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3【日月】河汉清且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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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sistr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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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

樓主發表於: 2023-02-03 0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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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3【日月】河汉清且浅

搬一下自己的文。

【上】

苦境礼崩乐坏久矣，居民除了儒门子弟，都是不行冠礼的。每个人的头发都像他们的作风一样随心所欲。

谈无欲只记得某一天，素还真的头上从一个发髻插上一根发钗，变成了一顶莲冠。素还真戴上莲冠，就像皇帝加冕，人还是原来那个人，说话却比往常慢，也不像从前那么爱摇头晃脑，常常背着手迎着风，装高深莫测。他没有刘海，头发都被钗冠好好束起，在风里也一丝不乱，这极大地便利了素还真装模作样的事业。谈无欲把被吹到眼前的头发拨回去，满心不爽，又不知道怒从何来；大概还是一如既往，看素还真不惯。

素还真宝贝他的莲冠。谈无欲观察过，每一片莲瓣都做得很精致，角度完美得浑然天成，阳关下不太夺目，恪守素还真中庸守成的表象，动起来却有流动的光彩。素还真当然注意到他的目光，说：“道友，想要我也可以给你做一个。”谈无欲哼哼，“你能做我就不能吗？我还不需要像你一样矫饰自己。”素还真笑而不语。谈无欲倒确实挂心上那顶莲冠。

中秋前七天，他们从半斗坪的树下起出两坛桂花酒。三五未到，风露已清白，桂花还没有开，这两坛是去年酿的，两个人特地下山搜罗的好桂花，金桂明亮得像谈无欲的衣角，被微弱掌气一卷，扑簌簌都落下来。淡香的小花罩下，本来商量好的，谈无欲打，素还真接住，素还真故意撤了手，谈无欲就被桂花罩了一脸。他们合作无间，谈无欲没想到他在这时候耍诈，恼怒道：“喂！”

素还真：“抱歉，一时失神。”

谈无欲掌风擦着他的耳边刮过，又带起一片花雨。

之后没出什么意外事故，谈无欲很是挑了一会儿才把头发中的小花挑完，整个闻起来都很像半斗坪吃了好几天的桂花糕，加上本身万年果的味道，一个人像一个行走的丰收的秋天。

去年的不爽还在心头，今年的新恨不减，谈无欲已经想定了报复的方法。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素还真的莲冠。

心情放松的时候，喝什么酒都容易醉的。素还真和谈无欲喝酒，心情总是更放松一些，他从不担心谈无欲趁他喝醉暗算他，因为一个不清醒的素还真比清醒的素还真更可怕，而谈无欲一向明白这道理。因此他要的不是素还真不清醒，他要的是素还真昏迷。秉着舍不得自己套不着同梯的精神，谈无欲和素还真拼酒，打赌谁先喝醉，谁就要把半斗坪今年的月饼全吃完。谈无欲喝得又快又猛，素还真几乎看得呆了，也不甘示弱地捧起酒坛。

为了防止他用内力逼出酒气，谈无欲在他喝酒时霍然起身，猛地握住了素还真的右手，还捏住了他的手指。为了证明自己没醉，他的目光还极认真专注地盯住了素还真。素还真单手拿酒坛，非常不方便，酒液洒出来一些。谈无欲说：“这样就算你喝完，也是输我。”素还真苦笑着盯住自己被握住的手，问：“这样也算？这难道不算你作弊？现在你难道还清醒？”

“我当然清醒！”谈无欲豪气宣言，更用力地握紧素还真的手指，拉到自己胸前，“所以你休想耍花样！”素还真也已经喝醉了，声音飘忽道：“你都把我的手握紧了，我还有什么花样可耍。”谈无欲说：“谁知道？你的手是不能动了，你的腿，你的嘴，都还是能动的。”他说着真的用自己的腿压住了素还真的腿，这让他整个几乎压倒了素还真身上，目光灼灼凝视素还真的脑袋。素还真问：“现在我终于可以喝酒了？”谈无欲用和醉鬼完全相符的语调说：“喝！”

月光还不够亮，月亮还不够圆，万物在夜色里，就好像浸泡在透明的琥珀色的酒水里，谈无欲压在素还真身上，他们中间隔着一只酒坛，素还真仰头畅饮，谈无欲替他托着酒坛，不许他放下来。酒液打湿了素还真的脖子，也打湿了谈无欲的衣襟。一坛子喝完，素还真把谈无欲推开。

他们一起跌落到草地上。

长醉一夜。第二天醒来，素还真发现自己散着头发，谈无欲也散着头发，坐在他旁边。谈无欲的手上拿着他的莲冠，他已经不记得他们昨晚干了些什么，总之动静不会太小，因为莲花的花瓣已经歪斜，谈无欲正专心致志地把那些花瓣掰回原来的角度。他原来不耐烦做这些琐碎小事的，这时候却一点一点掰正得很专心，晨光落在他散着的头发和手上的饰物，金色的、点点闪闪。看他醒了，谈无欲把手里的东西抛给他，问这次得胜负如何分呢？素还真很大度地表示，你醉得比我快，我醒得比你晚，算我们平局。

谈无欲笑道：“好吧，那就等中秋新局再开。”

他并没有说中秋要做些什么。之后的几天，素还真也并没有戴那顶莲冠，他的头冠很多，一周七天不重样还有富余。一切平静，直到中秋，他想起谈无欲那天早上掰莲花的样子，才又换上那顶谈无欲修好的头冠去参加半斗坪的中秋宴。

中秋团圆，八趾麒麟和无忌都在，他们其实都修到了学成下山的境界，八趾麒麟和三个徒弟说话如坐针毡。每年送来半斗坪的月饼真不少，在外交游广阔，就会多一些无法处理的麻烦。他们一人挑了一盒喜欢的口味，正在默默吃，圆月洒下清晖，席间偶尔笑语，也是一派正常的师徒和乐景象。素还真看着谈无欲异乎平时的和平做派，心中警铃大作。无忌一口豆沙蛋黄馅嚼了一半，突然目瞪口呆，盯着素还真的脑袋。

素还真的脑袋已经亮了起来，七彩炫目的光，璀璨华丽，比月光星光都要惹眼。闪亮的灯球旋转着，如同一座醒目灯灯塔，灯光照在每一个人脸上。

素还真像一个花灯成的精。短暂的失语之后，无忌笑得几乎要跌到桌子底下去，他笑得几乎噎死。谈无欲没有噎死，他明智地没有吃月饼。

“去年的回礼。”不用他说，素还真也明白。

素还真评论：“颇具创意，但没什么审美。”他把莲冠缓缓摘下来，七彩的光落在桌上，平等地照耀盘子里的每一个月饼。赤橙黄绿青蓝紫异常精彩，每一盘月饼都像被下了毒。

八趾麒麟的脸是紫色的，无忌的脸是绿色。素还真面不改色：“你动手脚是在初九早上。”谈无欲轻蔑道：“相当容易。”素还真接着说：“可是我想不明白，我仔细检查过它，为什么我检查的时候毫无破绽？”

谈无欲解释：“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机关，但必须晒六天的晨光才能启动。我知道你把这些饰品都手在哪里，它们在你窗边柜子的第一格，那角度正好，能找到初升的太阳光。”

素还真很感兴趣地检查了一下莲冠上的术法机关，说：“可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会戴这一个？万一问戴了别的呢？”谈无欲说：“我知道你每天都换，六天后刚好换回这一个。”素还真摇头：“我穿什么戴什么，虽然有偏好，却没有固定安排，连我自己都猜不出来，你怎么猜？”

他说：“谈兄，你的报复虽然幼稚，借口也不太高明，我却欣赏你敢赌这一把的勇气。”

“你靠什么赌的呢？”

谈无欲一笑，对上他的眼睛，也字字清晰道：“那天早上，你并没有醉得很厉害，却没有发现我正在动的手脚，素还真，你为什么放松警惕呢？”

谈无欲朗声：“今天的羞辱就是你放松警惕的代价！”

说完起身走了。

回到房间的谈无欲并没有几分报复成功的开心，相反，回想起素还真说的那些话，他心里就憋闷。素还真就是这样，明明劣势，一张嘴也能气得人要死，下次要记得先让他说不了话。他在黑暗里想得出神，他还是想着素还真说的话，和他今天恰好戴着那顶莲冠出现的理由。想着想着，他四周的黑暗好像都变成了酒液，谈无欲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喝醉的晚上，他和素还真靠得很近。

突然一盏灯从黑暗里亮起来，一盏七彩的灯，简直和他改造的那盏一模一样，正好悬挂在他的房梁上。

彩灯旋转，原本黑暗的房间现在像个迪斯科舞厅。谈无欲咬牙：“素还真！”窗外素还真笑道：“不可放松警惕，原话奉还。”谈无欲气急，一道指打向那盏灯，花灯纹丝不动，反而被气劲所击，转得更快，只听那飞速旋转盛开的莲花念：“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屋内响，屋外也响，屋外人说：“谈无欲，这一步如何？”谈无欲不言，又一道气劲打向花灯，花灯还是不损不坏，声音却念得更欢：“脑中玄机用不尽，掌握文武半边天！”

素还真在窗外颇有良心地规劝：“谈兄，别人念诗的时候不许攻击，要讲道德！”谈无欲轰然一掌击向房梁，素还真长笑而去。

他笑得很快乐。

【下】

素还真坐在琉璃仙境的莲池边，手上把玩着一盏荷花灯。灯是谈无欲扎的，粉白的荷花，很衬素还真的穿衣打扮，闲人提花灯，看起来仙气飘飘，惜乎灯闪耀着七彩庸俗的光，破坏美感。谈无欲站在不远处的桂花树下，琉璃仙境除了四季常开不败的夏荷春柳，其它草木都按序开放凋谢，中秋已过，桂花盛开，香气清远。这气味让素还真想起当年他和谈无欲一起喝的桂花酒，谈无欲一直以为当年他是故意让他淋了一头桂花，其实并不是，只是当年黄衣红带的谈无欲站在满树青翠明黄前，有种勃发的野气，让他不觉呆了一瞬。这种心绪不足为人道，当事人也没察觉，以致牵扯出后来一场幼稚可笑的事端。

“当年那盏灯你怎么处理的，拍碎了？”谈无欲带着一兜桂花回来，素还真忽然好奇，听他这么问，谈无欲也笑了，“你为什么不仔细看看这一盏？”

素还真不可置信地看着手里那盏灯，外表已经变了，花瓣、骨架都不是他当年做的那一盏，看他惊讶，谈无欲用一缕内力往灯上一叩，莲花灯旋转起来，彩色光芒笼罩琉璃仙境，随着它的旋转，年轻的素还真悠悠的声音开始念：“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统辖文武半边天。”等它念完，谈无欲才道：“掌握文武半边天，可曾料到这一招？”

素还真轻笑：“统辖文武半边天，素还真永远让你意外。”他的内力也轻叩花灯，柔和内力作用下，彩色的光芒竟黯淡了，只有一点火光幽微，幽微火光中，比现在年轻许多的素还真说：“谈无欲，你若认输，就到七天前我们喝酒的地方来。”

谈无欲的目光难掩起伏，“你那个晚上一直在那地方等着？”

“我没有去，因为我知道你绝对不肯服输的，你甚至不会有耐心听我把诗号念完。所以我在那草地上坐了一会儿，决定了一件事。”

“什么事？”

素还真神秘一笑：“那是当年的事，现在我已决定不告诉你了，除非……”

谈无欲挑眉：“除非我先告诉你，是吗？”

素还真含笑点头，谈无欲脱口而出：“素还真，我欣赏你赌这一把的勇气，但你凭什么赌呢？”

素还真凑过去，握住他的手，就像谈无欲喝醉后握住他一样，“谈无欲，你为什么放松警惕呢？”

“哈！”谈无欲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有一点你说错了。”

“什么？”

“谈无欲能领受失败的苦果和教训，早已不惮于认输，这一局输，下一局就赢，我永远在求胜的路上。而你……”谈无欲注视着素还真，他从小到大唯一的难题，现在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前者还将困扰他许久，后者他已有能力解开。日已西斜，晚霞红得就像谈无欲的耳垂，“我喜欢你，我也已经不怕说出来。因为我知道，你一定也喜欢我。”

素还真眨眨眼，又眨一眨，他笑得趴倒在桌面上，整个琉璃仙境回荡着他的笑声，它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放肆开怀。谈无欲把那盏灯拿到一边，自己坐到素还真身边去，他的身上依然有万年果和桂花的气味，闻起来依然像一整个秋天。他知道素还真在等着，素还真已伸出手，于是他也伸出手，把笑得够了的素还真抱进怀里，感觉到他的嘴唇紧贴着自己的脖颈动脉，那里血液流动，像心跳一样无法隐藏。

谈无欲的心跳急促。素还真如同含着一片花瓣，亲吻过他的颈侧、脸颊和耳垂，终于停留在他的唇边，他等在那里，直到谈无欲抬头越过那若有若无的距离，把它变成一个真正的吻。

他曾行于荒泽草野，大江茫茫去不还，从这岸到那岸，只有一只渡船。艄公每天把人渡过来，再渡过去，那是个好心人，愿意免费把谈无欲送到对岸。谈无欲在船上整理他的仪表，那时任何一件多余的行李对他都是负担，他从包袱里拿出那只已经毁损得不成样子的花灯，飞快地把它扔进水里。然而不知道素还真用了什么方法，那盏灯和他这个人一样阴魂不散，它没有沉下去，反而因为遇水，又触发了它的机关。第一句诗响起来，谈无欲几乎以为素还真真的来了，那回荡的声音然后他无处可逃，如果他手里有剑，他一定会一剑刺穿声音的来源。

他的手里没有剑。艄公看他惊恐，以为他惧怕风浪，船行得更慢。那盏灯就这样不沉不浮地跟在他身边。谈无欲冷静下来，仔细一听，竟然觉得灯里传出的素还真的声音很陌生。他已经很久没听过素还真的声音。

谈无欲去够那盏水里的灯，他的手长长地伸出，指尖都绷紧，身体探出船舷，几乎要翻出船舱，艄公惊恐地阻止他，替他把船划近。终于能抓住那盏灯时，谈无欲意识到，原来多年他汲汲营营所求的原来还有一件。

花瓣已被水浸湿变色，骨架早在许久前一毁损，谈无欲仔细地拨开那些已经不能再修复的部分。他本来以为做这件事会很困难，万一需要解术，以他现在的功力还需钻研一段时间。然而素还真设计时，好像只有防止气功攻击的防御做得特别强悍，并没有做妨碍拆解的机关。谈无欲的心思依然灵巧，手指也是，他就这样专心致志，毫无困难地，拨开一朵花的花瓣找到了它的蕊，把那录了声音道核心握在了手里。

他拧干湿漉漉的衣袖，把核心放进袖子里，他知道那诗后面素还真还说了话，但他不想听，他现在还不能听。船已行完江面，艄公向他致意，谈无欲回了一礼，才发现不知不觉，他已到对岸。此时残月一弯，晨星闪烁，岸边苇草清香，露水洁白，万物可亲可爱，正如八月初九饮酒后，他和素还真度过的夜晚。

完.

[ 此帖被lysistrata在2023-02-03 06:0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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