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0.07 【温任剑】玫瑰色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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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0-07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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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7 【温任剑】玫瑰色心脏

　　任飘渺死去了。
　　剑无极参加了他的葬礼，他捧着一束白玫瑰，放在棺椁之下的石阶上，而后微微俯身，注视着里面冰冷的躯壳。任飘渺的模样与生前并无差别，只皮肤的颜色惨白如纸，剑无极将手搭在他的心脏上方，透过一层透明的屏障。
　　任飘渺下葬时，外面下起了雨，丝丝缕缕的小雨逸散进银白色的建筑群中，最后落入这沉寂之地。不可计数的白菊连同那一束玫瑰，堆满了整座墓地。
　　任飘渺生前的人缘不算多好，人脉却很广阔。因此前来悼念的人很多，乌云般的人潮涌进礼堂，又随风散去，人来人往，显出一种并不喧哗的肃穆。
　　剑无极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平静地同每个人寒暄。他是任飘渺的学生，也是目前与他关系最密切的人之一。
　　他一手操办了葬礼。
　　当水晶棺椁沉入墓地之时，剑无极的神色微动，那是一种说不清的叵测。
　　因为只有他知晓，下葬的，只是虚假的赝品而已。
　　葬礼结束后，剑无极将自己锁在了任飘渺的实验室中，他铸造出了一副骸骨。本该下葬的任飘渺躺在手术台上，他身上大半的骨骼被金属替代，胸腔空荡荡的一片，二十四根肋骨，如同囚笼一般，禁锢了他的灵魂。
　　剑无极捧着一颗心脏，像拢住了一朵玫瑰，将它缓慢地放入任飘渺的胸腔。
　　心脏在缓慢地跳动，一下又一下。
　　机械生命模拟着人类心跳的跃动，赋予它新的生命。
　　仿生人睁开眼睛，它的神情依旧冷漠，打量了四周之后，甚至带上了一丝嘲讽，它坐在金属台上，与剑无极对视，记忆中枢向它发出第一道命令，夹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你果然……愚不可及。”
　　剑无极不以为意，他伸出一只手，与仿生人的手指交叠。人造人并没有温度，冰冷的躯体是它与人类的分别之一。
　　他注视着眼前之人，这幅躯体堪称完美，金属的骸骨被人造皮肤覆盖。没有温度的躯壳，只依靠着左胸的芯片维持运转，它的脑海里注入了任飘渺的所有记忆，以便依据记忆调整自己的行为模式。
　　剑无极近乎痴迷地看着眼前的机械生物，任飘渺已经死去，却又没有完全死去。
　　
　　死而复生的“人”，自然不能拥有光明正大的身份。剑无极将它藏在自己的住所，这座公寓是剑无极在这片土地的栖身之所，为此背负了价格不菲的贷款。但它的内部装修却迥异异常，仿佛被凭空剖成了两半，将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揉捏在一起，以至于有些不伦不类。
　　仿生人未对这所公寓发表过多意见，它也深知自己目前是个见不得光的生物，因此对于这种接近于囚禁的生活还算是顺从。
　　剑无极与它同住一个屋檐之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房子的布局是两室一厅，另一间卧室却被完全封闭，只留出一间主卧，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盖着相同的被褥。
　　仿生人并不需要休眠，它们的夜晚大多都只是待机，所有面板一片灰暗，只有数据的焰流还在缓慢挪动。任飘渺的记忆充斥着它的硬盘，它仔细查阅这个生物的前世今生。
　　人类短暂的一生在庞大的数据之中不值一提，仿生人却觉得自己的胸腔微微发烫，像是机器运行过载而产生的热量，又慢慢消弥一空。
　　剑无极醒来时，仿生人并不在房间，他转了一圈，才在隔壁房间找到了它。智能锁怎么挡得住人工智能，剑无极多看了两眼，确定门锁已经完全报废。
　　房间里很是空旷，几乎算得上四壁皆空，过往的一切痕迹被洗劫一空。但站在窗前向外跳望，却能看到星光点点的灯带，簇拥着涌上某处，仿佛复刻了烂漫星河。
　　
　　新的“任飘渺”与他本人并不相同。
　　在短暂的相处后，剑无极得到了这个结论。机械生硬的语调与不合时宜的面部表情，更多时候是隐含困惑的沉默。剑无极无言，他将计划书删删减减，试图寻找解决方法。
　　仿生人躺在操作台上，注视着他的动作：“我是不合格的替代品。”
　　剑无极思考片刻：“或许吧。”
　　仿生人提取着数据，忽然道：“我们是恋人。”
　　剑无极看它，仿生人却又突然改口：“你们是恋人。”
　　剑无极摇头，更正了它的说法：“是情人。”
　　一字之差。
　　仿生人不理解人的情感，更无法理解其中的差别。
　　仿生人微微起身，它看着剑无极，外表年轻，但内里又疲惫不堪，正阖着眼，轻轻用食指抵住眉心。
　　仿生人的行动悄无声息，剑无极睁眼时属于任飘渺的脸庞已经近在眼前，剑无极呼吸一窒，他盯着近在咫尺的仿生人，慢慢平复了呼吸。
　　仿生人的程序无时无刻不在运行，它捕捉着剑无极的面部表情与身体数据，庞大的数据河流演化成数个分支，它从中挑选最优选项，照本宣科：“也许你需要一些安慰。”
　　“亲吻……”仿生人挑选着记忆碎片，“也可以是……”
　　冰冷的触感贴着剑无极的脸颊，他面无表情地仰视着仿生人，后者低下头，他很难从那张脸上捕捉丝毫情愫，只有冰冷的，仿佛残留于表面的机械质感。
　　他在这一刻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荒唐和滑稽，但他没有动。剑无极觉得自己亲吻在一片柔软而又冰冷的物体上，除了温度，它符合人类对于嘴唇的构造，但又因为太冷，冷到令他忍不住发颤发狂。
　　仿生人的手指插入了剑无极的发中，它将半张侧脸与剑无极的脸颊相贴，灰白蓬松的卷发遮蔽了后者的一半视线。他们贴得很近，一片寂静里，剑无极却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任飘渺的葬礼，那张惨白而又平静的面孔，他触碰到的僵硬的皮肤。他在葬礼结束后亲手剖开了任飘渺的胸膛，取下那颗心脏。
　　“你爱我吗？”
　　仿生人在他耳边低语，微不可闻的声响消除了机械中的不和谐因素，剑无极有些恍惚。
　　人究竟是害怕死亡，还是害怕它附加的痛苦与遗忘。剑无极想说他爱，他的爱堆积在胸膛，借由蓬勃跃动的旋律，流向四肢百骸。但谁会懂得爱的含义，是偏执，是疯狂，是痴迷，是爱与欲的化身，是生死的分界，还是痛苦大于希望的短暂交接。
　　“我不爱他。”沉默了片刻，剑无极回道。他闭上了眼，似乎疲惫到了极点。他所有的悸动在最初就已耗尽，继而在死亡的逼迫之下消磨，他不太想象是什么爱，而他的爱也将消失在这二者之间。
　　仿生人漠然，两人分离的一瞬，仿佛有空荡荡的冷风穿堂而过，剑无极挺直了脊背。
　　“那你为何要制造我。”
　　仿生人疑问，它收敛了所有神色，只是单纯提出疑问。
　　剑无极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面前铺散着纸质材料，屏幕各种数据陈列，他仔细端详着。最后纸张合拢收叠，理成平整的一沓，暂且搁置。
　　“为了研究。”他的理由冠冕堂皇，令人啼笑。
　　他将任飘渺的记忆与躯体剥离，又亲手取出了他的心脏，将它加工成精密的仪器，妄图让死躯复生，让死去的灵魂重还世界。这无一不在践踏道德的底线，近乎将其泯灭。
　　仿生人一条一条罗列着他行为中的不合理之处，吐出的文字是唇齿间流传的利刀，藉由言语没入他的胸膛。
　　剑无极的思绪虚无缥缈，直到最后一个尾音消散，他才回过神来：“你在请求自毁？”
　　他顿了顿，忽然想起自己的所作所为几乎都在任飘渺眼皮子底下完成，在他即将死亡之时。
　　“不，只是让你回归现实。”仿生人如是说道。
　　剑无极抬头，仿生人注视着他，那张由剑无极亲手构建的脸庞似乎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一种诡异的脱离程序控制的变故，它缓缓露出一个笑容，语气却冰冷刺骨：“或者自取灭亡。”
　　剑无极恍惚之间又回到仿生人刚刚启动的时候，熟稔的语气为他钩织出一个巨大的错觉。
　　他在青年时也曾撞见这样一场盛大的表演，月亮的余晖落在他的胸膛，在空落落的缝隙里扎了个根，而后迅速抽枝发芽，生成密密麻麻的罗网，将他困束其中。而后才发现那网由荆棘造就，只会让人血肉模糊。
　　仿生人重新躺回了操作台，剑无极上前，皮肤拼接的异色几不可见。他打开胸腔，银色的骨骼混迹着血肉一样的肌理，唯有左侧，搁置着一颗人类的心脏，精巧的细丝构造成密不透风的巢，存储着他所有的记忆。
　　而现在，那心脏几乎接近枯萎，只剩下微弱的起伏。
　　——它即将停止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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