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3 【天地雙佛】大千懺《謹賀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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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2-08-23 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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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3 【天地雙佛】大千懺《謹賀七夕》

無上甚深微妙法，百千萬劫難遭遇，
我今見聞得受持，願解如來真實意。

他站在骷髏羅列的懺牆前，染塵頭骨終自痂痕斑斑的指尖脫落。

春雷動地，夏蟲鳴星。

樓至韋馱望了遠方一眼，彷彿遠星之後還有縹緲深處。
而彼處，他曾經停駐。

夾雜著銳塵的夜風刮刺眼角，甫提手，便是銬鎖聲動。
樓至韋馱僅又回顧了一眼，便循著地面長年留下的鍊痕前進。

雪白長眉已拈塵灰。

紫竹源後來終亦頹落。
原鄉再封，人物全非。

樓至韋馱駐足許久，眼前斷續浮出模糊印象。

或者是崇慕佛法的青年拈指一拜，
或者是兩少年持劍對杵，論因緣法，
又或是......

竹葉劃破頰膚，鳴蟲嘯風聲湧上。
樓至韋馱愣了一陣，淺灰眉眼終復寧靜，

搖了搖首。
葉落風止。

歲月墜淵，早已不知逝去幾許。

過往如雲暈，早該麻木無感，
如腕上見骨傷痕一再潰爛膿流，亦如踝上負載之重幾能粉碎足骨，
而他竟不再感覺疼痛。

無法徹底遺忘那些與他仇目相對之人，
與他死別生離之人。

還有，同他走到最後的人。

於是秋鬼百嘯，冬雪融銷，

沙音替代同行之誓，
鍊哭假作信任堅語。

他還不是一個人。

只是，
偶爾必須緊捂胸口，遏止身軀深處蔓延的空洞。

＊

若是在傍晚落下滂沱大雨，
手心陣陣刺痛便提醒斜天昏陽那時終是走入絕途。

若是於曦晨行過懺罪之牆，
露冷霧寒，帶一髮濕氣回到原鄉，

再從頭走過罪路，
次次償還。

子夜之時，萬籟俱寂，
散去紅潮，仍有散不去的千古埋怨。

血沫自石縫汩汩流出，
彷彿聞聽久遠以前的哀然哭嘯，聽見骨碎血流後鎔鑄成牆的憎怨種種，
悲毒女音迴盪昏黑大地：

「千年來，你不曾有悔！」

－－血肉為泥，怨骨為磚，千古罪命，萬劫無生。

十六字入眼，又豈是無悔？

當初逆轉法門，極端造業，
又豈無覺悟？

有罪必罰、有果必嘗。

抬頭已是雪落，天地無聲。

也曾有過嘲諷、蔑視與憤怒目光，也曾有人垂憫、哀憐，
不屑的唾沫同稜角的石子擲來，

眼睫無法睜開，觸目血紅。
更後來，連這些也消無了。

長途唯有銬聲相隨，乾涸的血片風口剝落，衣上殷紅在雨中淡了又濃。
不知漫長，不知沉重，將懷中頭骨疊上罪牆塌口後便無力跌跪在地。

雨絲沿著眼角滑下。

「永世癡迷，聚散非非入想。」
婀娜窈窕身影，落地卻如佝僂老影。
女子纖柔的聲音在雨幕中煙散復凝微，皙白素手託一把傘骨，

傘身青藍色澤熟悉得近乎心痛。

樓至韋馱抬頭看了女子一眼，眉上妖嬈妝染，眼底卻暗藏哀澀。
同樣泥濘、永世不得解脫。

兩字癡迷，道破心障。

樓至韋馱低道，多謝姑娘，
卻是獨自撐起搖搖欲墜的身軀，拖沉重鐵鍊而去。

地面沙痕深刻，泥水弭填。
女子抱著青傘，在雨中深深一揖，同雨消散。

＊

他遇過很多人，老人、青年，女子、稚兒，男子或者江湖中人。
當世人再也記不得他的名字，當諸多罪狀終於只剩罪牆血色，

他也只剩下自己的回憶。

師弟與好友或已輪迴他處，重啟因緣，
而那些見過他或者與他談過話的佛者，也早已背離。

或者有垂憐之凡人，
後來亦終是老去，

他站在遠處看著能夠體諒自己的人一一遠離，化骨，灰燼。
千古罪命，他永劫無生。

看那些自罪牆脫出的冤魂一世世從唾罵仇恨，轉至憐憫祈願，

最終一一路人，
幾多恩怨，終不再交會。

種種映入瞳底，曾為佛者，如今明悟拈指：

「我今見聞得受持......」
心口突來創傷之痛，樓至韋馱闔眼，低抑聲線無悲無喜，
「......願解如來真實意。」

－－無所從來，亦無所去。

所以當僧者身影擋住嚴酷旱陽，低道：「你無恙否？」
樓至韋馱看著那只伸來的手，薄繭覆蓋上頭。

錯愕遠大於踝上入骨疼痛。
「匡啷」一聲，禪杖上金環晃動。

願渡無垠，方成諸功德。
窺破貪嗔，修持身無色。

僧者唇色不再如記憶中紅潤，形容亦非記憶之中。
樓至韋馱定定地看他，聽他遙述上一次末法時代的最後一佛。

樓至佛。

僧者表情溫柔，樓至者，啼泣也－－
為蒼生啼泣而得名，故又云啼泣佛。

樓至韋馱哈了一聲，你可知後來人人唾其偽佛，卸其佛號、罪其千古，諸般不堪......
艱澀語調突然停了下來，僧者純徹的眼瞳中，

樓至韋馱看見那個仍勘不破的自己。

僧者道，非也，非是你言中如此。
縱曾鑄下大錯、迷途失返，最終佛者亦立身為懲、罪懺千年，此懺，一如其當初禁錮佛像之決心。
非是世人口中偽佛。

樓至韋馱闔上雙眼，僧者只見他指尖泛白，
「如此－－當今，可是正法時代？」

僧者沉吟一聲，擱掌胸前作禮，

「天運定則，新世再啟，如今萬法傾頹、眾生頑惡，
今世正是末法時代。」

是吾啟行之時了。
樓至韋馱調息甫畢，便站起身，往洞外走去。

回神一看四周，竟是最初他落難艱時，血傀師領其所憩之幽冥洞。
哈。

身後僧者沉吟一聲，竟也無語跟上。

洞外氣息清冷，雨後斜天昏陽。
樓至韋馱遠眺著夕陽，並未回頭，「與吾同行嗎？」

身後僧者一禮，總覺這場景熟悉。
又或者是眼前人對他熟識多年，再無隔閡。

「罪身佛者，法號樓至韋馱，」
樓至韋馱聽著身後銬鍊與隨行腳步聲，回憶著多年以前，
「曾為善惡歸源之善界代表，亦曾為天佛原鄉所封，天之佛。」

呼呼冷風吹乾髮濕，佛者曾經有一雙凌厲的眼。
「後來，他什麼也不是。」

性本空名，怎知心點墨，
青燈頹倒，眾生誰解惑？

似乎想起了什麼，佛者淡淡一笑，復又啟唇：

此人曾經有過真誠好友，有過師弟如親屬，亦有修途同道，
三千法門，無一不尊其佛號。

「直至他代表天佛原鄉出戰，一對厲禍。」

諸般因果，終究無以逃過，
宿敵天定，恩怨難泯。

提起天之厲，樓至韋馱的語氣竟也那樣淡了。
彷彿只是路人。

僧者默然聽取，卻在風來時隱隱挪身風口。
佛者並未回頭，低聲道了句多謝。

「風雨足多，並肩亦有，
當年吾與蘊果諦魂相協，計開天競鏖鋒之局，卻逢五劍未全，僅得封印厲族王者。」

此戰後，再無法返頭。

夜深星迴，樓至韋馱容顏洗淨，唯有面色蒼白，
兀自嘆了口聲，回頭問，「又是天佛原鄉遣你來此？」

僧者微微仰起了頭，樓至韋馱無語對視，想僧者這副模樣仍是與從前無二，純徹氣息難掩。卻聞聲：
「吾為因緣種種而來，幸得原鄉之人提醒，方能尋至此。」

「吾已不再是天之佛。」

「你是樓至韋馱。」
僧者定定地說著，千年來眼神未曾易改。

樓至韋馱轉身背過他，無聲跌跪懺牆之前，頰痕濕潤。

＊

血傀師曾說過，世人若接受的是樓至韋馱，那麼任何一面的自己皆可接受。

「但，他錯了，」
樓至韋馱搖頭，手腕足踝再度滲紅，胸口腥氣翻騰。

而他自己也錯了。
為了不被再背叛，也不肯再信任。

濁清世態浪滾潮湧，心懸眾生的初衷已抵磨銷殆、愈行愈遠。
只剩手足上銬鎖提醒前愆罪孽。

『還記得你想入天佛原鄉修行的願望嗎？』
渡如何的聲音猶在耳邊。

「若說止戰之印蓋下，萬般汙穢纏身之時，目標漸漸模糊。
後來，便是初衷不再。」

緣起緣滅，菩提紛落。

黎明未風，寒凍入骨，
僧者看著樓至韋馱一一觸碰牆石，所觸之處隱隱哭嘯，粉塵微落間又是一魂解脫。

唯有過處血色怵目。

於是僧者毅然按下那隻手掌，翻上一看，已是血肉模糊。
雪白的髮在風中飄散，樓至韋馱見他撕了衣擺止住血意，又解髮上絲環包裹其中。

白布之下，隱隱金黃梵字浮動，佛氣減緩了傷口惡化程度。
眾相枯禪環聲熟悉，樓至韋馱收指，反握住僧者指尖，

僧者抬頭，

「後來，吾屢為人構陷罪名，糾纏難斷、汙名難洗、殺孽難贖，
不願再回善惡歸源。」

「為何不願？」

「是為無語面對好友，亦不願再造風波，波及他人。」

僧者沉吟一聲，僅聽樓至韋馱字句述來，
「地藏之逝、血胎晶烙、鰲天手札、生子陰影，
再有好友之疑，殢無傷、緝天涯、花都眾人與妖繪天華尋仇，如來之巔上終是完成地藏遺願。」

指尖溫度分不清對方或者自己的，樓至韋馱總要錯覺那溫度來自他人或自身血液，低頭看了一眼，
「吾曾被蔘老搭救，亦曾有神醫在孤立無援時伸出援手。」

僧者看他，看他那雙瞳漸漸變得墨黑，
水光流轉，終自眶眥中滑落。

墨一般的淚。

「但吾，
造殺蔘不老、誤傷好友。
最終連奧義吠陀也不再隨身。

無人可信，無路可選。」

僧者猶豫著是否伸手抹去墨痕，最終僅是拔開劍鞘、降下悲雨，
樓至韋馱頰上墨色褪盡，地面隱隱佛光浮動，未感寒冷。

而僧者已闔上雙眼，隨他對坐。唯有手中一指之溫，堅定傳遞傾聽信念。

遙遠以前，渡如何曾經說過，『人皆有錯，既已鑄下，只要願意承認，相信會有人願意傾聽苦衷。』

而今，依然是蘊果諦魂，
八苦諦聽。

因緣並未阻斷聖者道途，
或者數日，或者數月，僧者仍會回到這片罪牆前，徒勞地為他減緩傷口。

最欣慰者，其實還是此路不獨一人。

曾經一再告訴自己，只有好友的信任並不足夠，
他願將一生清白留予天下人檢驗。

只是鬼如來所說無誤，以少數犧牲換取多數勝利，樓至韋馱也是極端之人。

他之極端，在於至潔，在於鏟惡。
最終逆轉法門，造就淚石林悲劇。

「吾曾自清，縱使他人不信，至少無愧自己、無愧天地即可。
未料，最終悔愧堪比負業之重。」

紫竹源側，火堆嗶啵作響。
蘊果諦魂將一碗暖湯遞前，尚未回神的樓至韋馱不解，

「人間除夕，為求圓滿必徹夜守爐。
你之罪身已是不得多求，為求功德迴向，吾化相你之模樣行走四處，仍不能代你懺罪天涯。

只待一日，你劫業悉贖、功德圓滿。」

樓至韋馱一震，恍然浮現昨日帝如來化身招提僧前塵。
諸般種種，到頭來，

都是故人。

樓至韋馱低喃一句多謝，語中微顫，隨溫湯滾落腹中。

暮春細雨，沖不淡罪牆血腥，
地平線上遙映單影之時，又是黃昏。

風塵僕僕的蘊果諦魂會聽他說起從前善惡歸源的景象，聞說此地奇景卻有地獄變相。
那尊久遠的玉佛像，或者曾經駐留許久的眾相枯輪。

僧者有時也會露出苦澀的微笑，說懷裡的油紙包是哪位村民所贈，復又將其遞予困窮災民。裡頭包子徒留餘溫。
瘦弱的乞者抬起頭來，困惑道：你不是那個罪牆那個......

樓至韋馱遠遠看著他自頹村走來，法相化變間長髮飄散，似是故人，又不似。
唯有那雙眼瞳不會錯認。

樓至韋馱說，你身上之傷......

無礙。
蘊果諦魂搖頭。

於是樓至韋馱暗想，當年這般模樣落在渡如何眼理卻又斷然拒絕的倔強是否讓人頭疼。
似乎又可以聽見野胡禪拍著腦袋，『煩哪！又燙又硬的臭老禿！』

思緒如頁翻迴，
花都燦爛，劍杵相交的地之象徵在郡主一句「聖者」下，只淡然回問眾人無恙否。
唇角已是鮮血湲液。

樓至韋馱道，自罪牆脫下之魂，輪迴後必尋吾責罪，
化相吾之模樣，恐拖累你。

「你吾亦是芸芸眾生之一。」
蘊果諦魂看著罪牆頹立，粉塵紛落，「既是眾生，意即地藏所願。

但為眾生得離苦，不為自己求安樂。」

－－『吾身渡罪，至佛選擇負業，殊途同歸。』

－－『法門雖異，本心不移，便無所分別。』

樓至韋馱看著蘊果諦魂，彷彿可以聽見久遠以前此人同夢魘之使辯解。

夏雷同曇花開落，
樓至韋馱正跪於地，懺語漸歇。

闔目啟，披髮微動，「你來了。」

空氣中仍彈跳著水氣，蘊果諦魂手裡一朵被風雨打落的曇苞，
枯輪錫音撫平牆怨，身上還帶著艾草香氣，夾雜著七里香，暗接年華流逝。

樓至韋馱微偏過頭道，「你動過真氣。」

蘊果諦魂緩步向前，長年磨損的鞋底上血跡斑斑。
「吾來此路上遇頑強魔害......」

樓至韋馱聽著。
其實佛厲與聖魔，並無分別。

因果從此而來。
當年之惑豁然而解。

那雙眼偶露入魔之態，夜深人靜，諸般縹緲時，
或又夢迴青蕪堤上追而不及的少年身影，
或又是不擾清境粉身碎骨的蔘老，

或是，留妖山城濃重的黑暗與恐懼自四周湧上，
背叛、算計、誤解，還有他來不及聽見渡如何痛楚萬分的一句「沒事。」

傷痕滿身，遙途展開眼前卻條條絕路，
舉目皆喪。

「吾怎能再退讓？怎能！」

氣勁透掌而出，徒恨錯信與叛意，樓至韋馱怒然睜開雙眼，卻見蘊果諦魂沉靜的雙眼注視，
頸上鮮血汩汩，覆著自己發白指節。

心下一驚連忙收手，蘊果諦魂卻猛然握住：
「是你受傷，冷靜。」

樓至韋馱看著蘊果諦魂頸鍊血染，確認自己掌心割痕後終是嘆了口氣。
「抱歉，是吾罪過。」

蘊果諦魂無語，自懷裡掏出傷藥。
火光在臉頰上明滅，掩去瞳裡邃藍。

兩人的呼吸聲漸漸拂平一個人的驚惶心跳，樓至韋馱看著蘊果諦魂髮頂以及那一綹額前垂髮，
隻手無聲托起，撫置肩上。

而蘊果諦魂的動作也只停頓一剎。
九十生滅間大千世界輪迴，未曾止息。

秋風肅殺，挾塵帶葉，紫竹源傾頹更勝從前，連罪牆也漸露毀態。

樓至韋馱看了一眼，扯動長鍊行步。
總覺銬鍊愈加沉重，雖困惑不能解，卻也未曾妨礙。

那個秋日，
僧者未再出現。

再聞滅罪真言已是雪融泥濘之後。
未分冬春，僧者踅音在身側響起，樓至韋馱回頭，包裹掌心的傷布早已損破，復在罪牆上留下深淺血印。

蘊果諦魂持禮在三尺外望他，形容憔悴，卻眼神清澈。

傷口是更嚴重了，僧者蹙眉，
樓至韋馱便按著蘊果諦魂掌心貼在牆上，
那些殘酷場景浮現腦海，斷骨拔筋、屍毀首離，

血肉鑄造城牆，絕望的弱婦伏在牆上如何痛哭失聲都再喚不回親人。
恨自己未能緊握親人雙手，
很自己未能同毀骨肉，

更恨自己未能報仇。

此怨綿延千年，
連同牆內永世困囚與不得超生的折磨，城哭萬古。

回神之時，蘊果諦魂可以感覺到貼在手背上的溫度冰冷。
樓至韋馱低道，吾懺吾傷，不及當年慘狀萬分之一。

蘊果諦魂回望懺罪之牆，
那牆已搖搖欲墜。

似乎要倒了。

滾水沫泡聲沸騰著火光，
僧者寧靜燒開一壺水。

從前也是這般模樣，堅定行事，未曾擺出架子。
夕霞色的盆底滾水煙湧，僧者耐心注入汲來泉水，素巾浮動漣漪之中。

讓吾來吧，
樓至韋馱欲接過素巾，卻聞得蘊果諦魂低聲要求。只能允諾了。

壁上兩人安然，
蘊果諦魂拭淨鐐銬下血漬，不多猶豫，亦拭淨樓至韋馱頰上髒汙。

拭不去佛者眼中疲態。

樓至韋馱似乎是感應了什麼，頰上漸漸暈開墨色，自己也無法明白。

蘊果諦魂闔上了眼，終又睜開，定定地看著他，一點一點逝去鹹澀的黑液，
「懺罪之牆，應是存世不久了。」

樓至韋馱看著蘊果諦魂露出袖外的手臂，那些傷痕，也結痂欲銷。

蘊果諦魂最後一次與他同路，是在四月晨曦。

再也沒有回來。

＊

春雷動地，夏蟲鳴星。
眾星縹緲之處，原鄉霧茫之時，

曾有僧者句句「天佛度貪嗔」。

秋鬼百嘯，冬雪融銷，
沙音替代同行之誓，鍊哭假作信任堅語。
他還不是一個人，

地平線際，或許將出現一道被夕霞拉得長遠之影。

於是那句哀然詩號入耳時，樓至韋馱正伏跪牆前，
飛髮蓬亂，掩去神情。

「永世癡迷，聚散非非入想。」
彷彿暗藏哭音，渡貪渡嗔，終不能渡癡。

痴佛？抑或痴人？

樓至韋馱抬頭，搖搖欲墜起身。
女子手中再不是一把青傘，染塵的顱骨下仍有一盒青箱。

那般熟悉的顏色，
樓至韋馱幾乎又跪了下去。

「大師曾托囑小女子，若他無法回法再回到罪牆，將......」

樓至韋馱伸手一止話語，暗暗調息，
此情此景，竟是幕幕過往。

「可否勞煩姑娘，替吾解盒。」

幾乎錯以為雀膽紅再度噬心，卻又不屬疼痛，只是萬般無法言語。

女子藍染青裙於地乍綻，是跪下了，雙手按著紙箋。
薄薄一張，隨時都能被風掃遠。

樓至韋馱盡力清晰模糊的視線，接過僅僅寥寥數句的信札，上頭仍有隨袖擦去的血沫：

吾曾說過，若你累了，請你記住，修途上仍有蘊果諦魂與你同行。
雖已殊途，但你初衷未改。
吾仍相信，未來仍能同歸那一日。

指尖不再顫抖，彷彿重新提起力氣，樓至韋馱拖著罪銬毅然走向罪牆。

他站在骷髏羅列的懺牆前，抬起手，小心翼翼扳放，
他遇過很多人，老人、青年，

女子、稚兒，
男子，或者江湖中人，

他知道這些人是誰，知道所葬者其實始終只一痴人。
但當清澈的暖液濺落牆上，震地漫灰中，染塵髏骨終自痂痕斑斑的指尖脫落，

風沙狂旋，崩落的磚牆迸流血色。白骨血染，承壓而碎。落磚與骨片砸下，刺穿掌心傳來劇痛。

漫漫煙茫裡，無所歸處，亦無從來，
但見隻掌攤展在前，肉體色身卻無論如何也握不住。
眼前一片腥紅，昨日種種如露如電，如夢幻泡影，晃眼而過，

厲者、魔者、佛者、友人、師弟，
追殺的人，詛咒的人，醫救他的人，離他而去的，直至最後剩他一人。

眼盲之下如同回到那夕，
磨磚作鏡不為難，忽地生光照大千，堪笑坐禪求佛者，至今牛上更加鞭－－

倏然抓穩了那隻手，
熟悉的青藍映入眼中，

聖者輪廓漸漸清晰，眼神溫和，
猛然回首，佛光耀天中無邊水月已展，

大千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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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3 【天地雙佛】大千懺《謹賀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