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24 【迹冥】雪后逢春（天迹×地冥，黑遥×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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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2-24 18: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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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4 【迹冥】雪后逢春（天迹×地冥，黑遥×十七）

* 一個雪鄉泡溫泉的日常向小故事，情人節吃點甜的吧（作為賀圖的刀糖平衡dbq
* 時間點大概在玉逍遙悄咪咪找十七玩且還沒被玄尊一鍵記憶格式化的某一天
* 一定會有的個人私設，問就是我流十七！

*☼*―――――*☼*―――――

《雪後逢春》 / 薪九

第一片雪花落下來的時候，末日十七正戴着兜帽行色匆匆走過山下的野集，呼出的熱氣逸在冬日嚴寒里，冒出一團蓬鬆的軟白。那片雪落在面前的石板路上，洇濕小小一點，他仰頭望了眼烏沉沉的天色，更多的雪從遙遙天際墜下來，連成延綿不絕的雪幕。

耳畔響起集市上總角孩童的歡呼與尖叫，他們三五成群一路喊着「下雪啦」從身邊狂奔而過，歡快的腳步聲與笑鬧相混，給這般荒僻的鄉野間也添了兩分喜意。紅紙與花燈從往日所賣的吃食雜貨之間冒出頭來，兩側攤子上也帶出幾分張燈結彩的年味，有人念叨着新春瑞雪，有人絮絮說年關又至，還有互相道喜祝福的聲音匯入耳中，只讓他埋着頭走得更快了些。

末日十七不喜歡冬日，不喜歡過年，也並不喜歡雪。

往日裡大家都是這般來去匆匆，偌大江湖市井多得是不知來處的獨行客，他投身其中便如一尾魚投入江海，驚不起片刻微瀾。可是這樣的年節之中，所有人都喜氣洋洋滿面歡喜的時候，一個人便像孤落落的被排斥在所有團圓和歡喜之外。

他本不在意這些，算不得爹生娘養的末日十七是這天地間的一個異類，也與旁人掛不上什麼塵緣。可是隨年節而來的，還有漫長的嚴冬與風雪。

這一生還不夠長，但他已經見過太多的雪。

雲海寒峰之上聚着終年不散的雪，他曾渾身是血的躺在那片碎瓊之間，紛亂雪絮覆在身下的血泊里，初時還能融進那片赤紅，漸漸的便不再融於冰雪，反而一點點堆疊起來，如同要將他也一併吞沒這萬山之中。再後來，他不再會輕易為風雪吞沒時，也曾無數次獨自前往雪峰，在漫天冰雪裡抓着硬邦邦的雪粒去擦匕首木柄上深深浸染的血色，銀亮鋒芒在天地一白的雪色之中映出半刃清輝，冰天雪地的極寒從他褲腳一路攀爬，向着血脈更深處鑽，凍得人連心臟都發冷。

下山的時候，他看到自己身後染着斷續血跡的足印，它們很快又被更為厚重的風雪覆蓋，成為再難追尋的一片模糊。如同末日十七在這世間，從來都是上不接天下不着地的一個人，連來路與歸處都湮於風雪。

一串突兀的爆竹聲在耳邊竄響，孩童尖聲的笑鬧與歡呼吵得人腦袋都疼。末日十七冷眼看着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間喜樂，快步將它們甩在了身後，走向只屬於自己的那片經年不變的沉寂。

然而事有例外。

剛撥開山徑上葳蕤的蓬草便聽到一聲響亮的招呼，有人身着仙門藍白交錯的道袍翹腿坐在樹上，見他拾階而上便高高舉起手來朝這邊晃了晃，高聲道，「十七號！這兒呢，這兒呢！」

末日十七心猛地一緊，下意識去摸自己的臉，冰冷的金屬觸感握在掌心，讓心跳稍微回落了一些。「你怎麼來了？」他應道，聲音裡帶着自己尚未察覺的欣悅，緊接着向上跑了幾步，站在樹下仰首看着對方，「小聲一點，別驚動了旁——」

夕陽還剩最後一線，以柔和的金紅鋪滿低枝的樹梢，玉逍遙就坐在這片亮色里，染得滿身都是溫暖的橘調。他聞言便笑，晃了晃腿從樹梢上躍下來，一把抱住了黑髮灰衣的少年。

「哪還有什麼旁人呀十七。」玉逍遙揉亂了對方的長髮，嬉笑着點起了名，「師尊帶着奉天應邀講道去了，玉簫去山下慈航陪孩子們，又是仲冬年末，外門弟子都回家過年去，當然沒有什麼『旁人』來注意你這小小一片啦。」

不知在樹上坐了多久，他的衣襟都被曬出一片暖意，末日十七乍然被這片暖意圍裹，只覺得連舌頭都打結，磕絆了兩聲才意識到他說九天玄尊出去了，不由一怔，喃喃道，「所以你有空來找我了。」

他心裡跑了個千迴百轉，玉逍遙卻不會管這麼多，在灰衣少年肩頭拍了一記，「難得師尊不在，我要帶你跑遠點玩！」在末日十七茫然的眼神中，他揚聲宣布道，「我們一起去泡湯泉！」

「欸？可……」還沒有說出口的拒絕被仙心藏玄一把捂住，玉逍遙晃着他的肩頭，拉長了聲音賣乖，「我期待好久了！聽說雪鄉的湯泉不光有為人稱道的好湯池，當地美食也是一絕，在暖騰騰的浴池裡一邊泡澡一邊溫酒更是想想就讓人慾醉，十七，難道你不想去麼？」

「可我……」末日十七剛吐出兩字，便聽對方又是一疊聲的「我的好十七，就跟我一起去吧！」。兩人間距離太近，鼻息間盈滿玉逍遙身上降真香的氣息，攪得末日十七大腦一片混沌，又被一連喊了好幾聲，只好點點頭應了是，又暗想總之不論他怎麼說，我不下水就是了。

見終於說動了末日十七，玉逍遙的目光落在他面上黑漆漆的鐵面具上，心想吃飯的時候看不着，果然還是落在泡溫泉上了，哼哼~這次我一定要見見十七真容！

兩人各懷心事，一路上倒少了些插科打諢，玉逍遙見末日十七蜷在車廂後面不太說話，念及他才從山下回來大約一路辛苦，便探出頭去囑咐車夫駕馬更穩當些，又拍拍自己大腿道，「若是倦了，先來這裡挨一會？到了我會叫你的。」

為了此次的任務末日十七實打實數日沒睡，卻還談不上睏倦，只是靠近玉逍遙的機會令人心動，他依言靠過去枕在對方膝上，眼前卻忽然一暗，是對方將手覆在了面具之上，只覺冷汗都要下來了，頓時驚道，「不許摘！」

那隻手只是安然覆着，並沒有再進一步的意思，玉逍遙曲指在面具上輕彈一下，敲出一聲清越的金屬鳴響。「誰要摘啦，睡你的吧。」道袍的少年重新覆上面具的眼洞，解釋道，「燭火晃眼，幫你遮一遮。」

其實外界種種對他而言並沒有那麼重要，末日十七在黑暗中張着眼，安靜地眨了眨，一點微弱的熱度傳到眼前，是另一人體溫的痕跡。真好……他倦倦想着，慢慢合上眼睛。離曙晨這樣近，好得簡直像一場夢。

篤篤馬蹄步步向着雪鄉行進，頭頂是紛紛揚揚雪打車檐的細碎聲響，玉逍遙借着燈燭單手翻了半天的話本子，終於停了翻頁的手，夾着書頁將話本往一旁稍挪了挪。

此前被遮擋的視線終於看得清，黑髮的少年乖順地側躺在他腿上，臉上被鐵面具遮得分明，下頜與脖頸處卻露出一截素白細膩的肌膚，好似從崑崙裁了一段雪。他的指尖就扣在那黑黢黢的鐵疙瘩上，只消稍稍用力便能把這面具摘下。

然而十七會生氣吧。玉逍遙只是靜靜看了他片刻，少年依然在他膝上安穩睡着，於是重新將目光轉回看了一半的話本。

後半程時玉逍遙也忍不住打了個盹兒，馬車到達雪鄉時已到了次日日中，漸次明亮的天光穿過眼皮滲透而來，他於迷濛中眨了眨眼，猛然掀開窗帳，窗外已是滿目皚皚。寒涼冰冷的空氣與新鮮水汽一併撲窗而來，玉逍遙捏捏末日十七的耳尖歡呼道，「醒醒十七，我們到了！」

比起他心心念念的溫泉，年節時的鄉集也同樣頗有意思。長長兩列的車馬與貨攤在鄉集間熙熙攘攘，遊人擠得摩肩接踵不得動彈，更兼節慶布置得一派火樹銀花的熱鬧景象。玉逍遙付過車馬拉着灰衣少年下來，甫一落地便聽得一聲小小的訝異。

冰雪雕琢的長龍在面前蜿蜒，不知如何點燃的燈火竟在冰雕體內躍動，連成一片涌動的星河。末日十七的目光追着不曾見的景象，慢慢向市集挪了兩步，又回過神來去找玉逍遙驟然消失的身影。

市集上人太多了，與杳無人跡的無明之淵不同，與領任務去山下殺人時也不同，不時有有人擦過他的身側，陌生的氣息離他太近，末日十七無端緊張起來，指尖慢慢攥緊，他小聲的喊玉逍遙，卻並無人應。

縱然有無數追蹤與找人的方式，卻不是能現於人前的東西，把他扔到這市井之間的時候，好似蒼鷹剪翅猛虎拔牙，末日十七又一次感受到那種排斥再所有喜慶之外的隔閡感。他一邊小聲喊着玉逍遙的名字，一邊茫然順着人潮向前走。

耳中是算珠噼啪作響的聲音，夾着攤主嘹亮的攬客吆喝，酒香與胭脂混合在一起的味道熏得人頭疼，周遭是四面八方的來客，每一張都是洋溢着快活的面容，人流如潮水般裹來幾乎奪取他呼吸的能力，還有肆虐的北風與雪花也讓人想起雲海寒峰之上的冰冷，從骨子裡隱隱泛出疼意來。他在原地慢慢蹲下來，將臉埋在膝間，抬手捂住耳朵試圖擋住那些令人心煩意亂的鼓譟。

呼吸聲在面具的狹小空間內發出沉悶的回音，現在聽不見街巷上歡喜喧笑了，那些血海中噬魂齧骨的怨魂在識海內耳語切切，纏繞不散的尖嘯哭嚎重新占據聽覺……

肩頭忽被人拍了一下，末日十七頂着頭痛欲裂的腦袋抬起臉來，便對上一雙笑意燦爛的紫眸，玉逍遙將什麼涼冰冰的東西貼在面具旁，笑問，「怎麼了小十七？」他說着也蹲下身，將另一隻手的東西舉到十七的面前來，「方才去買這個了，很甜的，我猜你會喜歡。」

「……什麼？」一股乳酪與蜜糖交織的甜蜜味道在鼻尖縈繞，末日十七帶着茫然接過他手中的小碗，竭力將耳膜中的哭嘯聲壓下去，玉逍遙伸出手來，他便借着對方的手站起，又被抱在懷裡狠狠拍了兩下。

「是滴酥鮑螺哦，快嘗嘗！」玉逍遙攬着他的肩往前走，剛才迴轉時見到末日十七一個人蹲在人流之中，灰撲撲的身影像是奔流而下的溪流中一顆孤零零佇立的頑石，心尖兒便不由酸了一下，去親手撈起了那顆石子兒。

現在他一手拿着貼到面具旁的小兔子冰雕燈，另一隻手端着碗香甜的鮑螺，玉逍遙與他並肩而行，那些格格不入的孤寂從身上如消融的冰雪般褪去了，在耳邊玉逍遙的笑語聲中，仿佛他也能如常人般融入這片歡騰的河流。

奶油與糖漿的味道在舌尖上化開，有雪落在碗裡，和奶白的鮑螺融為一體。末日十七跟着玉逍遙的步子，慢慢丈量了那條長街，屬於年節的喜氣藏在滴酥鮑螺里，藏在蝴蝶糖畫裡，藏在棗栗糕與奶酥糰子里，一點點入了他的口，又流淌到心窩裡去。

等他們慢悠悠逛完山下鄉集，到達湯泉客館時已是下午。在棧台處掛了一間稍房，又領了往湯泉去的腰牌兒，這才拉着末日十七往後山行去。

越往後山走，天然溫泉的硫磺味就更重，數個分割開來又有籬牆竹林阻隔的溫泉泡子映現眼前。玉逍遙撿了僻靜無人的一汪泉，自己先解了衣服，正準備往溫泉里跳，回過身就看到末日十七原模原樣站着沒動，只是慢慢將糖畫的最後一點咬入口中。

「害羞什麼呀？」這本就是此次溫泉之行的目的，但玉逍遙不打算逼得太緊，只是在對方肩上拍了一拍道，「我先出去了，等你換好了來找我！」

他在腰間系了條布巾，見一旁還備了荔枝酒，便也拎了一壺一併下了溫泉。熱燙的泉水漫過胸口，玉逍遙泡了片刻，眯起眼發出一聲愜意的喟嘆，翻轉過來看向身後，「十七，好了沒呀？」

竹籬後傳出輕微的衣物響動，那件灰撲撲的衣服落到地上，玉逍遙眼睛一亮，卻見那少年穿着件細白的中衣赤着腳慢慢走出來，他的視線從下向上移，最終定在那紋絲不動的面具上，終於慘叫，「不是吧十七！你、你耍賴啊！怎麼會有人連洗澡都帶着面具啊！」

一聲輕笑自面具後傳來，末日十七走到溫泉旁蜷膝坐下，慢吞吞道，「是呀，這張面具我生來就戴着，連洗澡也不會摘下。」他歪頭看了看泡在池子裡的人，「你又想摘我面具啊，玉逍遙。」

「誰說只是為了哄你摘面具。下來啊，坐池邊怎麼泡溫泉？」玉逍遙撩起一點水往末日十七身前潑，被少年抬袖擋了，又搖頭說，我不想下去。

說是不想下水，但他又乖乖坐在水邊，安靜地注視泡在池中的人。這裡是雪鄉，周遭依舊飄着漫天的雪，卻被溫泉的溫度所融化，變作氤氳的白霧，玉逍遙的臉半隱在濕潤的霧氣中，那雙紫眸顯得更分明了，其中映着他的面容——面具。末日十七輕聲說，玉逍遙，能這麼待着我已經很開心了。

被帶下水的荔枝酒一直被他托在掌心，在溫泉中泡了半天變得半溫，他仰首飲了一口，又遞給末日十七，「來一口？甜的。」

末日十七點點頭，抬起面具的下沿咬住了酒壺細長的壺嘴，醇甜的酒液順着咽喉落進肺腑，燒出一點溫熱的暖意。他扣下面具，又把酒壺遞迴去，看到玉逍遙盯過來的視線，不免心虛一瞬，軟聲道，「在看什麼？」又補充一句，面具麼，你再看我也不會摘的。

「看你什麼時候肯下水呀，在上面不冷麼？」玉逍遙笑一聲，把壺中的殘酒飲盡，然而末日十七隻是搖搖頭，依舊安安穩穩抱膝坐在池邊，一副連水都不想沾的架勢。

「現在是雪季，最好的就是這湯池子了。」玉逍遙悠然一嘆，又放輕了聲音哄道，「你要是不喜歡，等來年春日，開得四野都是桃花的時候，我再帶你來玩別的。」

末日十七一怔，想說若我那時還活着的話。又覺得掃興，終究只是點點頭。

雪自天穹層層而落，少年的黑髮上漸漸落上霜色，在溫泉中泡了良久的玉逍遙突然一招擒拿抓向末日十七腳踝，趁着對十七對他毫無防備一把拎着人拽下了水。

溫泉池中響起噗通一聲，末日十七短促地驚呼了一聲，手腳並用地纏住了他。落水那刻感到被他抓住的人微微發抖又很快強行遏住，玉逍遙怔了一下，趕緊把人抱出水面，「你不會水？」

「我……」剛才整個人都被拖進池子裡，從頭到尾都濕透，從額上往下滴，連面具里也是嗆人的水。末日十七搖搖頭，小聲說沒事。

硫磺在傷口滾過一遍的滋味算不上好受，還在正常忍耐的範疇，但他被玉逍遙抱在懷裡，此刻只穿了一件單薄的中衣，那件衣服再蓋不下傷疤的痕跡，玉逍遙另一隻手隔着衣服摸了片刻，越摸臉色越難看，終於一把撩起衣襬道，怎麼回事。

那傷不是近日的，已經結痂收口，因此摸着才是凹凸不平的一片。隨着後腰的衣服被撩起來，猙獰的血疤與未愈的青紫覆在那片新雪上，顯得頗為悽慘。然而末日十七隻是搖搖頭，小聲說，「已經不疼了啊……」

尾音在玉逍遙的眼神里自動消音，玉逍遙從溫泉池裡出來匆匆擦了兩把水，將外衣一披，背着人回了房中。

上藥的時候，藥酒的氣息蓋過血味，末日十七忍不住想回身去看，又被玉逍遙在腦袋上敲了一記，嘟囔着不許動。包紮的時候，玉逍遙沉聲問，這傷怎麼來的？他唯有回以沉默，便聽那人又說，十七，總有一日我要帶你離開。

離開？可他身為殉道者，此生的道路從誕生的那一刻便已註定，又能逃到哪裡去。末日十七回握住對方的手，輕輕搖了搖，乞求道，這樣已經很好了。玉逍遙……已經很好了。

他聽到對方氣悶的聲音，然而玉逍遙沒有回應。新換的布條層層裹傷傷口，而後是乾淨的新衣。

衣服的顏色是他從未穿過的絳紅，胸前袖口都繡着與年節相和的紋樣，領口還裹了白絨絨的一圈毛。末日十七拎着袖口的紋飾看了許久，勾勒吉祥鳳紋的金線縫得細密，料子也軟和厚實，一看就是用了心思。

只是他註定要辜負這樣的好意。

「很好看，謝謝你。但是……」末日十七停頓片刻，慢慢道，「我不能穿着這件衣服回去的，玉逍遙。帝父看見了，就知道我與外界接觸了，我更不能讓他知道……你……」

玉逍遙把那件灰不溜丟的衣服搭在椅子上，悶悶道，「我知道。你就當……過節穿一日好了。」

他頓了片刻又道，我還有東西要給你，這個很小很小，方便你藏的。

「什麼呀？那我一定好好珍藏。」末日十七輕笑起來，一副很捧場的樣子。

玉逍遙推着人坐到床邊的妝奩前，妝鏡正對明窗，紙窗外是沙沙落雪的聲音，窗內是燃起的燭火與鏡內那張格格不入的面具。

「是這個。」玉逍遙攤開掌心，那裡托着一枚精巧細緻的耳墜，重疊的菱形帶出閃亮的銀色，細細的銀邊上墜着三四顆翠色的碧璽珠，仿佛勾勒出一片蔥翠山色。「喜歡麼？」

末日十七慢慢捻起它，燭火映着珠光，一晃便是遠山欲滴的顏色，極具生機，仿佛他能尋着這片春色，跨過無盡的業火與冬雪，走入那片生機之中。他無聲地點了點頭，將耳墜握進了掌心。

好不容易能將十七拉出來，玉逍遙原本做了很多打算，要拉着十七泡溫泉吃鍋子，想辦法把他那隻討厭的面具摘下來，晚上還要一道耍篝火聽野台戲，最後看了新年的煙火才算完。

可被這樣的事情一攪，哪還顧得上那隻無足輕重的面具。乾淨的布巾捏在玉逍遙掌心，一點點揉干少年濕透的長髮，又將火盆放得離床榻更近了些，溫暖的火焰蒸得人昏昏欲睡，末日十七的腦袋不知不覺往下點。

「誒呦，我心心念念的鍋子欸……」玉逍遙小聲念叨了一句，又自己把自己勸得妥協，「好了好了明天再吃！非多補兩籠叉燒包不可！」

他拉着十七重新換了褻衣，將對方按着腦袋塞進了被窩，腳下還灌了兩隻熱騰騰的湯婆子，而後合衣躺在了對方身邊。

原本以為這樣睡定會失眠，然而或許是被窩太暖，或許是身旁的人足夠安心，末日十七不過挨了數息便已睡去，留着玉逍遙在他身邊直挺挺躺了半宿，直到後半夜才合眼。

次日清晨，細微的剝啄聲在窗上不時作響，末日十七睜眼醒了片刻的神，突然意識到那是雪敲窗的聲音。

落雪聲中，他貼在玉逍遙身側，兩人距離靠得極近，驟然加速的心跳與僵硬的姿勢各有各的心猿意馬。末日十七怔怔看了玉逍遙片刻，覺得眼眶發酸。

毫無疑問此人長了張極好的麵皮，鼻骨秀挺而眉目深邃，清雋風流不知會惹多少人傾心——可吸引他的從不是這些。

說來可笑，他看玉逍遙的時候只感到心臟一股熱流與酸軟，眼睛裡是蓬蓬亮的一團光，弄得人視線都模糊。末日十七就着漸亮的天光凝視偌久，終於悄無聲息的撐起身向對方靠近了些許，那張玉逍遙盤算了整晚的面具被他緩緩摘下，而後慢慢向那張臉湊過去。

他又定定看了玉逍遙許久，小聲而滿足地喚了句曙晨，俯下身留了輕柔一吻。

實話說末日十七剛醒時玉逍遙並沒醒，可就是泥人兒被一動不動地盯半炷香也該活了，更別說本就是五感靈敏的習武之人。不知道十七想做什麼，又怕此刻出聲把對方好不容易鼓起的膽子給嚇退回去了，玉逍遙維持着吐息的頻率，硬挺挺躺着裝睡，挺得脊椎都疼了，終於在極輕的衣物摩擦聲中感到十七動了一下，而後眼角一熱。

落在眼角的吻極輕，甚至輕得像拂面而來的呼吸。他的心跳乍然錯了一拍，呼吸幾乎窒住，身側那人呼吸也是猛地一亂，玉逍遙只好將錯就錯，裝作將醒的意思翻了身，由仰睡轉向十七的方向。

玉逍遙一動，末日十七慌得簡直心臟停跳，匆忙間來不及戴回的面具掉在一旁，他只來得及背過身繼續裝睡，努力將臉埋進睡散的長髮之中。

窗外天光大亮，連耳尖的燒紅都看得分明。玉逍遙慢慢張開眼，目光落在自己枕側的面具上。只要他現在起身，大約能把十七的真容看個分明……可是又何必這樣逼他，惹他為難呢。他想起剛在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溫吞而沉重，似乎只要被這樣凝視過，便難以忽視其中沉甸甸的愛意。

每一次都是這樣。十七總用這樣的眼神看他，是一種極其珍視而寶貴，捨不得多看的目光。似乎他不是一個活蹦亂跳的大活人，而是什麼冰雪雕琢的神像，輕易便會融化消磨，永遠消失在十七的生命里。

玉逍遙靜靜看着少年的背影，十七的呼吸其實比此前快了些許，發紅的耳尖也不容抵賴，他忽然覺得是否去摘那張面具已經不再重要——不論其下究竟是怎樣的面容，總歸都還是十七。玉逍遙極緩地舒了一口氣，把被子往上扯了扯，借着翻身的動作一把抱住了十七，以半睡半醒的口吻含糊道，「時辰還早啦，再睡一會吧！」

身後的呼吸聲重新變得深沉悠長，末日十七慢慢張開眼睛，望向被雪地映得一片明亮的紙窗。

朔風吹雪之聲仍在窗外簌簌作響，然而室內炭盆燒得溫暖，打了香篆的白檀混着沉水香浮動一片安然和暖的沉靜味道，他被玉逍遙抱在懷裡，被斤兩十足的棉被裹得嚴嚴實實，溫暖得連心都要化掉。

面具掉在枕頭上方不好再拿，末日十七將被子拉上來蓋住了半張臉，終於覺得更習慣些，隨之向身後的暖源又靠近了一點，慢慢合上了眼睛。

在這個平凡嚴冬的某一日，與玉逍遙相擁的愜意回籠覺之中，末日十七一點點放鬆了身體，任自己沉入那片春水般溫暖的寧靜之中。

似乎不再那樣討厭雪了。再次陷入沉夢之前，十七心想，或許也有一日，他也不會再那樣討厭寒冬。

他甚至開始期待，玉逍遙口中那個桃花四野的春日。

—— 終 ——

[ 此帖被xinjiuneko在2024-08-21 17:2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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