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6.26 一年好景(殢師)，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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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漣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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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2-06-26 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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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6 一年好景(殢師)，完結

一年好景
【殢師】

殢無傷覺得他似乎一直想要忘記些什麼。

然後他又覺得，其實他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

【春】

慈光之塔從來無雪。

除卻某一個地方。

寂井浮廊一年四季保持著遍地積雪，雪地主人素來不吝於用那飄迎肅殺的落雪接待每一來者。包括無衣師尹。

無衣師尹踏入浮廊之時，眼前只有漫卷的飛雪。他停下腳步。

『不歡迎吾嗎？』

沒有人回答。

無衣師尹便在入口處站了許久。雪漸漸停了下來，他轉身，走出浮廊。

剛踏出一步，一道身影掠過，攔在他面前。

殢無傷回頭，凝視他的眼。片刻之前他纔將一羽賜命埋在了附近，此時無衣師尹前來，他理所當然地以為是來過問他之愛徒。但他料錯了，此日的無衣師尹似乎與平時有哪裡不同。

他從無衣師尹之眼相中看到了疲憊和其他一些無法說清道明的情感，他欲移開目光，卻又無意中瞥見對方眼角殘留的痕跡。

淚痕。

殢無傷微怔。他是見過無衣師尹落淚的，在很久之前即鹿的墓邊，那人的一滴淚落在了一枚石頭上。

那枚沸雪石，他此刻正帶在身上。

他曾不滿無衣師尹對即鹿疏於照顧，卻在那一瞬間明白，這個人對即鹿並不是沒有感情，只不過他面對了這樣的抉擇。

對於一羽賜命，亦是如此。

殢無傷察覺到無衣師尹情緒的低落，於是緩緩開口：『吾將他葬在附近。』

無衣師尹抬眼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又輕聲應道：『嗯。』

殢無傷不再說什麼。無衣師尹就低了頭從他身邊走過。

殢無傷微微皺眉，看著無衣師尹的背影道：『你為何來此？』

對方的反應實在反常。他無端從心底生出一絲煩躁之感，那一瞬閃過的詞竟是『擔心』。

他自問，他因何要擔心無衣師尹？對方如何他向來不關心。然而無法驅散這種感覺。

無衣師尹的腳步頓了頓：『吾……無事，來看看罷了。』

殢無傷不言。

氣氛稍顯僵持，無衣師尹輕嘆一聲，回頭道：『你若無事，便隨吾一同走走罷。』

說完，他徑自向前。

殢無傷沒怎麼遲疑，便拿了墨劍，與他同行。

這似乎是沒有目標的行走。

正值初春，寂井浮廊之外的土地綠意盎然。殢無傷想起無衣師尹曾帶給過他一些花種，他也嘗試著在浮廊種下，但它們通常都發不了芽，想是適應不了這低寒的溫度。他也就作罷。

抬眼看去，不遠處盛開一園梨花。

走近的時候，無衣師尹忽然道：『即鹿曾經喜歡這種花。』

聽他提起即鹿，殢無傷總有一種莫名的抵觸情緒。或許是不願聽到自己了解之外的即鹿，又或許是其他什麼原因，他未曾細思過。

『又如何？』他冷淡地道。無衣師尹並不經常提起即鹿。那場雪中謎，一直是他們之間不解的難題。

殢無傷以為他是想要知道答案的，然他對雪中謎的執著似乎更傾向於謎題本身，而非答案。所以他從不急於解開這個謎。

『哈，』無衣師尹自嘲一笑，『你總是如此疏情。』

殢無傷只看了他一眼。

無衣師尹沈默片刻，又道：『羽兒還小的時候，曾因做錯事受罰……』

他說，其實他又何嘗捨得責罰他的這些弟子，然而若非如此，讓他們脫力了掌控，他處於慈光師尹這個位置，最後能放心任用的人又能有幾個。

可惜到頭來，現實卻給了他最大的嘲諷。

再然後無衣師尹開始說一些瑣事，說他初收徒弟時並不懂得如何教導他們，說流光晚榭那單調的景色並不如這邊這般好……

殢無傷沒有插話，直到無衣師尹說累了停下來，纔道了一句：『在雪地，你給的花種皆不能存活。』

無衣師尹一愣，而後訕笑：『你這算是在安慰吾嗎。』

『不算。』

說罷，殢無傷便走開了。

無衣師尹看了看眼前的梨花，伸手欲折下一枝，中途卻又收回。他輕聲一嘆，轉身離去。

一路上兩人不再有什麼交談，直至回到流光晚榭。

無衣師尹欲感謝殢無傷陪他走了這一程，然而回頭看到的只是劍者遠去的背影和一片卷起的風雪。

『哈。』

他微微闔眼，踏上歸途。

回到寂井浮廊，殢無傷纔覺這一日過得有些莫名其妙。

相識了百年，他對無衣師尹其人的了解早已超越了他需要的程度，每每觀其眼相，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人情緒的波動，譬如此日。

殢無傷沒有去深究。那時的他尚未意識到，看懂這個人，對他來說，都快要成為習慣了。

【夏】

初到苦境，無衣師尹疲於奔波，殢無傷倒是落得清閑。

既已出了慈光之塔，那麼他形式上的牢籠便等同虛設。他時常在苦境四處走動，這異鄉的風情倒也不算無聊。

偶然路過一個小鎮，看當地十分熱鬧，殢無傷稍稍駐足。然後走近，見一群人圍在一處。他只看了一眼，本無意再停留，不料那邊忽然閃出個人來。

殢無傷往一邊挪了挪，卻還是跟來人撞了個滿懷。

他愣了一會兒，纔看清楚撞上來的是個年紀尚小的姑娘，沒吭一聲就跑開了。他手裡卻多了盞蓮花形狀的燈。

殢無傷皺眉，想了想還是沒把它扔掉，就這樣回了浮廊。

無衣師尹在雪地間等他歸來。殢無傷走過去，把那盞蓮燈往他懷裡一遞。

無衣師尹接過手，看清了是什麼，微疑地問：『你從外面帶回來的？』

『吾不知。』

殢無傷把他遇到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無衣師尹聽後，半天沒憋住笑。

感覺到殢無傷投來的目光，他裝模作樣輕咳一聲，道：『苦境似乎有放蓮燈祈福的習俗。』

殢無傷聽著，沒說什麼。

『到附近河邊把它放了吧。』無衣師尹又道。

殢無傷開口：『你今日前來……』

『吾只是來拜訪故友。』

無衣師尹如此一說，殢無傷自然也沒話了。對方與他的交談很少有不帶目的的時候，他心道，或許到了苦境，多多少少有些不同吧。

他是無法察覺到，在這危機四伏的異地他鄉，有種關系叫做相依為命。

最後無衣師尹隨手在蓮燈上寫了幾個字，蹲下身將它放到河面上。

看著蓮燈漸漂漸遠，殢無傷忽然產生了一種恍惚感。

他憶起瀆生暗地的那些歲月。那時偶爾來探望的即鹿便是他生命的全部色彩；之後來探望的人從即鹿變為無衣師尹，他多了一把墨劍；再之後，他出了瀆生暗地，看見那一場大火和那一場雪中謎。

此時回頭看，那些都已然成為舊事了。

『你不問吾寫了什麼？』

——吾沒興趣。

殢無傷側目瞥見無衣師尹的神情，難得地竟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什麼。』

『……望吾死後，你們不會因吾而受牽連。』

殢無傷輕輕挑了一下眉。他知道無衣師尹這句話並非故作姿態，然而聽來還是顯得矯情。他把那些欲說出口的譏諷之言排開，只道了一個字：『死？』

聞言，無衣師尹久久沒有答話，似乎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問。

最後他從原地站了起來，平淡地道：『人固有一死。』

無衣師尹避開殢無傷投來的目光，拍了拍衣袖，道：『回去罷。』

說完，兩人都沒有動。

『你為別人設了後路，又將你自己置於何處？』

聽到殢無傷突然這麼說，無衣師尹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吾對你之心思，感到厭煩了。』

殢無傷轉身徑自離開，留無衣師尹一人在河邊。

心頭萬千情緒都化作脣角苦澀一笑，他低喃了句什麼，連自己都沒有聽清。

殢無傷走出一段路，回頭不見無衣師尹跟來，心間忽然一沈。

急急趕回方纔的河畔，卻看到無衣師尹只是呆坐在河邊，不知在想什麼。

殢無傷一瞬就覺得自己的擔心著實多餘。他走過去，把無衣師尹拉了起來，對方一個沒站穩，眼看就要往地上倒。

殢無傷皺著眉側身攔住他，『你做什麼？』

無衣師尹借著力站穩，無奈道：『吾在這裡休息罷了。來苦境些許時日，總與四方勢力回旋，吾亦感力不從心……』

還沒說完，就見殢無傷又要走開，無衣師尹喚了一聲：『無傷。』

殢無傷的腳步頓住，道：『你之重責，無人能替你承擔。』

『……吾也並不想你為吾分擔什麼。』無衣師尹走到他身邊，『你不喜吾贅言，總不肯把吾的話聽完……』

『何必聽？』殢無傷打斷他，『你之眼相，不是早已說明了嗎。』

『……呵，』無衣師尹笑著，不知是何情緒，『若非你對吾總懷有不能抹去的敵意，吾定是要將你引為知己了。』

他沒有等殢無傷回話便從他身邊走遠了。他想或許是因為他沒有勇氣再面對那人的冷淡疏情。

殢無傷沒有跟過去。這一日的交談恐怕也只能盡於此了。

不知從何時起，他們之間的對話不再劍拔弩張。對於這種轉變，殢無傷說不上是好或不好。多年來唯一與他保持交情的人只有無衣師尹，這樣的轉變大概也不過是早晚之事。

黃昏漸入，殢無傷伴著暮色緩步前行。

他想到無衣師尹說的『知己』。他以為世上若有一人最了解無衣師尹，那麼此人必是自己。反觀之，最了解自己之人，是否也是無衣師尹？

【秋】

無衣師尹偶爾會有想找個人說話的沖動。奈何他考慮遍也尋不出這麼個能聽他說話的人。

每當這時候他都會去找殢無傷。

雖然後者對他之贅言很是不耐，多半卻也不會把他從浮廊趕走。無衣師尹慶幸那名冷情的劍者還是給他留著點面子的。

殢無傷是念舊的人。苦境的浮廊巘擺設與慈光之塔的寂井浮廊一般無二，無衣師尹每每踏入，都會產生一種錯覺。

他想，他大概是思鄉了。

回廊盡頭空蕩無人。無衣師尹抬起頭，便見殢無傷獨坐屋檐之上，目光正對著他。

無衣師尹有一瞬的失神，而後他一掠到了屋頂，在殢無傷身邊坐下。

眼前是一輪明月，本應溫和的光亮無端顯得刺眼。

殢無傷見他上來也沒有說什麼，於是無衣師尹自覺挑起了話茬。他道：『中秋了。』

『中秋？』殢無傷接道。

無衣師尹感覺到他那毫無波瀾的語調只是在敷衍自己，也不在意，說了下去：『苦境的節氣，一年裡月最圓之時。』

『慈光之塔，可也有這習俗？』

聽他提起慈光之塔，無衣師尹略覺意外。他搖了搖頭道：『並無。』

殢無傷側過頭看他。

『你……可想回去？』

無衣師尹並不是不愧疚的。再無牽掛的人也有思鄉情緒，殢無傷看似冷情，慈光之塔也終究是他之故鄉。他本可以不來苦境，卻因這牽絆跟隨而來。

殢無傷卻反問他：『你呢。』

『吾……』無衣師尹閉眼，『吾恐怕是看不到慈光永耀了。』

殢無傷不言。他對無衣師尹自身之事過問極少，但對他之經歷還是甚為清楚的。縱使在慈光之塔掌權多年，無衣師尹也從未擺脫過一枚棋子的命運。

所謂棋子，當捨之時，不必留情。

被逐入苦境，這對他而言是極大的諷刺。憑無衣師尹之手腕，游刃於各方勢力之間並非難事，難的只是找准一個位置。一個能證明他存在之意義的位置。

殢無傷偶爾會想到這些，但他只覺得這是對方需要擔心的問題，與他毫無關聯。他與無衣師尹的關系，有利用已經太多。

此時無衣師尹張了張口，又把原本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他來此地單純是為了找殢無傷說話，只是他能說的無外乎他當前之處境與苦境四方之勢力，這些殢無傷定是不愛聽，他也不願煞了當下的風景。

那便什麼都不說了罷。無衣師尹想著，心漸漸靜了下來。他覺得這種沈默也沒有什麼不好。殢無傷總喜歡獨自在屋頂看月下雪落，此日他見了這景色，倒是懂了那人的心情。

可惜他不似殢無傷那疏離世情的性子，他注定無福消受。

兩人就這樣在屋頂待了許久。

直到浮廊的雪不再落了，殢無傷纔帶著無衣師尹回到雪地。

『夜已深，吾便告辭了。』無衣師尹拂去衣上的雪，說道。

『既然夜已深，便留下吧。』

聽得此言，無衣師尹愣了愣，回過頭。

殢無傷已經推開了房門，面容如往常一般淡漠。

無衣師尹淡然一笑，『也無不可。』

【冬】

殢無傷在雪漪浮廊種了些花。

以前在慈光之塔時，他往寂井浮廊播下的種子總是發不了芽。後來無衣師尹分析說：『是你周身之喪氣太重了。』

如今雪漪浮廊的花卻開得很好。殢無傷想，是不是他之喪氣，已在不知覺時收斂了許多？

那些花存活後，他又在浮廊外圍種了一圈紫竹。他總覺得喜竹是偽君子作風，直到此時也未改變這看法。他植下那些竹，並非喜愛，只因懷念。

雪漪浮廊風起雪漪，淒寒之雪，竟因那些花和竹有了淺淡的四季之感。

區區幾年，浮廊之外紫竹成林。

妖應封光曾問他，究竟是在懷念什麼？那個時候他們已然是夫妻，殢無傷沈默了半晌，只道：『吾不記得了。』

然後他走遠，忽略身後女子的瞋怪。

有些東西，注定是要沈淀在記憶裡的。

聽聞無衣師尹死訊之時，殢無傷最先是不信的。

憑他對無衣師尹的了解，那人決計不可能如此輕易就去赴死，而不為自己想好後路。

轉念他又忽然憶起，許久之前無衣師尹寫在那盞蓮燈上的祈福。他纔明白，其實無衣師尹從未為他自己想過後路。

殢無傷以為他懂無衣師尹。

他總是厭煩於那人眼中的遮掩，忘了去看懂他的心。

說來他也並非不懂，只是不願去深思。

闔眼之後，那人的眉目便揮之不去。殢無傷只覺得有什麼東西變得空了。

他恨不起來。

無衣師尹留給他的那封信中所寫一切都如此荒唐可笑，他告訴他即鹿是他親手毒害，那場雪中謎實則從不存在。

然而殢無傷恨不起來。

他平生第一次感覺到疲累。他不知道該對無衣師尹保持何種情感，似乎哪種都貼切，又似乎哪種都多餘。

他與無衣師尹相識百餘年，當是故交；然而回想起這百餘年裡，他們之間真實的無關利益無關仇恨的交談，實則少之又少。

那一夜他一人久坐雪地之間，對著一口吐涎的墨劍，與一枚不帶溫度的沸雪石，說了很多話。

就像是要將這百年裡未親口對那人所說的話彌補回來。

可惜那人卻再也聽不到。

殢無傷醒來。

他又夢見無衣師尹死的那一日，雪漪浮廊遍布的如雪般的竹灰。

那充斥鼻息的香氣尚縈繞不去，他側過頭，看見的卻是一女子嬌柔的睡顏。

這個時候，他纔徹底從那久遠的夢中清醒過來。

他推開房門，走到那片紫竹林，迎接清晨的第一場雪落。那些雪落在地上，化為水，他耳中盡是雪融之聲。

有哪一處的積雪卻永遠無法消融。

——自你走後，便是長冬。

殢無傷走出雪漪谷，第一眼看到的竟是近處一片梨花。

白花稀稀落落布於枝頭，染了幾分初春的氣息。

殢無傷不自覺就停下了腳步，往那邊多看了幾眼，直到身後傳來妖應封光的聲音。

他轉過身，道：『走吧。』

『儂看你在這裡站了很久，是在看什麼？』

『梨花罷了。』

『要移栽回浮廊去？』

『不必。』

妖應封光又說了些什麼，只是殢無傷不再搭話。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梨花。

花落如雪。

他好像忽然憶起一些舊事，可惜那畫面只是一閃而過。

他不再回頭。

道如今，又是當年好景時。

——完。

湄漣，2012.05.12

最怕不相見，最悔後知覺。最恨是離別，最痛是當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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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26 一年好景(殢師)，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