換上新彈匣，看到他出現，表情慌得像沒想到他這麼不配合：「啊，我看你們不是笨蛋，是白癡。」
　　他飛快地上前奪了兩人的武器，被搶了武器的綁匪緊張地要上前奪回，他靈活地閃躲著，比照辦理對裡面那些人的方法，兩聲槍響，各自打中了兩人的腿。
　　虎口隱隱發麻，肩膀也有些難受，他發現剛才跑出來的那女的已經上了一輛車，隱約有腳步聲朝他們這邊來，應該是在四周巡視的剩下兩個綁匪聽到這邊動靜趕過來中，他朝駕駛上慌亂的女人微笑，雖然臉上還有一道口子在流血，他那張臉也依然好看極了，要女人踩油門的動作頓了下，磅。
　　他對綁匪可沒有留情的餘地，女子身體一僵，不知所措地看著透過車窗打在自己胸前的那枚子彈，血花從她胸口開始綻放——直到倒了下去。
　　他繞到駕駛座的方向，扳開車門，大概是匆忙上車所以還沒來得及鎖，輕易就被自己打開了，一點也沒有憐香惜玉地將女子拖了出來，他自己坐到位置上。
　　戮世魔羅有些犯難。
　　開車嘛，不外乎是踩油門跟剎車再轉轉方向盤。把坐椅拉到最前，都要伸直了腳才能搆到油門，他一個狠心地踩了下去，往唯一一條可以行進的道路上奔去，追過來的綁匪們對著車一陣亂射——握著方向盤的手一個抖動，繼續用力地踩下油門。
　　他開著車橫衝直撞，好不容易甩掉了那群綁匪，就發現自己迷路了。
　　蓊鬱樹林，景色看在他眼中都是差不多的，分不清上下左右，更找不出東南西北，他當然不可能對第一次來的地方熟悉，肩膀上傳來痛楚，密密麻麻，像刀割，更似火烤，新鮮的傷口伴隨著熾熱的疼痛，握著方向盤的手開始顫抖。
　　「嗚……」低吟出聲，他挪出了一隻手，摀著最後被子彈打中的肩膀，指尖探得的淨是黏膩的鮮血，車廂中那道血腥味漸漸變濃，清亮的金色眼睛緊盯著前方道路，嘖，一群烏合之眾，最後那一下居然被他們矇到了？身上多出來的傷口讓他有些頭痛，這荒山野嶺的地方，他上哪去找藥來包紮。
　　心裡已經很煩了，下一刻，轟隆的引擎聲忽地停止，半路上汽車熄了火。
　　「哈！」運氣只會在這種時候不好的戮世磨羅簡直無語了，自嘲地笑出聲。
　　他有能力從綁匪處自救，但是對這種情況也沒輒。
　　不過好歹逃了也有段時間，他當機立斷下了決定，壓著肩膀上的傷口開門下車，繼續往大馬路的方向跑去，只有想辦法聯繫修羅國度，他才算沒事了。
　　唉，都被綁了不止一天，好歹也該發現他不見了吧？他有些不抱希望地想，走了兩步，忽然回頭看了眼被他留在原地的車，破碎的車窗，依稀可以看到的血跡，矗立在空曠的道路上，不知道為什麼，有點像鬼片會出現的情景。
　　他的心臟加快跳動兩下，寒毛直立，突來的危機感要他快速地扭頭，繼續往道路方向跑，他轉頭的動作很急，腳步都邁出去了一步——砰！猛地撞上了堅硬的一道肉牆。
　　本來就因為受傷失血導致視線有些模糊，這用力撞擊之下更是暈到什麼都看不清楚了，他的腦殼因為這樣的衝擊而瘋狂對他哀號著疼痛，讓他又發出了一聲短小的呻吟。
　　剛才明明就沒有人，他朝前方抬頭，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身影。
　　「嗯？人類？只是追著擅闖國境的偷渡客，沒想到有意外之喜。」
　　被他撞上的東西說話了。
　　聲音是裝腔作勢的斯文，他聽到後表情帶了點嫌棄，太假了，對這道聲音的主人天然就有了排斥，轉身，小腿一邁就想繼續跑，他可沒漏聽那句偷渡客，這個詞怎麼都不像是歡迎的樣子，傻子才不跑。
　　「嗯……」才跑了兩步就被抓住了脖子後面的領口，他的腦袋嗡嗡作響，只想要把這道聲音從腦海中剃除，下一秒因為對方的施力，他被輕鬆舉離了地面，強迫與面前出現的傢伙對視。
　　英俊不凡的長相，五官甚至有些秀氣了，一雙狹長的眼瞇成了線，是他見過的眼睛最小的人了，對方身上穿了一套看起來就價值不菲的西裝，將身形勾勒得更加高挑。
　　這不是他知道的任何一個魔世有名的存在，卻明顯尊貴。他有些排斥，想要掙脫對方的挾制，只是他現在就像是砧板上為人刀俎的魚肉，無力逃脫。
　　察覺他想要掙脫的男人眼中閃過了一絲笑意，因為眼睛太小了所以不明顯，只有語氣裡的笑意透過下一句話傳達出來：「這麼狼狽的人類，我也少見，既然遇見，我就送你一場造化吧。」
　　呵呵。
　　戮世摩羅心中嘆了一口氣，對方當然尊貴，雖然不是魔世任何一位高層，但是他認識這張臉，頻繁在報章雜誌上頭看到，作為妖界兩大勢力之一的老闆，跟帝鬼在魔世的地位差不了多少——酒吞童子。
　　啊，才剛吐槽過自己的運氣不好，這樣看起來老天爺還是疼好人的，他每次都會撞上這種大人物，雖然對方那句造化槽點實在有點多，但是箝制住自己又不殺害，看起來自己死不了。
　　不會死就行了。
　　這是戮世磨羅被綁架的第三天，一路奔波，肩膀又受了傷，本來就沒多少進食，還流失了大量血液，他對著一臉趣味的朧三郎，剛勾起了一抹微笑，下一刻他就昏倒在了朧三郎面前。
　　還拎著他的朧三郎有些訝異。
　　「主公？」
　　後頭跟上來的木魅注意到朧三郎手中抓著的人：「這位是？」沉穩的妖提出了疑問，他們追著那群偷渡客停留的地方的血跡跟車輪痕跡要抓漏網之魚，沒想到找到的竟然是一個孩子。
　　空氣裡的血腥味刺激著他們的感官，木魅的目光停在了朧三郎手中昏過去的孩子上。
　　純潔又魅惑，乾淨又混亂，木魅聽見驟亂的心弦，卻還聽不清那曲變調的樂章究竟由何而來，朧三郎忽然將手中的孩子交給了木魅，順從接過的妖沒提出異議，反而是朧三郎問了一句：「處理乾淨了？」
　　「無禮的闖入者，已用他們的鮮血來償還冒犯。」木魅將手中的孩子抱好了一些才回答。
　　那就是處理乾淨了，朧三郎表情鬆了些：「走吧。」
　　木魅無聲地跟上，懷中的孩子呼吸很輕，木魅瞥了一眼，蒼白又虛弱的模樣的確會引起一般人的惻隱之心，但是……不會引起自家主公的。
　　木魅想不明白都是偷渡客，為什麼自家主公對這孩子特別對待。
　　這稚嫩的幼芽，會開出怎樣的果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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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樓發表於: 2021-12-22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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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我不做後悔之事，救了你，就是救了你。」
　　破碎的記憶凌亂地呈現在眼前，戮世摩羅掙扎著扭動身體，想要從這種毫無重點跟規律的記憶中脫身。
　　朧三郎觀察著佔據自己床鋪的人。
　　布置典雅簡約的房間本該跟主人一樣寧靜，卻因為意外的住客而充斥著反覆翻身的聲音。
　　「他怎麼一直動來動去的？」紅翎低聲向木魅問，從魔世而來的偷渡客在他們趕到之前就各自負傷，他們只需要收拾殘局就好，事情處理完就趕回來了，然後就聽同伴說朧三郎撿了一個偷渡客，不止幫忙對方醫治傷口還讓對方佔據了房間。
　　驚訝！詫異！不可思議！清心寡慾多年的主公忽然金屋藏了嬌——紅翎按捺不住自己好奇心，這才拉著木魅一起來找朧三郎，剛好就遇上了戮世摩羅輾轉難眠的情況。
　　像條蟲子，紅翎心想。
　　「受傷的破碎靈魂，掙扎著搏取一線生機，他……」木魅說到一半的話，突兀地終止。
　　戮世摩羅醒了。
　　他是被餓醒的，眼皮抖了抖，下一刻他掙扎著睜開了眼睛，焦距還沒找到的時候，耳邊又傳來他聽到就想要嫌棄的那道聲音：「你清醒得太快了。」
　　「啊……」他在視線逐漸清晰的時候，發現自己又換了一個地方。
　　裝潢精緻的房間，低調卻不失品味，他觀察著自己身處的空間，發現除了面前的妖，旁邊還站著兩個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一個張揚一個內斂，喔，紅翎跟木魅，同樣有名的酒吞童子的手下，平常也沒少出現在各種報導上。
　　像在看籠子裡的動物的目光要他如坐針氈，扶著床板想要坐起來，肩膀的傷口讓他的動作變得極其艱難，旁邊忽然伸出了一隻手要幫助他起身，他沒有拒絕，撐著他的手溫度有些低，卻不到冰涼的程度，他瞧著驟入眼簾的那張臉，嘴巴動個沒停：「沒辦法，陌生的環境我實在睡不好。你都要救我了怎麼就不能好人做到底，直接將我送回去修羅國度？我不信你沒查過我的身分。」
　　朧三郎對他冒犯的態度沒有不滿，表情平靜：「伶牙俐嘴，看來精神很好，只是，你的傷勢就沒有這麼樂觀了。」直接打中肩膀的子彈造成的傷勢可不小。
　　雖然他們是幫忙動了手術，把卡在肩膀的子彈取出，幫戮世摩羅將傷口處理好了，但畢竟骨頭都裂了幾根，要想要完全痊癒，還需要靜養。
　　「嗯？」這樣的對話……他想著沉睡時出現在腦海裡的記憶碎片，雖然分崩離析但朧三郎的模樣還是挺清晰的。
　　他已經習慣這樣時不時出現的畫面了，大多與自己都有脫離不了的羈絆。
　　他的手在傷口處碰了碰，麻藥還沒退全，所以沒有預想的刻骨疼痛，只有一絲一絲的刺痛，他仔細地觀察朧三郎的面孔，回答：「這就是我要煩惱的事情了。看到你，我現在確實是在妖界對吧？」雖然夢中的朧三郎面容要更蒼老一些，但確實是同一張臉。
　　啊，這種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欠下帳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一個修羅國度已經夠他受了，現在又來一個朧三郎——討厭，孩子不滿地癟嘴，沒有掩飾自己的厭惡。　　
　　「作為偷渡客的話，是。」
　　就知道妖界的人不會待見他，但是這個說法，他還是有些不是滋味，連忙反駁：「等一下，就算要說偷渡，也跟我無關吧？我可是被綁架的受害者，你要算帳，也不應該找我算帳。」
　　被綁架已經很倒楣了，難不成還要吃下這個虧？就算身分上他確實是個偷渡客，但是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啊，他可沒有那麼蠢。
　　「你小子怎麼跟主公說話呢！」紅翎被他的態度刺激到忍不住開口。
　　「你叫他主公？」喔，他看了滿頭紅通通的紅翎，滿臉嫌棄說，「你們這些妖啊魔啊的，怎麼都喜歡給自己取這種中二的稱呼，裝年輕很有趣嗎？」他想吐槽很久了，什麼帝尊三尊雙將策師的，簡單一點不好嗎？老闆就老闆嘛。
　　「哈！」朧三郎低笑了一聲，「修羅國度，有人會來接你。」
　　「這樣啊，不枉費我想辦法自己跑出來了，是說一開始就講這句不好嗎？非要試探我？」戮世摩羅眼神微暗，語帶不滿，「你們這些大人心臟真髒，啊，話說回來，你這麼強調我是偷渡客，看來不是很喜歡這個身份，所以，為什麼將我撿回來？」
　　「直覺。」
　　「喔。」年幼的人族還沒有長大到以後的模樣，頂著一張五官都還團在一起的臉硬要挑眉，朝朧三郎挑釁，「堂堂的大妖酒吞童子，也相信這些？直覺沒有告訴你，最好別招惹上麻煩嗎？」
　　這樣的動作搭上他那張白白淨淨的臉，實在有些可愛，朧三郎眼中笑意都要溢出了，反問：「你是麻煩嗎？就算是麻煩，在妖界，還沒酒吞童子處理不了的麻煩。」
　　雖然朧三郎沒有發作，但一直聽著的紅翎火氣都上來了，不爽道：「你這個人類的小子，長得漂漂亮亮，嘴巴怎麼這麼壞？救了你還一堆廢話！」
　　「忠心的烈火之妖，你家主公都沒說什麼，你這樣代替他開口好嗎？」他毫無懼色地對上紅翎，嘴皮一開一闔，接著又道：「另外，是有人規定長得好看就一定要講話好聽嗎？你看你身邊那個不說人話的，才是你要先針對的對象吧？喔對了，其實你們也可以不要救我，我自己能想辦法。」最多受的傷再多一些，他還是能想到辦法脫身。
　　好歹他也是在修羅國度高層眼皮下正了身份的，再怎麼樣也不到毫無救援的程度。
　　「你——！」紅翎氣極了。
　　朧三郎掃了想要發作的紅翎一眼，制止：「紅翎，好了。」木魅默默將紅翎往自己的方向拉了些，對自己被戮世摩羅嗆聲一事毫無反應，靜觀朧三郎的動作。
　　朧三郎看著滿身是刺的人類，正色說：「我不做後悔之事，救了你，就是救了你。」
　　似是而非。
　　這個朧三郎……毫無道理的示好，總不能真是因為直覺吧？雖然不應該，但是他戒備的姿態卻鬆了些，敵意少了許多，有些不自在：「好啦好啦，都說成這樣了，我就謝謝你心血來潮的多管閒事了？」
　　「你這傢伙夠了！」
　　木魅攔住想衝出的紅翎，對被輕易挑釁的同伴有些無奈，看著戮世魔羅，忽地說：「矯飾的言詞，浮誇的表演，交織成一幅似是而非的畫卷，執筆的畫師啊，你在掩飾什麼。」
　　傷口痛，撞到朧三郎的額頭也痛，他對木魅的話還沒有後來駕輕就熟的應對，有些無奈地開口：「你能夠講一下人話嗎？」
　　看著他們互動，朧三郎笑了出聲。
　　他們都因為這忽來的笑愣住，笑聲裡面有著不合理的若有似無的寵溺，他還不知道要說什麼，就又聽見了朧三朧的聲音：「朧三郎。」聲音溫和，卻帶著鄭重。
　　"你，該叫我主公。"
　　他對這樣的自我介紹有些適應不了，怔愣的表情看著都有些癡呆了，朧三郎看著這樣的他，忽然又說：「你，留下名字。」
　　紅翎跟木魅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家主公，對初次見面還是一個孩子的對象，用近乎平等態度的交流，跟在朧三郎身邊這麼久，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到，他們不約而同放輕了呼吸聲，不再插口。
　　「啊哈。」他本來還有滿滿的話可以說，朧三郎腦袋是不是不太正常了？
　　只是對方太認真了，他反而逃避了起來，眼神飄忽不定掃過角落，他這才注意到這房間不像客房，有使用的痕跡，看這裝潢，他忽然意識到這怕是朧三郎的房間，心下不免有些受寵若驚，目光繼續兜轉，忽然停在其中一面牆上掛著的裝飾物。
　　那是一柄黑紫色的摺扇。
　　像受了蠱惑，他拉開被子，匆匆下了床，撐著自己的身體，不管不顧房間內他人的疑惑，逕自走到了那面牆邊，動手取下掛在上頭的扇子，朧三郎沒出聲阻止，只是看著他動作。
　　他像是沒有感受到四周探究的視線，一門心思都放在手中的扇子上，仔細研究，烏檀為骨，緞花為綴，墨紫染白的扇面，仔細看會發現這並非多名貴的工匠手藝，但卻被朧三郎珍藏著，還用來妝點房間。
　　他覺得這把扇子有些熟悉，拿著也很襯手。
　　朧三郎這才問他：「你喜歡那把扇子？」
　　喜歡？收起了扇面，扇骨敲在了白皙的掌心中，將他白雪一樣的膚色襯托得更亮眼了一些，他任由朧三郎打量著他，沒有回應朧三郎的話，反而是提出了另外一個問題：「珍藏？」整間房間只有這把扇子用來裝潢，說不是珍藏他是不信的。
　　「不是。」朧三郎否定了他的問題，旁邊木魅跟紅翎神色有些異樣，他注意到了，但朧三郎直接當作沒這回事，朝他說，「你要是喜歡，就拿著，一併帶走吧。」
　　其實說不上是喜歡。
　　他唰地一聲又張開了摺扇，手指在上頭的花紋流連撫摸，感覺自己對這把扇子有些莫名地親近，也不拒絕朧三郎的贈予，只是玩笑似地說：「對我這麼好，你有企圖喔？」
　　雖然他覺得自己是很可愛，人見人愛花見花開車見車載魔見魔沉淪妖見妖淪陷都說得上，但是朧三郎這種都當上妖界一半主人的身分，對自己太好，實在奇怪。
　　「一把扇子，你要覺得我有企圖，那就這樣覺得吧。」朧三郎淡淡地說，旁邊紅翎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頭一次覺得自家主公說瞎話的本事也不差，如果不是木魅按著他，他差點都要憋不住吐槽自己主公了。
　　那柄扇子雖然朧三郎不用，但從他們追隨以來，就是朧三郎貼身珍藏之物了，後來搬來這邊才被用來作牆上裝飾，誰碰了，雖不致死，但都會被朧三郎整治，現在卻忽然被自家主公輕飄飄說要送人，紅翎覺得這世界變化太快，憋著不能說話害他表情變得猙獰非常。
　　「不過，與我說了那麼多，你還是不肯告訴我你的名字？」
　　名字啊……他重新闔上了扇子，還是不肯鬆口：「都幫我聯繫到人來接我了，還裝作不知道我叫什麼就過分了，朧三郎先生。」如果不知道自己是誰，是要聯繫哪一邊的人？
　　「我希望你是親自告訴我的。」朧三郎也不意外他的拒絕，剛說完這句話，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名字，下一秒脫口而出，「……御魂。」不存在的名字，卻好像真有其名。
　　他抓著扇柄的手緊了緊：「喂！」不知道怎地有些生氣，明明沒有聽過這名字，但是排斥感充斥著內心，都忘了要掩飾情緒，揚聲道，「我不叫那個名字。」
　　「是我叫差了。」朧三郎看著他明顯的憤怒，岔開了這個話題，「那……你叫什麼名字，可以告訴我了嗎？」
　　糾纏不清的傢伙很討厭了，他大可現編一個然後靠自己爐火純青的演技裝傻，畢竟他不想跟對方承認自己本名，就算朧三郎已經知道，但他就是不想讓對方稱心如意，但他被朧三郎那不知道張沒張開的眼睛盯著，莫名其妙地，就說了實話：「戮世摩羅。」
　　朧三郎跟戮世摩羅，不是……。
　　"軍師。"
　　他想不起來那個名字，只是覺得鬆了一口氣，好像他想這樣跟對方自我介紹很久了，差點都要放棄了才終於得償所願，他將手中的扇子收了起來。
　　「戮世摩羅？」朧三郎重複了一次這個名字，房間內又陷入了一種安靜卻不尷尬的氣氛。
　　這樣的默契忽然被一陣敲門聲打斷，外頭傳來了手下彙報的聲音：「主公，魔世來人，說是修羅國度的妖神將，要來接您先前帶回來的那個孩子。」
　　「我知道了，請對方稍等片刻。」
　　他朝朧三郎眨了眨眼，古靈精怪得可愛，說：「啊，我在這邊作客也作客夠了，可以離開了嗎？」
　　「既然有人來接你，你當然可以回去。」
　　「不繼續跟我計較『偷渡客』的事情了？」
　　「你想要我跟你計較嗎？哈，事出有因，妖界不是不講理的地方，放心吧，你不是偷渡客。戮世摩羅，你現在能走嗎？你也不想要讓來接你的人等太久吧。」朧三郎幫他開了門，走在前頭。
　　「我是肩膀受傷啊不是腳，放心吧。」他跟著朧三郎的步伐朝對方領的路走，後頭木魅跟紅翎也出來了，幫忙朧三郎將房門關好，落在最後面。
　　「別人我還敢讓他等，但是妖神將嘛……」他腳步加快了許多，都要衝到朧三郎前面了，有些迫不及待地說：「當然不能讓他久等。」
　　「這麼期待那位妖神將？」
　　他沒有給回答，聽到真的有人來接自己，他的表情是掩飾不住的開心，拐過轉角就看到了等在那邊的網中人，身材高挑的魔周身滿是不耐，棕色的長髮綁在腦後，被墨鏡擋住的眼神從戮世摩羅身上掃過。
　　「網中人！」他激動地喊了一聲對方，三兩步衝了上去，被網中人動作強硬地拉到身邊。
　　「受傷了？」馬上就注意到他臉上已經結痂的傷口，還有寬大的衣領底下隱約可見的綁在肩膀上的紗布，接到戮世摩羅失蹤消息後就趕著追蹤的魔已經三天沒有闔眼了，現在看到人，冷冽的氣勢這才稍微緩和了些。
　　「小傷。跟你介紹一下，這個是妖界的酒吞童子。」他比了比朧三郎，又向朧三郎說，「這個是修羅國度的妖神將，也是大名鼎鼎的網中人。你們都認識吧？畢竟是九界第一的名模，說不認識就不應該囉？」
　　網中人瞧他腳步有些虛浮的模樣，受不了地將他抱了起來。忽然拔高的海拔要他反射性地抱住了自己可以抓住的地方，正好環住網中人的脖子。
　　「哈！」
　　看了他們倆的互動，朧三郎只是笑了聲：「戮世摩羅啊……」妖界的霸者臉上帶著一點不明顯的溫和，「我記住了。」
　　網中人轉身就要離開，他環著網中人的脖子，忽然摸到了被自己收到懷中的那把扇子，不知道怎麼自己忽然就不想放手了，網中人抱著他往外走著，他靠在對方的肩膀上，看著目送他們離開的朧三郎，瞇著眼睛的妖其實看不太清楚有怎樣的眼神，他忽然脫口而出：「看你一臉不捨，下次換你來魔世找我玩吧？阿郎，掰～」
　　他音量不小，聽到那聲阿郎的幾個妖表情都驚恐萬分，只有朧三郎笑了，沒有生氣：「哈！我一定是上輩子欠你的。木魅，幫我送貴客。」

　　戮世摩羅吞了吞口水，他今天從早上到現在實在講太多話了，雖然平常就講個沒停，但還是會累的，好在講得也差不多了，終於可以喘息。
　　「你那時候，就想起朧三郎了？」記性再怎麼不好，網中人也想起來這件事情了，接到戮世摩羅的時候對方就跟朧三郎交流完了，後來發生的事情更大，讓網中人忘記要追究這事情。
　　這樣看來，戮世摩羅對朧三郎的態度由來有因。
　　網中人這樣想著，臉色就有些難看了，戮世摩羅跟在對方身邊，同樣被這種情緒掃到，有些無奈，卻沒有安撫：「這樣也要介意？怪了，你真的是網中人嗎？不是被蕩神滅掉包了吧？」
　　這種時候還要挑釁，網中人用力哼了一聲。
　　適可而止一向是種美德，他挑著眉，回答：「一部分，或者，很小一部分。」
　　「你，入魔繭那次，流落東瀛，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網中人很少會這樣追根究柢，這個問題的答案看來對方是很想知道了，所以說攤上這麼個戀人，實在沒轍。
　　史仗義一生死過四次，每一次都會迎來新生。
　　絕海一別，被朧三郎從海底撈上救治的時候，他其實是真有些感謝朧三郎的，如果對方後來不想控制自己，他這份感謝還能更多一些，但如果這種事情實在沒有考慮的必要。後來底定對朧三郎的方針後，他就把這點感謝給壓下，以不損害自己的目標為前提幫對方做點事情已經是極限。
　　他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
　　只是沒想到，他以為朧三郎對自己沒有影響，其實自己卻記得很清楚對方的所作所為。
　　「利益交換，我本來以為我都忘記了，但是……」他的手不自覺撫摸上肩膀，痊癒許久的傷口也不再疼痛，他忽然想起自己當初跟朧三郎有過的幾次平和對話，難得不帶多餘算計。
　　朧三郎當初同樣送了他一柄摺扇，他記得那柄扇子的模樣，跟現在被他收在修羅國度自己房間內那把當初妖界逃亡時對方送的——一模一樣。

　　那是過往的記憶了，他卻記得太過清楚。

　　在時光遙遠以前的東瀛，殘忍聯盟內部，誰不知道他們那位新晉的軍師御魂笑光輝一張嘴能說會道，顛倒黑白模糊是非不在話下，對誰都是尖酸刻薄不留餘地，要敵人情緒崩潰，自己人壓力爆表，偏偏頗受朧三郎信賴，也確實有手段，誰也撼動不了。
　　發現軍師大人的嘴誰都講不過以後，殘忍聯盟的成員終於聰明了一次，隨後無數的進言蜂擁而入當時的盟主朧三郎耳中，都是希望對方管管這位連自己人都不肯放過的御魂軍師。
　　朧三郎接到手下的請求，雖然有些好笑，但御魂的殺傷力太高，整個聯盟都不堪其擾，他自然要拿出盟主的做派，好好管教自己一手提拔的軍師，所以把對方喊到了面前。
　　"主公啊，我事情很忙，"
　　"身體都好了？"朧三郎意有所指，隔著紙門，瞧不見御魂的表情，御魂也瞧不見他的表情，朧三郎又說，"御魂，伶牙俐齒是你說話的方式，我不打算叫你改變，只是，對聯盟的成員，多少收斂些吧。"
　　他那一身傷有那麼快好他就不是人是妖怪了，御魂的面具遮了臉，卻擋不住嘴巴上一抹諷刺的微笑，反正也沒人看見，陰陽怪氣地喊："主公啊，我已經夠收斂了，我有直接講他們都是白癡嗎？沒有。我有對他們說智商這麼低，乾脆都學江憲君切腹，重新輪迴看是要做貓做狗都好過做人嗎？也沒有。所以，他們還有什麼好不滿的嗎？"
　　"你啊……算了，打開桌上那個盒子。"朧三郎也不與他爭辯，就算是朧三郎也有說不過御魂的時候，乾脆轉移了話題。
　　他一來就注意到桌上擺著一個包裝華美的禮盒，聽到朧三郎的命令，俐落地將包裝拆掉，打開盒子，他揭開疊好的絨布，收在裡面的是一柄摺扇，朧三郎可不是這種風雅之人，故意找了他還將這東西放出來給他看，司馬昭之心。
　　"喜歡？"
　　他動手拿起了那把扇子，也不說滿意不滿意，手腕一轉，甩開了烏骨扇柄，織錦的扇面繡著花，掩住了唇邊弧度，自是一派優雅風情，卻無人可以欣賞，他笑了笑："入境隨俗，衣服都換了一身，自然該有配套的裝飾，先前我還在思考，沒想到主公你就先替我找好了。"
　　跟他這身衣服倒是搭配，這些王啊盟主的，怎麼老是喜歡給人準備衣服。
　　"你要是喜歡，就拿著吧。"
　　"啊，主公，你這樣在乎我，小心我受寵若驚導致一個恃寵而驕做出什麼你不希望的事情，屆時，你又要說我壞了你的計劃了。"
　　朧三郎在門簾後的身影動了動，隱約傳來了笑聲，反問："你會嗎？"
　　"我不會嗎？"
　　"御魂笑光輝。"朧三郎忽然喊他，他實在搞不懂，對方明明不了解自己卻偏偏想要跟他推心置腹的理由，啊，反正朧三郎這樣對他，他也沒有損失就是，他將滿腹算計隱藏在扇面之後，繼續聽朧三郎對他說，"任命你做殘忍聯盟的軍師，我對你有所期待。"
　　互相利用，就別說什麼期待了。
　　但還不能翻臉，只能應付道："那我就謝謝主公的看重了。"
　　"如果喜歡，就收著吧。御魂，你不想告訴我你過去的名字也無所謂，我任命你，你就是我的軍師。我不做後悔之事，救了你，就是救了你。"
　　"啊——"

　　「他後來一定很後悔那時候救了我。」
　　朧三郎跟帝鬼某些程度上有些相像，就連倒霉的程度也半斤八兩，已經夠衰了還遇到他這個隨時都可以反水的手下，他都要替他們覺得悲哀了。
　　網中人看著他，肯定地問：「你在傷心？」
　　「啊，傷心？那是當然，我心疼他們霸業未成啊，所以你說帝鬼跟朧三郎到底什麼毛病？每次都喜歡將話說得太滿，活該最後輸得脫褲子了。」
　　「這句話，你先說服自己，再來說服我。」
　　「又拆我的台？啊，看什麼？我可沒有覺得我做錯了，不過……多少有一些可惜，都被人背叛幾次了還想要相信我，可憐的阿郎。」雖然沒有相信他，朧三郎也不一定就能一帆風順。
　　「那你現在，為何失落？」
　　「網中人。」他忽然不想說話了，其實，就算見面可以刺激記憶回覆，但匆匆一瞥，能想起朧三郎的模樣已經很多了，是後來越來越多的接觸，才讓過往被完整回想起來。
　　就是因為知道太多，心情才這麼複雜。
　　朧三郎這次真的貫徹了，救了他就只是救了他而已，對他毫無算計的朧三郎實在要他，心腸軟得一塌糊塗，還要網中人發現自己情緒的異樣。
　　「你問我為什麼說朧三郎是另外一個父親？啊，說起來，他們倆，一個將我從邊境救回，一個將我從綁匪那帶走，算起來，帝鬼跟朧三郎都救了我一命——我都記得。」更多的，一個在他跌落魔世的時候撿到他，一個在他飄落東瀛的時候救活他。
　　怎麼都是命，他記得清清楚楚。
　　「其實，如果不是我真的不喜歡有人壓在我的頭上，他們又老是喜歡用控制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在他們手下做事——但是沒有如果，所以我當初坑他們，毫無猶豫。」
　　網中人忽然從他混亂的講述中抓到了他的心思，過往戮世摩羅坑朧三郎毫無猶豫，是因為本來兩方就充滿算計，現在的朧三郎對戮世摩羅卻是一等一的好，明白了他對著史豔文承認朧三郎的原因，心底一直隱約有的芥蒂煙消雲散，開口安慰：「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笑了聲，他繼續說，「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本來我們要直接回修羅國度，結果收到帝鬼的信號，所以繞道去了一趟中原。」

　　網中人表情冷了一些，這件事情對整個修羅國度而言，都還記憶猶新。
　　已經沒有人要打仗的和平年代，帝鬼氣勢洶洶想要侵略，中原自然群起擋之，後來修羅國度在中原的策略連番失敗，錢賠了不少，帝鬼又跟默蒼離幾次交手後發現，實在玩不過默蒼離，為了避免連修羅國度都輸掉，帝鬼才終於下定決心暫緩腳步，決定回魔世穩扎穩打賺錢發展。
　　網中人將他從妖界接走後，就收到帝鬼發出的優先級第一的信號，帶著他直接就出發前往中原，那時候他肩膀上還帶著傷呢。
　　雖然說得好聽是自己決定放棄，但準確來說帝鬼算是被默蒼離坑得不得不倉皇撤離中原，他們那時候費了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順利接到了帝鬼，回程的路上，網中人負責開車要將他們一起送到回魔世的飛機上，結果應龍師那貨也不怕引發中魔危機，直接派了兩大隊車追殺他們。
　　只有一輛車的他們被應龍師派出來的人團團包圍。
　　說到這件事情，他就滿肚子火，所以後來他們各種針對應龍師什麼的都只是剛好而已——誰叫那個老不死的給臉不要臉，非要針對他們來。
　　網中人忽然說：「你，救了帝尊。」
　　有關這件事情，當下發生的時候，戮世摩羅其實沒有多想。
　　網中人本來沒有發現他們被車陣包圍，直到幾道紅色雷射光穿過車窗，點在那時候坐在副駕的戮世摩羅頭部，網中人猛地伸手按下他的頭，奮力一轉方向盤，「砰！砰！砰！砰！」連綿不絕的槍聲響起。
　　「應龍師。」後座的帝鬼閃避不及，一顆子彈從後面射進他的左手臂，帝鬼摀著傷口，從座位底下翻出槍，帝鬼倏然開槍，子彈朝後面追來的車射去，一槍爆一個輪胎，後頭緊追的車朝旁邊打滑，撞飛兩旁的車，轟地一聲爆炸。
　　帝鬼看著剩下的那輛車，開口：「妖神將，甩掉剩下的人，可以嗎？」
　　「當然。」網中人冷笑一聲，用力一踩油門，汽車在街上飛馳飄移，一不留神，「嗵！」一聲和對面的汽車相撞，立刻熄火，再怎麼發動，也無法發動起來。
　　這裡距離他們的目的地差不了多遠，被前後兩台車包夾，網中人跟帝鬼當機立斷，顧不得多想，接過後座帝鬼遞上來的槍，打開車門，兩邊同時下了車。
　　「帝鬼！今天，你別想走！」
　　帝鬼大笑一聲，區區四個人就想要攔住他，應龍師想得也太簡單，大笑中道：「想要攔下我，不讓我回去？」
　　「別廢話！」這句話開啟了下一輪的攻擊，一顆子彈射過來，打在帝鬼身側的車門上，子彈迸濺起的玻璃碎塊彈回帝鬼身上，網中人皺著眉拉著帝鬼閃過，對方有備而來，這邊雖然不是大馬路，但不遠也有人群，現在還沒引起騷動，他一邊想著，在槍聲驟停的一瞬間，動了。
　　那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網中人槍聲響起的時候，敵人也動了，然而除了本來的四個人，卻從爆炸後的車那邊衝出了一個渾身還燃著火的人，手上抓著一把長刀朝他們衝來。
　　帝鬼跟網中人各自解決了兩個人，想要擋下那個人的攻擊已經來不及，然而就在帝鬼即將被刺上的時候，一股劇烈的力道，將帝鬼推到一邊。
　　「戮世摩羅——！」網中人大吼一聲。
　　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下了車的孩子用盡全身的力量撞開帝鬼，敵人那把燒紅的刀在下一秒，卻瞬間從戮世摩羅腹部穿透而過。
　　鮮血染了網中人跟帝鬼滿眼。

　　戮世摩羅忽地停下腳步，都走了不知道多少距離，他的腳傳來了抗議的疼痛，喔，原來已經走到河流盡頭即將匯入的大海，隱約一座石碑立在河岸邊。
　　「啊，那是過往的記憶，我不記得了——你以為我會說這種話嗎？什麼不用介意恩情，那是傻子才說的，我那時候，就是故意救他的。」
　　落日這時候已經完全隱匿了蹤跡，潔白的月光映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初顯的夜色要他的表情被遮掩得有些模糊，他又張口說：「也不想想那時候三尊對我什麼態度，我當然要抓緊機會用點苦肉計啊。」
　　救命之恩，換融入修羅國度，賺了。
　　「沒有這份恩情，帝尊依舊會重用你，你也有其他手段收服三尊。」網中人心中清楚，當時戮世摩羅對帝鬼的救援，只是想要那麼做就做了。總是在這種地方柔軟了心腸，戮世摩羅這個人類太重感情了，他一直用那雙比血還艷上幾分的眼看著。
　　「對我這麼自信？哈，我當然知道，不需要你再提醒我，反正救都救了，那不是重點。」
　　他看清楚了那塊石碑上刻著什麼了，表情一下就從輕鬆的玩笑變得凝重。
　　——絕海。
　　絕境之海，又是絕處逢生之海，前生記憶透過海風拂過，他擦掉眼角的乾澀，怎麼就跟網中人亂走到這了？這都什麼概率，隨便走走就到了這個地方？
　　「絕海，沒有妖族的絕海，卻要再遇一次中原的絕海嗎？」
　　網中人冷哼了一聲，這個地方對他們倆而言意義非凡，好壞皆有，卻不是該停留的地方，網中人突然說：「該回去了。」
　　他蹲了下來，搥了搥自己顫抖著的小腿，入夜又颳起了冷風，不知道是講太多話了還是怎地，喉嚨發癢，他將這份不適化作咳嗽咳掉：「咳咳……」
　　網中人盯著他的動作，知道走這一路已經到他體力的極限了，但還是問了一句：「累？」
　　他看著網中人，其實是看不到眼神的，但就是很確定對方現在同樣看著他，這種只有彼此的四目相對，他都要忘了他們現在是在絕海了，只是挑著淡淡的笑容，問：「我說累了，你要如何？」
　　「……矯情。」網中人背對他蹲了下來，將整個背向他露了出來，冷聲溢著溫柔，「上來。」
　　哈。
　　他笑得簡直無法控制表情，雙手從網中人耳朵邊穿過，交叉疊在了網中人心臟沉穩跳動的胸口前。網中人雙手搭在了他大腿處，用力，輕鬆地將他揹了起來。
　　從海邊颳來的風有些鹹，他整個人抵在網中人身上，任由笑聲放肆地隨風飄散，網中人棕色的長髮被這陣風吹到他臉上，癢癢的，他低下了頭，將臉埋在網中人肩窩，一直壓在心底的事情算是處理完了，只覺得從來沒有這麼暢快過。
　　網中人朝回頭的路走了起來。
　　入夜只有月色，銀白的光灑在他們身上，他瞥到身後交融為一的那道影子，忽然想到還有件事情沒有問，於是壓低了聲音，將那個問題壓在網中人耳邊：「網中人……」
　　他喊得很小心，自己也有些徬徨：「你對我，到底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趴在對方寬厚的背上，隔著兩層布料，依舊能感覺到網中人的心跳聲，咚、咚、咚——網中人沉默著沒有回應，明明來的時候是兩道腳步聲，回頭卻只剩下了一道。
　　他也沉默了下來。
　　這條路太短，又太長了。
　　他覺得這就是一生，也確實是一生。
　　網中人第一次揹他，從死到生，第二次揹他，從生到死，而這一次……生生死死，本來也就沒有分別，他倚著網中人，聲音比剛才更輕了些：「你不想說？」
　　網中人腳步毫無停頓，終於給了他回答：「魔的永生永世，已經是答案了。」
　　這是網中人給的，最溫柔的承諾了，他貫來能言善道的口舌完全起不了作用，只能乾巴巴地吐出了簡短的幾個字：「……我如果不能呢？」
　　「那就找出能殺死練有蛻變之法人的方法。」
　　你不能跟我同生，我就跟你共死。
　　秘而不宣的情話隱藏在這個承諾裡面，他整個人都埋入網中人頸邊，明明燈火輝煌籠罩他們周身，但他卻看不進半分火光，所有風景在那一瞬間分崩離析又重新組合。

　　有淒涼絕望的大海
　　冰天雪地中的荒原。
　　漫漫血液流成長河。

　　熾熱熔岩裡的誓言在耳邊迴繞，從絕海的生離死別走到此刻的天荒地老，原來不知不覺，他們也走過那麼多年——「好啊。」
　　每一次的誓言都用絕海作證，也是獨有一份的浪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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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嵐銀緋

佳人難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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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3)

69樓發表於: 2021-12-22 23: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16

　　羽國傳媒V：修羅國度繼承者戮世摩羅密訪中原影帝史豔文一日，離開時史豔文三子史存孝竟神色激動對其喊二哥？究竟背後原因為何？

　　公子開明覺得頭痛，頭很痛，頭非常痛。
　　他剛上車手機就響起來了，本來不想接的，只是來電顯示帝鬼，他接通後開了手機的擴音，然後足足兩個小時，他都從機場開車到了家門口帝鬼還沒有停下的打算。
　　雖然他不介意跟帝鬼聊天，但也要真的是聊天，帝鬼這通電話從頭到尾都在哭訴自家養大的崽子要被中原的那些陰險的人類搶走——啊他太想要吐槽了，被默蒼離坑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帝尊，不是我想要打斷你，但你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你前陣子不是才誇過史豔文脾氣好性格佳是難得可見的真君子嗎？」
　　這件事情當時還鬧了新聞，帝鬼什麼身分？這樣誇一個中原影帝，這是有卦啊——然後人民群眾的八卦之心還沒燃起就被戮世摩羅又一次做妖挑釁史豔文給掐熄了。
　　在血雨腥風帶流量這點，戮世摩羅著實引領九界。
　　「史豔文確是君子，但你依舊要注意。」
　　「注意——注意史豔文會不會趁我們不注意就把戮世摩羅綁走嗎？我光是說出來，就覺得這事情不可能，帝尊你們覺得有機會嗎？是說——戮世摩羅也就被綁那麼一次，他是三歲嗎？不是那有什麼好擔心的？修羅國度誰玩得過那個死孩子？」
　　帝鬼是個好上司，脾氣也足夠隨和，早就習慣了公子開明這種包裹在玩笑語氣裡面夾槍帶棍的講話方式，所以只是在電話那頭笑了聲。　　
　　「策君。」
　　一語雙關，搬石頭砸自己腳這種事情讓公子開明一下都不知道怎麼說，別看他講話老是找不著調的過分活潑，對著帝鬼他簡直拿出了自己魔生全部的耐性以及尊敬。
　　畢竟公子開明因為那張嘴實在太煩，已經連續幾十年都榮登魔世人緣（或者魔緣）最不好榜單的第一，能在帝鬼面前收斂一點實屬不易——所以修羅國度的魔個個都愛帝鬼真不是沒理由的。
　　「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們會去接機。」
　　「啊——真是薄情寡義的帝尊，我之前回去都沒這種待遇，我真的好傷心，很傷心，非常傷心，所以我——明白了，反正就是將戮世摩羅完好無損最好連根頭髮都沒有掉地帶回修羅國度對吧？我已經收到命令，所以本策君——要掛電話了。」他猛地旋轉方向盤，車輪拖在地上發出了刺耳的摩擦聲，完美的倒車入庫。
　　然後他掐掉了讓自己感到頭痛的電話。
　　戮世摩羅前腳剛從魔世離開，他就被帝鬼調過來中原，雖然是不排斥來中原啦，跟戮世摩羅一起回去也無所謂，但是戮世摩羅身邊跟的妖神將，他們從以前就處不來，雖然公子開明覺得自己已經釋出很多善意了，是妖神將不領情。
　　帝鬼一定是故意的。
　　才剛暗下的手機螢幕重新亮起，顯示有一則新的留言，他熄了汽車的火之後馬上注意到了這突來的亮度，瞥了一眼顯手機螢幕，該死的落翅仔，公子開明咬牙切齒地罵了一聲傳訊息的羽國太上皇。
　　如果不是今日最新出爐的熱搜．帝鬼也不會沒事打他講了兩個小時的電話。
　　他解鎖了手機螢幕的保護密碼，點開上官鴻信的通知，才發現對方傳了一大串消息給他：「嗯？落翅仔居然會給我傳訊息？讓我看看是什麼消息——」
　　從他跟上官鴻信認識後，幾年都不見得有一次對方主動聯絡，大部分時候都是他鍥而不捨的喋喋不休，已讀不回是他們最常出現的交流，所以……公子開明被勾起了興趣。
　　然而他本來帶著笑意的眼神掃過消息內容，漸漸凝重起來。
　　說起來，跟《金光》劇裡的設定一樣，雖然他是修羅國度的策君，但他同樣是釋墨雙修的公子開明，不過現在不打仗了，這點師從算不上多大問題，只是他身上額外的一重身分。
　　總之，他確實是要算做墨家編外人員，所以九界輪迴這個墨家內部近幾年越來越常討論的議題，公子開明當然知道，在發現的證據越來越多的情況下，雖然有心理準備，但是真的被證實——「實在是，太讓本策君驚訝了。」
　　上官鴻信沒事不會特意傳消息給自己，所以在他剛讀完對方言簡意賅的總結之後，下一條消息又接著來了。
　　——確認戮世摩羅對九界和平條約的態度。
　　墨家．表面八卦雜誌．內裡九界和平維護組織的編外人員公子開明頭一次覺得自己被師父坑了，說好的他就是掛個號不需要真正參與進去墨家事務呢？他認真地看了兩眼默蒼離發來的這個訊息，下一秒拉黑了這個號。
　　「這麼有趣的事情，不找其他人講而是通知我，真是會使喚人。」沒有表情，顯得過於冰冷的眼神忽然帶上了笑意，他解開安全帶，下車往屋子走。

　　修羅國度的魔都知道。
　　戮世摩羅的盤算，公子開明的興趣——絕對，千萬，不要，碰上。

　　所以戮世摩羅跟網中人一起回到在中原的家時，戮世摩羅才剛從網中人口袋掏出鑰匙，沒辦法，對方手上現在正拿著兩杯熱騰騰剛出爐的飲料挪不出手，他一隻手拿著剛剛去買的零食，另外一隻正好空了出來，自然要代勞，正在找大門鑰匙，門就在他們面前給開了。
　　不速之客開門露出了那張臉，帥氣，乖巧，可愛——眉頭擰了起來。
　　「啊——」他發出了嫌棄的聲音。
　　看到外頭停了車就知道是有人來了，他也想過會有誰，但誰不好偏偏是公子開明，現在暫時不想看到對方的他露出了笑容，乾淨俐落地轉身，拉著網中人就要往回走。現在不走留下來等對方廢話嗎？他才沒有那麼傻。
　　他反應很快，網中人也很配合他，只是在外頭忙了一天，他的速度確實有被拖累，這才走沒有兩步，就被公子開明堵住了路。
　　「你是猴子嗎？這麼靈活的？」
　　他想往左，公子開明跳得比他還快，又想往右，公子開明又快了他們一步。
　　如果不是肯定這個九界重置之後沒了武功（網中人那是特殊情況，不能當作常例），他都要懷疑對方去哪裡學的輕功了，簡直是作弊。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本策君怎麼可能是猴子？不過——你看到我就要走，難道是在外面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敢面對我們？啊——難道——你見到史豔文之後，決定要投奔史家大家庭了嗎？」
　　如果說這世界有誰的嘴可以真的戳到戮世摩羅的話，公子開明絕對要排上號。
　　看似在胡言亂語，卻又抓著重點，他看著公子開明想了兩秒，確定公子開明出現在這的理由了：「啊，親愛的策君，你們那些『墨家』的成員，嘴巴都那麼不嚴的嗎？」
　　這今天早上才講完的事情，晚上就被公子開明給逮到。
　　別人的秘密還能捂三天，到他這邊怎麼就剩下三個小時？心痛，他心是真的痛，就這樣毫無秘密的墨家，修羅國度居然從以前到現在就沒懟贏過，真正是，太失敗了。
　　反正也逃不掉了，他也不跟公子開明僵持，轉身就往家裡走，又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網中人跟他肩並肩，他們一個拿著裝滿零食的袋子一個手捧飲料，背影看上去是極其自然的居家感，公子開明將這些都看在眼中，覺得自己被秀了一臉，一蹦一跳跟了上去，不甘示弱地反嗆：「妖神將到底是怎麼忍受得了你的？你真的是死小孩，不先套好話，回頭怎麼跟帝尊那邊說？」
　　公子開明倒是不意外戮世摩羅知道自己跟墨家的關係，如果一切都跟上官鴻信給的資料一樣，後來這位修羅繼任帝鬼之後的修羅帝尊身邊同樣有一個策君公子開明的話，對方知道自己身分理所當然。
　　「哇！不容易，你居然都會關心妖神將的感情問題了，看起來內部流傳你們倆不合的消息可以被打破了。」他們走得很快，一下就到了客廳，操勞了一整天的雙腿肌肉在他坐下來後滿足地放鬆，他將手中的塑膠袋丟到了桌上，反問公子開明：「是要套什麼話？有什麼要特別交代的嗎？」
　　該給帝鬼他們知道的就會給他們知道。
　　他來中原，不過就是為了跟史豔文說清楚講明白自己的身分。血脈既然不能斷絕，他跟這個史豔文又沒有那麼多深仇大恨，沒什麼好不承認的。
　　「別牽拖到我。」網中人習慣地坐在他身邊，放了一杯熱飲到桌子上，伸手將手上還拿著的那杯杯蓋翻口壓開，拿給了一臉疲倦的戮世摩羅。
　　公子開明有些受不了這麼黏膩的互動，他早早去沉淪海那邊的分部了，雖然也沒少在群裡跟照片上被他們倆閃，但是直接面對面看見還是少的，搓了搓自己的雞皮疙瘩，公子開明蹦到另一邊的沙發上坐下，轉移話題：「我跟妖神將關係有很差嗎？是誰在那邊亂造謠？我回頭就好好找他們算帳，讓他們在背後編排上司，哼哼。」
　　他輕啜了一口手上的熱可可，將還散發餘溫的飲料放到桌上，從塑膠袋裡面翻出剛才特意去買的零食，沿著封線打開，辛辣的調味隨即飄散出來。
　　公子開明鼻尖動了動，他當作沒看到，抓了一條蒟蒻條遞到網中人嘴邊，在看到網中人張嘴咬下之後，才對公子開明問：「策君想要怎麼管理員工我自然沒有意見，所以你為什麼會出現在中原？」
　　照理來說，對方現在應該還在沉淪海那邊的分部才對。
　　互相餵食實在辣眼，但公子開明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魔了，自然是不會在這種陣仗之中敗下陣來，就算他已經搓了一地的雞皮疙瘩也不會，拉長了音調，將問題拋回去：「聽——帝尊說——你打算要認祖歸宗？」
　　他才剛把網中人咬了一口的蒟蒻條放到嘴巴裡，就被公子開明這話問到嗆到，咳咳咳咳咳……他趕緊地又喝了兩口飲料，都沒心思吃東西了，反唇相譏：「公子開明，你腦子浸水了嗎？啊，這種毫無根據的謠言你也信？真是讓我擔心修羅國度的未來，算了，我現在就讓網中人幫你聯繫醫院吧，看你是要吃藥治病還是手術治療我們都擔得起。」
　　是要認什麼祖歸什麼宗？
　　在他咳嗽的時候公子開明飛快從他手中搶走了一條蒟蒻乾，咬了兩口，偏頭朝他吐了吐舌頭，對他的挖苦沒有反應，只是抓到了關鍵，有些驚訝：「停，等一下，你如果不打算認祖歸宗那帝尊找我哭了兩個小時做什麼？」
　　他怎麼會知道，戮世摩羅對著公子開明居然敢從自己手中搶吃的一事，怒極反笑：「都一把年紀了還要裝可愛，啊，看到策君你，我就覺得自己還是很可靠了，是說，虧帝鬼還是你的上司，你居然說出賣就出賣？世風日下，原來不只是墨家的人嘴巴封不牢，是魔都會首鼠兩端了……哈！」
　　網中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嘴上卻拆著他的台：「重點。」
　　「啊！我居然跟妖神將想法一樣，死小孩別想要岔開話題，說到底……」蒟蒻乾實在太辣了，公子開明眼神都染了一絲水汽，執著地問，「你究竟怎麼想史家的？」
　　怎麼想史家？
　　戮世摩羅輕笑，對著公子開明探究的眼神：「生身血緣，有什麼好不承認的？只是……策君，這麼質疑我對修羅國度的歸屬，看來我還要更努力一些，讓你認可了？啊，戲裡戲外，你們這些魔都那麼難搞。」
　　他當然不是在說戲，公子開明聽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探究的眼神收了些，話鋒依然尖利：「你承認自己是史豔文的孩子？」
　　「血緣上。」
　　這也無法否認，戮世摩羅動了動自己僵硬的肩膀，反正公子開明特意提出是聽帝鬼說的，那他的回答自然會被對方完整地轉述給帝鬼，講清楚也好，省得那群知道自己跟史豔文關係之後戰戰兢兢老是怕他要跑似的，尤其是曼邪音。
　　「他是，但他也是修羅國度的戮世摩羅。」對著公子開明沒什麼好說的網中人在這樣的氣氛中，難得多說了一句，講完跟他換了手，改成由網中人餵食他。
　　他滿意地咬著網中人的心意，將食物吞嚥下去後才說：「所以，還有疑問嗎？現在，換你回答我，你為什麼出現在中原了吧？這麼偷懶，小心回去我就扣你薪水，策君。」
　　公子開明終於吃完那條辣得他都要掉眼淚的蒟蒻條了。
　　他頂著網中人的殺意，對戮世摩羅這聲說得七迴八轉的策君正了神色，坐正了身體。
　　同樣銳利的兩雙眼睛互相注視彼此，公子開明看著戮世摩羅，以魔的年紀來說面前的青年還太年輕了，本來不該給他這麼重的壓迫感，所以——這是拿了之前修羅帝尊的氣勢出來？
　　公子開明下一秒瞇了眼睛笑起來，聲音卻鄭重無比：「你還不是帝尊。」
　　就算帝鬼已經確定，也宣告了他繼承者的身分，現在戮世摩羅也還不是帝尊。
　　「戮世摩羅……九界最後一名妖魔共主，修羅帝尊，伴隨著的戰火可是不少。」
　　而公子開明是修羅國度的策君。
　　不管哪個方面，身為策君，維持修羅國度的運作，捍衛修羅國度的尊嚴，都是必然。
　　網中人周身也凝起了殺意，公子開明一而再再而三的態度是赤裸裸的挑釁，正要發作，卻給戮世摩羅忽然又用蒟蒻條堵住了嘴巴，做出這個動作的人學著公子開明剛才的動作偏頭，一字一字，咬字清晰地說：「公子開明。」
　　這是有些可愛的動作，然而搭配他目光如火炬．卻莫名添上了些威脅感。
　　正緊張呢，他忽然打了個哈欠。
　　他都已經出去一整天了，身體的疲勞早就累積到了極限值，本來想著回來跟網中人吃點宵夜就要睡了的，偏偏出現了一個公子開明，簡單一段話下來，到了極限的精神更是疲倦。
　　他看著公子開明，忽然嗤笑：「都什麼年代了。」
　　「嗯？」
　　「啊——真奇怪，難道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我想不通你們究竟為什麼一定要執著在我身上，都說幾次了，現在不流行戰爭那套了——所以，負責維護和平的『墨家』可以放心了嗎？」
　　「現在這個九界，不好嗎。」
　　一派和平，他演演戲，再打打遊戲，沒事出點緋聞，給史豔文添點堵，噁心一下應龍師，鬧一下家裡那群魔，再然後跟網中人培養感情——他對現在的生活沒什麼不滿意。
　　又不是沒打過，打都打了，死也死了，都已經結束的事情，偏偏還要執著不放，戮世摩羅笑了笑，覺得自己今天讓俏如來糟的心還是不夠，才要現在公子開明有機會來這邊試探自己。
　　網中人冷哼了一聲，用力咀嚼自己嘴裡的蒟蒻條。
　　「你——」
　　「啊，夠了，說夠多了，再繼續說下去，我怕網中人真的忍不住對你動手，你現在怕是不夠他打的，為了避免我還沒上任帝尊，修羅國度就先行分裂，這個會談要結束了。」
　　他捧著自己那杯飲料，溫度涼了許多，他趁此吞了一大口，再冷下去就不好喝了。
　　公子開明看著他弱下去的氣勢，忽然說：「你跟俏如來他們交代了全部？」如果不是，上官鴻信傳給他的信息不會那麼言之鑿鑿。
　　「這個問題，不應該是你們墨家內部事務嗎？情報交換要找墨家的人，不應該找我啊。」
　　「就是因為交換了情報，所以——你都可以跟俏如來他們坦白了，卻什麼都不跟帝尊他們說？」公子開明內心還沒完全放下懷疑，但卻信了他一部份解釋。
　　九界和平太久了，真沒人在戰爭了。
　　「啊，拜託一下，這你也要問我？我懷疑你的腦袋不是浸水，而是根本沒有吧？哈——俏如來他們是自己查探到的事實，我證實了而已，至於帝鬼，他們又沒有問我？我為什麼要多說，讓他們多想？該知道的事情就會知道，你不這麼覺得嗎？」
　　他們在這簡短的試探中得到了共識。
　　墨家高層也有這點共識——雖然九界過往確實在輪迴重置，但過去的事情終究是過去的事情，不應該影響到現在的人。
　　戮世摩羅這麼個特例，既然存在就存在了，但……不該再有更多了。
　　「太有道理了！我應該給你掌聲鼓勵——」公子開明裝模作樣鼓了幾下掌，搖著頭又說：「對了，你問我為什麼會在中原？帝尊那邊的命令，說要我跟著你們一起回去——」
　　『砰！』
　　網中人變了神色，戮世摩羅強撐著的意識到達了極限，當著他們倆的面就直直倒了下去。網中人反應很快地扶住了他，瞪向公子開明，發現他只是睡著以後才稍微收斂了殺意。
　　「睡著了？」公子開明都有些愣了，網中人冷哼，抱著戮世摩羅，壓根兒不看他，朝樓上房間走去。公子開明安靜下來看網中人的背影，吃了一晚上的狗糧，空虛。
　　網中人跟戮世摩羅……公子開明沒看到自己臉上的笑像吃了蜜那樣，不自覺地甜膩。

　　後日。
　　魔世機場。
　　偌大的接機處在熱門時段本來該擠滿了人，然而卻有一塊地方被淨空。擠在一起要接機的旅客看到那邊有空位本來想要挪過去的，這才剛動了腳，就發現淨空處那邊不是完全沒有人，只是數量不多。
　　才一眼，就明白為什麼四周都在交頭接耳，整個接機處充滿竊竊私語，卻沒有人敢大聲嚷嚷，就連拿出手機要拍的人都不敢開聲音，無聲地按下快門——將聚在一起等候的身影完整地記錄了下來。
　　曼邪音擦了擦自己臉上浮出的油，眼神一直往出口的地方望去，情緒極度焦躁，熾閻天在她旁邊，雖然也是看著出口，但跟她的緊張比起來還是沉穩了許多，煞魔子拿著手機在滑，視線也不時往出口那邊瞥去，領著他們一起等候的帝鬼跟朧三郎則乾脆了一些，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正好也是出口的方向。
　　人群還在討論他們在等什麼人，怎麼一下出動了修羅國度整個高層？這班機下機的人們已經開始出現在出口了。

　　「帝尊啊？你為什麼走那麼快，等等我啊——」殺生鬼牙拉著他們所有人的行李，喊著走在最前面的戮世摩羅，雖然東西不大，但幾個人的加在一起卻不少，還要防止旁邊的人撞上，走得實在有些慢，都與前面落下了一段距離，只好大聲地喊。
　　他們一行本來就顯眼，殺生鬼言喊這一下馬上聚集了所有視線，驚呼聲連連傳出，蕩神滅搶過了一些行李，瞪著害他們更引人注目的罪魁禍首：「殺生鬼言！閉嘴。」
　　「是說——你們不是才去中原七天——不是七週，也不是七個月，更不是七年，為什麼東西那麼多？」很多東西都已經改用寄的了，結果還是拿了一堆，公子開明從他們收拾行李開始就吐槽到了現在了。
　　網中人瞥了一眼朝他們這邊匯集過來的人流，實在太多了。
　　他當機立斷從殺生鬼言那邊拿走了屬於戮世摩羅跟他的行李，少了多餘負擔，殺生鬼言終於追上了他們的腳步，他們走得很快，沒多久就看到了出口的牌子了。
　　一直趕著路的戮世摩羅忽然又加快了腳步。
　　殺生鬼言還要喊他等等，就被公子開明忽然抓住了後頸，捂住了嘴巴。
　　「哈！」遠遠就看到帝鬼跟朧三郎偕同了曼邪音、熾閻天，旁邊還有一個煞魔子等著，戮世摩羅看著特意來接機的魔，大笑出聲。
　　下一刻，他忽地張開雙手，朝正中的帝鬼迎了上去——
　　「我回來了。」他用力抱住了帝鬼。

　　泱泱九界，浩浩魔土，只這一個修羅國度，我心歸處。

　　尾聲

　　妖界跟魔世有了新合作。
　　妖界酒吞童子主導，修羅國度鉅額投資，根據歷史改編的長篇連續劇，劇本請來了知名編劇競王爺操刀，傾力講述千年斷代前流傳下來的最後一段歷史裡一代修羅帝尊戮世摩羅統一妖魔兩界的故事。
　　主演名單一公布的時候，九界都瘋了。
　　開機的儀式上，換了一個全新的造型，將那頭非主流的綠色捲毛染成了更少見的深紫色，戮世摩羅穿著一身剪裁得宜的正裝，全程沒開口講話，由著帝鬼跟朧三郎口沫橫飛地介紹。
　　等他們說完，記者們才終於有了採訪他的機會。
　　「大家好。」戮世摩羅的開場白正經極了，就在大家覺得這場發布會要這麼相安無事地結束的時候，他忽然站了起來，雙手撐在了桌上架著的麥克風兩邊，在所有人驚疑不定的目光中，突然朝錄影機比了個飛吻，還配上了「姆啊」的音效。
　　台下的曼邪音扶了額，熾閻天苦笑了兩聲，蕩神滅的怒吼夾在記者們的騷動之中被淹沒，煞魔子搖了搖頭，將唇畔的笑容壓了下去，繼續認真地做著書記，等在後台的公子開明注意到外面的喧鬧，樂了起來。
　　帝鬼跟朧三郎沒阻止他的胡鬧。
　　於是他拔起了桌上的麥克風，與坐在他身側的網中人交換了一個視線，相視而笑，上揚的眉襯著他挑起弧度的嘴角，還有網中人隔著墨鏡依然直直注視他的目光——喀擦的快門聲開始響起，將這一幕記錄下來。
　　「我是你們帥氣的戮世摩羅，也是第三十四代修羅帝尊，更是歷史上唯一一代的——」

　　「妖魔共主。」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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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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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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