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8.15 流光（黑暗版蜀沐）1～7完结

«
1
2
»
Pages: 1/2 Go

復制鏈接 | 瀏覽器收藏

菊花君

級別: 風雲使者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181
精華: 0
發帖: 430
威望: 3 點
銀兩: 55940 兩
蓮花: 352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06-05-02
最後登錄: 2012-09-27

鮮花(817)

樓主發表於: 2006-08-15 22:53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08.15 流光（黑暗版蜀沐）1～7完结

流光

從細細的骨灰中，突然有無數的螢火蟲飛舞出來。它們一下子聚集起來，又一下子散開，像飛舞的流光一般，消失在夏天的夜空中。

然後，就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黑夜了。

（一）

沐流塵握著筆的手滯了一滯。

“沐流塵，”那人說，“失去冷靜不似你的作風啊。”

笑話，他跟他很熟麼？才第一次見面的人，卻說得有多瞭解他似的。

沐流塵在心裏嗤笑了一聲。

那人是他名義上的師兄。俠刀蜀道行。也是武癡最有名望的傳人。沐流塵常常聽人提起這個名字，最初是從師尊的口中，然後連他的好友王隱也開始提起這個名字，在一次漫長的雲遊之後。“他把俠上升到了禪的高度，他的刀法則接近神的境界。”王隱的語氣是由衷的讚歎，沐流塵則淡淡地抬了抬眼，心中不以為然。

蜀道行已經不是一個人，他是一個傳說，一個被神化了的人物。各種各樣美好的特質被加諸在他的身上，根據世人理想中的形象。然而沐流塵想，一個連自己的妻兒都能不聞不問的人，又有什麼資格來談論仁義與俠道。

但是他還是把蜀道行作為了自己的目標。他要向世人證明他們錯了，但不是通過言語上的論戰。沐流塵的手中既然拿著筆，文采詞藻自然是差不了的。但是他想從武學的角度超越蜀道行，既然他號稱俠刀。比起言語，武力更加有效。沐流塵一向知道，發言權是握在有實力說話的人的手中的。

他清楚自己與蜀道行之間的實力差距。師尊傳授蜀道行武癡五訣，自己則只習得虛字訣一訣。虛字訣防守有餘，進攻則略嫌淩厲不足。然而師尊是自幼撫養沐流塵的恩人，他不能揣測師尊的用心，只是在師尊去世之後，獨自默默地收集其他四訣。

總有一天，他要向世人證明他們錯了。

然而這樣做對他自己有什麼好處，沐流塵卻從來沒有考慮過。

既然漫漫長路需要一個目標，他便選擇了蜀道行。

“人生路上，總是需要些企盼的不是麼？”

那天他的另一位好友，四無君，向他談起自己的人生理想與目標時，他便想到了這個名字，俠刀蜀道行，他的名義上的師兄，距離自己最近的，也是最遠的目標。

他們甚至沒有見過面。當沐流塵拜入師尊門下時，蜀道行已經離開了。

他們根本是不相干的兩個人。

然而當四無君提到人生的目標的時候，沐流塵卻立刻想到了蜀道行。

原因連沐流塵自己都不清楚。

是嫉妒麼？嫉妒師尊將五訣傳給了他而只傳了一訣給自己，嫉妒他作為武癡傳人的名望，嫉妒俠刀在武林道上的聲名，嫉妒王隱對他的讚譽？

沐流塵絕不承認雲濤夢筆會有這般膚淺的情緒。

可那又是為了什麼，使他對蜀道行這個名字如此執念。

他甚至都沒有見過這個人。

四無君的目標則要比他的大得多，他要的是冥界血統肅清，天嶽一統天下。

“好大的野心和欲望啊……”他聽了之後淡淡的笑了笑，無意義地感慨。

“魔一向如此，”四無君瞥了他一眼，“越大的野心和欲望，越能激發內在的潛能，好友你應該清楚。”

魔麼……在苦境生活得久了，仿佛漸漸忘記了這一點。然而額前的黃玉還在，臉上和四無君相似的水紋刻痕，正是血統純正的高貴魔物的象徵。

“好友，你的目標呢？”年輕的四無君搖著羽扇問道。也許是自己的記憶有差，那時的四無君手中尚無羽扇。他還沒有當上天岳的軍師。手搖羽扇，半掩狷狂長笑，不讓人們見到扇下計算的狡黠，那是當上軍師之後才養成的壞習慣。

“我可沒有你那樣的野心……”沐流塵拿起爐上的茶壺，替四無君換上熱茶，“好友，茶涼了……”他淡淡地將話題帶了過去。不想和四無君談論蜀道行，是因為自己的目標與好友相比太過渺小？還是因為四無君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是武癡傳人？沐流塵不清楚，四無君也沒有追問。話題又回到了天岳的偉業上面。人總是對自己的事情比較有興趣。

即使和四無君相比微不足道，通往目標的過程仍然漫長而艱辛。閉關修煉的堅苦與寂寞是常人難以忍受的，收集其他四訣的過程更是費盡心力。當四無君終於成為天岳的軍師，統率精兵良將馳騁中原大地，當王隱再次拿起他的孤伶刀，周旋于中原與葉口月人之間，沐流塵正不動聲色地，一步一步，接近自己的目標。

然後，他終於站在了那人的面前。

俠刀蜀道行。

他看著那條灰色的人影，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但沐流塵並沒有陌生的感覺。他看著蜀道行故意在眾人幾乎到齊之後才姍姍來遲，以先天高人的姿態登上九皇座；他看著素還真恭敬地稱呼他“前輩”，而蜀道行則當之無愧地承應著，仿佛完全沒有意識到素還真在武林道上的輩分；他看著蜀道行幾乎是立刻站在了素還真的邊上，他很自然地以他的師兄自居，處處干涉他的行動，好為人師地在他面前談論仁義俠道，大言不慚地用他那套含混不清的理論來闡釋師門遺訓。好幾次，沐流塵要竭力忍住才沒有冷笑出聲。不僅僅是世人以為蜀道行是俠義的化身，他自己根本就是以俠義的化身自居。

這就是自己所追逐的目標麼？

沐流塵連帶著，對自己也不屑起來。

這就是自己所追逐的目標。

自從鬼樓開，血劫生，九皇座現世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得知自己已經中了磷菌，沐流塵突然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他現在是孤伶伶的一個人了。師尊早已去世，昔日好友，王隱和四無君也已經不在人世。在這個世界上，蜀道行，他名義上的師兄，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那人，是沐流塵與這個世界唯一的也是最後的聯繫了。

再沒有別的目標，再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

沐流塵的手指探入衣衫，悄悄握住了腰間冰冷的劍，那是他的好友，四無君的遺物。

前面已經沒有路了。

（二）

蜀道行佇立在墓前。

昔承膝下子，長待娛親師。陰雨沒昏陽，欲養已亡辭。

他真的離開太久了，蜀道行心想，久到連師尊的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是不願回來，還是不能回來？

“蜀道行，論入門先後，我該尊稱你一聲師兄……”站在一旁的沐流塵終於開口，“你對我應該沒直接印象，我是在你離開師門之後，師尊再收之徒。”

“沐流塵師弟……”他有些訥訥地說道。

離開師門之後的再收之徒。這便是師尊告訴他的解釋麼？蜀道行苦笑了一下，沐流塵顯然還沒有想起自己的事情。

他當然不可能想起。蜀道行心想，當時是自己親手封印了沐流塵的記憶。

他對玄字訣的術法一向很有信心。

而且根據他的暗中觀察，沐流塵還沒有取得玄字訣。

至少，他還沒有習得玄字訣中的術法。

蜀道行清了清嗓子，“既入門，可有遵循師門遺訓而行？”他看出了沐流塵對他的不屑，但是他在沐流塵的面前，還是得擺出一幅大公無私的面孔來。既然他們現在應該是初次見面，名義上的師兄弟，當然不可能太親近。

更何況他是俠刀·蜀道行。

沐流塵師弟，其實我也討厭自己現在的這副樣子啊……

俠刀·蜀道行。

到後來成了自己不得不扮演的一個角色，不管他願意與否。

蜀道行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沐流塵的樣子，小小的，像一個嫩黃的團子，被師尊抱在懷裏。“蜀道行，這是你的師弟。”師尊彎下腰，讓還沒有長高的蜀道行看清楚他懷裏的嫩黃團子。那張臉小小的，軟軟的，縮在師尊的懷裏。蜀道行有些好奇地伸出手，碰了碰鑲嵌在那小小的額頭上的黃玉。沐流塵的臉上有兩道水紋一般淺淺的刻痕，那兩道刻痕將隨著他的長大而越來越明顯。那是純魔的標誌。

師尊為何會抱回一個純魔的幼兒？又為何會收他為徒？身為血統高貴的純魔，為何會流落到苦境？這些問題，師尊不說，蜀道行也不敢問。武癡門下，長幼尊卑，一向分明。

然而習武的日子一向寂寞，能夠有一個師弟，蜀道行不是不感到高興的。

一開始還是只能老老實實坐在小板凳上看他習武的小小嫩黃團子，後來稍稍長大一些了，便能夠跟著他滿山遍野的跑。小孩兒都是腦袋大，身體小，四肢短，看上去便分外有趣可愛，沐流塵小時候又很有些嬰兒肥，看他努力邁著小短腿，搖搖擺擺跟在自己身後的樣子，就像一隻會走路的肉包子，非常可愛。

小肉包子再長大一點的時候，便開始跟著他一起習武了。習武的過程其實單調而枯燥，從基本功開始，同一個動作每天練上數千遍數萬遍，不是不辛苦的。傍晚的時候，蜀道行牽著沐流塵的小手一同去山間的瀑布沐浴，洗去一天的疲勞與汗水，也是為了強身健體。

蜀道行還記得那一天，他盤膝坐在瀑布下，按照師尊所傳授的方法吐納呼吸，沐流塵坐在溪間的一塊岩石上，用雙腿踢著溪水戲耍。他們都沒有穿衣服。蜀道行看著那雙小小的，白生生的腿在清澈的溪水中一前一後地晃動著，不知為何心頭煩躁起來。他閉上眼睛，按照師尊所傳授的方法靜心吐納，卻仍然能夠看到那雙小小的腿在自己的眼前晃動著，清澈的溪水從光裸的雙腿之間流過，夕陽的餘暉照在他們身上，被樹林包圍的四周非常靜謐，蜀道行可以聽到自己心跳的怦怦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快，最後蓋過了瀑布嘩嘩的水聲。那是蜀道行第一次感受到什麼叫做情欲，那時他還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年。他不記得自己怎麼從瀑布下游到沐流塵的身邊。沐流塵抬起頭看著他，“師兄？”他用尚且稚嫩的聲音叫他，踢起的水花濺到了他的身上。蜀道行伸出手，緩緩握住了那雙小小的腳踝。他屏住呼吸，感到自己發燙的手掌，正撫摸著那雙小小的腿，浸在溪水中的肌膚清涼細嫩，在夕陽下沐流塵小小的雙腿白得耀眼，他的手掌慢慢向上，滑向雙腿之間細嫩的肌膚。

“蜀道行。”

他聽到師尊的聲音從岸上傳來。他有些慌張地穿上衣服，跑上岸去。“師尊。”他心虛地低下頭去。他不知道師尊是否看到了他剛才的舉動。潛意識裏面，他知道那是錯的行為。但是錯在哪里，他不知道。

從師尊的臉上看不出責備的神情，蜀道行有些放下心裏。他聽到師尊吩咐，遣他下山辦些事情，“也是該你下山遊歷，增長見識的時候了。”他聽見師尊淡淡地說，“這裏與世隔絕，雖能靜心習武，但終日只得你與流塵二人相處，畢竟不妥……”他歎了口氣，“下山去多長些人情世故罷。”蜀道行恭敬地垂首應了，他想自己的一舉一動，原來師尊都看在眼裏呢。

（三）

外面的世界精彩而紛亂。猶如孩童手中的萬花筒，輕輕晃一晃，便能變幻出數千種不同的色彩來。遊走江湖的確能增長閱歷，與人對決也比獨自埋頭苦練更能提高實力，然而蜀道行卻想回去了。師尊交代的事情有些複雜，他不記得自己在外面呆了多久，只是回去的時候，他驚訝地發現沐流塵已經從一隻小小的嫩黃團子長成了秀美的少年。

“師兄，久見了。”蜀道行看著沐流塵微微的彎腰，溫文爾雅地向自己行禮。他的手上已經握上了法筆，這說明他已經開始學習武癡絕學了。魔的成長期原本就要比人稍快一些，蜀道行心想，況且沐流塵天資聰穎。他看著眼前的少年，他低頭的瞬間淡金色的長髮如同瀑布一般披瀉下來，露出雪白的脖頸，那是比陽光更加耀眼的顏色。原本團子狀的小小圓臉拉長了，出落得清麗而秀雅，他已經不在是可以抱在手中的小小孩童，而是少年了。

同時，他臉上標誌著純魔的水紋刻痕也更加深刻明顯了。

大約是因為許久沒有見面，他們之間變得有些生分，然而不到晚上，他們又如同以往一般黏在了一起，沐流塵連睡覺也是與他在同一張床上，蜀道行向他講述旅行的趣聞，又問起他修煉武癡絕學的進展。兩人在黑暗中談得興起，沐流塵跳下床來，“我演示給你看，”他拿起法筆，在空中畫出繁複的符咒，然後絢爛的花朵從黑暗中浮現綻放，淡淡的幽香，隨著氣流的改變懸浮在他們的四周。

那是能夠自由改變周圍景象，按照自己心中所想創造出季節的術法，蜀道行心想，這樣的術法美則美已，但是布下的結界卻太過薄弱，師尊為何傳授給沐流塵這般華而不實的術法？“你的武癡五訣學了幾訣？”蜀道行問道。“只有虛字訣而已。”沐流塵回答。

蜀道行皺起了眉頭。他已經學全五訣，知道在五訣之中，天字訣攻中帶守，以掌法見長，人字訣攻勢淩厲，以劍法見長，地字訣氣勢宏大，需配合強大的內力，玄字訣則吸收三家術法所長，堪與河洛、星靈、邪能任一高手匹敵。唯獨虛字訣是專長防守，若用於進攻，則略嫌淩厲不足，雖能擊退一般的敵人，面對一流高手，卻是只能自保，無法取勝。

“蜀道行。”他聽到師尊喚道，招手將他叫到一旁，“從今天開始，你與流塵分開習武。”

“我不願那孩子捲入江湖紛爭，因此只傳了虛字訣一訣於他。”師尊說，“只是流塵天資聰穎，見你練習其他四訣，只怕也能無師自通。”

“是。”蜀道行回答道。他想師尊雖然疼愛這個小師弟，但是心中門派宗族之見，終究是無法排除的。若真的只是不想讓沐流塵捲入江湖紛爭，又何必這般防備他。但是這樣的念頭，也只是在心中一轉而過。師訓終究是師訓，必須嚴格遵守，這是為人弟子的本分。

於是他們開始分開習武，白天不能見面，夜晚的時間便顯得分外珍貴。他們在黑暗中擠在狹窄的木板床上，因為小小的觸碰而繃緊了身體，呼吸急促。黑暗中蜀道行找到了濕潤的小巧的唇瓣，他用嘴唇輕輕廝磨著，吮吸著，過了不久，便感到了沐流塵生澀的回應。

他們幾乎是在本能地行動著。蜀道行緊緊抱住了那具小小的身體。因為沒有經驗，他們一開始的時候不知道需要潤滑，“疼……”他直接頂進去之後聽到沐流塵用帶著哭音的聲音哀求道，“能不能不要做了……”他想退出來，但是沐流塵的雙腿還在他的腰間，卡住了他。他狠了狠心，心想反正做也做了，就用力頂了進去。他聽到黑暗中沐流塵發出了一聲近似於慘叫的聲音，連忙捂住了他的嘴。他開始抽動的時候沐流塵一直在小聲地嗚咽著，但是沒有多久他的聲音中痛苦的成分漸漸小了下去，他開始輕輕呻吟起來，小小的雙臂纏在他的脖間，緊緊地摟住了他。在夏天悶熱的小屋裏，他們汗流浹背，又因為初嘗禁果的痛苦與欣喜而戰慄著，久久不能睡去。

一個全新的世界向他們打開了。他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嘗試著，學習著，無時不刻地想著這件事情。他們開始在夜晚滿山遍野地散步，尋找更加隱蔽的場所。那段時間仿佛天地間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沐流塵不知道這是錯的，即使告訴他這是錯的，他也不會在乎。魔是憑著欲望行動的生物，沐流塵雖然在苦境長大，但是他的內心仍然是魔。蜀道行知道這是錯的，但是他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他們因為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而放鬆了警惕，即使在師尊面前，也會不經意地流露出親密的舉動。當沐流塵在師尊的面前，近乎天真地挨到他的身邊，悄悄地在他的臉上啄了一下的時候，蜀道行看到師尊的臉上所露出的神情。他想他們不應該這樣放任自己的欲望，他們早晚會被發現。他知道這是錯的，但是他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

蜀道行已經記不清楚那天師尊臉上的表情。或許是不願記起。那天當他們以為師尊遠行未歸的時候，師尊卻提早回來了。他們匆匆穿上衣服，滿心羞愧地跪在師尊的面前。“身為師兄弟，卻做出背德之事……”他仍然記得師尊的話，他已經平息了怒氣，臉上更多是心痛的表情，“我應該將你們二人都逐出師門……”他慢慢地說著，在心中斟酌著，“不過也許還有其他的辦法……”

“蜀道行。”他最終說道，“你用術法封印了你師弟的這段記憶，然後離開師門，這件事便當作沒有發生過。你們仍是我的弟子。”

“這樣對你們二人都好。”

蜀道行低下頭去，看著沐流塵的臉。他躺在地上，全身被術法制住，只有頭部能夠微微移動。他看到眼淚從那雙丹紅色的眼睛裏流出來，滑過他的臉頰，他的雙唇在顫抖著，努力想發出聲音。他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蜀道行從他顫抖的唇間讀到了無聲的哀求，他正在哀求他，求他不要消去他的記憶，求他不要拋下他一個人離開。

在那一瞬間，蜀道行幾乎要答應了他的懇求。他想被逐出師門又如何，他和沐流塵可以找一個沒有人的地方隱居起來，無人前來打攪，亦無人橫加指責。但是很快他恢復了理智。他不能一錯再錯。

“沐流塵師弟，這樣做對我們都好……”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蜀道行感到自己的心臟劇烈地痛苦收縮起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穩住心神，然後他緩緩地伸出手，催動了術法。透過幻景，他可以看到那些色彩斑斕的記憶猶如春日的溪流一般從他的指尖滑過，漸漸褪去了顏色。最後，只留下一片空茫的白。

第二天，他就像逃一般匆匆離開了師門。

（四）

玄字訣的修煉始終進展緩慢。沐流塵有些煩躁地放下書冊，抬頭望向夜空。不染凡塵的天空受到主人心緒的影響，呈現著陰鬱的黑。他的時間不多了。沐流塵心想。他低下頭去，手心全是密密麻麻的汗。他需要無時不刻地運功抵抗磷菌的侵襲，即使如此，產生幻覺的次數仍越來越頻繁。

“既然如此，為何不見你替我報仇？”

“還有吾之冤仇，你對葉口月人不聞不問，召集武癡傳人，卻是為了自己。”

不知是第幾次在幻覺中見到四無君與王隱如此前來質問自己，沐流塵到後來都懶得辯解，像四無君與王隱這等人物，豈會與凡夫俗子一般見識，執著于要好友替自己報仇這種無意義的事情？如果說到利用，他與四無君、王隱三人早已心照不宣，在不牽涉自己利益的前提下能幫則幫，若是能夠順勢將事情引導向對自己有利的一面，又何樂而不為？

說到底，看不破、放不下、心心念念的人，是自己才對吧。

沐流塵仰天長笑起來。他索性放棄了運功抵抗，任自己陷入幻覺之中，饒有興趣地看著那些已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走馬燈似地出現在面前，間或仍在世上的生者也會參和進來。這讓沐流塵感到自己不那麼孤獨了。他喝一口酒，翻兩頁書，興致好的時候，就與幻覺中昔日的好友聊上幾句。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沐流塵突然覺得中了磷菌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壞事。他被這個自嘲的想法惹得笑出了眼淚。

然後他看到了蜀道行。

並非是現在的頗有風霜之色的蜀道行，而是年輕的，還算得上少年英俊的蜀道行。他的臉上尚無那條標誌性的刀疤，沐流塵想了好一會兒才認出眼前的少年是誰。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他從來不記得自己有過這樣的、幼童的稚趣可愛的模樣。

隨即他意識到這不是幻覺。

這不是幻覺。

沐流塵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他的玄字訣已經修煉成功。腦中的封印已破，他看到的，是過去被封印的那段記憶。

關於蜀道行的記憶。

突然之間，一切都有了解釋。

他對蜀道行的執念，那種困擾他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終於有了解釋。

“哈……事實竟是如此。”

沐流塵笑了起來，突然又彎下腰，扶住桌邊，痛苦地嘔吐起來。

他感到噁心。

除此之外，還有些別的什麼。但是他來不及細想。

時間的洪流一刻不停，命運隨即將他推到了與蜀道行對決的那一刻。

“雲濤夢筆，此舉將使你進入天道輪回啊。”

那個得了白化病的預言者說。

沐流塵明白自己踏入了一個陷阱之中。一個專門為自己設計的陷阱。

那又如何？

他有些疲憊，又有些驕傲地握緊了手中的法筆。

從山洞外面，那個灰色的身影正朝他一步步走來。

我該稱呼你什麼好呢？蜀道行……師兄。

那一刻終於到了。

（五）

“你只是拋妻棄子，遠走師門的蜀道行。”

大片的雲朵聚集在陰鬱的天空中。狂風吹過周圍的樹梢，暴雨將至。

蜀道行看著持劍而立的沐流塵。他那身雍容的華服沾染了塵土，顯得有些黯淡，他的發冠也有些淩亂了，狂風吹起他白金色的長髮，遮住了丹紅色的眼睛。

即使如此，他的身形依然俊逸瀟灑，隱隱有著少年時的影子。

一種令人傷感的美麗。

蜀道行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刀。一股惡意從心頭湧起。若不是他知道素還真的兒子，素續緣正站在樹林中注視著這場戰局，他真想大聲喊出來。

沐流塵師弟，你可知道我是為了誰遠走師門，又是為了誰拋妻棄子？

但是他沒有。他只是更緊地握住了自己的刀。

因為他是俠刀·蜀道行。

離開師門之後，蜀道行獨自行走在江湖上。那時他還沒有冠上俠刀的名號，但是超群的刀法已經使他成為了武林道上的名人，少年心中的偶像。他娶了希羅教的聖女柳千韻。若是別人破壞他派教規，自私帶走聖女，必會被說成大逆不道，甚至成為武林公敵。但因為他是蜀道行，這件事便成了一樁風流韻事。許多少年人開始夢想在某個邪教的塔樓中有一個被囚禁的美女正等著自己去拯救，即使是年長持重的武林前輩，也至多笑著搖頭，說一句年少輕狂。

年少輕狂。

柳千韻是一個柔弱美麗的女子。她愛慕他並且崇拜他。從她的身上，蜀道行初嘗了男歡女愛。女子成熟的身軀不同于少年的青澀，溫柔似水地接納了他。然而當他匍匐在妻子豐滿的胸前時，卻總是想到那兩塊小小的，刺痛他的鎖骨。不久之後她又為他帶來了一雙兒女。男人該有的一切，如日中天的名望，幸福美滿的家庭，美麗的妻子，可愛的兒女，他都擁有了。但是他仍然無法滿足。

那段真正的，年少輕狂的往事折磨著他，使他不得安寧。

他想若是在沐流塵之前遇見柳千韻多好。那樣他就不會因為背德的戀情而遠走師門，不會因為不可告人的欲望而輾轉反側，不會因為內心深處的愧疚而深感不安。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躺在熟睡的妻子身邊，屏住呼吸，邊想著他的模樣邊撫慰自己的器官的時候，罪惡感折磨著他。他誘惑了他，佔有了他，然後懦弱地逃走了。他繃緊身體，顫抖著夾緊雙腿，親眼所見，自己軟弱的內心和骯髒的欲望使他感到噁心與絕望。黑暗中他隨手將沾在手上的液體擦在了床單上。

如果他不曾遇到他，如果他不曾被他誘惑，如果他不曾被他激起錯誤的欲望……

沐流塵……

這個名字令他不得安寧。

然後從武林道上傳來了師尊去世的消息。

這個消息令他難過，但同時，渴望從他的心裏油然而生，蓋過了師尊去世的悲傷。他想他可以回去了，他終於可以回去了。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阻止他回去。重新得到他的渴望超過了一切。他匆匆地趕路，步履輕快。他想著他們重逢的情景，他是否應該解開他的封印，他是否會原諒他曾經懦弱地逃走，或者他們可以重新開始，作為素未謀面的師兄弟……周圍的景物漸漸變得熟悉起來。他走在他們曾經一起漫步的山道上，心臟因為即將見到他而怦怦直跳。他看到山頂上那幾間熟悉的小屋，他想加快腳步，但卻因為狂喜而幾乎邁不開步子。

他終於回來了。

然而那幾間小屋卻空無一人。屋內的擺設一如既往地收拾得很整齊，只是桌椅的表面都積了一層薄薄的灰。這裏已經無人居住。他繞到屋後，看到了青蔥之間的墓碑。沐流塵在埋葬了師尊之後就離開了這裏。他就此失去了他的行蹤。

蜀道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去的。他站在自己的屋外。臨湖的小築內，他美麗的妻子正在張羅晚飯，他的一雙兒女坐在桌前，用輕脆的童音嘰嘰喳喳地爭著什麼。溫暖的燈光和飯菜的飄香從屋裏傳出來。蜀道行站在自己的屋外，靜靜地看著這一切，很溫馨，也很美好，但是這並不是他想要的。他轉身，不辭而別。

也許苦行能夠使他忘卻不該有的渴欲，重新獲得內心的平靜。蜀道行心想。他去了那座現在被稱為問俠峰的荒山，開始了近乎自我折磨的修行。他竭力思考著一些大而空泛的命題，當他因為想起他而產生欲望的時候，他就用聖賢的俠道仁義對自己進行拷問，說服自己，讓自己羞愧得無地自容。

某一天有兩個趕路的刀客經過這座荒山，蜀道行聽到他們在一路爭論著俠道的問題。長期在空無一人的荒山間自問自答使得他賦於思辨，他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回答了他們的疑惑。這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們爭論的問題他已經思考過無數遍。他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儘管這答案連他自己都覺得可笑。

但是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奇怪。那兩位刀客露出了驚異和敬佩的神情。他們表示要留下來，拜他為師，參悟俠道。蜀道行拒絕了他們，將他們趕下了山。但是更多的人隨之而來，要求他講述俠道。原本空無一人的荒山開始熱鬧起來，聚集在他周圍的人越來越多，他已經無法將他們一一趕走。他們稱他為俠刀，俠刀·蜀道行。這個名字漸漸在武林道上響亮起來，取代了他原來的名字。這座荒山也被改名為問俠峰。得知這一切時，蜀道行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但是他漸漸覺得這樣也不錯。他終日忙於與人談論俠道，把那些千百年來已經滾瓜爛熟的話題重新翻新，用似是而非的禪機使它們聽上去高深莫測。有人開始像孔子的弟子一般記錄下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這使他覺得有趣。他自己也開始寫書，整理自己的理論，在這樣無意義的忙碌中，他的內心平靜下來，仿佛自己真的得到了解脫。

然後那位名叫王隱的刀客來到了問俠峰。

蜀道行不得不感歎世界之小。這位名叫王隱的刀客竟是沐流塵的好友。他這才知道師尊的去世對沐流塵的打擊甚大，在那之後他四處雲遊，結交了王隱與四無君兩位好友，最後在不染凡塵隱居起來。蜀道行想，以沐流塵的個性，行事一向低調，難怪他始終無法得到他的消息。蜀道行又不得不感慨命運無常，造化弄人。當他以為他幾乎可以忘掉那個名字的時候，上天又將王隱送到他的面前，帶來了他的消息。他裝作不經意地從王隱的口中探得了不染凡塵的所在。在王隱離開問俠峰之後不久，蜀道行也離開了。

蜀道行很輕易地便找到了不染凡塵。在那片看似是荒林的地方，他注意到了空氣中不尋常的流動。那氣流對他來說如此熟悉，對旁人來說無法察覺的結界，蜀道行很輕易便走了進去。他是他的師兄，他熟知他所使用的每一種術法，他所設下的每一種結界，正如他熟知他的每一寸身體，他所發出的每一個動作所訴說的欲望。

他終於再次見到了沐流塵。

他長大了，更加沉靜，也更加美麗。蜀道行用術法掩去自己的氣息，在樹叢之後靜靜地注視著他。沐流塵依然保持著師尊在世時古樸風雅的生活習慣。他的身邊只有一個名叫離月的小童，除此之外，他幾乎不與外界聯繫。不染凡塵是一個與世隔絕的隱居之所，沐流塵根據自己的心情改變著季節與景色，秋櫻夏雪，靜靜地襯托著不染凡塵的主人沉靜而美麗的身影。

蜀道行靜靜地、靜靜地注視著那道柔黃色的身影。他突然感到一種巨大無比的平靜包圍了自己。他的心如同不染凡塵中的那一葉小舟，靜靜地、靜靜地飄蕩在溫暖而清澈的溪流中。

然後那條藍色的狷狂身影打破了這片平靜。

蜀道行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靠近那座小屋。從屋內正傳來陣陣令人心神蕩漾的聲音。他從窗戶的縫隙中看到兩具年輕而美好的身體交疊在一起。天藍色的長髮披散下來，與淡金色的發絲糾纏在一起。那種美麗刺痛了他的眼睛。

巨大的痛苦，極端的嫉妒與被背叛的憤恨同時刺痛了蜀道行的內心。他頹然靠在了屋外的牆上。混雜著苦悶與歡愉的呻吟傳入他的耳中，那聲音如此熟悉，那具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體正因為別人的愛撫而劇烈地喘息著。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赤裸著身體，對自己的欲望沒有絲毫的掩飾，單純而坦率地尋求著快樂。明亮的陽光下，他們交合的身體沒有絲毫猥瑣，坦誠的欲望使他們的身體散發著一種單純的美麗。

這種單純的美麗深深地刺痛了蜀道行。

他退到黑暗的角落裏，令人心神蕩漾的聲音仍在他的耳邊，他悄悄地將手探向身下，握住了自己，想像著屋內的情景，他開始狠狠地撫慰自己，他想像著自己把那具熟悉的身體壓在身下，把脹痛的器官狠狠地插入他的身體，他想像著那具身體因為自己的動作而掙扎扭動，發出戰慄的驚喘，然而他知道，他沒有膽量那麼做。這個想法令他立刻軟了下去。他靠在黑暗的角落裏，大口喘著氣，不經意踩到的木板發出巨大的響聲，使得他拉上褲子，落荒而逃。

“什麼人？”

那位藍發的青年先趕了出來。沐流塵在他的身後，慢慢披上了衣服，“不染凡塵的結界是師尊所傳，無人能夠在我不察覺的情況下闖入。”他說。

除非是那個人。

他名義上的師兄，俠刀蜀道行。

可是大名鼎鼎的俠刀，又怎麼會專程跑到不染凡塵，偷窺他人的情事呢？

沐流塵為自己傻氣的念頭搖了搖頭，笑了起來。

四無君也放鬆下來，“繼續麼？”他把手搭在沐流塵的肩膀上。他赤裸著上身，只用一件衣衫系在腰間。

“好。”沐流塵笑著說，他們向屋內走去。

蜀道行退到黑暗的角落裏，注視著沐流塵的一舉一動。他看著他因為局勢的變動而步入紅塵，他看著他換上繁複而雍容的華服，束起發冠，他看著他遊走在天嶽與邪能境之間，他看著他取得正道的信任，為了九皇座的力量而奔走遊說，他看著他面對那位既是他的好友又是他的情人的藍發青年在他面前被碎屍而不為所動，他看著他在三先座離開後拾綴起一地的屍體，將他收葬在不染凡塵，他看著他醉倒在墓前，喃喃自語，他看著他殺人，當血濺上他的臉孔時，那種肅殺的美令他戰慄著，無法移開眼睛。

他看著他後天被培養起來的人性與天生的魔性交戰，他在人前的冷靜自持與他獨自而處時流露出的脆弱敏感。他知道自己已經深陷其中，無法自拔。

心魔已深。

沐流塵就是他的魔。

他隱身在黑暗中，貪婪地注視著沐流塵的身影。那種美麗令他有一種萬劫不復的感覺。他知道這樣下去終將毀了自己，但是他想那又如何？

就讓他這樣看著他，看著他。

直到那排冰冷的墓碑出現在他的眼前。他妻兒的墓碑。他久未謀面的妻子，他尚未看到他長大成人的兒子，還有他的女兒。

他對自己在那個來自天外南海的刀客面前，仍能保持冷靜，站在自己妻兒的墓碑前與他大談俠道而感到吃驚。他被自己的虛偽與冷酷所驚嚇，他想原來那麼多年以來，他已經變成了這樣的一個人。

俠刀·蜀道行。

若是世人知道他內心真正的想法，他們會怎麼想？

他有些瘋狂地仰天大笑起來。

他想他快要瘋了。

現在只剩下一種解脫的方法了。

“俠道，大解脫。”

當他對沐流塵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

唯有死亡，是現在所剩的唯一的解脫方法了。

不是他的死亡，便是他的。

（六）

風突然大了起來，暴雨將至。

沐流塵站在風裏，發帶被風吹了起來，拍打著他的脖頸，冷冰冰的感覺。

“沐流塵，你尚存人性，我不想殺你。”

他聽到這句話笑了起來。尚存人性的魔，多麼可笑。他想起四無君的話，存有人性的魔便不是純粹的魔。他枕在他的大腿上，一隻手的手指纏著他的發帶把玩著，存有人性的魔，不純粹的魔，沒有生存的資格。他用冷酷又有些天真的語氣說道。

沐流塵突然心虛起來，他側過頭去，從四無君的手裏拔過自己的發帶。他想到自己那些小小的痛苦小小的掙扎，站在晴朗的天空下時湧起的莫名的悲傷，那就是人性麼？沐流塵想，那麼，他就不是純粹的魔。

流塵，其實四無二字，還有另外一個解法。四無君說，那天他的心情很好。他的頭枕在沐流塵的大腿上，眼睛眯著，嘴角微微翹起，那是他一件事做完還沒有想到另一件事要做時的表情。

無情無愛，無恨無悔。

哦？沐流塵低下頭去，淡淡的笑。那我們這樣，又算什麼？

好友。

四無君答。

互相幫助，各取所需。

答得好。當浮一大白。

沐流塵聽到自己說。他斟滿了酒杯，喝一口，然後用嘴渡給四無君。

只是為何，心中有小小的悲傷。

那便是人性了。

沐流塵心想。

他始終不是純粹的魔。

呵，尚存人性的魔，多麼可笑，多麼可悲。

於是他笑起來，“鹿死誰手，猶未知也。”他郎聲說道，對著站在他的對面，面無表情地握著刀的男人。他的師兄，俠刀蜀道行。

只是為何，心中有小小的悲傷湧上來。

師兄，沐流塵想問那個男人，面對過去種種，為何你能夠絲毫不為所動，為何你能夠裝作素不相識，為何你能夠用那樣大義凜然的話語，悉數我的罪行，為何你能夠做到面無表情，正視我的眼睛？

那也是人的本性麼？

或者比起不純粹的魔，這才是真正的人？

多麼可笑，多麼可悲。

沐流塵捂住胸口，苦笑起來。

“終究，我還是不如你呀，師兄……”

雲終於變成雨，落了下來。

五臟六腑都被撕裂了，但是他已經感不到痛。

原來看不透放不下的，只是自己一個人而已。

不過，終於都結束了。

終於可以放下了。

終於。

（七）

後來。

後來蜀道行抱著沐流塵的屍體走了很久。

被雨淋濕的衣服變得很重，沐流塵的手軟軟地垂下來，不時碰在他的身側。他長大了。蜀道行想，他沒有想到他變得那麼重，他快要抱不動他了。

但是他還在繼續向前走。

前方大雨磅礴，混沌的天地間什麼也沒有。

他知道素還真的兒子，素續緣還在偷偷地跟著他。真煩。他想。他為什麼不快點去向他那位賢能的老爹報告。他知道他就在不遠的地方，暗中關注著這場戰局。

他有些踉蹌地，在雨裏行走著。

有什麼事情使他感到困惑不解。

他受傷了。雖然有師尊為以防萬一傳下的那招破法，但是最後的那五訣合一，仍使他受了傷。

只是，即使是速成，五訣合一的威力也該遠不止於此。

他原本是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打算的。但是刀氣發出去之後，卻完全沒有感受到真氣的阻擋，為什麼？

強行將武癡五訣速成合一，在對戰時只是有害無利，沐流塵應該知道這一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為什麼？

為什麼……

他在大雨中抱著沐流塵的屍體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

然後他突然明白了。

沐流塵想使用的不是五訣合一，而是玄字訣。唯有玄字訣是無法以劍招或者掌法在對戰中單獨使用的。

沐流塵想告訴他的是，他已經得到並修煉了玄字訣。他已經破解了封印。他已經找回了那段被封印的記憶。那段關於他，關於他們的記憶。

所以五訣合一雖有驚天動地之勢，真氣卻是聚而未發。

所以他才能那麼輕易地殺了他。

所有的力氣仿佛在那一瞬間被抽空了。蜀道行坐倒在泥濘的雨裏，哈哈大笑起來。

“沐流塵師弟……原來你也是個癡人……”

沐流塵安靜地躺在雨裏，他的頭微微側向一邊，那一頭美麗的長髮完全被雨水浸濕了，有幾絡淡金色的發稍沾在了蒼白的臉上，他雙眼緊閉，長而卷翹的睫毛上有晶瑩的水珠，順著臉頰滑下來，看上去仿佛淚水一般，給人以他還活著的錯覺。

蜀道行跪坐下來，在他的身旁。他將枯枝撒在他的身上。縱橫交錯的樹枝漸漸掩去了沐流塵的面容。他快要看不見他了。他再也看不見他了。這個念頭令蜀道行瘋狂起來。他用力拔開那些枯枝，把他抱在懷裏。他緊緊地抱住他，把自己的唇印在他冰冷泛白的雙唇上。沐流塵一動不動，既沒有回應，也沒有反抗。蜀道行發瘋地拉扯著被雨淋濕的華服，蒼白而修長的軀體裸露在冰冷的雨裏，幻覺中他看到自己象野狗一樣趴在他的身上，他又變成了小小的少年，那雙白而修長的腿軟軟地垂在自己的身側，隨著他的動作而晃動著。

是幻覺。

“沐流塵師弟……”蜀道行坐倒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他中毒已深。

真正瘋狂的人，是他自己。

他低下頭去，沐流塵安靜地躺在雨裏，他的頭微微側向一邊，縱橫交錯的枯枝覆蓋了他的身軀，從枯枝的縫隙間，他最後看到沐流塵的面容。他安靜地躺在那裏，蒼白的臉上，有一種淒涼的美麗。

他靜靜地看著他。

那種美麗令他有一種萬劫不復的感覺。

沐流塵師弟，即使死了，也無法得到平靜麼？

再也無法得到平靜了麼？

蜀道行靜靜地看著他，連雨什麼時候停了也沒有察覺。

他知道這樣下去終將毀了自己。

他已經毀了自己。

從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已經萬劫不復。

那麼，就讓毀滅來得更徹底一些罷。

蜀道行突然微笑起來，他輕輕地揚手，點燃了那些枯枝。火熊熊地燃燒起來，細小的火星飛揚，他很快就再也看不到他的臉。

讓他親手將這種美麗徹底毀滅罷。

將它燒成灰，讓它灰飛煙滅，消失在塵土之中罷。

終於……一切都結束了。

他蹲下身，握起一把白色的灰，讓它從他的指縫間慢慢滑落。

他感到了無與倫比的平靜。

從細細的骨灰中，突然有無數的螢火蟲飛舞出來。它們一下子聚集起來，又一下子散開，像飛舞的流光一般，消失在夏天的夜空中。

然後，就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黑夜了。

[ 此貼被菊花君在2006-08-15 15:12重新編輯 ]

化外雲天－雙橋后援會專屬論壇

頂端

希爾

級別: 天使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8926
精華: 0
發帖: 3782
威望: 4 點
銀兩: 60608 兩
蓮花: 352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06-01-17
最後登錄: 2012-04-25

鮮花(100)

1樓發表於: 2006-08-15 23:3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8.15 流光（黑暗版蜀沐）1～7完�C

真的很黑暗！但卻有種深深的感觸呢！
終究是愛？是恨？只有沐流塵知道吧！

蜀道行傳授俠道，卻間接得知沐流塵的下落，而當踏入不染凡塵竟見到兩人纏綿之景！
打擊到了吧！畢竟他仍放不下沐流塵！
而沐流塵死前用了最後的機會，暗示蜀道行他已恢復記憶！
他怨，蜀道行怎能一副不曾相識的樣子，難道過去只能成為回憶嗎？
所以他要蜀道行知道，知道他已不再是懵懂的無知少年了！
他如願了！蜀道行哀痛已不及！

頂端

罪觴

級別: *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295
精華: *
發帖: *
威望: * 點
銀兩: * 兩
蓮花: *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
最後登錄: *

鮮花()

2樓發表於: 2006-08-15 23:5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的好心痛阿...其實俠刀在殺小沐時,心情一定很複雜吧...
每次看到那段都不忍看下去,小沐對他的情,他的恨,俠刀對他的狠心,對他的無奈...
彷彿是他們決鬥那天的雨...寒心...
不過第一次看到有人把這段情詮釋這麼好的...
雖然我也很喜歡軍師,但是...但是....偷窺者那種心痛如絞,實在令人很想把他拖出來@@
送上小花一朵~~

頂端

麒麟

級別: *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045
精華: *
發帖: *
威望: * 點
銀兩: * 兩
蓮花: *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
最後登錄: *

鮮花()

3樓發表於: 2006-08-16 01: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嗯～～～～～我嘎意这篇文！

很喜欢这种写法，虽然说起来是“暗黑派”，但是至少先天人都总算回到有血有肉的人身了。

本帖最近評分記錄︰

財富:-5 (by 朧月) | 理由: 非常高興這篇文章能獲得你的喜愛，但若能多點與文章相關的回覆內容會更好，請詳閱版規後迅速修改。謝謝!!

頂端

ddsama

級別: *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8067
精華: *
發帖: *
威望: * 點
銀兩: * 兩
蓮花: *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
最後登錄: *

鮮花()

4樓發表於: 2006-08-16 03:2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纯属无意义回复。请删除，谢谢

[ 此貼被ddsama在2006-08-17 22:55重新編輯 ]

本帖最近評分記錄︰

財富:-5 (by 朧月) | 理由: 請詳閱版規，純屬無意義回覆，請迅速修改。謝謝!!

頂端

sylpha

級別: *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5126
精華: *
發帖: *
威望: * 點
銀兩: * 兩
蓮花: *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
最後登錄: *

鮮花()

5樓發表於: 2006-08-16 19:0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8.15

开篇就被惊艳了一下^^很喜欢那段关于萤火虫的描写，飘浮着一种淡漠的静美。无论曾经有如何的狂乱，都已经消散了，余下的只有永寂的黑暗。同时也暗示了文章的基调。
整篇文字间甚少有情绪的渲染，便是狂乱的段落里也依旧是有条有理的失序。这是我喜欢这篇文的另一点。
文中的他们是先天高人，也是有血有肉之人。动摇、脆弱、野欲都被关禁在表相之下，黑暗中的失序之后，依旧毫不动摇于自己的选择。作者把先天与凡人之间的分际把握得很好，既不破格，也不偶像。他们拥有凡人的欲望和困挠，但依旧高出凡人之上。
虽说标题是蜀沐，却尤其喜欢这里的四无君与沐流尘。他们个性之间基于血统的相似和后天教养的差异，那种卓然于世的高贵、尊傲、优雅、美丽，因为彼此的存在而越发映衬磨砺得耀目。所以……即使标题是蜀沐，即使军师出场的时间极少，还是忍不住要花痴一句：军师，你果然才是真正能与云涛比翼之人啊～～

咳，以上发言乃花痴发作激动之语，如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滚走～

頂端

菊花君

級別: 風雲使者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2181
精華: 0
發帖: 430
威望: 3 點
銀兩: 55940 兩
蓮花: 352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2006-05-02
最後登錄: 2012-09-27

鮮花(817)

6樓發表於: 2006-08-16 20: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第一次在这里发帖，多谢楼上各位的回帖和小花朵～～鞠躬～～
唔，写这个文的动机，是为了试着用自己的方式来阐释剧集里面没有交代的东西。比如沐流尘为何会对上蜀道行，蜀道行为何对沐流尘的一切了如指掌，为何抛妻弃子，为何要将尸体火化等等（爆）。
标题和开头的那段，是想到『流光易逝云覆雨』这句，萤火虫朝生夕死，象征短促而美丽的生命，但同时这种犹如磷火一般的美丽也是诡异的，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见的。
注的虽然是蜀沐，但是这篇文想表达的不是蜀沐的感情，而是蜀道行与沐流尘这两个人物。文中出现的三个人物，蜀道行是纯粹的人，四无君是纯粹的魔，而沐流尘站在他们之间，是带有人性的魔。
唔，大致如此，其实我是坚定的四沐来的，握拳。

化外雲天－雙橋后援會專屬論壇

頂端

flyimage

級別: *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6489
精華: *
發帖: *
威望: * 點
銀兩: * 兩
蓮花: *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
最後登錄: *

鮮花()

7樓發表於: 2006-08-17 04: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0,太驚訝了,原本還想問作者這篇會不會貼過來,結果就看到完結了,大人的速度還是一如以往的快啊...
可惜發帖數還不夠,還不能獻花恭喜完結 ><

頂端

flyimage

級別: *

作者資料
發送短消息
加為好友

UID: 16489
精華: *
發帖: *
威望: * 點
銀兩: * 兩
蓮花: * 朵
本命:
王道:
牆頭:
配偶:
座右銘:
注冊時間: *
最後登錄: *

鮮花()

8樓發表於: 2006-08-17 04: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沒看清論壇的規則,發的帖會被扣分吧,真糟糕...來補個帖好了><
嗯,因為沒看過原劇(很久米看布布了),這兩人的關係只能由大人的文裡來得知了
這篇文很短,而且也是比較貼近原著的同人描寫,不過還是把兩個人的前緣往事和心境寫得很細膩
不知道原劇中對於魔與人的界定或區分到底是什麼,不過沐流塵到最後寧可死也不願意告訴蜀道行他已經想起他是誰,想起他們之間的往事,讓蜀道行只能事後再也無法挽回的悔恨,真是徹底的悲劇啊.
希望同人文的結局可以不用照著原劇來,那另一篇的沐流塵可以得到他在原作裡不可得的幸福...
(感覺還是米什麼質量,汗ING,而且還不知道這些人長得什麼樣子呢...)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