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7.16 [宵簫]眼角眉梢(首樓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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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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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

樓主發表於: 2013-07-16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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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6 [宵簫]眼角眉梢(首樓完)

现代架空，淡如白水的故事。如果你能因它感受到一点点温暖，我就非常高兴:)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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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人的初见面是在冬天。

南方极少下雪，寒气却是直直钻入人的骨子里，丝毫不比北方城市的干冷留人余地。

那年箫中剑是一名大二学生，寒假正式开始的前一天，父亲在意外中不幸丧生。父亲的尸身火化后，箫中剑在家里闷了半个月，与其说无事可做，不如说无做事之心来得贴切。思虑再三，箫中剑决定去临近的孤儿院做义工。

他第一次见到宵的时候，那孩子已十岁有余，神色却不似那个年纪的孩童该有的活络。

其余孩童都呆在开暖气的屋内，只有宵一个人在屋外，靠着院墙边的松静静坐着，也不见他颤抖。他的脸是苍白的，两颊并未被冻红。

院长告诉箫中剑，宵刚被送来这里不久。他的父亲在车祸中遇难，他也因那一场事故而丧失十岁前的全部记忆，甚至连语言能力都失去，现在他的心智仿似一名初生儿。他不习惯与众多的孩童呆在一处，所以常缩在无人造访的角落里。院长试图带他进屋，却屡次未果。好在那孩子与常人不同，似乎一点儿也不惧寒冷。

箫中剑走出屋子，来到院墙边的老松前，在宵的面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遮挡在他眼前的黑发，从他的眼睛里望见的只有一片茫然，不掺杂其他譬如好奇、孤独，以及忧伤之类的情绪，整个人就同他的脸色一般，苍白如纸。

宵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讷讷地开口问询，“你，是谁？”

语调僵硬而怪异，毫无抑扬顿挫。

“箫中……萧无人。”箫中剑告诉这孩子他父亲赠予他的名。

“无，人？”宵模仿着箫中剑的发音，喃喃道，“无，人……”

反复念了几遍，他的眼睛竟微微亮了几点光。

箫中剑摸摸他的头，“宵。我是无人。”

“宵，无人……”

孩子因习得了一个新词，而感到欢喜。

寒假结束，箫中剑返校的前一日带着大包的糖果去与孩子们道别。

孩子们在屋内远远望见他出现在院门口，便争先恐后地奔跑出去，纷纷围在他的身边。他把五彩的糖果放到孩子们小小的手心，在糖果袋子空了之后站起身来，拍拍预先在大衣口袋里留好的几颗，走向院墙边的那棵老松。

宵抬起头。箫中剑在宵面前蹲下身，从兜里掏出一堆圆圆的八宝糖，示意宵摊开双手。宵听话地伸手接过糖果，然后定定地看着箫中剑。

“无，人。”

他又听到那孩子迟疑着开口，然后用僵硬的语调叫出他的名字。

他摸了摸孩子的头。手掌触碰到柔软黑发的时候，他看到宵微微地笑了。

那大概是笑吧？在那张与年龄不相称的冷肃面容上，浮现出的略显生涩的柔和表情。

箫中剑愣了愣神，而后细细打量着宵——生来就比常人要苍白几分的脸上排布着似是悉心雕刻出来的精致五官，黑中带点深紫的睫毛浓密而上翘，细长的眉毛斜飞入鬓，而那眼角眉梢却似有丝丝缕缕的温情，极浅淡，极缓慢地化开来。

他不由自主地用食指轻柔地抚过宵的眉毛，循着它们原本的形状描画了一遍一遍。宵闭起眼睛，浅粉色的唇边笑意未收。箫中剑的手指划过宵的双眉后又下移至眼睑，肌肤与肌肤间的贴合温柔而紧密至极。那手指尖的温度像春水一般漫过来，覆上宵冰冷的皮肤，一点一点吸收去深冬的积寒，姗姗余留下三四月间的暖。那暖意几可催生刚出土的幼小花苗，绽开迎接款款而来的熏风。

那日箫中剑第一次听到“凝晶花”这个词，来自宵笨拙而认真的诉说。那是生长在北国高峰上的花朵，在雪原上绽放，跋涉千山也只得一朵。他听到那孩子说他好几次梦见那朵无暇的白色花朵，梦见它开，梦见它凋败。

“凝晶花，无人。”

箫中剑一愣，因自己的名与这等美丽之物被相提并论而感到局促不安。在看到宵因这两个词而露出满足的笑容时，他又立即觉得自己的不安十分愚蠢。

他离乡之日，除糖果外还给宵留下另外一件礼物。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鸟，有澄澈透明的眼睛。他唤它雪枭。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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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你步入北方的时候，可有回想起什么？

宵，不必去想起了，忘记吧，都忘记。

宵，他处不容你，此处容你。

宵，你的家在这里。

……

如一只温暖有力的手臂拉他出冰冷的深海。他紧紧握住来自蹲坐于冰面上之人的绳索，一用力却险险将那人也扯进海底。他看着绳索缓缓上升，于是奋力向上凫水，四肢被海水冻僵之时，他抬头看到那人冰绿色的眼，还有他上挑得厉害的眼角，斜飞的细眉。他看到那人在反复唤着什么，每一次开口都是同样的口型。

在唤着什么？

他想要靠那人更近、更近，近到能清晰听见他唤出的那个名。那是他仍存在于世的全部意义。

他浮出水面的时候，那人焦急的面色终于缓和下来。他的身体不由控制地贴近那人，他伸出双臂紧紧搂那人入怀，冰冷的海水浸湿那人胸前大片的衣衫。

“宵。”

那人凑近他的耳边，如是唤道。

终于，听到他的名了。

“宵，你醒得太早。”

箫中剑醒转的时候，看到身侧的人靠床半坐着，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花板，直觉告诉他，宵已维持这个状态许久。

“春天到了，无人，我睡不多。”

“说过你不用每夜等我睡觉。我这几天工作忙，过段时间就可早些休息了。”

“无人，起床吧，去散步。”

箫中剑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然后坐起身来，打算掀开被子下床换衣。

“等等，无人。”

宵从背后揽住箫中剑。箫中剑侧过头，由着宵在自己的唇上落下一吻。

“已经是三月，怕是曙丘上散步的人会多起来。你介意吗，宵？”

“我不介意。”宵慢慢摇了摇头。

箫中剑完成学业后留校当了中文系的讲师，工作几年后，宵进入这所大学的医学专业就读。毕业以后箫中剑就没再回过家乡，那几年与宵有关的记忆是空白。在校门口与宵的相遇着实让箫中剑吃了一惊。

宵已然长成挺拔的成年人，甚至高过箫中剑一些。他脸庞的线条愈发地凌厉，脸色苍白，面容木讷。

“无人。”

“……宵？”

“是。”

箫中剑短时间内忘了自己是打算办什么事了。

之后几日，箫中剑的工作量加大。某一夜，待他收拾完一天整理的全部资料后，整幢楼里的灯几乎已全部熄灭。

办公楼里的楼道灯长久以来一直光线过于昏暗，即使是视物能力不差的人，也是有被楼梯口的不明物件绊到的时候。

箫中剑关掉办公室的灯，锁好门后极慢地步下楼梯，在昏暗的光线中，他只可模糊看见台阶的轮廓。

他扶着墙，小心翼翼地踏一级级台阶，中途有踩空的时候，幸而他及时反应过来，安然落地。

在走最后一层楼的时候，箫中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却在踏最后几级台阶的时候再次踩空，身形一个不稳，直直地向下倒去。

有一双手扶住了他。

“请问……是谁？”

“无人，你，看不见？”

“宵？”

“是我。无人，你看不见吗？”

箫中剑没有回答。

“这个时候你怎会在这里？”

“我来见你。”

“……见我？”箫中剑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回应。

“是。”宵不假思索地答道，“无艳告诉我，有种感情，叫做恋慕。”

箫中剑噤声不语。

“你没回来看我的日子里，我一直想到你。我不知道，这种感情，是不是叫做恋慕。”

“……宵，回宿舍吧。我也该回家了。”箫中剑揉了揉太阳穴，然后拍拍宵的肩膀，“今天的话，我就当没听过。”

“为什么，要当做没听过？”

“宵，你对我的感情不是这样的。现在我跟你说，你也无法立即明白。之后你慢慢会懂。”

“我不懂。”

“不要着急，慢慢来。总会理解。”

“无人……”

“回去吧。早些休息。”

宵看着箫中剑极缓慢地走向校门口，一直看着他走出去才回头返回宿舍楼。他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多少体会到除“恋慕”之外无艷提到的另一个词，“悲伤”。

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就会失望，就会悲伤。

此时在灯火辉煌的街道上独自步行的那个人，是除梦境中雪峰上的凝晶花外，第一个使宵的脑海中“想要的东西”这一概念变得清晰的存在。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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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病叫做夜盲，患者在暗环境下或夜晚视力很差，甚至完全看不见东西。宵是清楚的。于是从他扶起险险绊倒在楼梯上的箫中剑那天起，他便不顾箫中剑的回避，每夜都等在他办公室门口，照着光线强烈的手电筒跟着他下楼。

避不开，甩不开。箫中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很清楚，宵绝非为想要之物汲汲营营之人，得不到的，他不会去强求。然他向来执着，竭力守护珍视的东西这一执念，他是万般不会放下。箫中剑明白宵每夜跟在自己身后，非是为求一个答案，只是为不让他因难以视物，而在半途摔倒。

箫中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在缓步下楼的途中却总想回头看看安静走在自己身后的人，此时该是怎样的表情。在宵还真正是张白纸的时候，他曾多次告诉自己，要尽可能地对他温柔。他把他当弟弟一样疼爱，欢喜摸他的头，看他罕见的笑容，更爱赏他满是温情的眼角与眉梢。

如今有意的疏远，不仅会伤害到宵，也切切实实在箫中剑自己的心上划上两刀。宵向他表露心迹那晚，他着实心乱如麻，躺在床上久久未能入眠，闭着眼脑中满是宵少时的面容。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他思忖的便是自己内心的想法。他的思虑必须足够深入，足够周全，才能最好地保护那孩子。

有一日楼道里的灯被修好，光线明亮不少。宵兴许是远远望见充盈着明光的办公楼，认为这样的光强足够让箫中剑看清楼梯，便没再去办公室门口等他。

箫中剑推开办公室门的时候，没看到那个日复一日等他的人，心下一阵空落落。他独自走向校门口，几乎是十步一回头。他没有看见立在教学楼前的人，那人却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二夜，箫中剑在楼道里又看见宵。他迟疑片刻，然后开口唤他的名。宵听到他的声音，侧过头对他笑。

他在明黄色的灯光里静静看宵的侧脸，看他温暖的眼角，看他优美上扬的眉梢。四下里一片静寂，响动的只有他自己一下一下，强烈的心跳。

不能避开，不愿避开，那就不避了。明晰的答案并不是必要，只要长久陪伴那孩子，直到他能可健壮地独行，他自己也能心安地回归独身的生活。

箫中剑渐渐习惯午时带着宵一起到校外用餐，下了班与宵同行一段路，分别时互道晚安。落雨时宵常在屋外若无其事地行走，他便走上去，让他进到自己的伞下。

他习惯照顾宵，也习惯被宵照顾。夜晚出校门后走至路口，箫中剑每每回首都能模模糊糊看到宵在明亮路灯下的身影。

他回头，他便在那里。

而宵想要的答案却被久久悬空。两人谁都没抬脚跨过那一条界线，享受有对方存在的平淡生活。日子本该一直如此进行下去，却因大雪飞满北国的圣诞夜里，宵一个突如其来的笨拙的吻而分崩。

这两个人，一个不解如何用适当的方式传达真心，一个犹豫于如何收下对方的深情并予以回应。幸而一个生来不懂气馁，一个向来对对方没辙。

箫中剑在心底问“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的时候，宵已向他跨出那九十九步了。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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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后有一处小山丘，名唤曙丘，天气回暖后学生常在此地相偕散步。箫中剑大概是唯一一个会特意起早从自己家里出来爬曙丘的人，如今宵成了第二个这样的人。

春鹃花尚未到开放的时候，漫山遍野只有常青之树及早醒的白梅。林间有雏鸟清啼，曙时凝结而成的春露顺着光滑的叶片滴滴滑落下来。

时间尚早，宵与箫中剑两人上山的时候，周围几乎没有人声。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缓缓向上走，太阳已完全升起，将散步者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金色中。

宵无声地将箫中剑的右手包裹进自己的手掌中，感受对方手心的温度。

林子的另一边隐隐传来女学生的说笑声。箫中剑下意识地欲松开手，却反而被宵握得更紧。

学生走向这边，在看到相伴散步的两人，对着箫中剑礼貌地鞠躬，唤一声萧老师，然后用好奇的眼光看一眼旁边的宵。

箫中剑拉着宵，加快了脚步。

“无人，我并不介意。”

“但我介意。”

宵微微一怔。

“我介意别的人用那种方式……看你。”

用那种肆无忌惮的，不带一丝温柔的目光看你。

“我有点理解。”宵轻轻捏了捏箫中剑的手，“我也不希望，有人这样看凝晶花。”

箫中剑因这一句话回忆起多年前自己可笑的局促不安，微微红了脸。

北方初春的夜仍带几许凉意，行走于大街小巷，四处来的风丝丝缕缕地灌进人的领口、袖口，吹得人背脊微寒。城市霓虹已足够粲然，出行时宵却总紧紧拉着箫中剑的手。

从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往家的方向走，穿过一条马路，回到小区，然后上楼。

箫中剑被宵揽住腰的时候，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宵疑惑地看他，他摇了摇头，然后听凭宵带着他在楼道缓慢向上走。

宵的无微不至使他感觉自己被过度保护了，对于长年累月自力更生的生活的习惯与此相撞，加添他的不安。

居住楼的灯光本就明亮，宵来之前，他可在楼道中安然行走，不假外求。宵来之后，他却渐渐滋生出依赖心，不自觉地示弱，好全数收下对方的关心。到现在，他竟产生没有宵他便于夜中行走困难的错觉。

这不是好事。得尽快改变这种状况。

“无人，我会一直在。”

听到宵突然出口的话，箫中剑怔了怔，讶异于他竟不动声色地直直看进了自己的心里面。

宵不明白太多东西，却常常能可明白他，明白得透彻。

年少时父亲是他唯一的依仗，长大后他便独自远行，可走再远，却仍眷恋余温旧色。父亲去后，宵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微笑向他伸出双手的人，他屡次在拉住与放开间举棋不定，怕握得太紧，对方放开时他便摔得狠了。

宵说他会一直在，却全然不管箫中剑是不是同样会一直留在他的身侧。

这种一意孤行的纯粹情感，最终让箫中剑感到心安。

他萧无人何德何能，让一个人万千尺深情都系于他一身。

户外悬一轮暖黄色月牙。白日晒过的被褥睡起来格外柔软，人甫卧下，困意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奔忙一天，宽大的双人床是最理想的休憩所。

“无人，祝好梦。”

宵关上吊灯，又拧开床边的台灯，旋动旋钮到一个适当的亮度后，躺回床上将箫中剑揽进怀中，在他的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晚安，宵。”

枕着恋人颀长有力的手臂，感受他在脸颊边温热的鼻息，箫中剑耳识渐钝了。

待箫中剑已睡得沉了，宵就着台灯的光，细细打量他的眉眼。

他的眼是十分狭长的形状，眼角比常人上挑得都要厉害，独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他的脸部线条该算是凌厉，面容与柔和之类全无关系，而旁人在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却能感到一股阒静沉然的温柔，从眼，向着四周缓缓地弥散开去。

任何语言在碰上那般的美丽时，显得无力又笨拙。

宵听到自己左胸膛一下一下清晰的心跳声，只要是凝视着眼前安睡的这个人，他的心脏便满满当当的鼓胀起来，连那人的一呼一吸，都可牵动他最纤细的神经。

是了。纵是山明水秀，也不比他有看头。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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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枯春荣夏葳蕤，四时之景皆是平常事，然而每天眼见永远不相似。

箫中剑习惯并满足于与宵两人同行的日子，即使淡如白水，也有美丽之处无数。

四度春秋悄然溜过，宵毕业那日，回到家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箫中剑边整理书架，边等着宵开口。他好几次用余光瞧见宵微微张口，而后又把嘴边的话生生吞落。在他的印象里，宵这般犹豫实是难得。

他隐隐预感到了什麽，在夜色已深浓的时分，料理好今日的杂事，挨着宵在沙发上坐下来。

“宵，有事想跟我说？”

“是。”宵老老实实地回答。

“说吧，我听着。”

电视机荧屏的光在宵苍白的面庞上明明灭灭。经过数秒的迟疑，宵终于转头望着箫中剑开口。

“无人，我打算出国。”

“想更精进学业？”

“是。”

“嗯？自是可以。”

几乎没有经过思忖，箫中剑一口答应下来。

宵没有吭声。箫中剑转头望向年轻的恋人，对方的表情、眼神却并未透露出任何情绪。他以为宵会讶异于他的果断，但又一想，这个人是宵，不是别人。

箫中剑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知道宵多年来一直在找寻一个目标，驻足不前也只因尚未确定该前行的方向，很容易使人产生他满足于现下生活的错觉。但此时坐在他身侧的人是看着他一年年成长，空白的头脑里渐渐填充进喜悦、悲伤、愤怒、憾恨等情愫的人。道路总在向前延伸，时间给予迷茫者答案，之后他便该展开行程了。

陷入沉思的箫中剑突然被人从后轻轻搂住腰。背部传来一阵让他心安的暖意，是男人宽厚温热的胸膛。

“我会回来。”

宵凑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喃喃道。

箫中剑背对着恋人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为方才无法自控的不安感到可笑，而后又像自语一般，低声道，“你我皆非不系舟，远行是为归来。背着空空的行囊去，捧着满满的行囊来。”

“无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能理解。”

“你会回来。”箫中剑应道。话语里不带疑问的意思。

“是，我会。”

他说出口的字都认真得不容人质疑。说完短短三字后，宵吻了吻箫中剑冰凉的耳垂，然后开始解恋人风衣的腰带。

箫中剑阖上双目。

——于没有你的所在，独自品尝过人世间的辛酸苦楚、悲欢离合后，我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一个与你同样完整的人，到那时才可真正与你相偕走接下来的漫漫长路。

若你能可表达出来，那便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宵。远行是为归来。

不息的心跳声是长夜仅存的单音。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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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离家远行的早晨，天气晴朗。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被玻璃切得细碎，鎏金光点落了满桌满地。

箫中剑半眯着惺忪睡眼，单手撑着床沿坐起身来，大脑却似灌了铅一般沉甸甸。他下意识地将手搭在床的另一半，却未像往常一样被另一只手温柔地包裹住，只触到空荡一片，仅在被单上留下点点的水渍。他举起手，看到掌心布着密密的虚汗。

他用力掐了掐太阳穴，然后转头看床头柜上的闹钟，时间是七点半，宵搭八点整的飞机。他离去的时候，尚在睡梦中的箫中剑没察觉到一丝动静。

箫中剑快速更衣洗漱，刷牙时往镜子里瞧，失了血色的面庞上流荡的神色分明是忧悒。

他脑袋昏沉，本没有胃口，看到宵走前留在厨房浸在凉水里的白煮蛋，却立即剥开一颗吞咽下去，再往泛酸的胃里面灌了几口热牛奶，披上大衣出了门。

箫中剑深深吸了一口气后从车上下来。机场嘈杂的人声汇集一处，像钻子般狠狠钻他的脑袋。

他裹紧大衣，穿越过人群在候机室里找寻宵的身影。

——宵。你不愿我送别你，此事我又怎样甘心让你如愿。

视线久久无法触及那抹紫黑，箫中剑开始心焦。

“宵——”

他低喊出声，嗓音因伤风而过于沙哑。

“无人。”

有人拍他的肩。他回头，视野被宵的黑色风衣整个占满。

“宵？”

“无人，我不走了。”

箫中剑怔了怔，揣摩了恋人的心思后，斩钉截铁道，“回去，宵。”

“我不走了。”对方却更加坚定地重复了方才的话。

“回去。我会等你。”

“箫，中，剑，我说我……”

后半句话被恋人的唇生生堵住。在宵的印象里，这应是箫中剑第一次主动亲吻他。他惊疑之余，伸手揽住箫中剑纤瘦的腰肢，把这个毫无预兆的，旁若无人的吻再加深，舔舐、吸吮箫中剑柔软的唇瓣，又将舌滑入对方口中，来一番意犹未尽的纠缠。

绵长的吻结束后，宵仍将箫中剑圈在怀中不肯放手。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

箫中剑似是忽而把宵看做了一名孩童，抬起手摸摸他的头。

“宵，去吧。我会等你。”

他只须知晓，万人如海，他一回头，眼见便是唯一眷恋他的眉眼，放他不下的人。

若命运注定留遗憾于他己身，他便只求命运带那孩子行一段圆满旅程。

那孩子……

“宵。”

箫中剑开车离开机场，半途中嘴角禁不住滑落恋人单字的名。

“宵。”

就这样念着，似乎便可感觉心安。每每长夜开眼都能见到的人，今日起与自己将隔一片海——想至此时心中的深痛，似乎也减轻一些。

倘若不是自欺。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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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年偷换三秋光景，冬去后春款款来。时已三月，微凉的气息却仍四处流荡着。正值换季，箫中剑偶感风寒。伤风几已痊愈后，他便拣了一个早晨，披着单衣独步上了曙丘。日光朗然，澄明的碧天之上一丝云翳也无。

山填充了满目林绿。南方风暖，未至四月便催开了春鹃，玫红色与粉白色交杂丛生，春花一片深如海。

他在丘上踩花踏叶缓缓行，心情愈发明快，象是预感到将有好事造访。

他行至曙丘最顶，找了一棵花开得正好的四季海棠倚靠着坐下。阳光透过叶间的罅隙洒落至他的面庞。他闻着空气中绵绵的香气，渐渐起了睡意。

正打算闭目的时候，外套口袋里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解锁，接收，深呼吸。

“我回来了。你不在家。”

半月前宵便在电话中说学业将成，打算回国。两个人都不善言辞，这数年中的通话寥寥可数。这一次宵的声音透着明显的雀跃，箫中剑仿佛可见他弯起的眼角。

感情满得快要溢出，开口却是故作冷淡一般的话语。

“近来诸事缠身，难以抽身去迎你归来。但望一路平安。”

那一个倒也全无失望的意思，只是对着听筒轻轻唤，“无人。”

“嗯？”

“我很……”

“……宵，免了，不用说下去了。”

“为什么？”

箫中剑很清楚，这几年宵见识到的以及体尝到的东西越来越多，怪异的是“为什么”三字出口的次数却没有减少。

他箫中剑向来口拙，在回答宵的问题时却从未破功过，可此时他却难以给出站得住脚的答案。

“我明白，你不用说。”

“我想念你，为什么不让我告诉你？”

“……”

“无人？你还好吗？”

爲什麽这么问？

险险就问将出来，箫中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低声回答，“在你来之后走之前，都好。”

万般牵念，短短十字便可诉说。

两人上一次的交谈大体如是。箫中剑轻嗽了一声，然后给宵回一行字。

“你在曙丘可寻得我。”

不是故作冷淡，是春来时病也来，头壳一下不正常，也难得孩子气一回。

想与他在最静好的地点来一场恰似缘分造访的巧遇，想看他满身风尘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

箫中剑倚树而眠。不多时，半山腰便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捕捉到花木间的动静后，箫中剑微微睁开双眼，远远向下望去。

行道树是白千层，树下开的是朱红春鹃。那人穿普通的白T恤牛仔裤，走来时左右顾盼，于半途闭眼闻花香时的面容美好堪比积雪初融之春水。人世百态终未能消磨他一颗赤子之心。

回神时，来人已近身前。空气中掺了一股清淡好闻的洗发水味道。

“无人，我寻到你了。”

宵蹲下身，如数年前的每一日那般，伸开颀长的双臂拥箫中剑入怀。

箫中剑闭着双眼，抬起手抚上宵的脸颊。肌肤相触间，五脏六腑奇妙地泛起久违的暖。箫中剑的手缓缓上移至宵的双眉。宵微笑着阖上眼睑，等待恋人的指尖。

那眼角眉梢一丝一毫都未变改，没有因风霜与流年而旧去，年轻如故，温暖如故。

“宵。”

雪融成春水，云破成雨露，花遍染山野。燕堪堪剪裁出三月的天。

他低声，唤出归人的名字。

宵。

独自远行，不如早早还家。

—完—

[ 此帖被西折在2013-08-11 20:02重新編輯 ]

落紅莫不使春泥肥，何來劍鞘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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