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26 【藏俏】輕拿輕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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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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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樓主發表於: 2023-08-26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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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6 【藏俏】輕拿輕放

輕拿輕放
文案：愛人的心是易碎品，請輕拿輕放。

許多事情，在意識到它之前，總是被人們理所當然地忽略，仿若不存在。但一旦它被牽起了頭，就像滑了線的毛衣，越是將線頭扯斷，越會牽扯出多餘的、連自己都覺得陌生的情感，將原本的生活變得面目全非。

這場雨已經下了一周多，一直不停，羅碧的心也跟著被風雨摧殘的樹枝擺盪，不得安寧。

深秋的天氣是有些冷的，羅碧已經不能像年輕時那樣毫無畏懼。他披著外套站在窗前，舌尖的煙刺激著感官，讓他可以短暫忘卻刻印在他腦中的柔軟觸感。但他不停強迫自己遺忘，記憶反而因此變得更加牢固，電影一般一幕幕在眼前重放。

金盆洗手以後，羅碧包了個小工廠，做些家具加工。一個孤兒，早年為了生計學了不少手藝，正經事卻只能找到這麼一件。安定下來的想法和他現在所謂的家人無關，他只是飄搖了太久，想落地紮根。前半生的經歷隱於心底，只偶爾會在午夜夢回時提醒羅碧，曾經的打殺於他而言已經只是舊夢一場。

與史家相認以後，羅碧並沒有搬回去和孤家寡人史艷文同住。他不願意承認，但看到史艷文時他總是抑制不住去想，想平行世界裡他原本應有的一段人生，猜測它一定與鮮血和黑暗無緣，也一定沒有倉皇逃竄與饑寒交加。風霜將痕跡刻在羅碧的眼角眉梢，生活將烙印紮根於羅碧的雙掌。這樣的羅碧，要如何面對史艷文。

不僅史艷文，連同史艷文的幾個孩子羅碧也刻意疏遠。他似乎天性涼薄，不嘗愛恨，血緣於他而言不過是高度相合的一組數據，一串文字——可這些與他、與他的生活都毫不相干。他們缺席了過往，也應該識趣地遠離他的未來。連史艷文都深諳此道，他的長女，羅碧的侄女，原本應該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孩子，卻總是依仗著一點血緣關係，頻頻前來相擾。

早些時候羅碧總是將史精忠拒之門外。女孩子每隔半個月，驅車跨越大半座城來看一眼一個與她沒有任何利益關係的名義上的叔父，羅碧用他的思維算不出一個事業有成的年輕女性會試圖從他身上得到什麼，他甚至不能判斷他對史精忠的抗拒到底是來源於對史艷文的抗拒，還是對她的善意感到本能的害怕。似乎人在深淵裡沉浮過幾年，就無法再理解陽光底下的人是何種思維。

但這場拉鋸戰終究是羅碧輸了。女孩子不怕吃閉門羹，毫不在意地將她每次帶來的東西留在門外——什麼都有，生活用品，食物，甚至是一支花或者一本書，與羅碧的畫風嚴重不符，她這樣率性而為，就如同她的定期探視一般。

偏偏就是這樣毫無道理的方式，讓史精忠不僅在羅碧的門前留下她拜訪過的痕跡，更悄無聲息地潛入羅碧的生活。她為羅碧在心中高高築起的銅牆鐵壁打造了一把鑰匙，只有她能做到，也只有她能使用。

雨聲透過窗戶傳進來，帶來的沉悶感堆疊在羅碧胸口。他後知後覺，恍然意識到這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但原本應該憤怒的他卻無法聚集怒火，心像是被人用手緊緊攥住，不疼，只是苦悶，還有將要溢出的無法宣之於口的情緒。羅碧討厭這場秋雨，因為它讓這個平平無奇的季節變得混沌不堪，也衝垮了最後一點偽飾。

前些天，羅碧一直等到傍晚，工廠里的工人都下班離開，才見到姍姍來遲的史精忠。雨有些大，傘被工人們借走，史精忠從計程車上下來走這一段並不長的路就被澆得渾身透濕。在這樣的深秋里，羅碧怕她會感冒，把她趕去洗了個澡。

衣物成了難題，羅碧站在門外，將他唯一一套白色的衣服放在門口，敲門示意，裡面的人在水聲中向羅碧道謝。

身量差距在衣物上體現無遺，史精忠折起衣袖與褲腳，露出經由熱水浸泡過的皮膚，瑩白在燈光下顯得柔軟而引人探究。她像是真的受了寒，一直低著頭，看上去和平時的大方得體完全不一樣，卻也因此更引人心動。

羅碧的視線有些不知道往哪放，他不自在地去收拾了床，開口：「看樣子雨不會停，今晚你留下，我等雨小點再去對面的朋友那擠一晚。」平時只有他一個人守著這偌大的工廠，倒也沒想過會有人留宿，自然只有一張床。但現在將人趕走又太不人道，畢竟雨那麼大。

「這樣太麻煩叔父了。」

羅碧不說話，瞪了一眼史精忠。

女孩子並不害怕這種程度的威脅，見狀反倒笑了：「好。」她實在喜歡羅碧彆扭的表達方式，當然不僅只是這麼簡單而已。藉由對話的機會，史精忠才抬頭看了一眼羅碧，又很快收回目光，擦乾頭髮以後上了床。她小心翼翼，不露痕跡，心底難免有些遺憾。但想到她與羅碧只隔了一道帘子，她又是帶著滿足入睡的。

畢竟住慣了樓房，史精忠半夜就被暴雨敲打鐵皮的聲音吵醒。她實在沒想到雨會這麼大，睡意受了驚四處逃竄，史精忠索性起身。羅碧不在，史精忠走出小屋，卻看見工廠里還亮著一盞燈。是昨晚忘了關嗎？史精忠披著羅碧給的外套走過去，不料見到羅碧躺在地面上，鋪著一張薄薄的紙皮。史精忠眼眶一熱，想是昨晚的雨一夜未歇，而羅碧為了避嫌，於是在地上將就了一晚。

太冷了，羅碧睡得並不好，眉頭緊蹙身體微蜷，史精忠看得心中酸澀又有些忍俊不禁——她見羅碧這樣的表情，不禁猜測羅碧怕不是正在夢裡罵著什麼人。她走過去，蹲在羅碧身邊，輕聲將在舌尖、喉口駐留過漫長時間的稱呼念出來：「羅碧」。

被叫的人依舊皺著眉，仍在與夢境糾纏。

於是史精忠伸手將羅碧搖醒，拉著他說：「叔父，去床上睡吧。」剛醒的人意外好說話，什麼也沒察覺地任由史精忠牽著手。

直到見羅碧在床上躺下，又很快聽到均勻的呼吸聲，史精忠才輕輕嘆一口氣，湊過去，看著近在咫尺的一張臉，以眼神作畫筆，一寸一寸描過羅碧的眉眼。沉在夢中的人並非毫無知覺，但史精忠以為羅碧已經睡熟了。

長久以來的堅持，春雨潤物一般耐心而緩慢，在此刻收取一點報酬，哪怕是不問自取，也應該不過分吧。史精忠在心中有了定奪，再度傾身，覆上羅碧乾燥的、有些發熱的唇，一觸即分，但她沒想到那柔軟的觸感會長久地留在羅碧心裡。

羅碧將罪魁禍首視為這場雨，但他知道，這場雨比起他們兩人——無論是主動的史精忠，或是明知不對勁卻還是選擇裝睡的自己，都更為無辜。

這份感情一定會成為自己的負擔，不，它已經是負擔了。羅碧對自己說。史精忠每隔一段時間的拜訪，她送的完全用不上的東西，包括這枚意義不明的吻，都讓羅碧覺得陌生。人對陌生的東西總是近乎本能地抗拒又期待。羅碧甚至不敢在心裡思索那個答案，只能將「史精忠」三個字在心底反覆描摹，一如史精忠看向他的眼神。

羅碧不能理解史精忠，但他更不能理解對這些心存眷戀的自己。即使不隔著血緣這道鴻溝，羅碧也不會選擇史精忠這樣的女孩子。他從不主動觸碰哪怕半寸陽光，仿佛一觸碰就會被灼傷。但現在，羅碧發覺自己即使想逃離也為時晚矣。他掐掉還剩一半多的煙，望著在雨幕中顯得灰茫茫的天地，拿出手機，第一次撥通備註為「史精忠」的號碼。

在開口之前，羅碧聽了半分鐘的不知名音樂，斟酌著用詞。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但在釀成大錯之前，還有許多補救的機會。他只要像之前那樣，再將史精忠拒於千里之外，一切問題都能得到解決。但當他聽到史精忠帶著驚喜的聲音時，他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了。剩半截的煙再度被點燃，羅碧單方面聽著史精忠小聲抱怨今天在公司里遇到的麻煩事，女孩子隔著屏幕的聲音有些失真，遠沒有面對面時聽到的溫柔與婉轉，但羅碧仍然沒有打斷。甚至在最後，他應下了史精忠周末見面的邀請。

就算是一個人住，羅碧自然也不可能從不出門。他有時會出門散步，但他無心於風景，無心於人群，似乎整個世界都與他沒什麼關係。他能找到的將自己與世界聯繫起來的紐帶，是躺在他桌面上的幾本書，是每隔半個月會嗅到的脂粉味——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史精忠。

周末如期而至，羅碧不喜歡白色，他習慣穿黑色的衣服，但在出門前，羅碧鎖門的動作遲疑一瞬，然後進門換上他白色的外套。史精忠約在離她家不遠的公園，因此羅碧在路上花費的時間不短，羅碧到的時候，她已經等了許久，裙襬在深秋的風裡盪開，像一朵盛開曇花，隔著人群對羅碧笑。

雨殘留下來的寒意在對視的一瞬間被一掃而光，羅碧走過去，像是踏進了陽光里。他準備了將近一星期的腹稿在見到史精忠的一瞬間全部作廢，他心事重重地聽著女孩子在耳邊說話，無法及時作出答覆。

「我還是第一次見叔父穿這件衣服。」

談話止於此，史精忠也不再說話。她向來思緒敏捷，她想，羅碧必然是察覺了什麼，並且很快想到可能出紕漏的時間點。這樣一來，羅碧那通沒有原由的電話也有了解釋。但羅碧這樣的反應反倒讓史精忠覺得勝券在握，羅碧沒有拒絕不是嗎？對此史精忠並不表現出來，繼續把握住話題的走向。一直到分別的前一刻，史精忠都沒有給羅碧合適的開口機會。

趁著夕陽，史精忠向羅碧發出邀請：「叔父還沒有去過我家，今天有時間去看看嗎？」

笑意盈盈的面龐在夕陽下顯得很美，羅碧忽覺腦海中已經保存下許多這樣的剪影，剪影中的人總是用一雙含笑的眼看向他，原來她從不曾掩飾過真正的目的。羅碧沒有回答，只開口說：「不早了，回去吧。」

史精忠聞言似乎有些失望，卻沒有表現出來，只有眼神似乎黯淡了幾分。她依舊笑著對羅碧揮手：「那叔父再見。」

羅碧一直走到地鐵口都沒有再聽到挽留的聲音，也沒有跟上來的腳步聲。他停下腳步轉身，看見史精忠仍站在柳樹下，似乎篤定他一定會回頭一般毫不意外，只是臉上帶著溫柔的笑，再次對他伸出手，開口邀請道：「叔父，一起回家吧。」

fin.

沒有什麼如果，我一定會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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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6 【藏俏】輕拿輕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