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庆祝自己终于记得注册账号终于获得搜索功能，搬运一下2020.2的旧文给没吃过的同好，不知可不可以这么操作？（可的话还有几篇）首发于LOFTER 棠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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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国的王上在听闻默苍离出现于国境内后便时常心神不宁，朝议后与窗际行云相看两生厌，又只能在心中默诵旧时学得的古经。短短几刻钟过得异常漫长，遣去的侍卫——他身边少之又少的曾见过默苍离的手下，传来消息说确为本人。于是王上释怀地用膳，端详了许久御厨最擅长的点心，�茈�来地想起了金错刀的故事。上官鸿信少时就颇受关注，坊间盛传这位小雁王性格怪异，什么样的怪人都可收入幕中，成为雁王府座上贵客。于是就有许多来路不明的人与他讲述羽国开国之君的故事，有人说太祖生自洪荒，归于雪原，有人道太祖与生俱来一双神翼。各色截然不同却一致荒诞的故事听过且过，唯独金错刀，这非古时钱币而为真实的镶满金玉的利器，没有缺席任何一个关于太祖的传说：太祖建立起羽国后，数次请恩师入仕而不得，便赠一柄镶满玉石的金错刀以报答开蒙之恩，一年后隐居山林的恩师竟乘云气而去，居所空�茪@人，唯余金错刀璀璨如初。 他看着月牙状的吃食，觉得它或许像传说中金错刀的样子，即使他从未见过。他忽而想开口，却发现四下�茪H可询问。
中原战乱初平息，默苍离便踏上了他的“归路”。
阔别十年的羽国自然比当年更加富饶，几乎让他感到陌生。远觑飞鸟掠过群山，方从隆冬苏醒的一草一木都竭力为他描绘这个盛世的一隅。默苍离举止一如往常淡漠，至少生人难察觉他更为惨白的脸色，和勉强维持挺拔的身姿。凡只有几面之缘的人，都能将疏离视作他的常态，仿佛他天生就是从羽国的冰原诞生，而非是那被羽地不容的异客。如今他的处境多少有些尴尬，行走在旁人讶异的目光之中，那同样寡言的领路人终于舍得开口，说过去十年间默苍离的脸只会出现在全境最高通缉令上。也难怪一位擦身而过的老媪喟然：“十年来您竟未有改变。”
所幸羽人有敏锐的视力而非听力，那气声只入了默苍离一人的耳朵，后来他才忆起，她曾是霓裳公主的乳母。羽国的宫殿被群山环绕，用曾经那个少年的话说“羽人虽�茼釓l，却仍向往天空”。羽国的春天来得很迟，未褪尽的寒冷似默苍离熟悉的刺入皮肤的锋芒，与疮痍遍布的脊背紧贴，前往宫殿的七十二台阶，纵他体现得如何从容，额前难免出现薄汗。
身上的伤势分明枷锁似的将他禁锢，却又用刺痛指引着他，仿佛生来第一次体感战胜了理智，指引他向羽国去。 默苍离与上官鸿信居然能在仿佛伸手便能触及天空的地方重逢。
睽违许久，上官鸿信更不愿承认他年少时午夜梦回，也与默苍离生离死别了数次，到那一刻真到来时反而再也不会梦了。眼下他早过了将师尊所言奉为圭臬的年纪，冠冕与过去的岁月压在赤色发丝之上，成了映在暗红锦绣的几道影子，一双赤金的眸子却并不如默苍离曾经所想的那样，成长得与羽国虎狼之师一样犀利如鹰隼，反而像他们比肩看过的焰火，在径直冲入夜幕的那一刻忽而从最狠戾的箭矢蜕变为刹那的绮丽。见上官鸿信长开的面容散发出一国之主的傲气，却未料到这位早已更加沉稳了的君主未经斟酌就脱口一句“好久不见，师尊。”生怕不在此刻叫出这个称呼，此生就再�蚕�会似的。
他见默苍离长眉微皱，君与民的关系使他用繁冗的礼节提醒：“王上，今非昔比。”仍如以往吝于字句。
上官鸿信自嘲地笑了，才用金眸拟作睥睨天下的孤高模样，指尖叩击王座的节奏一时乱了，仗着眼前所及除斯人外都是自己的，便顾自问道：“中原几日前才重归平静，你的伤势就已经养好？” “对于冥医来说，这不是难事。”
是了，是默苍离将上官鸿信背出血海，让几乎欲与死神打照面的他得到冥医的医治。惊魂未定之余，又因冥医一句“苍离可不想未来的王上殒命于此”才姑且让上官鸿信能够安静养伤。待精气神多少恢复，上官鸿信这才知道，默苍离替他了却了重伤时嘴里反复念叨的未竟的杀伐，这是默苍离不曾告诉他的。
思绪抽丝剥茧似的只要有了最初的一步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织作缚身的网。上官鸿信稳步走近默苍离，从冠冕上抽出一支簪子，似一只喋血而长鸣的凤凰，他用沉如死水的语调发问，一时嗓音嘶哑得与眼前人�蚕搳G“师尊可还记得这凤凰簪？”
默苍离当然记得，簪上有他所见过的上官鸿信的第一滴眼泪。 那夜默苍离入睡不久便因梦魇醒来，索性点了灯读手边的书卷，一卷读罢，窗外夜风呼啸声减弱，隐约听见脚步，他才犹豫了片刻，便传来叩门声。推门果然是上官鸿信——又不像往日的他。
“师尊——”少年像是被魇住了，苍白的脸色，声音像骤雨前最后的平静。却见他颤抖地张开紧握的拳头，熟悉的凤凰簪出现在默苍离的眼前。
“小妹...走了。”上官鸿信忽而窒住，又握紧冰冷的发簪，那是他几月前送给霓裳生辰的贺礼，连镶嵌着的石榴红的玉石也是挑选了许久的，他甚至早早打算着明年生辰霓裳要送给她一套更好看的金头面。思及此泪水到底难以控制，“日暮的时候她咳血不止，杏花君说可能难熬过今晚了，但霓裳说想去霓霞山顶看看...”
他给霓裳披上自己的大氅，立刻带着车马去了霓霞山，霓霞山山路本就崎岖，马车在夜间更难登上山顶，最后的路上官鸿信索性背着霓裳，求她在到达山顶前不要睡去。那时满天星斗离兄妹俩那么近，上官鸿信却被悲恸占据地没有半点观赏的心情，他怀抱着霓裳，见她向天穹颤颤巍巍地伸出孱弱的手，说羽国人一生向往天空，恨不得拥有双翼，要是她能住在离天空这么近的地方就好了。
上官鸿信不敢抬头，只拼命地说会的，只要她想，只要她能撑过这个晚上。霓裳重重地喘息着，在风中时不时呛出鲜血，她摸索出藏得宝贵着的凤凰簪——病重后她不愿再盘发髻，将它偷偷送入哥哥的手掌心：“以前....那个算命的瞎半仙...说大哥定能长命百岁....大哥可不要忘了...霓裳啊。” 手中凤凰簪的冰冷侵占了上官鸿信所有的感觉，他木然地抱紧小妹，颤颤巍巍，睁大眼框时这才望见，漫天星子也在风里瑟缩。 默苍离眼前的上官鸿信如同下山时那般仿佛丧失了知觉。不知是凤凰簪的簪柄异常锋利，还是上官鸿信下意识地不断施力，他的左手已渗出血。
几月前老雁王才离去，今晚又是小妹，在这汹涌而来的打击之下他倏尔表现出恐怖般的镇定，他试图抹去脸上的泪迹，强迫自己用冷静压制鼻音，低声道：“战乱已不可避免，羽王只余一嗣，比鹏策反戍边将士导致北地生乱。我要除叛军，止干戈，使羽国的历史由我书写。”他想做羽国所有极天峻岭的主人。上官鸿信抬眼，金眸泛着赤色，如跌宕的时间流作掌心的鲜血般滚烫，映出他的野心。
风来时烛火烧得更旺了，默苍离用沉默代替回答，他在上官鸿信紧紧的注视下，将他握紧的拳慢慢拨开，从他冰凉的掌中悄然拿起凤凰簪，上官鸿信茫然屏息，却见鎏金的簪子在下一瞬刺入掌心。默苍离同时伸出自己那逐渐漫出血的左手，和躺着口含血玉的凤凰的右手，古井�茠i的眸子少见地闪过一丝情绪，连上官鸿信都以为是幻觉，却听见默苍离郑重地说：“策天凤，必将辅佐殿下成为羽国之主。”
这年上官鸿信十九，与默苍离——他们相识的时候他用的还是"策天凤“的名字，相识近十年。他将默苍离这句视作一个臣子与他未来的君王立下的效忠的誓言，而从未预料到：
这晚刺入他们左手掌心的不是凤凰簪，而是一把金错刀。
乱羽山的气氛紧张得半只飞鸟都��处藏匿，雁王上官鸿信率精兵干戈直指比鹏阵营的最中心。当上官鸿信亲自斩下首领比鹏的头颅，迸发的猩红血液溅至脸颊的一瞬，他耳边回响着此前比鹏的叫嚣。
“小雁王，你不会还以为先王是被我毒死的吧？你深信的老师策天凤——哦不，是默苍离，他的另一个身份乱羽山上的将士�茪H不知：他还是掀起道域内乱的黓龙君。” 乱羽山地势险要如霓霞，默苍离师徒利用险峻山势可将比鹏兵力的优势进一步削弱。阵中比鹏瞪大双眼，身陷囹圄仍笑得猖狂，“他的野心可比你大的多了。”
上官鸿信提剑健步直冲向比鹏，他身法凌厉，招式变换神速得令人�茠k捉摸，每一剑都漫溢杀气恨不得刺中比鹏眉心。招招式式间令贴身兵力尽亡的比鹏��从格挡。在剑锋陷入比鹏脖颈的那一刻，上官鸿信贴近他的身躯，用低沉喑哑的声音说：“一群死人，知道又能怎样？” “今日之后，你只会是毒杀先王，挟持皇子的叛军首领。我是使羽国结束纷乱，重归太平的新王。”
乱羽山的日暮似乎提早到来了，或许是上官鸿信还未从将比鹏斩首的瞬间走出来。剑刃扫落的血迹未干，握紧剑茎的手也被血液灼烫。默苍离师徒擅长“以少胜多"的战略，但此战两方的伤亡都十分惨重，入目是遍地狼藉，让神经紧绷的上官鸿信甚至产生了周遭一草一木都浸没在血腥气之中的幻觉，恰好天际云翳也如血，上官鸿信远远看见了默苍离。他在战前出营帐的时候，还对默苍离用了最郑重的揖礼。
默苍离与血腥截然相反的葱绿色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的时候，他才最初有了战事已结束的感觉。上官鸿信才容忍自己出现一些微小的踉跄，拖着终于敢昭示情绪的步子靠近默苍离。
上官鸿信凝望着默苍离的双眼，过去的日子里他在这眼神之下掩藏了私心，现在他以为在这血色笼罩之中他可以将肺腑里的感情吐露，使它能活得正大光明。
上官鸿信将剑插进淌过血的土地，说他爱他。这是他在凤凰簪刺破掌心的那夜，所能想到的平定叛乱后第一个的愿望。 而默苍离拿出墨狂，说这才是上官鸿信最后的一战，让他杀他。
“你已知道我是默苍离也是黓龙君。毒杀先王的人与我有关，今日不杀我，你�茠k如愿成为仁君……甚至�茠k坐稳王位。“
“王位和师尊，从来就不冲突……”
上官鸿信倏尔睁开双眼，略一偏头，眺见临于崇高山巅之上的日出。这是他十年以来做过的难得的有关默苍离的梦，也是最贴近真实的记忆的梦。或许再晚醒片刻，他又将重回那个面对墨狂的日暮，他几欲跪在这柄剑前也不愿拿起。默苍离要他学会舍得，他颤抖地说他舍不得，他失了父亲与小妹，还怎么敢舍得他爱的人。
他也为那天抵死的不舍付出了代价。此后“策天凤”在羽国销声匿迹，羽国新主花了近两年才彻底铲除的朝中逆党，湮灭关于策天凤在羽国留下的一切痕迹。在这个过程中上官鸿信用了他先前未曾想过的甚至是唾弃的手段，至今江山坐稳，虽有盛世将临的迹象，在部分朝臣眼中这位羽国之君也有几分乖戾之气。
但上官鸿信至今不知默苍离为何还要来到羽国，尤其是他也听闻他在中原战乱中身负重伤。即使他承认，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他在王座上一时失神，想要见到默苍离。
湍急的水流自羽国北境迸发，夹带着仍砭骨的冰雪，随呼啸寒风翻滚于山间参差的石径，最终与边界河的一条本�茼W姓的支流汇成了羽国最古老的江水——唳江。唳江变化诡秘，霓霞以东是极曲折蜿蜒，在料峭春寒里泠泠而歌，至西则脱离群山怀抱，恣意冲刷两岸古松怪石，气温稍回暖便叫嚣沸腾，浩浩汤汤，一路北上。外邦人只听闻过霓霞高耸入云、唳江白浪齐天，又因横亘于边界之地，除非生出神翼否则少有人能渡过，便对羽国有了更多的遐想。
在前往唳江下游的江畔村的路上，默苍离忍不住陷入浅眠——今日他的气力日益孱弱，在进入羽国之前尚用疼痛提醒他，但自昨日开始反而逐渐丧失了痛感，更安然的，使他更容易在阖眼之后睡去。到达江畔村之前甚至脑海里会闪过十年前有关羽国的记忆：其中大多片段都与上官鸿信有关。
“师尊果然在这。”接近江畔村渡口的时候，默苍离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所幸江畔村远离朝堂，贴近唳江极温和的一段，又因山峦影响，村民顶多知道当今羽国王上的名字，此外对政事就少有了解了。忆及此，默苍离发觉这也是上官鸿信少时告诉他的。
上官鸿信少时贪玩，有时逃了早课就溜来江畔村:他永远有不被他老爹发现的逃出门找默苍离的办法。默苍离常出现在自江畔村顺流而下的小舟之上。那时上官鸿信能拨着川流不息的江水，能跟默苍离讲许多故事：羽国的传说，拜访雁王府的他看不惯的臣子，他在书册上看到的秘辛……不管默苍离听了多少，上官鸿信都觉得在唳江上四顾苍茫江水，任由两岸青山将不愉快的暗流隔开的日子是最自在的。
“如今，还会有泛舟江上的雅兴吗。”见上官鸿信衣着朴素，只在冠上插了支凤凰簪。默苍离未语罢就难以克制咳嗽，最后只仓促补了沙哑的两字，“殿下……”
上官鸿信不禁蹙眉，飞快上前扶住他的肩膀：“你……伤势并未恢复。早春才至，江上风寒。”
“�茪j碍，吾明日便回中原。” 历经多年王座之上的孤高寂寞，连上官鸿信的笑都被赋予了更多称孤道寡的苍凉：“原来又是到为你送别的时候了,默苍离。”
为他们划船的是上官鸿信少年时帮过的江畔村的小哑巴，他初见小哑巴时就是为了寻默苍离，下船时他才发现他们的小船夫不仅�茠k言语，手背上还满是上一个冬天留下的深浅不一的疮疤，甚至还有褐色血迹。听村民说江畔村冬天难熬，手都能被霰子包裹。他好心给了小哑巴许多银两，只说是以后他和默苍离的船费。
十多年过去，一叶扁舟上仍是当年三人，光景却大不相同。
“为什么还要再回羽国？战事初定却不将伤养好，若孤王没有那么仁慈……”上官鸿信终于忍不住发问，默苍离眼下状态实在不容乐观，他笃定伤势极重，“毕竟你认识的雁王，早就死在了八年前。”
“ 上官鸿信想见默苍离。” 许久，他才听见沉默的默苍离面色苍白的吐出这几字，默苍离来到上官鸿信同侧。
“那默苍离就要遂了他的愿？”上官鸿信随着被船棹推开的层叠江水看去。他一直记得他少年时起初是有玩水的性子，后来专注于看向江水映出的默苍离的一身翠绿，涟漪勾勒的影子让他可以一直贪婪地望着，“那他知道上官鸿信这辈子都学不会舍得了吗？��论十年前还是十年后他都杀不了，也放不下。”
“知道。” 上官鸿信将鹤氅披在默苍离的身上，趁机把默苍离揽入怀中。他这才听见他连呼吸也不是十分顺畅，全身都是一副病态，只有双眸仍胶在他身上。
“亡命水。”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默苍离在来羽国前尝了亡命水，他的声音比以往更单薄，“我这一辈子最后一次从心所欲。”
他们的脸颊贴得很近。默苍离能感受到脸颊上上官鸿信的鼻吸，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其他什么。这位君王逐渐学会掩藏大 多数的情绪，除了爱欲，没有人教他这点。上官鸿信鼻尖与他的紧依，用极轻的声音说：“上官鸿信想见默苍离，反之亦是吗？”温热的吐息中许多情绪正欲喷薄。
“是。” 然后是唇齿相依，绵密的吻似酥雨。上官鸿信攥着默苍离的手，依稀可见他的师尊嘴角残存的笑意，如一线冰雪消融。上官鸿信又不免想到亡命水，不安地握紧了他，直到眼里除了他的脸以外再�茈L物才安心，才继续纵情于亲吻。
默苍离任由上官鸿信抱着，许久才有能抵御江风的暖，算来应该是此生第一次相拥，他自然看见这在二十岁就学会称孤道寡的人，眼角蕴蓄着不敢抖落的泪。直到上官鸿信的唇落在脖颈，他感受到细微的湿热，消逝得太快。
夕日渐颓，两岸村落点起了灯。待到夜色自边陲弥漫，灯火明亮得已然能烧出一个日暮。舟楫在此间流得很慢。 默苍离在上官鸿信怀中睡着了。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