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11 【意绮】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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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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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

樓主發表於: 2023-01-11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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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1 【意绮】疑是

「酣醉」

夜雨拦人，意琦行一时乘兴，才至酒肆。酒肆匾额依然，旌旗招风，“深嗅”二字经岁月吹拂，已经挂霜，剩下孤独的“深”字。深，一个立定在没有褒贬界限的自由修饰，从前煮酒拨琴时绮罗生笑过，这个字是与船只同样飘摇的字。春深情深庭院深是深，雪深愁深江湖深也是深，这个字光是听了，不必知道究竟多长多少寸，已感到一股幽长的引力。意琦行看到雪脯酒，往往远观，因他看到的是刀剑逍遥的往昔，如果买在手中，容易以为还有人撑伞桥边，横扇而立地等。
意琦行坐了下来，纷飞的思绪停脚在桌沿。雨水拍着窗，哼出溪流声，平静的江浪声，拍出一支歌的节奏。一束新白的身影撞进来。绮罗生的长发，绮罗生的眼，都让意琦行动弹不得。思绪再度脱落，光斑交叠，恍如灯火晕倒在酒中……莫名回忆起曾经同读，衣上酒痕诗里字，一壶新酿，两只小杯，醒来复醉醉又醒，灯前、江岸，沾衣纸上，题诗袖间……他感到绮罗生的目光搁浅在这里，开口说：“我等了你很久。”
绮罗生一张折扇，神采半掩，“我知道。”
一坛陈酒，两樽寂寞，真正重逢于此，万般话语，竟然偏偏堵在喉头，心中酸涩，倾吐不出，双双静坐，视线游弋。酒肆里添了蓑衣过客，去了竹篓书生，风在推门与闭门间穿行，拨开忽高忽低的人的杂音和雨音。绮罗生问：“你近来，过得如何？”
意琦行道：“一如别后的每一日。”
绮罗生先笑了，抛掉数年前的潇洒物外，一抹抿在嘴里微微发苦的笑。“相隔千里，还是这样的默契，剑宿与我，莫非是斩不断的孽缘？”
意琦行略含责怪的语气：“你我平生知交，岂是容易忘情的存在。”
绮罗生道：“是啊，纵使孽之一字，亦说得轻了。”

“别后为何不见我，为何又来见我？”
“不见你，情怯，是畏惧惶恐之怯，”绮罗生拈杯在手，空看投影，但没有往昔痛饮的豪情，笑容压在嘴角沉了几分，笑得像是在道歉。意琦行发现他们总在下意识错过彼此的眼睛。“见了你，也情切，唐突冒失的切。”

酒过三巡，稍感酩酊，意琦行停杯道：“玉阳江上，残灯犹在，总记得醉寒江一曲，是以从不错认来往船只。几番入梦，寻你不得，便在渡口眺望，时间东流。”
绮罗生说：“我初至时间城，楼阁台榭，人烟荒芜，反衬凄惶寂寥。长久住下，回头细想，其实也并无不好，景致陌生，可以免去伤情。这一别，你变了很多。”
“世事浮沉，是江湖的无奈。”
自天际流下的眼泪，织作琴曲，熏蒸酒意，两人听雨听风，心知是不能纵情，所以不去高歌。既然暂逢，必定要道别，绮罗生无端发笑而不止，“置酒欲饮，悲来填膺，苔绣禅阶，尘黏诗壁，难答故人情，读诗读词，有时候仿佛是读你我。”
意琦行醉得朦胧，絮絮说道：“从前讥讽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儿女情长，千百羁绊，现在亲身体味，绮罗生，你何时与吾，再——”
绮罗生终于抬起眼睛看着他，“再？”
意琦行摇了摇头，“罢了，没什么。”

“我该走了。”绮罗生道。
意琦行伸手，欲抓住他，掌中摸了个空。这回是真的大醉，绝代剑宿伏在桌上，吐字不清，仍在呢喃，誓摸到绮罗生的存在才罢休，“没有伞，雨如此大，前路难行，留、咳，留下来等雨停，不算耽搁。谁知来年重逢，佳期多远，银汉迢迢……”
“剑宿，”绮罗生顿了顿，轻轻拨开他的手，喟叹翻山越岭：“意琦行，我不用伞。”
回应他的是意琦行的低语：“人又在哪个天涯……”

「无计」

意琦行梦醒，指月山瀑的墙壁爬上灰尘，台阶似乎在一夜之间长满了绮罗生说的青苔。自从刀剑分别，他避世离俗，居然没有哪次在梦里见过绮罗生。唯一一次是在梦中江畔，沙土埋艳刀，欲拾之际，艳刀化一尾游鱼，经过指缝，悠然自得地滑走，血融入了玉阳江。但那也不是绮罗生。在传言里闻名的次数，逐渐比意琦行说出口的次数要多，听说绮罗生败了何许人，听说绮罗生受前缘所制，听说绮罗生在时间城，无法脱身，旁人进不去，听说绮罗生过得勉强称好，悉不如听绮罗生说，我过得很糟糕。枕上残余的酒渍，檐前扫来的雨，一幕流水与流水的搏斗。意琦行想起来梦里太多话没来得及问，没来得及说，大概是酒喝了很多，宿醉不消，眼前袭来令他作呕的眩晕，翻身坐起变成了仰倒，瞪视床幔。

意琦行想起来有天，不清楚是谁，倏尔问自己说，剑宿江湖数年，莫非从无败绩？他愣了愣，答，剑道上，从无败绩。本来十分笃定的答案，愣了愣是因为心中不知何故想到了绮罗生，瞬间翻涌而来的论棋论诗，对酒长啸，无数平手，惊涛骇浪地冲刷礁石，同样有一只烧红的铁死死按紧了胃，让他想吐。与别后再也不吟哦的那支歌，蒙尘的那把琴，哀愁广袤无垠的那道玉阳江。啊，春秋剑上摇晃的剑穗，理所当然地曾流过绮罗生的指间。是绮罗生先说，剑穗像鱼尾，剑宿是饲鱼人。那时候意琦行纠结的还是你为何不直呼我名。

「借问」

绮罗生说，我要借一段时间。他的果决坚定显得一种出奇的温和。时间树挥舞着记忆的叶，年轮从来不会涨潮，它的叶陪同它的果实，扎进用人世浇灌的沃土，漠视离恨。城主语露为难，事情又推作光使的责任，你要借什么时间？时间树总困锁着九千胜的前尘，比之七修结交、三千多偿还不清的命债，刀神听上去像幻境，另一颗心像植错在沙地的种子，感受不到发芽。意琦行是绮罗生整个人生里最真实的存在，尽管往往是他系住意琦行的一部分悲欢苦乐，并非是薄如蚕丝织线的系，而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系，意琦行往往不自知他渐敛进绮罗生的根。梦残酷，不梦残酷，绮罗生还是说，我要借一段莫须有的时间。梦的时间。时间树在日光中投下浓荫。

梦的哪一段时间？绮罗生想到叫唤渊薮，昔年武道七修笑闹，摘满筐梨花杏花铺层春雪，撕纸抛飞屑，年少意气，但风过雨打，不需谁扫，已各自飘零；想到玉阳江上，芦苇花中，载歌载酒，潮水汹涌，笑弄文章，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别后愁颜，镇敛眉峰；想到送别之路，如果蔓延崎岖，如果被风雨所拦，一定停步多饮两坛雪脯酒，此去何时归？此去……当时只来得及答应不会忘了这条蜿蜒长路。意琦行，绮罗生，被命运留到最后便成了处决，不复相见是得天独厚的凌迟之刑。苦境是书信寄不到的地方，一页醒悟的梦，一个挂念的问题，夜雨悲风，杯酒壮胆，只为问出你过得好不好？即便明白不用问。江水流逝，月影难摹，时间城静立的春，叶叶声声摇落的秋……熬得身犹在，心老矣。

Freetalk：
嗯……故事实际顺序是借问→酣醉→无计，命题《疑是》，疑是者为梦，绮罗生所借的是时间，意琦行醉倒在酒里，借问酣醉无计，疑是梦，借一下诗词来解，因为似梦非梦，而犹恐相逢是梦中。至于二者相逢，情中与旧时的尽兴一定不同，所以私自添了一些近乡情怯、想得此时情切，情深还似酒杯深。

引：
衣上酒痕诗里字。——晏几道《蝶恋花·醉别西楼醒不记》
置酒欲饮，悲来填膺。——江淹《恨赋》
苔绣禅阶，尘黏诗壁。——乔吉《折桂令·风雨登虎丘》
难答故人情。——黄庭坚《十二月十九日夜中发鄂渚晓泊汉阳亲旧携酒追送聊为短句》
遥知独听灯前雨，转忆同看雪后山。——纳兰性德《于中好·握手西风泪不干》
叹十常八九，欲磨还缺。——辛弃疾《满江红·中秋寄远》

别后愁颜，镇敛眉峰。——柳永《雪梅香·景萧索》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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