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4.29 禮物(蓮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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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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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4)

樓主發表於: 2011-04-29 2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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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9 禮物(蓮葉)

管理提醒︰本帖被晏雪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1-05-13)

　　午後下了一場雨。
　　突然其來、毫無預警地淅瀝嘩啦下了一場大雨。
　　他躲在大樹下躲雨。
　　很危險，他明白。可放眼望去，一片樹蔭濃密，綿延不絕，直往天地那條分際，好似大地被一張翠綠色的綢緞覆蓋，盈滿鼻間的，非胭脂水粉的嗆鼻，非女性微汗的幽香，而是鮮辣的，和著泥土、樹群、綠草的清新味道…就是找不到一個明顯的遮蔽物。
　　他困窘。
　　誰叫他，找了一處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隱居地點呢？
　　還不是給那人害的嗎？
　　沒事喜歡淌渾水、歷經千辛萬苦拜師，亂七八糟考驗名師，好不容易找著一名挨得住的，終於學成了出師，一不小心，又闖蕩出一個響叮噹的名號，從此名震江湖，走在路上，有人攔路挑戰；坐在客棧，有人吆喝敬酒，勞碌命，苦了大半輩子，沒一刻清閒的。
　　
　　自找麻煩。
　　
　　偏偏那個性，倔得很，趕他轟他出這個圈子外，轉過頭，又讓人牽扯進來，非得在他頸上拴繩子，綁在自己身上，帶著到處跑才安心。
　　
　　太礙眼。不管放在哪裡都太礙眼，還是帶在身邊順心點。
　　
　　他站在樹下，打著油紙傘，懷裡揣著一包東西，挺珍貴的，兜在懷裡，就算後背讓雨水給淋溼了，也捨不得讓懷裡的東西沾一滴水。
　　想起懷裡的東西，想起身在彼端的人，他心裡頭就美滋滋的，要不是怕雨水濡濕這一包寶貝，他早就施展一身絕世輕功，飛也似的，就算插翅他也要飛快一點，才能趕一刻快抵達那人身邊。
　　思著想著，雨，似乎停了。
　　莫非他的思念感動上天？
　　他手伸出傘緣，探了探。
　　很好，沒溼。
　　再小心翼翼探出頭。
　　很好，沒滴到。
　　垂傘收傘，抖落抖落雨水，他深吸一口氣，倏地，影子還沒跟上身形就竄出一丈外了。

　　碰碰碰！碰碰碰！
　　大門敲得急他心裡頭發慌，敲那麼多聲響了也不見人開門，那人跑哪裡去了該不會又給別人拐了？
　　碰碰碰碰！乓！
　　越敲門他越心急，索性氣集丹田、勁力集掌，一掌將門震開他厲眼橫掃，一雙染紅的手，一身紅點飛濺滿衣的人向他跑來，他驚愕，兜裡的東西掉了一地他沒注意，一把抓住那人慌張的手腕，他表情冷靜情緒悲憤，口氣冰冷直道：
　　「誰？是誰幹的？」
　　那人搖頭忙否認，張口欲言，他又道：
　　「你說、你為什麼不說？是不是熟人所為你要袒護他？」
　　他急，心裡頭亂，沒看見那人比他倉皇，開口紊亂的幾句音節他沒聽仔細劈頭又說：「人都上門來要你的命你還幫他掩護難道他比…比你的命重要？」
　　那人不聽則已，一聽惱火，瞪大眼眉倒豎，手也不掙扎了腦袋往他頭上這麼一撞，他痛得鬆開手抱著頭，齜牙咧嘴蹲在地上哀嚎。
　　耳畔傳來一聲不以為然的輕哼。
　　他痛啊，心痛的是，分離才沒幾個月，那人就把家人和他以外的人擱在心上；更痛的是，明明知道他腦袋瓜重要設防護的，還跟他練什麼鐵頭功，這麼一敲，陰謀陽謀硬是掉了好幾個撿不回來得不償失怎麼辦？
　　頭頂被壓低，接著是笨拙地輕揉。
　　委屈，他用盡十分委屈，得理不饒人地低聲哀叫享受應有的福利，可也沒忘記門開剎那，那雙向他奔來滿是紫紫紅紅的手，他又想起來了！

　　同時間，臉頰被兩手輕輕捧起，佈滿粗繭拇指在臉上摩挲，觸感良好，差點讓他失神…

　　不成！
　　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心神合一，他拿出另外一門看家本領仔細觀察面前人。
　　目光清澈、唇上的血色正常。
　　唯二不正常的…
　　他再度抓住那人的手拉到眼前。
　　紅色…不對，紫紅色…
　　拉到鼻前嗅聞，很熟悉…
　　塞到嘴裡，用遍嘗百草的舌頭舔舐，經由味蕾回傳的滋味，大腦縝密的思考研判，他大膽推測：
　　「桑葚，補肝，益腎，熄風，滋液…？」
　　他把疑問拋向眼前因為他莫名舉動而耳根竄紅的人，果不期然，那人老實的點點頭，打算縮回手。
　　好不容易捕獲，就算誤抓，他也不會輕易放過機會，嘴角那抹得意，甚是明顯。
　　「你…無恙？」他站起來一把拉起那個人，將他轉個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後後把人檢查一遍，就連上衣噴濺幾點可疑的紫紅，本想趁機會拉開衣裳來瞧瞧，但是因為對方似刀鋒般銳利的眼神掃過來而作罷。
　　「你無恙。」他終於鬆口氣，旋即，「但，劣者有事！」瞬間換回先前那副彷彿那人委屈他千百萬次的模樣。
　　「額頭還痛吶！」他拉起那人的手摸摸他額頭，那人又好氣又好笑，順著他的意，胡亂在他額際揉了幾把。
　　「差點把正事忘記。」驀然想起，他又低頭到處找那包袱，打開來獻寶似拿起其中一件銀白披風，抖一抖順著落勢，替對方披上，很滿意那人臉帶靦腆致謝。
　　「雖時至春夏交換之際，夜半微涼，猶記得保暖。」他小心囑咐，見那人頜首，一一允諾，心裡一陣歡喜，「…那，是不是該賞一杯桑葚汁來讓劣者解解饞？」
　　他一提醒，那人恍然想到方才進行到一半的事，狂風掃平原似的衝進後頭處理未完之事。

　　真相大白。他吞下剛剛懸在喉頭的心，將之掩埋深處。明明藏得深不見底、滴水不漏，怎麼遇到事情全亂了套？危險、危險…

　　他彎身收拾散落一地新縫製的衣物，折疊完畢，送回那人房間，擱在房內的木桌上。抬起目光他向前看，一幅墨跡尚新的畫軸，懸掛在本來空無一物的牆壁上。
　　一草一木，山高水長，皆似曾相識，就連面向飛瀑，恣意狂放撫琴的背影也眼熟得很。作畫之人的視角很微妙，竟然是在枝葉嚴密交錯的隙縫隱密之處窺伺。
　　他笑，笑得無聲，笑得神情很猖狂。默默在房內逗留幾許時間，再繞到屋後灶房。

　　那人神情專注地看著一鍋熬煮完畢在旁候涼的紫紅汁液，打掉上面的泡沫，又用網眼細密的棉布鋪在瓶上，緩緩將桑葚汁過濾倒進瓶子，幾番重複步驟，分裝幾瓶。好不容易完成。那人轉身，就看他大搖大擺坐在桌邊，悠哉悠哉喝自己從井裡打上來的冰鎮桑葚汁，挺樂不思蜀的。
　　「口感圓潤，挺好，」他替那人倒一杯，借花獻佛犒賞一下對方的勞苦功高，「就不知比起劣者私釀的桑葚酒來哪一個味道層次更高？」
　　那人邊啜飲杯中物，表面上聲色不動，實則早已準備暗記接來要對方打算揭曉的作法。
　　「欲知詳情，請待下回分曉。」他呷一大口，樂呵呵望著那人的臉色，從面無表情、數度龜裂，到崩潰。

　　分明在耍他！
　　那人憤憤不平地想。
　　雖然心有不甘，但期待還是勝過不平之聲。
　　這人一天口頭沒占他幾回便宜，癮頭還會發作呢。
　　自己也知道，對方若允諾，必定傾囊相授，絕不私藏。
　　材料原本就容易取得，造成最後決定性的關鍵，往往在於釀造過程與私人偏方。一般色香味皆挑剔之人用的秘方又豈會是隨手可見的俗物？偏偏這人就是要與眾不同，蒔花弄草之餘還研究哪些可以入菜、哪些可提味，不用珍奇異種，就連山裡頭隨處可見的野生花草他都能說出一篇道理來。

　　『只要東西對了、用對地方，心思細密點，還有什麼事能不成？…料理，亦同。』說的時候，還要一臉稀鬆平常，簡直就想把一生鑽研這方面的老師傅都給氣得七竅生煙。
　　「這次前來除了噓寒問暖，還要提醒你，莫忘了一年一約。」
　　那人瞥他一眼，確定他很認真很誠懇，只差沒叫他當天立誓，此心可表明月。
　　一年一約，不過就是酒後戲言，也不曉得從哪方先開始，一年比一年認真，只差沒寫個小紙條叫人隨身攜帶，晨昏省思順道覆誦十一八次的。
　　既然選擇相信，兩人默契相挺，意思到就好，犯不著這般正經八百叮嚀囑咐。所謂「禮多，必有詐」。小心為妙、小心為妙。
　　他接受那人投來不信任的眼光，也不以為忤。午後的時光就在兩人檯面上賓主盡歡，私底下暗潮洶湧、各懷心思中悄悄滑過。

　　昏黃的燭光，在靜謐的石穴中搖曳。

　　心神合一，彷彿遁入無人之境，素還真運行全身真氣，配合收集來的奇珍異寶，全力搶救石床上的人。

　　素還真，人都已經死了…
　　珍寶受到源源不絕的真氣導引，逐漸散發出幽綠的光芒，將床上之人籠罩其中。
　　汗水直流，從額際滑落，面容毫無血色，長時間心力交瘁，已讓素還真漸漸失去平日引人注目的絕代風采。不，或許在那一天驚聞噩耗之際，他的心早已隨那人腳步離世，僅剩下來的也只有這身殘軀、最後微弱如絲的執念與寄望。

　　你還在企求什麼？
　　日復一日，他在外奔波處理近期接踵而來的大小事，趁機翻閱從各境各地搜刮而來的奇書異典。夜復一夜，他傾心盡力，想盡各種手段、用盡各種方式想喚醒石床上的人，仍一無所獲。

　　他已經死了、已經死了…
　　石床上的人，低眉闔眼，雙手交疊於胸口，彷彿已然沉沉入睡。好像也只有在這個時候，身體不再緊繃、心神無需戒備，他終於可以好好安睡，睡得香甜，沒有煩人的俗事纏繞、沒有刀光劍影沒有血肉橫飛的夢魘詛咒似地一二再再而三地發生在他即將啟程的道路上。

　　那裡有光嗎？他是否可以看得清楚前方？他會覺得冷嗎？今年剛縫製完成的新衣擱在他的床板上他還沒來得及試穿吶…

　　你該放手，讓他歸去。

　　除了這裡，你還想歸往何方？

　　氣血翻騰，忽感暈眩，他撇過頭，嘔出一口鮮紅，沾濕衣襟，他無視自身異狀，試圖再度灌入真氣，原本飄浮在半空搖搖欲墜的珍寶再也承受不住不斷加諸之力，逐漸剝離脆裂，化為粉塵消散空中。

　　徒增無功，素還真見狀，立即收回真氣，閉目，自行調息一小周天。末了，他走近石床觀視葉小釵的狀況，床上人依然，好似酣眠，一覺不醒。

　　拂去散落在他身上的晶亮細粉，素還真重複每天的日課，沾濕手巾替葉小釵細細擦拭，梳髪、整裝，就等他隨時醒來，再對自己展顏一笑，說他做了好長一個夢，曾經迷失黑暗，但猶記得來時路，回歸的方向。

　　從袖筒拿出幾封信、幾封便箋，素還真打開詳閱，一一為他說明：
　　「四弟來信，說他在那邊過得很好，要我們有空過去看他，那裡的露天溫泉很有名，可以一面洗溫泉一邊欣賞飛雪滿天的景緻，另外附上…」靈山不世高人傳授的返魂咒，「…附上給你的，當地失傳百年的名劍譜。」
　　「青陽請人送來…」送來道門封印在雲山百煉谷的秘器與還魂術，「送來請柬，等你清醒，撥空再去指導其他道子劍術。」
　　沾一滴甘露為葉小釵潤唇，手指流連其上，捨不得離去。
　　「你還不醒？」
　　素還真瞇起眼，眼神掠過狠意，語帶威脅，彎身緩緩湊近。
　　「你若真不想醒，就不醒，是你縱容劣者為所欲為…」
　　唇印唇，素還真將真氣慢慢渡入他的口中，探舌糾纏那半截木訥的斷舌，柔軟依舊，卻得不到應有的靦腆回應。
　　素還真漠然移開唇，注視葉小釵，直到肯定床上的他仍然動也不動，素還真抓緊他的肩膀，將頭埋進葉小釵的頸窩，嗤笑出聲。

　　明知道這種作法傷己命火… 8}XtVF;
　　明知道這般努力自欺欺人…

　　如斯狼狽，他忽然感到莫名熟悉，他想起報恩報仇不二做，一名快意恩仇的劍客，不也曾經為了犧牲性命拯救自己的女大夫四處找尋可以使其復生的方法，最終找上門來，以素還真的生命交換夜愁雨的一線生機？
　　依不二做的武功修為和素還真以命相搏，頂多落個兩敗俱傷，但不二做還是來了，帶著堅持前來，就是這份真摯情感與長年來的鍥而不捨感動素還真，他才願意交付自己的性命，助他不二做一臂之力。
　　不二做能如此，難道自己才剛開始，就要在自怨自艾中結束？

　　「太多『早知道』，就是在不作為中讓機會流逝徒留悲嘆…劣者不放棄，吾絕對不放棄。」他抬起頭來喃喃自語，像是對葉小釵允諾，又似在安慰自己。

　　素還真轉身走向石壁邊放置草藥的百格櫃，依序拿出幾味藥草，丟進藥臼內準備搗藥，目光驀然停留其中一格之上：「今年…又到了這時候了…」
　　他沉吟，從其他的暗格裡面取出千年寒蟬，塞入葉小釵口中，替他披上披風，旋即背起葉小釵，啟動另一面石壁的機關，緩緩步入暗道內。

　　蓊鬱的林木層層環繞，飛瀑如白綢，垂掛在陡峭的山壁上。他佇立於山巔，三千銀白隨風輕揚，衣袖飄飄，頗有仙人現世之姿。

　　默背口訣，左踩右踏，輾轉來到一個定點，他以掌擊地，氣勁貫土，沙塵沖天，風吹散去，露出兩罈塵封已久的好東西。他眼露精光，拂去其上的沙塵，一手一罈，轉過去縱身跳下山崖。

　　夜風徐徐，一抹白影足點斷崖殘壁，借此緩衝下墜之勢，直到身形四平八穩飛落樹梢，如履平地，他在樹與樹的枝頭疾速奔走。

　　寧靜的翠湖，宛如鑲嵌暗夜裡的一塊碧玉，有人早已在此恭候多時。

　　「良辰美景，合該以好酒相佐。」他去掉封泥，拉開封口的紅布，一股醇厚綿密的芳香四溢，深吸幾口，酒還尚未入喉，舌已生津。

　　「這秘方是劣者多年前允你的，你還記得否？當初毫不留手教你，是知你認真，必定學而後行，劣者便可坐享其成，哈哈哈…」

　　翠湖畔，參天的古木之下，兩身相依，面對著湖水倒映滿天星辰，波光粼粼。

　　「遭逢巨變，此時還能如此清閒風花雪月，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他幽幽長嘆，替自己斟一杯宛如紫紅色寶石般的美酒，對方盛酒的夜光杯亦在黑暗兀自散朦朧溫和的光輝，「知心相伴，此生本當無憾，奈何…」

　　「奈何啊奈何…一生汲汲營營，終究抵不過『奈何』二字。」輕啜幾口，濃濃甜香盈滿鼻間，舌尖卻嘗不出一丁點兒的滋味。他飲一杯，就替對方喝一杯，他飲多少杯，就替對方喝完多少杯。杯杯乾盡，千杯不留跡。

　　「喝，喝完這杯再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今宵不醉不歸，明天的是非明天再說，明天…劣者還有明天，明天還要繼續…葉小釵，你的明天呢？你的明天在哪裡？你的明天怎能沒有吾…唔…嗯…是劣者的明天不能沒有你…」

　　背靠著樹幹的人面容安祥，宛若曾經，安安靜靜地待在他的身旁，沒陪他痛快暢飲，沒皺眉勸他莫過量飲酒傷身體，不哭不笑，沒有一絲聲息。風很輕，吹撫那人的臉頰吹動那人皓白蒼髪，也吹乾醉眼迷離的他不知不覺一次又流了一次的眼淚。

　　酒杯一杯杯被斟滿，又一杯杯被喝盡。

　　時時刻刻，日日夜夜，惦記在心上，想說的話，依舊不敢開口。

　　葉小釵，素還真想你了…

　　「回來罷，回來要去哪裡遊山玩水劣者不阻擋你了也不再偷偷跟蹤你，回來要去哪裡釣魚劣者不跟去吵你了不搶你魚吃…你要專心練劍吾不打擾你要靜心打坐吾不在一旁打呼你要摹帖吾不塗鴨你要沐浴吾不偷窺…呃…也就那麼幾次，兩個大男人，不都你有，吾也有。劣者想，像你這麼寬宏大量的人怎麼會跟碰巧闖進浴間的劣者計較你說是不是…」酒酣耳熱之際，他開始將往事一件一件翻出來，又一件件自我辯解，好像身旁之人雖臉帶不悅可仍側耳傾聽，然後如同過去的每次一樣心胸寬大的原諒他。

　　回來吧，葉小釵…

　　兩罈子逐漸見底，喝得醉醺醺的人身子晃來晃去的，眼前景色開始天旋地轉。

　　「你回來、回來就去退隱…退隱…劣者幫你找個山明水秀、人煙罕見的地方…不…還是找個只有劣者知道的小島，藏起來…把你藏起來…嗝…」一代賢人喝醉酒，除了會做些詭異的舉動之外就屬「口無遮攔、口不擇言」這件事最讓週遭親朋好友頭痛。

　　他仰頭喝完酒罈內最後一滴酒，終於不勝酒的後勁猛烈，醉倒在身旁人身上，沉沉睡去。

　　「爹親！」不遠處的大樹上，一名高高坐在樹枝上的青年見此狀，不自覺站起身就要飛奔過去，一旁的男人連忙制止他，把險些掉落樹的他拉回樹枝上。
　　「為何攔阻？」青年不悅的瞪了一眼坐在身邊的男人。
　　沉默寡言的男人搖搖頭，指向他們方才看的方向。
　　「啊！是…」青年頓時以手遮住接下來即將脫口的驚呼，眼角有水光晶瑩，瘦弱的身子顫動，幾乎不能自已。

　　隱隱約約，有一點、兩點小小的、幾乎細微不可見的小光點從遙遠的彼端，搖搖晃晃，飄過夜空，劃出一道歪七扭八的殘影，最後停留在幽微的翠湖面。三點、四點…小小光點數量越集合越多，慢慢凝聚成一個人的形狀。

　　如果可以把你剛才的話都寫起來讓你蓋手印就好了。

　　人影從湖中央走來，停在酒醉了呼呼大睡的人面前，蹲下身來，支手撐頤，凝視對方。

　　等待的滋味如何？

　　人影伸出手想為對方挽淚，然而透著光暈的手卻在即將碰觸到對方臉頰時潰不成形，人影悶悶不樂縮回手。

　　不好受吧？現在你能體會我以前的感受了吧？哼哼…

　　忍住想要戳對方臉頰的衝動，人影站起身來，繞著坐在樹下的兩人打轉。

　　很微妙，從另外一個角度觀察自己，雖然照鏡子、望向水面的時候也可以看見，但這麼具體的，看見自己端坐在樹下，感覺真的挺令人錯亂，除去上次靈魂出竅之外，就再也沒發生過了。

　　上次誤認自己已死去，實則，根據好友巨細靡遺的解說，那次的體驗稱作「生魂離體」，道符貼一貼，還可以把魂體塞回去身體裡面，然而這一次…

　　人影回想起最後那一瞬間，宏大的掌勁可是結結實實擊中自己的身體。

　　很痛，還有一點心頭泛酸，剎那之後便是永無止盡的黑暗。

　　那麼，這次自己，算是「死透透」了吧？
　　
　　人影看看自己的「身體」，又看看趴在自己身上的人，嘆一口長氣。

　　盤髪的玉簪不知何時掉落，一頭銀白亂髮散落在肩頸上，人也瘦了，身形憔悴不少，眼底下陰影與浮腫更深了…這還是萬民景仰眾所矚目風玉樹臨風才高八斗的素大賢人嗎？

　　都已經成為「屍體」的自己，搞不好還比他來的有精神三分。

　　你…還是把我給忘了吧…
　　
　　人影搔搔頭，摸摸鼻子，最後選擇坐在他另一邊，眼神朝向翠湖，實則望向更遙遠的彼方。

　　忘記我你會活得更好…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身旁還有很多人，要文有文、要武有武，你若有難，他們都會幫著你。不會再有人利用我牽制你，你將會變得更堅強、更強大…這樣，武林很快就平靖了，呵…

　　人影輕笑，牽動嘴角細微的皺紋，目光炯炯有神，似乎絲毫不受死亡陰影的干擾。

　　你就…放下吧…把我們的記憶交給歲月，沒有什麼東西是時間帶不走的。你有你的日子要過，我也有我的路要走，千山萬水，自有相逢時，又何必期待朝朝暮暮？

　　嘮叨話說到這…

　　人影緩緩轉過身，低頭湊近那人的臉。
　　
　　回敬你。
　　
　　須臾，人影快速地起身，再次低頭看向他，看著這個陪自己走過大半輩子的人，一輩子不離不棄，相處的日子遠比雙親、比妻兒、比孫子孫女、比其他任何一位親朋好友還要長，要說關係，就屬他與自己最親近了。

　　小曾孫還有他乾爹照顧。
　　孫女還有她丈夫照顧。
　　而這人…嗯，應該會有很多人照顧，至少前輩、屈仕途他們不會放著他亂來吧？

　　他又笑，笑自己多慮，意識到自己這輩子還沒幾次笑得那麼自然，多數都是這人絞盡腦汁搞些稀奇古怪的名堂逗他笑…一直到了現在這個最終離別的時刻也是。
　　
　　不要太早讓我在黃泉路遇到你…
　　
　　人影十分認真對皺眉頭抓緊自己手臂，只差沒磨牙打呼的素大賢人交代。

　　還有… 'fs tf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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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我沒辦法堅守對你的承諾… NXk~o!D
　　 {Rdh4ZKh
　　對不起，我讓你哭了…

　　他突然抬起頭看向遠方，某一棵大樹上，看向那窺伺已久的兩人。
　　
　　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不要告訴他，我來過』。」男人一字一字慢慢讀出那道光影交代的事情。
　　「為什麼？」青年聽了直搖頭，希望那道光影能暫且留下，至少等爹親醒來，兩人再見一眼也好，爹親這般傷心，連命都可以不要，就是為了把他救回來，他怎能那麼狠心連一點希望都不給？
　　「不給主人虛浮的希望，是不想毀了他。」男人一臉沉靜，耐心安撫青年的情緒，「他知道主人總一天會釋懷。」
　　「釋懷？還沒等爹親釋懷，爹親就要憔悴至死了。」青年急著想爬下樹，攔住那道光影，「葉小釵，請留步！爹親！爹親！你快醒醒！」
　　「『他就交給你們了。』」男人抓住青年的手臂，「續緣，他走了。」
　　「為什麼？為什麼？」素續緣不敢置信，使勁握住搭在他肩膀的大手。
　　「他要大家好好的活著，人不可逆天，主人也是一樣。」男人把素續緣緊緊攬在懷裡，溫柔拭去他眼角的淚，用著同感身受的口氣為他說明。

　　一步江湖無盡期，天涯何處是歸途？
　　我的歸途，就是有你在的地方。
　　
　　「『人不可逆天』？哈哈、哈哈、哈哈哈…」素續緣聞言，咧嘴大笑，笑得悲涼，笑得心碎，忽然，他忿忿不平拉起男人的手，狠狠咬住他手背。
　　「續緣？」男人似乎對於素續緣突來之舉早已習為常，他露出幾乎不可見的微笑，縱容似的摸摸素續緣的頭，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風隨行，你跟隨爹親多少年？你認為他越到後頭來做的事，有哪件事不逆天？」

　　東方的天際漸露肚白，翠湖畔有違夜裡的幽靜，清晨時分，湖邊一片風光明媚，小鳥在枝頭高聲鳴叫，清風習習，碧草如茵。古木底下的素大賢人打了一個噴嚏，頓時清醒。一睜開眼，印入眼簾的還是那張蒼白毫血色的臉。

　　「早，昨夜觀星，今天應該是風和日麗的好天氣。白日劣者尚有事待辦，須外出一趟，晚上我們再繼續昨日未了之事…」素還真一邊將頭髮盤上，整理衣裳，一邊向葉小釵報告一天下來的行程，這是葉小釵逢劫以來，他每天必做的事情之一。

　　「你…你、你來過？」抬頭起來，打算順便幫葉小釵整理衣裝，驀地驚覺，每日常見的面容今天似乎有點不一樣，他的嘴角絕對上揚有一個小指節高！「你來過，還不喚醒吾，好你個葉大俠…」素還真瞇起眼，雙手用力捏了捏那人的臉頰，直到兩邊捏出了一個紅印，這才消氣。

　　「看在你讓劣者一覺好眠的份上，下不為例。」素還真彎身將葉小釵背起，調整好姿勢後，遂邁開步伐，往密道前進，「你若醒來，劣者昨夜說的話依舊有效。」

　　「不過，每過十五日允諾之事就消去一項，你越晚清醒，好處就越少，想要為自己謀福利，就看葉大俠多努力了，哈哈哈…」

　　素、還、真！

　　生辰快樂，葉小釵。

[ 此帖被今時雨在2011-12-23 22:08重新編輯 ]

頂端

桑羽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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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1-04-30 15: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著看著眼眶都泛淚了...

小釵!! 我不要你想的這麼開! 快點回來吧

看素素這樣,真的很心疼.......唉....

謝謝樓主的生日文~ 獻上小花

頂端

釵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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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1-04-30 19:1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好久沒逛三六了...一來就這麼催淚XD

酸酸的!!甜甜的...痛痛的...看完思緒滿載啊QQ
等待的滋味...確實不好受
吶吶...小釵!!!不要睡太久~~~
回憶是最寶貴的資產，我們都在等待你的重生。

這世界很複雜混淆我想說的話我不懂太複雜的文法
寧可千年不開悟不可一時入邪見

ζ 彼岸花 ★〞原以為天從人願成佳偶誰知姻緣薄上名不標

http://blog.yam.com/lunaLydia

頂端

mugi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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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3樓發表於: 2011-05-01 15:4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禮物是光，是照影年歲，蒼顏華髮的彼此溫暖。

禮物是心，醉後未顛狂，只有溫柔相問的私語喃喃。

記約青松相依，春草晴岸映遠天，每一年每一年的翠湖畔。

一樽酒釀一年願：

風靜雲和，只願你平安。

只願你平安，從此人間再也不說滄桑。

你是我，我是你。

素還真的葉小釵，葉小釵的素還真。

看完這篇作品，整個心情從酸酸甜甜到淚流不止。

謝謝作者為蓮葉相隨寫下這麼溫柔而美好的文字^^

本帖最近評分記錄︰

銀兩:+15(妃茗)

風吹來的方向，沒有微微驚動的黎明，沒有可以
辨識的傷痕，讓彼此牢牢的記得.......

我們依舊活著的夢。

只在回眸間，想起曾經相約，與你有一個安安靜
靜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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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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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4)

4樓發表於: 2011-05-05 01:4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內外煎熬

感謝大家的鮮花與賞文，在此一併謝過 (>///<)。

這篇文寫來自我療傷用的...明明是生日賀文，行至中段卻要來一大段煞風情的劇情。因為現階段實在快樂不起來...
至於後面為什麼要有那麼一小段，也是想給自己那一丁點渺茫的希望...可以支撐自己繼續下去。
有時候挺痛恨自己看戲太認真，明知道是假的或許還可能挽回的，也止不住心要自顧自痛到血流不止，痛到自己淚流滿面，距離上次發作已有好長一段時間...(最後一次大概就素還真與覆天殤同歸於盡那段唄)

給桑羽彌：
謝謝小花。
江湖人，刀口上舔血過日，沒什事情好想不開的，唯一想不開大概就只有我(痛死了，小釵也來給我揉揉吧唉...
難為素素，有苦難言。

給釵顏：
謝謝小花。(遞手帕)
喜歡這一句：「回憶是最寶貴的資產」...
小釵向來是有耐心的，所以最後總是等得到素還真的歸來。我很想學學他，可我卻只能坐以待斃...等待奇蹟(Q_Q)...

給mugi：
能引出喜歡的作者回覆，可以說是所以禮物中最大的驚喜 (喔喔喔喔我告白了=///=)！

以下是粗人極限：

年年翠湖畔，
一樽酒換一年願，
只願你(我)平安，
仍待丹楓依舊，
知心相伴，
來時艱辛，
猶未憾。

這是我第一次用我心目中的素還真借酒裝瘋把心裡頭話一次倒乾淨，而且對象還是沒呼吸的小釵。我不喜歡寫滿，喜歡有遐想空間讓看的人心癢癢，思緒飄飄，但這次純粹就是為了自我補償那件已然發生而我極端極度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的事。

筆下依舊沒有半神人的素還真(寫不出來啦!! 我又不是神!!! (丟筆))，只有未能登仙的那一半俗心，留給親愛的兒子，留給眾戰友，最多最多一定要放在我的私心上!!! 這是個人期待，也許世間真正存在，這一份真摯，這一份美好...然後自己從中推敲可以描繪的出其中一兩筆就讓人~~心神蕩漾、欸，心花怒放，好啦~~ 心神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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