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29 [龍劍/三鮮友情/劍子中心] 書蠹短篇系列 1F更新護花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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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樾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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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9 [龍劍/三鮮友情/劍子中心] 書蠹短篇系列 1F更新護花鈴

- 疏樓龍宿x劍子仙跡
- 三鮮友情向/劍子中心
- 原劇下的設定，背景是三教頂峰未出世前的年少時光。舊文，首發lof，是個不定期更新的坑。然後這幾天回看，決定把《白衣挈壺》一篇踢出這個系列…它太不合這個背景設定了咳。為了湊滿四季，以後應該會補一篇秋天的故事~所以現在順位第一篇就是《踏雪尋梅》啦。

一踏雪尋梅

* 本篇大師友情出場
* 劍子中心

『典出：
張岱的《夜航船》裏記載，孟浩然情懷曠達，常冒雪騎驢尋梅，曰：“吾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背上。”宋孫光憲《北夢瑣言》卷七：“或曰：‘相國（指鄭綮）近有新詩否？’對曰：‘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上，此處何以得之？’蓋言平生苦心也。”明程羽文《詩本事·詩思》：“孟浩然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背上。” 元費唐臣《貶黃州》第二折：“為不學乘桴浮海鴟夷子，生扭做踏雪尋梅孟浩然。”』

隆冬，初雪。

門外滲著寒意的大風卷起半層累落的雪渣敲打在一扇看起來頗為搖搖欲墜的茅草蓬門之上，並就著恰當而適宜的時機發出接連不斷的響聲，至於屋裏則相對於家徒四壁事實上更接近於簡潔明瞭順勢而生。屋裏的人似乎很早便已然醒來，當下盤坐在僅有的一張床塌之上卻絲毫未讓人覺得局促。披掛肩上的白色單衣依著脊背的線條如是一澗潺潺的溪流緩緩鋪展在粗糙的藤面上，卻在這樣一個簡陋普通的情狀裏顯得優美，甚至恍然中仍帶著一份難以描摩的雍容自在。

劍子仙跡坐在室內僅有的坐具兼睡具之上回想昨夜斷竹裂木之聲竟響了一晚，於是他便也饒有興致地側聽了整夜。冬夜本就是蕭索，尚無秋雨淋漓亦無春雨細潤，更不必妄論眾多草木抽莖開芽的零碎清音。然而卻是落地的六出之花平添起無有之鄉的萬般意態，下雪之時，萬物皆靜，在靜默裏被一點點覆蓋進層層疊疊細密的白裏，然後遠遠望著已被染成同樣色澤的丘壑玄天，漸漸消解，又各自獨立低語。劍子仙跡聽到了在倏然來去的冽冽桀風裏落下的第一聲雪音，輕輕嫋嫋的雪片簌簌在地面上落成一堆。透過絹紙新糊起的窗格，隱約可見漆黑的天色裏由上而下或疏或密的弱絮幾乎覆蓋眼之所及的盡處，而這一色的薄紙則如妖嬈輕霧似於濛濛間看花。他側過身子背對著傾瀉一瀑月華的小窗在漫天的虛靜裏聆聽，羸弱飄忽的翩飛柔且遲疑地碎裂一整塊空氣，那些劃開的氣縫在每一刹息裏流轉，萬般的匆忙裏卻美好如初造，他莞尓揚了唇角。隨後想起，不如歸去。

又靜坐了片刻，劍子仙跡舒開落落長袍伸了懶腰，遊心天際或可拂滌塵緒，然世人之說未免矯妄過正，亦是執著啊！著鞋起身，端了置於木桌上的茶盤和茶葉罐推門而出。蓬門一開，當是萬峰皆來，滿目銀裝，天地之大如在我眼，當在我心。鎮日歡喜於茶於墨於自然。欣然振袖拍散了積在石凳上的淺淺一窩新雪，凳面上仍遺留著寒於體溫的水跡。然劍子並未在意，轉身入了茅屋，從用去年熏成焦黃色的老竹打成的素面牆櫃裏取出了一把已經被摩挲成古玉色的紫砂壺來，光面的壺身上刻劃著半幅蘭竹小品，仿佛是捏壺的匠人制到興起時隨手而來的感應之筆，複又拉開牆櫃邊一個半人高的抽屜挑了一罐春日時從某處不知名的山間汲來的泉水，翻出三只薄胎青花瓷杯，這才向外邊的庭院走去。待落了座，點了紅泥小爐，聽到水壺裏響起了微悶的破水聲，劍子揭了紫砂壺蓋悠悠在壺口上摩挲了一周，從茶葉罐裏撮起一把炒成了暗綠色的嫩芽投了進去。一巡水過，葉片微卷，從深幽的洞天裏彌漫出一股清香，帶著白茫茫的一片的霧氣輕輕呵在寒意裏。劍子翻轉了壺蓋，壺蓋上氤氳著茶水留下的草木之味。又一巡水過，壺裏傾出青翠的碧色，三只青花瓷杯裏都漾著淺淺的波瀾，像一抹春水忽然在萬物俱寂的天裏開出漫天的生機。飲過一口，茶水入喉，闔眼能見到東去春來溪水初融的模樣。龍井帶著點苦澀，常年飲過卻漸漸消磨去這半分的苦與澀，壺裏一叢叢舒展開的芽葉輕綻著，茶香滿面。

劍子看著還滿著一汪翠色的青瓷小杯，心緒卻有些飄遠。在久到模糊了面容的日子裏，是幸亦是是喜能遇到一個華麗無雙的儒門中人，再遇到一個不由分說的僧者。至於那世人傳言的三教頂峰，與他恰如一場空明。在飛花亂葉裏，他仍想著，在石桌前泡上一壺清茶，取上一些儒門的好茶葉，倒一巡佛門的好水。一念及此，訪友的心情卻莫名而生，猶豫了半響卻神色一松，抱了茶盤複又入得屋內，拿過外袍系了帶子，執了拂塵向門外而行。

從豁然之境到不解岩的距離並不短，以劍子的能為自然可以化光而去，這漫長的一路不過是片刻之功。只是這被簌簌白章籠罩的一整片山地和由上而下密織的六出之花卻讓他徒然有了踏雪行去的興致。這種念頭不起則已，若是像這樣茫茫然在一片廣漠中開出零星半點鵝黃的枝葉，便叢生出匝匝山花爛漫。白衣的道者似乎很滿意自己這般風雅隨性，施施然用拂塵挽了個好看的劍花，拂塵上的三千煩惱絲順著巧勁飄蕩了一周又回到肩上和背後銅綠色古劍上赭褐色的劍穗混作一團。雪原上皆是一色籠罩，行走大半刻才能看見幾棵有些歪斜的老樹裸露著深色的枝幹。這路途實在是有些無趣，然道人神情卻絲毫沒有不耐，甚至連一絲絲意欲提氣化功而行的念頭都全然不見，仍是一步一緩走在大片的白色裏，幾乎要與這天地圓融成一體。本色無華的境地中，萬物皆是本色，萬物卻也絢爛而多情。枯槁的枝頭尚且懸著被零零落落的輕雪包裹的舊日黃葉，眷戀著支撐了一個寒暑的樹椏，盤曲的樹根處兀自長著幾根凍成了黑綠色的小草，顫巍巍在一陣陣的風聲裏瑟縮，卻仍然這樣抬頭仰望著仿佛睡去的高大林木，稍遠一些的地方凝結成冰的溪流偶然發出碎裂的響聲，像不甘寂寞於這靜寂的、難耐的冬季。劍子仙跡忍不住要笑起來，不等這颯風一般的隆冬過去，卻已然有了太多的生機。只是這些清脆的生機們卻仍不得不熬過孤獨，才可能遇見自然的萌動。

習武之人總要比常人來得迅捷些，又向前徐徐行了數裏，約莫著也將近了不解岩的地界，劍子才如大夢初醒想起兩袖清風，而身無長物。道者有些苦惱，其實也並非是那樣的苦惱。他有許多種方法來拜謁這位友人，比如一個沒有共鳴的冷笑話，又或者是一壺手藝還不錯的苦茶。只是這一日，劍子忽然有些想留下點什麼，不用能長久得似年復一年變得更為水潤的老玉，也不用能新奇地在平地裏開出萬般的花樣，只需一點輕痕，如飛鴻踏雪。道者止了步伐，轉過身，身後飄起層疊的輕薄衣袂。再向前行了幾步，遠處天際的盡頭幽幽現出幾點殷紅的色澤。劍子仙跡覺得歡喜，在恰當的時機裏遇到恰當的美好，是時，是人。

待至了近處，這幾點嫣紅原是無人林間的一樹野梅。野梅與家梅各自比較起來更像是兩種不同的草木，家梅形態總是遒勁有力，或如病樹逢春，或如潛龍在地，從極盡雕琢中凸顯出扭曲病態的自然生命力，而野梅則顯現著與之截然不同的勃然生長的動態。枝幹並無曲折的美感，亦沒有諸如西子捧心、輾轉送芳的婉曲，梅樹便這樣舒然地長著，從粗枝上伸展開略細些的枝條，敗了葉片的地方留下一個個小小的凸起，邊上就生著花苞。梅花雖淩寒而綻卻終究還是貼近於柔弱，唯獨是這份柔弱在淩冽裏變得孤傲起來。劍子仙跡佇立在雪地裏靜默著與之相對，半數的紅梅已經開到極其爛漫之處，一些則已在如許潔白的地上掉落成點點豔漬。道者心念一轉，只聽一聲裂帛之音，寬大的衣襟下擺已經豁了一個大口，隨後被外邊瑣碎的衣物複又掩蓋起來，接著便見人矮了身形，等到道人再站起，手裏的白布上已經捧了一掬摻著梅瓣的冬雪。紅梅映在單一的白裏豔麗得出奇，也帶著點不可褻玩的冷然傲氣。道者彎了唇角，然後又回歸到嚴肅的模樣，向已經不遠的不解岩走去。

不解岩的冬季看起來與平常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依然從或深或淺的岩石中傳出嘩嘩的流水聲，再往更遠的地方細細聽去則有轟鳴的衝擊。劍子透過樹蔭中的間隙向那方先狹長隨後空闊起來的中央看去，附近的岩石被連續幾日接連不斷的大雪覆蓋成錯落有致的逐個白頂，晴好的陽光稍稍一映射，便有種嵌了金光的毛絨絨的質感。不解岩雖嚴寒不亞於豁然之境，但一川銀練硬生生將本該凝結的深潭之水擊打成飄著冰片的一池初春之水。那僧者仍坐於三千白瀑前一塊小小的磐石之上，雙眼微闔，手拈無畏法印，靜若處子。劍子仙跡便站在不遠處觀木觀石以觀天地，這般靜默了片刻，道者將手中用白帛包起的一捧落梅新雪擱在一株老樹盤生的樹根處，轉身又一步一緩地離開了不解岩。靜坐的佛劍分說在道者轉身的刹那轉手結了文殊師利印。此間之中，風未動，葉亦未動。

紅梅還開得傲骨非凡，劍子仙跡又扯下一塊下擺收了一捧梅雪，攏了攏素色帛布的邊緣將之團成一個整齊的粽形，提在手上向來時方向而行。待走到岔路口，一拐便向疏樓西風而去，卻行至半路略一思索，又轉了行蹤緩緩近了宮燈幃。

宮燈幃外十裏紅豔華燈並未亮起，燈盞在有些昏暗的雪色裏小幅度地搖擺著。道者看起來很滿意華燈裏毫無人煙的當下，送了一陣氣力將提了一路的梅雪置於三角涼亭中央的石桌上，然後故作輕鬆地拍了拍手，一揮拂塵準備再向岔道的另一邊行去。才起了身形，尚未邁出一步，卻聽得半空裏傳來詩號，“華陽初上鴻門紅，疏樓更迭，龍鱗不減風采……”等聞見輕而短促的落地之聲，混合在珠玉玎珰的琅琅間才有了下半闕的餘音嫋嫋，“紫金簫，白玉琴，共飲逍遙一世悠然。”劍子止了腳步，停頓了一息便轉過身來，“真是好巧，原來龍宿也有興致來此宮燈幃賞雪。”

儒者手上的八寶團扇掩了半張華麗無雙的好容姿，開口道“耶~柳絮因風而起，吾乃賞風人，非是吹絮之人啊。”
“好友是要浪費劍子的心意嗎？”道者意有所指，“梅雪一掬可烹冬茶……”
“汝服之魏晉，盈袖暗香，果真名士之風。”

道者的臉色微微泛起了酒酣的酡紅色，儒者轉了手中團扇，“龍宿在此恭候劍子汝之到來，已見過三場新雪。”

本篇完

[ 此帖被蘇樾笙在2017-09-29 20:39重新編輯 ]

吟詩作賦北窗裡，萬言不值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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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樾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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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7-09-29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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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9 [龍劍/三鮮友情/劍子中心] 書蠹短篇系列

二護花鈴

* 微龍劍向

『典出：
五代王仁裕《開元天寶遺事•花上金鈴》：“至春時，於後園中紉紅絲為繩，密綴金鈴，系於花梢之上。每有鳥雀翔集，則令園吏掣鈴索以驚之，蓋惜花之故也。”後以“護花鈴”為惜花惜美的典故。楊錫章《澆花罐》詩：“抱此冰心何所往？來生化作護花鈴。” 』

自隆冬裏第一場初雪落下，算算時日，這似乎望不見盡頭的九九嚴寒也將將到了盡頭。前些日子便漸漸能聞得鶯燕悅耳，仿佛綠葉新發也已隨著雛鳥出羽而早早綻放了。這外邊似是蓄滿了暖意，於是人也容易心思活絡起來。畢竟賞雪雖為雅事，卻終是太過冷峻，縱有暖爐香裘亦難減身外不適。他與劍子自然無礙於區區寒冷，卻總不得不見院落裏同陪的侍人披著上頭賞賜的夾襖比甲仍凍得有些發顫的模樣，不至掃興，只是免不了心下憐憫，如此這般品賞好景，即使陪襯了美酒佳餚還是使人分心起來。這樣勉勉強強地邀約了兩回，劍子便托言要去叨擾那不苟言笑的佛劍分說，再不答復龍宿的請函。龍宿自是有點脾氣，又不好在鳳兒和侍人前邊顯露出來，只得憋在心底，徒然化作詩章辭賦。旁人只道是龍首筆連乾坤。神情俱佳，哪里知道其中別有真意。倒是劍子遠在天邊，一時之間洛陽紙貴，連帶著也知曉了些本不致知的話語，覺得好笑又有趣，喝著白水一樣的茶便兜兜轉轉全說與了佛劍來聽。佛劍因大慈而大悲，大悲而大愛，實在比兩個人都看得清楚。他歎了口氣，微微闔眼不再看著劍子。這下倒讓劍子覺得不妥起來，他想問出個所以然來，可出家人偏不遂他意思，梗了心要緘默到底。劍子在這樣的事情上從來沒贏過佛劍，如此嘗試了幾回就順水推舟地認輸了，再沒提及此事。這樣又過了一段時日，便是當下景況了。

這日東風初起，疏樓龍宿立在亭中，細細打量栽於園圃間的桃樹。鳳兒端著廚子新燉的紅棗桂圓水向此處行來，見得龍首恰站在簷下，便止了步子施禮。
“主人，當春乃發，宜養脾胃氣血。廚子新做了糖水，又加了些玫瑰幹，主人便嘗嘗吧。”
“還是吾的鳳兒貼心，哪里像那白毛的道人。”龍宿接過瓷碗，裏頭鏽紅色的一汪湯底殷殷地蕩著清光，看起來色香頗佳。
“主人說笑了，鳳兒可比不得先生。”
“汝可是長他人志氣？”
“鳳兒不敢。”

園圃裏的桃樹剛冒出新芽，褐色的枝幹上一顆顆芽頭似是上佳的桃紅碧璽鑲嵌，好看得緊。邊上比不得桃樹高挑的丁香之流則已然露出了真容，惹得翩飛的蜂蝶聚在一處，圍著爆開的骨朵打轉，很是可喜。近來幾年，疏樓西風的桃花開得甚妙，鎮日細心修剪的功夫總算頗有所得。如此這般，龍宿也招待過不少大儒，場面上一來二去，但問到深處，終比不得與劍子的偶一相會。這片刻的一點思緒，又念及隨暖的天氣，看來今年的賞花雅集又該慢慢置辦起來了。龍宿將手上淺淺喝了幾口的糖水遞給在一邊侍奉的鳳兒，換了方才置於桌邊的八寶玲瓏團扇，吩咐道：“鳳兒，替吾向儒門中的長老們發一封請箋。”
“是，主人。”
“等這幾日春歇過了，吾親自去請那老道，這回定要叫他帶著新茶同來。”
“主人還是留花期最好的幾日給先生嗎？”
“自然，汝家先生天道自然，怕是到暮春來賞初夏雨裏的荼蘼也能說出個道理，吾可不遂他念想，偏要叫那白毛道人在窮工極力的時候來與吾同飲。”
“是，主人。”

如此又過了旬餘日，桃樹上的花苞漸入佳境，龍宿依照慣例與儒門中的鴻儒秀子共賞雅集，列席的皆為博學多識的文人舉子，依著桃夭灼灼流水曲觴，半日裏已理出一冊不薄的集子。眾人紛紛托手借花殷勤，龍宿倒也爽氣，客氣了兩番便應了作序的邀請，又給詩集題名。說來也是沒什麼稀奇的，早在東晉便已有這最為著名的蘭亭雅集，後來千年此風亦是絡繹不絕，傳到如今更是成了儒門的年例，到底也不過是樁附庸風雅的故事。龍宿將此事辦妥，早春裏再不得其餘煩惱的事情，便可一心一意準備與劍子的一期一會。鳳兒前些日子坐於庭中看書，恰巧讀到一則惜花的典故，以紅絲金鈴密綴桃樹，藉以驅逐鳥雀是為惜花。細細想來頗有些心思雅意，著意與龍首說了，兩人嘖嘖稱奇一拍即合。龍宿找了專事玉雕與金器的匠人數名，又讓鳳兒去尋前年為年節而特意染的正紅色絲綃與上好的和田白玉。前者還需經幾道工序，織成單色底鳳穿牡丹暗紋的繡帶，後者則做成重瓣倒懸的八角花型玉鈴，裏面則以金玉鑲嵌製成龍鳳撞珠，如此受風吹拂便比普通的金鈴玉鈴要多發出一種聲響。待這兩件事完畢，鳳兒也不假以他人，親自到園圃裏依序將繡帶與鈴鐺系於枝梢之上，粉花紅絲頗為嬌俏，間有金玉玲瓏，又顯得華貴異常。

因中間多了這麼一回事情，劍子與龍宿的約期便仿佛匆匆臨到，這倒讓龍宿覺得高興起來。桃花已近全盛，園子裏密匝匝地綴成一片，偶來東風，就左右微擺，帶著相連的絲絛與玉鈴也一併搖晃，聲色俱佳。龍宿很是滿意花期的日子，只是他不知那白毛道人可否瞧出這其中端倪。如此懷想，一晃已到相約之日。

尚是清晨，龍宿便等在疏樓西風之外的歇腳亭中。要說這亭子也是儒門口耳相傳的佳話，卻與龍宿和劍子有著莫大的關係。龍首約見道人，總免不了在門口相待，可那雲遊四方的老道向來秉持興之所至，如此倒讓龍宿有些為難。貴為龍首，自不能站在疏樓西風門外等上數個時辰，要說自己自然無甚大礙，可身份卻總是尷尬。思前想後便興建了這麼個半路的亭子，美名其曰“留友亭”。說是留，實為待。但這麼一來，龍宿與劍子的情誼倒是傳了個名滿天下，世上人都說是少有的好交陪。龍宿樂得歡喜，你說這久等老道之事竟成了一樁美談，也合該劍子為此羞赧三分。

劍子到訪總是姍姍來遲，龍宿並不著急。那道人今次並未打傘，只仍是一身新雪樣貌的輕薄衫子，一頭白髮綰成盤髻，陰陽雙色的發帶隨意地系成結子，從後面垂下兩條半透的薄紗來。若有旁人，必定覺得他走路的樣子很是舒服，一步接著一步，好像時光止歇，一下子人就到了跟前，像風吹過林間，簌簌得帶著清香。再細看去，寬大的襟袖間隱隱約約瞧見一個赭色的布袋子，袋子上收口的麻繩便套在劍子的手腕上，也不知那裏頭裝了什麼。
龍宿遠遠已望到道人的身影，卻不出聲。他這樣看著人由遠及近，每一次都仿似一場嚴肅的儀式，好像只有如此才深有體會。

“劍子吾友。”龍宿揮了揮指間的團扇，恰好掩住了胸前的幾顆鴿蛋大小的珍珠。
“龍宿好友，別來無恙。”
“自然自然，若是抱恙豈非太可惜劍子的好茶。”
“耶，茶是天天有，好友微恙則是劍子不該。”說罷，便拱手施了禮。
“好說了，請。”

早些日子，劍子還未從不解岩出發。這每日裏觀星觀水也是玄妙非常，何況他還能與天下一等一的佛劍分說共談玄理。要說共談其實有些不妥，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劍子在講，佛劍在聽，可不管這許多，看著冬日雪化而知春來，實在是一件非常體感幽微的事情。如果要和天地相處，獨自一人便不易出現謬誤，那些羽毛一般的清風和偶然作響的水澤在坐忘間就瞬息而入，可若是要和另一個人共處則就成了件難上加難的事情。另一個人的體悟是否與自己相似，是否與自己同樣願意聆聽春發的萌動，以上諸種便正如擋在破殼前的難關，一樣也少不得。而佛劍卻正是這樣一個適合相陪的人，劍子很慶倖能遇到如此知己，何況他還不需帶什麼茶葉與酒。有時雲卷雲舒太過冗長，他便盯著佛劍發呆，點上一支從道觀裏拈來的香，計一計天下第一的佛劍多久才換一回打坐的重心，這是非常無聊的事情，但劍子也只是想從無聊裏找些有趣罷了。

但疏樓龍宿就不是這樣的人。

所以今年的春日裏，劍子又收到了龍宿的花箋，上頭仍是與往常無二的雅詞一闋，連帶著還有同捎好茶的請托。劍子支著腦袋，還未想透，佛劍卻開了金口。
“要去，總要去得。”

劍子覺得有理，伸手從不解岩的茅屋裏抓了兩把茶葉，又用陶罐裝了一盅岩下的泉水，全與布袋收了，便拍了拍衫子的下擺，與佛劍道別。因此，他帶去疏樓西風的茶其實是借花獻佛，也不知這回龍宿會不會喝出來。劍子存了這般念頭，就覺得泡茶也是好玩的事情，倒沒有了前幾年琢磨的煩惱。龍宿自然不知道其中事由，今日一見還以為是道人終於開了靈竅。
劍子泡茶的樣子很是好看，這話龍宿是不會說與道人聽的。

茶杯之類劍子定不會帶來，龍宿一早已吩咐鳳兒準備了汝窯的青瓷，雖不知那道人會帶些什麼茶來，以天青色底為襯或不出於佳亦總不歸於錯，是個討巧的辦法。劍子把茶葉倒進壺口裏，又將那一小罐泉水置於風爐上燒開，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的，沸水蒸騰出的白氣便嫋嫋圍繞在白衣道人的身邊，像團雲霧似的，叫一側的龍宿朦朧裏有些看不分明。這愣神的片刻，劍子已經把煮開的水灌進了茶壺，輕輕巧巧地執壺柄晃悠著，也就一會兒的工夫，許是時辰到了，他拿過兩只小杯，剛剛好的分量，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好友，請。”劍子把一只杯子推到龍宿的面前。
龍宿用拇指和食指捏著雲破色樣的瓷杯，還未湊到嘴邊，一陣茶香連帶著沉檀的味道便灌入了鼻間。這倒是個有意思的茶品，如此想著龍宿試探性地啜飲了一口。要說這茶絕非上品，更妄論名品，可沉檀之味又入骨入髓，滲著泡茶的水裏一點透亮，真倒是個難以盡述的感覺。正是難為之時，仿若雲夢初開，龍宿似乎知曉了什麼，唇邊笑意忽而一閃即逝。

“劍子吾友，汝此番可是從不解岩一路而來？”
“不錯。”
“讓吾猜猜，這茶怕是汝借佛獻花。”
“耶，好友，借花獻佛亦是借佛獻花，兩全其美，豈不妙哉？”
“妙是絕妙，非汝不可。”
“如此，劍子便受之不卻了。”
“道長真是進退方便，龍宿倒要自歎弗如了。且不說這閒話，好友請賞此桃花盛景。”

從疏樓西風外一路行來，劍子已見過不少春開之色，鵝黃新粉，不一而足。自然每年龍宿這儒門也是用盡了花樣要找些時新的，這回又不知是番什麼模樣。劍子一念及此便抬眼去瞧，兩人落座之涼亭就在園圃一側，從中望去，正是桃林密集之處，花團錦簇美不勝收。如此的景色自然是美景，可也不過是尋常美景，縱使桃花開得比別處豔麗繁盛些，也終究逃不過落入俗套的名聲，這樣的事龍宿又如何肯做。劍子暗自認定了道理，更仔細看去，卻見花深處一道正紅的絲絛，上頭還系著幾只瑩白剔透的八角玉鈴，再定睛，這線有七七四十九道，而鈴則恰好應和天上星宿，一共二十八枚。看來是著意所為。

劍子垂眸半晌，從腰間摸出一支竹笛來，飄飄然便進了桃林陣中。龍宿也未知這老道要做些什麼，只得半含著好奇靜待。劍子立在一株桃樹下，雖說身上穿戴的皆是不理俗世之物，可於灼灼花下，偏似一襲白衣勝雪之貌。道人看來沒打算將竹笛吹響，只是握住了笛子的末端，一定勢後就動了起來。劍氣灌注在普通的笛身上，便顯得淩厲萬分，氣勁隨著走勢漸次湧出，倒是沒傷及開得正好的桃花，卻逐一挑斷了懸於樹間的絲線。絲線一斷，系在其上的玉鈴就也支持不住，向下欲墜。劍子瞬身其間，刹那的工夫已接穩了其中的八盞玉鈴，金玉之聲疑猶在耳，而鈴鐺則一字排於竹笛之上。另外的二十盞則被道人用長衫的下擺兜住，在軟布中悶聲作響。

“汝這一劍，當得上天下無雙。”
“非也，這般著意機巧，玩心大起，實在與天下無雙之謂有雲泥之別。”

劍子輕踏腳下塵土，未放笛上玉鈴便飛身而來，一瞬便已重在舊亭之中，這才將二十八盞鈴鐺俱擺在吃茶的桌上。還未等龍宿開口，他就自顧自吟了一聯小詩：“抱此冰心何所往？來生化作護花鈴。”
龍宿聽得，禁不住笑起來，介面道：“吾為愛花人，亦是惜花人，卻比不得劍子好生之德。”
“非也，有好生者是為天，吾不過順天而行，龍宿汝言重了。”
“耶，吾意不在此，好友何苦逃避。”

聞言至此，劍子不語，沉默著不動聲色。龍宿的眼神落在他的臉上，慢慢地又垂了下去，他或許應該阻止的，可此時此刻卻誰也沒有動作，最後這漫長的無言終於被劃過空氣的八寶玲瓏扇打破了，玉環玎珰之中卻聽那人道：“好友汝知我良多。”

劍子忽然笑了，輕輕地，像一陣靜到了極致的熙風。
“哈，好友汝確實會一手妙絕的功夫。”
“耶，吾可是要仰仗劍子大仙啊。”
“如此甚好。”

本篇完

吟詩作賦北窗裡，萬言不值一杯水。

頂端

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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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7-09-30 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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