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9[吞佛魔界相關]《昔影》154F 现代番外—余灰，含各种吐槽慎入作者：平生云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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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云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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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命: 吞佛童子、螣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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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右銘: 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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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1-03-13

鮮花(101)

150樓發表於: 2010-06-01 0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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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影（二十六）——乱离
　　月上中天，银白一弯，如女子纤细的眉。
　　荒坟乱草之间，原本溶溶如水的清辉，未免略带了一丝凄冷。
　　两道身影不徐不缓穿过这片诡异而荒凉的地带，晚来风过，衣角轻轻拂动。
　　偶有虫鸣，短促几声，又是一片寂然。
　　吞佛驻足回首，“你有何感？”
　　袭灭天来的面容在朦胧月光下，看不真切表情。“这话，正是吾打算问你的。”
　　“只怕与吾之所询，不尽相同吧？”
　　“聪明。”
　　停了脚步，“你向来思虑多变，吾欲详求，也是不得要领。”
　　缓缓道：“方才文中子意欲对你出手，你莫非仍旧心无波动？”
　　干脆一字，“无。”
　　“果真是半分心绪也不起？”
　　转身，“你不是早已对异度魔者有所定论？”
　　草叶唰唰作响，是袍袖掠过杂草的声音。
　　轻轻叹息，略有遗憾之情，“吾还真以为你有所不同呢。”
　　“所谓大局，吾还看得开。”
　　袭灭天来沉吟片刻，轻轻而笑，“了不起，若他真要除掉你呢？”
　　衣着单薄的身形轮廓在逆光照射下，愈发修长挺拔。空旷苍凉的背景映衬中，有种说不出的孤寂之感。
　　语调则是衔了一丝调侃，“这嘛……文中子如要动手，吾倒不妨把舍生取义的难得机会让与他罢。”
　　“哈！”
　　栖息枯树枝头的寒鸦，哇地惊叫一声，直往天空窜去，似乎是被方才的笑声吓到。
　　吞佛表情漠然回道，“可笑吗？”
　　“照你以往义正词严的表现，还道会有一番顾全大局之类话语的回应呢。”
　　薄锐刀锋似的唇线，有了些微弧度，“真能做出引颈就戮之事的，无非是愚不可及的庸人。吾尚以为自身的价值远高过此等人物。”
　　袭灭天来摆首，“吾一向认为魔界上下一心，原来如此。”
　　沉金的眼眸在夜色里愈加深邃，“汝所见到的，无非是表面华而不实的幻光。魔族凝聚之力远胜人类，而披肝沥血仅是为的魔界疆土。若想在其中生存，一旦能力稍弱，则对魔界的作用减小，也即失去存在的价值。结局定会是弃如弊履，沦为他人垫脚石。今夜若吾死，则为自身无能，若文中子死，则是他愚蠢而已。既然这样，便无需感慨与抱怨了。”
　　“哦，这话听着多少有点言不由衷之意。是感慨自己险些成了大业的基石么？”
　　鎏金眼眸斜斜一睇，“或是，汝多虑了吧？换做吾，也未必不会这样行事。”
　　袭灭天来理理被风吹乱的衣带，神情悠闲道：“果然是自诩高贵于人的魔物。可惜在吾看来，这与畜生间的弱肉强食又有何区别？”
　　语言犀利尖刻，吞佛童子却不为所动，再度向前迈开脚步。
　　“当然有，”一面步向草丛的边缘，一面淡淡言道，“畜生蠢笨，依的不过是本性。而魔之抉择，是来自内心的定论。”
　　袭灭天来的声音继续不紧不慢自后方传过，“纵然有心，也无非是你想当然接受，或者未曾考虑其他选择的结果罢了。”
　　前面的身影停下来，红发魔者一动未动，忽而开口道：“汝前来异度，可觉得还有其他选择？”
　　袭灭天来反问道：“吾如今归于何处，你不知吗？”
　　“既然如此，有何可想？”
　　袭灭天来诡谲的笑容，愈发神秘，“未必然也。身之所在，未必是心之所在。”
　　黑沉沉的剪影无有丝毫变动，末了竟传来一道笑声。
　　“魔之心，变幻莫测，到底是何种结果，确实难讲。”
　　
　　紫荆衣入内之时，金鎏影正将鎏金龙冠扶正，随侍的道童替他缓缓插上固定的发簪。
　　一改闲居的随意装束，而是正式场合所用的金缎礼服，紫荆衣看了半晌，忽笑道：“难得你心情不错。”
　　抬手命道童退出，金鎏影站起身来，姿态优雅地抚平袖口的皱折，“吾有心情不佳之时么？”
　　紫荆衣摇头，笑笑不语。等奉茶的道者离开，方举着茶盏，悠悠然道：“这个自然，吾是明眼人。”
　　金鎏影叹息，“你这性情，换了他人，怕都容不下了。”
　　“奇首要是容不得，不用你下逐客令，吾自然闭退三舍。”
　　轻轻笑了，“你分明是瞧准吾不会。”
　　紫荆衣淡淡道：“那么赭杉军呢？”
　　金鎏影倒茶的动作停了下来，片刻后又是无事一般继续，“赭杉军近日事务缠身，倒是无暇来理会吾这名闲人吧？”
　　紫荆衣注视他一举一动，静默良久，忽道：“照说不少事务，当是你与亲自处置方算妥当。可是如今，若能免了这层麻烦，何乐而不为？”
　　“师叔不是命吾多留些时日修身养性。吾明白赭杉军的好意。”
　　“这话可说得勉强。不过若让你这些时日与苍打交道，你可又乐意？”
　　窗外花木扶疏，另有假山嶙峋，其上遍生紫芸、杜若、蘼芜之类香草，又有薜荔蜿蜒穿梭其中，淡雅香气随风而至，盈满室中。金鎏影移至窗前，抬手缓缓合上窗户，“这气息真使闻者晕眩。”
　　紫荆衣冷笑道：“高洁之香，却令你厌腻，阁下的品味着实不高。”
　　金鎏影淡然一笑，“高洁太过，只使得人觉出虚伪。”
　　紫荆衣道：“且莫谈论他人，你自身又如何？”
　　金鎏影垂目良久，“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所以又何必急于给他人定论呢？”
　　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金鎏影回首道：“吾想苍与赭杉军此际定要话别。这个时辰过去倒也赶得上在城门附近送一送。”
　　“毕竟同门情谊，”羽扇轻挥，“吾既然同在城内，是该走一趟了。”
　　
　　长亭古道，芳草连天，如此的景色，悠扬婉转的笛声，使得人心似乎也柔软了不少，感伤也增加了许多。
　　待一曲终了，赭杉军将天鸣笛自唇边移开，原本背身立在近旁的苍，侧首莞尔道：“好友的笛声，似乎愈发多了感怀之意，比之以往的慷慨激昂，另有一番境意。”
　　赭杉军笑道：“世间总道乐曲关乎人心，心境与音色关联，看来也非谬言。正如怒沧琴音昔日淡雅清和，不染世间尘垢，如今不也是略有沧桑沉郁之感。”
    两人立身之地，是在一株垂杨柳下，树侧则是一座小小六角亭。支撑的红砂石柱本是篆刻着花纹和诗词，年代过于久远的缘故，风化剥落了许多，隐隐能看到只是“西出阳关”四字。
     苍默默看着那文字，喃喃道：“西出阳关…西出阳关…无故人….”
     赭杉军亦是无语，良久方淡淡笑道：“可是世人亦有诗云：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所以，心之所念，纵然相隔万里之遥，也可视作咫尺之距。”
     苍已走入亭内，白净纤长的手指自摆在中央石桌的七弦琴上划过，丝弦轻颤，带出一串明澈如珠的音符。琴身上散布纹形流畅的细密梅花断纹，可以想见这是这是一架颇有年头的古琴了。“言之有理，吾谢君送别而抚琴，君以厚意而回一曲，此心足矣。”
     收琴入盒，背负身后，苍对赭杉军及他身后一众送行的玄宗道者朗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列位同修还请珍重。苍期待再会之日。”说着对众人行了一礼，道者纷纷垂首言：“恭送弦首。”
     金鎏影已到赭杉军一旁，亦是对着苍和气一笑，“也望苍师兄保重。”
     苍瞧了他，淡然道：“奇首费心了。”
     翠山行等人方要随苍登车启程，忽然听到后方驿道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合着有人大呼的声音：“且慢。”
     苍回视，却是城主心腹宗师爷率领一对人马奔驰过来。此人狡诈奸猾，非是良善之辈，苍的心目中自然是不愿与此人打交道，不过做客他处，礼节也不可失却。故而苍稽首道：“宗先生，此来有何贵干？”
     宗师爷笑咪咪道：“听说弦首今日将他往，城主昨夜本备下宴席，欲为弦首饯行。可惜弦首忙于为同修宣讲《太平经》法义，以至无暇赴宴。是以城主特命吾等前来送行，并赠上些许微薄仪礼及盘缠，还望弦首笑纳。”
     苍性情与这类人天差地隔，故而也不想和其深交。然玄宗礼教甚严，身为六弦之首的他，为人处世更是千般谨慎，不愿留下任何疏漏。当下微笑道：“城主心意，苍感激莫名。不过修道之人于黄白之物无甚挂心。且请宗先生将吾之谢意带回，至于这些财物，着实不需。”
     宗先生嘿嘿一笑，“玄宗道子高洁，在下早有耳闻。既然弦首发话，吾只得如是复命，不敢勉强。只是，在下到此，尚有他务。”
     苍听得他话语古怪，却也不动声色，“敢问先生还有何事？”
     宗先生笑了笑，“弦首从人中是否有位明华道长，在下有事相询？”
     苍略作沉吟，方唤道：“明华，过来。”
     自苍身后转出一名面容尚显稚气的清秀道者，对苍略一行礼后，方对宗师爷道：“不知宗先生为何找寻在下？”
     宗师爷眼角一弯，“也不是大事。道长曾留居处遗下一块玉佩，听得宅中仆妇所言，似是道长身上之物。”说着，自怀中摸出一块水苍玉所制的螭纹佩，“道长且看。”
     明华端详半晌，不禁讶异道：“确实是吾一向佩戴在身的玉佩，多日遍寻不得，怎在先生手中？”
     宗师爷精明的眼目透出一缕寒光，“这就要问道长自己了！”
     一旁观察的苍，顿感气氛不对。
     宗师爷陡地大喝一声：“将这杀人越货的淫贼就地正法！”
     话音未落，宗师爷背后数十名武师一拥而上，各班兵刃全数凶狠地往明华身上招呼过去。明华猝不及防，宝剑尚未拔出长剑鞘，眼见就要伤在这些人手下。苍清淡如水的眸子一凛，已然散发着剑锋般冰寒锐利的气息。事出突然，不及执持贴身兵器，紫纱披覆的广袖无风而动，紫玉银柄的拂尘轻飘飘一荡，听得细细叮叮响动，那些武师手里兵器竟不由自主给强大的引力一粘，纷纷脱手而出。众人眼见这秀气俊雅的道子如此功力，当下骇得不敢有进一步举动。
     宗师爷冷笑道：“弦首这是护短包庇了吧？”
     苍俊秀的长眉微微一拧，“宗先生此言缪也。现今突袭我玄宗门人的，正是阁下所属，吾若不护同修，又当何为？”
     宗师爷道：“在下先前所言，弦首应当听到了。试问作奸犯科之辈，你也不惜余力救护不成？”
     苍凛然道：“先生陡然道吾同修所行非法，却未与吾相商，也未盘询于他。在下又如何不可救之？”缓了口气道，“吾以为定然是场误会。”
     “误会？！”宗师爷嘿然道，“证据确凿，哪里来的误会？”
     苍平然道：“吾却是至今不明先生所言为何？更不晓明华何罪之有？”
     宗先生眼神甚是阴沉，“府内一年轻侍女失踪三日，今晨却被人发现藏尸一口枯井之中。死者身无寸缕，并有遭人淫污的迹象。此女多日间照拂明华道子起居，府中有人常见他与这侍女于幽静处密谈许久。而这个……”掌心摊开，螭纹佩笼罩着一层温润的青光，乳白丝绦穿过玉佩精心雕琢的花饰，丝绦的另一端已经断掉，断面参差不齐。“正乃死者紧握于手中的事物。由丝带断裂处观来，可见是挣扎间无意撕扯下来的。他定然与这宗命案脱不了干系。否则，即是贴身爱物，怎的不去找寻，反倒急于离开？”
     明华听完，剑眉立耸，“岂有此理！吾与那位姑娘不过是同乡，仅仅攀谈些家乡故事罢了。吾身为修道之人，怎会做出如此十恶不赦的勾当？”
     苍转首，“这么说，你确实与那位侍女曾有交谈？”
     明华气尤未平，见弦首发问，强忍了怒意垂首道：“是有数次攀谈，但弟子并未有何不轨行为。”
     宗师爷一旁冷冷道：“人心隔肚皮，修道人中道貌岸然内里不净的假道士，可也有不少呢！”
     明华怒道：“…你！”
     苍抬手止道，“慎误多言！”侧首对宗师爷道：“仅仅一块玉佩，并不能证实此案乃是吾派弟子所为。明华道出已丢失其多日，死物一件，在何人手中均是难讲。何况他乡遇故知，进而攀谈几句，也不过人之常情。怎可凭着几条零碎消息妄断他人呢？”
     “哈，弦首果然口才了得。”宗师爷笑得甚是和气，“言之有理，但在下前来，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
     苍似紫晶般剔透的眼眸依旧一派淡定，“那么，请先生一一道明。”
     宗师爷转脸，“还是请仵作前来说明吧。”
     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上前，宗师爷道：“你且替我给弦首讲讲。”
     这里离城门不远，又是在通衢大道之侧，人流本就不少。先前短暂的打斗吓跑了不少百姓，好一阵才回来。现在隐约听到什么道士杀人的事，全都探头探脑张望着。胆子大些的这会儿终究耐不住好奇心驱使，围拢上去。
     仵作道：“那位姑娘身有伤口数处，似是极为薄锐锋利的武器所伤。以在下之见，应是剑锋所为。且伤口均为上浅下深，狭而长，下端向左倾斜。可见凶手乃是左手使剑，且剑法乃以反撩为主。但致人死命的却非剑伤，而是被人掌击死者心口，以内力震断心脉。但皮肤外表难见伤损，唯开胸能见。”
     明华在一旁听着，脸色愈发难看。宗师爷待仵作言毕方慢悠悠道：“由此可见凶手丧心病狂，竟然如此残忍杀害一名弱女子。”话语一顿，“听说明华道长为弦首器重，亲授武艺。曾习得蝉翼剑法与天云掌，似乎这两套武功的路数和死者身上之伤吻合罢？再问明华道长，案发之夜你又在何处？”
     明华沉声道：“三日前吾在房内静参道藏。”
     “笑话，你独居静苑，谁又能替你作证？”
     “这……”明华一时语塞。
     苍静默不语。宗师爷斜睨他，“弦首，已经是八九不离十，还是请这位道长和我们一道回吾主处听候发落吧。”
     苍轻忽一笑，不理会宗师爷，只对仵作道：“这位先生，你确认乃是剑创？”
     仵作迟疑片刻，恭敬答道：“应是。”
     苍忽然抬手折下一截柳枝，乍然自手臂挥过，柳枝看似柔软，却瞬间划破肌肤，登时流出鲜血。全场一片哗然。
     赭杉军惊道：“苍！你…..”
     苍似乎浑然不觉伤痛，径直将手伸向仵作，“且请一观，是否与死者伤口相似。”
     仵作只得上前查看，半晌后讶异道：“的确如此！一模一样！”
     苍这才向宗师爷冷言道：“至于掌力所成，是否由在下演示一番。”
     宗师爷尴尬道：“弦首….这是何必？”
     苍缓声道：“吾仅为提醒阁下，蝉翼剑法与天云掌之伤虽与死者伤口情状吻合。却非是这二者独有。而那名侍女既是未有习武之人，以明华修为岂会一剑不能取命，甚至使出天云掌方能将之击杀？如此则为第一疑点。”
     宗师爷哑声一笑，“呵呵，弦首所说有理，不过也可能是当时胆怯心虚所致。”
     苍又向仵作道：“再请问，死者心脉震断而亡，骨骼上有异状否？”
     “死者肋骨有掌力所致的裂纹。”
     “纹路是何样？”
     仵作皱了眉回忆着，方回道：“形似蛛网。”
     “那就有误，天云掌路数不同于它技，乃是以内力先克制敌方经脉真气运转，力势均匀。是以若伤于骨骼，应现如龟甲纹路般均匀。断然不会如这位先生所见。而若要杀人灭口，依照常理，何至于使出自己最易被他人识别的招式，更遗留贴身之物在现场，却不大肆搜查一番才离去？”
     眼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而苍的辩解一出，有些看热闹的百姓隐约觉得其言有理，不由点头称是。却另有一帮闲汉无赖，平日最喜无事生非，此刻一人嬉笑吆喝道：“这话难讲啊！道士也是男人，见了美貌姑娘性情猴急了….未必不可能呐！”
     数名玄宗道子一听此人出言污蔑宗门，出声叱道：“弦首已作解释，尔等何以口出污言!”
     又一无赖子边嗑瓜子边吐着壳，一脸诡秘：“一家人自然不说两家话喽！说不定他还分得了一杯羹呢！”
     白雪飘性情最急，素来更是敬仰身为大师兄的苍，已是沉着脸向那人逼去。
     苍只见这几人来的突兀，话中带刺，却像是有意前来挑衅的。但此刻出行在即，不愿多生事端，只向赤云染道：“快拦住白雪飘。”
     金鎏影先前只作壁上观，如今见势头不对，已有辱玄宗声誉。因记着自己素日与城主之流交往甚多，关系倒还融洽。遂向前跨了一小步，便欲婉言请他做个人情，莫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为难弦部，顺道也可显出自己有几分本事。却忽觉袖口被人轻轻一扯，回首但见北海若对着自己微微摇头，低语道：“奇首切勿自惹麻烦。由得他们去吧。”
     金鎏影思量片刻，霎时唇畔浮起隐微不明的一缕微笑，就此止步。
     一众道子忙于观望，这微小的动作未曾落入他们眼中。然而从头至尾均漠然一旁的紫荆衣看见了，眼底登时多了一丝冰冷的嘲讽。
     这时赭杉军对宗师爷缓和道：“吾想其中定有误会，双方各执一词，均有理据。但此刻战事颇急，不妨先让他们离开。吾向先生，保证彻查此事。”
     “赭道长，人命官司非同小可，又是在城主府中，大伤吾主颜面。这可是吾能做得了主的？”
     赭杉军稽首，神情郑重无比，“那么，在下愿以性命担保，若有嫌疑者逃失，当以吾之性命偿还。”
     其实早就料到此招未必真能困住苍等人，眼下赭杉军既然撂此重话，要是不予首肯，未免显出自己是刻意跟玄宗为难。四周民众见宗师爷迟迟不肯作答，又有嘘声向他而来。要知赭杉军为人宽厚慈爱，又常在民间走动，倒是与平民有些投缘。宗师爷半合了眼，思虑许久，终是爽快道：“既是赭道长作保，吾岂能不信。就且照道长…..”
     忽听的人大嚷“让开！让开！”观望人堆后方一阵骚动，似乎有什么人试图冲进来。又接连几声“作死啊，给大爷们让路”，人群似波浪涌动般，亮开一条道，数名武师装扮的男子气势汹汹现身，还顺手把没反应过来的围观者推搡一边。宗师爷浓眉耸动，颇有不悦，“简直忘了规矩。没见着玄宗道长在此么？你们几个又有何事？”
     为首男子作揖笑道：“还请道长们体谅。回禀师爷，兄弟们找回给城主的奉礼了，连带抓住夹带宝物的数人。如何处置，请您给个示下！”
     宗师爷漫然哂道：“当然是全砍了，还要问我？”
     男子踌躇一阵，仿佛极难启口，“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
     “那帮人手持城主令牌，咱们便将之放行。幸得府里通报令牌失窃，这才一阵急赶拦截下来。后来搜检货物时发现财物的。据他们招认，府中有内应。”
     “哦，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胆敢将主意打到府里？”
     男子一抬下巴，后面两人拖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宗师爷打量一阵，陡然厉声道：“原来是你这贱妇，吾见你孤儿寡母可怜才荐你去府邸当差，居然这样恩将仇报！”
     妇人抬起头来，两眼茫然无神，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还有破损及血痕。“前些日有人在内院寻到奴婢，说要帮朋友带点货过界，又拿出五锭金子当酬谢。奴婢一时贪心，收了他人钱财，才做下这等事来。奴婢真不知道是贼赃啊！”
     宗师爷抬手摸了摸下巴，“哦，此人竟然能进到戒备森严的内院，看来不是那班小毛贼可比。照说……你和那班家伙同罪，不过要是能招认出是何人指使，还能饶你不死。”
     妇人眼神闪烁不定，“奴婢照实说就是了。”
     “是谁？”
     妇人目光一利，似是豁出全身力气般，抬手断然指向翠山行，声调凄厉叫道：“就是他！”

     蝉鸣切切，“知了知了”一声复一声，幽吟不断，扰乱听闻者的心意。
     他们所走的，乃是山间羊肠小径，依然非是阳关大道。但是能以本来面目坦然沐浴于天光之下，也比之前多时的昼伏夜出好上许多。丛林茂密，生着锯齿的茜草勾连住衣袖，挣开时总有嘶嘶啦啦的响动。幸得这条路很少有人行走，倒是不怕被谁循声发现踪迹。
     “已然出了安息关，周遭水路陆路四通八达。翻过此岭，若途中顺利，不出三日就能返回魔界属地。”吞佛回转身，对袭灭天来言道。
     袭灭天来凝神思考半晌，“那些人，想必会被当做山贼吧？”
     吞佛淡然道：“一定的。说起来，还得多谢他们掩护我们出城。虽然他们并不知情。”
     “若被当做山贼，想必下场很是凄惨吧？
     “贪图钱财，以为收买贱价珠玉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这种人浑似因铒食上钩的鱼类，着实不值得同情。”话锋一转，“你莫非对尔等动了恻隐之心了？”
     “非也，人终有一死，无非早晚之别而已。但这些人若是死了，如何能攀附出玄宗道士做鸡鸣狗盗之事？死无对证，可是与你们阻碍苍等人的目的相去甚远。”
     随手折断横生眼前的灌木枝条，“余下的事，不必你我操心，文中子准备了绝佳人选。”
     “另外，这几日你明知露面危险，入夜却在城内四处闲逛，到底是行何事去了？”
     焰色的眉轻轻一蹙，“不妨将好奇心暂且留待日后，自然分晓。”
     似乎听到什么动静，霍然身形一矮，袭灭天来觉察力自然不在其下，当即亦是同样动作。
     距离很远的山脚下另有一条马道，从上向下俯瞰，各种情况一目了然。下处之人则难以分辨上方的情况。虽说如此，双魔这般情景之下，也不便多生事端。均是藏敛魔气，妥善的将自己隐身于杂草灌木之后。这时一大队全副武装的兵士骑马疾驰而过，掀起尘土滚滚。幸而吞佛目光敏锐，捕捉到其中混迹着道者与佛者服饰的人物，数量还不在少数。
     “这个方向，应该是去崇义的路上。”吞佛不由自语，那些敌军装备精良，显然不是用来对付小角色。
     袭灭天来直起身，“你想说什么？”
     “不妨换条归路。”
     “为何？”
     “若越岭而涉江，从对岸陆路行进，看似安全，但行途曲折，耗时太长。再观方才的光景，只怕陆路一线将有一番苦战。”
     “你打算走水路。”
     吞佛颔首，“逆流而上虽说风险更大，然旅途时日颇短。加之如今风向之助，应该不过一日便接近目的地。想来能避开道境人马。”
     “有理，动身吧！”
     翻过该座山岭，再沿江行上十余里路，就到了月华江畔一处小镇。原本是船只中转货物的一个去处，往昔也算得繁荣。不过最近时局不稳，老有冲突在附近发生。百姓们田地没胆量种，打鱼也成了三四天方去一趟。久而久之，都不得过活。还走得动的，或者有外地亲友可投的，统统弃家出逃。只剩的几家人着实无路可去，无可奈何留驻这里。
     夕阳西下，半江瑟瑟半江红，码头空空荡荡，停泊的无人客船也随着江上的浪头荡来荡去。头发花白的老船夫坐在近水石墩上愁眉苦脸，景色虽美，却没心思多看两眼，只管愣愣地一口口咽下毫不醇香、刺喉辛辣的劣酒。这样的日子再有上几天，只怕连这几文一两的酒都喝不上了。
     “船家。”冷不丁，一个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事出突然，老头子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酒壶给摔了。这谁啊？！连脚步声都没听见，跟个鬼魂似地。
     出声的是一名青年男子，一身白无垢，脸庞更比那服色白上三分，发却是极为浓烈的腥红。简直就是极度诡异的搭配。要说这人样貌本不算难看，奈何面孔木然，连那双沉金的瞳仁也是冷冰冰，盯着你时，似乎有寒气透骨。这穿着又不太像是戴孝的装扮。普通人家平日里也不喜欢太过凄凉的白色。老船夫咽了口唾沫，现下天黑了，莫非是什么山精妖怪？
     再一瞥后面，另有一身着黑袍的人，半遮面孔，一动未动。看着这神神鬼鬼的两位，老船夫脑子里突然蹦出昔日听过的外省怪谈来。
     “听说你这里有空船，吾特地来一问。”
     老船夫战战兢兢回道：“客…客官，这里的规矩…我…家的船，不送赶尸的。”
     青年毫无表情的脸忽然现出莞尔之态，一时看上去多了数分生气。转头对黑袍人道：“如何？吾首次听闻这般奇语。”
     黑袍人呵呵一笑，“有趣。”
     是个活人！老船夫心底汗了一把，略有些尴尬。转念一想，可这两位看着古怪，又一黑一白，莫非是无常老爷？背后不由出了一层毛毛汗。这江里飘过的死人不少，难道……
     青年大约是瞧出他正胡思乱想，赭色锋锐的唇极其自然一抿，“吾要和朋友回乡，若至崇义需要多少银两？”
     老船夫听到生意上门，倒也欢喜。管他的，要是不拉客，只怕再饿上几天，无常也会来勾魂了。还不如索性接下这两个客人。妖魔鬼怪的，都是自己吓自己，肚子吃饱才要紧。
     “我算算，唉，崇义那地方可太乱了…..”老船夫以往倒是常去崇义，不过，那里如今两派割据，又是逆水行舟，怕是麻烦啊。
     青年见他有些犹豫，掏出一锭光芒灿然的金子，“这些做路费可够了？”
     老船夫接过在手里掂了掂，乖乖，这分量！可不是纸钱做的。赶着笑道：“够了！够了！您老什么时候走？”
     “现在。”
     “这么急啊？您等会儿…..阿遥，阿遥，快给老子死过来！”
     码头附近还有五六个小孩在江畔戏水，这会儿一个半大孩子一个猛子扎下水，又在老船夫面前的水里窜出来。
     “把这钱给你奶奶带回去。”
     小孩擦了把鼻涕，“爷，咱们能吃猪蹄了？”
     “吃猪腿都吃的起啊！快去，快去！我这就走了…..”
     进到乌篷船的两人，默然无语观望眼前的一切。青年嗤了一声，“可悲，人就只为如此活着吗？”
     黑衣人道：“不对吗？”
     “终日奔波，只为一箪食，如此愚昧，与兽类无别。”
     “非也，众生若有色声香味诸欲，也是常理。”
     “但世间圣贤所想脱离的，也不是这般的生活么？”
     傍晚的光线并不刺目，斜斜一缕投入船舱，黑袍人又拉了一下几乎盖过两眼位置的兜帽，仿佛怕光线让他不可示人的秘密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你仅知超凡入圣，却不知有超圣入凡的道理，对世间出世间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因而你所了解的不叫智慧，而仅是似是而非的小聪明罢了。”
     青年沉默半刻，方道：“言需有据。”
     “你怒了？”
     “非也，”青年悠然自得背靠舱壁，“就事论事罢了。”
     “你寻求智慧，为何？”
     “为了洞彻万事万物真理，此生更有价值。”
     “仅有洞彻，还不够。”
     “还需为何？”
     “若不去亲身体会，乃至行持，终其一生耗于求索知识，都是纸上谈兵，终究一无所获。”
     不以为然横过一眼，“明知荒谬不堪的抉择，吾也要去实践么？”
     “你不去做，又何以断言荒谬？”
     舱内又没有了声音。青年眉心微结，面上表情很微妙，似乎回忆起些许疑惑又不快的往事。
     “怎么了？”
     “无甚大事，只是想起吾这些年在道境遇上的两名异类。”
     “在你眼里是异类，在其他人看来，未必行事有违常理。”
     深金色的眼眸闪动一下，转而望向舱外，“你离题了。回到吾等最初话题吧。”
     对方意味深长回视一眼，“也好。不过细究起来，吾之后的一番话也算解答了。”
     摆首，“太过推脱的言辞。”
     “吾初入魔界，曾到过魔界市井。其中境况，与人界相近，并无少分区别。至于上位者，亦是乐于权术之争。余下一群则盲从于他人指示，将之视为毕生目标。”眼见闻者已皱起了眉，仍是声调轻缓，“其实魔与人仅是各有所执，但本质也只是沉溺在欲界中为欲望和妄想转的生物而已。”
     “既然如此，寻求超圣入凡又何来错谬？”
     “当然无错，若惧溺于水滨者，自然要习得水性。但有一种人，非为自保，只为赴深渊或湍流援救陷溺者而学此技，勉强可比之为超圣入凡。”
     “你即非圣贤，也非庸人，当属哪种？”青年突然反问道。
     “吾么……”刻意拖长了尾音，“吾所寻求的是不同于这两者。在吾看来，人心虽是本性澄净，但在轮回中多番染着，早就失却原本的清净。如要从秽生净，则如将枯木败叶重生一般，着实荒谬。到不如以其欲望为鱼钩，以妙欲为饵料，顺应其所想，引导尔等趋入不同神佛却能随心所欲的境界。”
     “何等境界？”
     黑袍人轻笑道：“吾也未思量出结论。”
     青年亦回了一笑，“大约是痴人说梦吧。”
     这样言笑着，等船夫解开了系舟的绳索，登上甲板一篙子点开船来，随着一波又一波轻柔的晃动，岸边的景色逐渐在视线里模糊起来。近日风势与所往方向有利，老船夫过了一会儿又升起了布帆。
    东风吹我过湖船，明亮的阳光，荡漾的涟漪。
    无声遥望坠入江畔西山后的一轮红日，待到入夜，就更加安全了。
　　渐渐的，在船橹颇有节奏的哗哗划水声中，原本紧绷的神经缓缓的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值得欣慰的宁和感与放松感。
　　舱内的光线一点点黯淡，对坐的人也不再说话，唯有轻浅的呼吸声传入耳中。疲困多日后，此时他终于安心地合眼，无有任何戒备的陷入了沉眠的世界中。
     一枕黑甜，被惊醒时只听的周遭一片嘈杂，迅速撑起身子，飞快跃出船舱。
     “何事？”
　　袭灭天来已立在船首，只将头一侧，吞佛忽略那个脸色蜡黄的老船夫，将视线投向即将靠拢的河岸码头。但见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背包提箱，不下千人正在拥塞在狭小的码头附近，争先恐后地试图挤上数艘大船，其中有客船也有货船。人们互相推搡，争得几乎红了眼，或是恶语咒骂，或是拳脚相向。
     “老天爷，这里也在逃难了，看来魔界杀过来了……”老船夫一个劲的抖，恨不得立刻掉头。但看看两个客人冷冷的脸，这念头又立马消失了。
     岸边有人张望到这小舟，大呼这船快靠岸。
     “我给你一百两银子…..”
     “我也给你一百两….黄金！”
     吞佛转过头，漠然对老船夫道：“继续向前，不许靠岸。”
     老船夫方听得有些动摇，“两位不是要到崇义的么？不如…”
     “你走是不走？”对方森然道。
     “……好…好的……”
     加劲地摇橹，迅速远离那群难民的视野范围。都不知过了多久，终接近了一处卵石沙砾堆积而成的荒凉河滩，漫生杂草。吞佛也不做声，足尖只在甲板上一点，便在老船夫惊讶的目光中，飞身越过水面落在岸上。
     袭灭天来踏过一簇乱草，“看来是无甚大碍了。”
     吞佛抬眼，语气不自觉地僵了瞬间，“吾本就无事。”
     袭灭天来微微一笑，并不反驳。
     “由此观来，魔界大军近了。”吞佛眺望远方，那天与地交汇之处铅灰的浓云重重。
     老船夫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由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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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樓發表於: 2010-10-01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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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0.01[吞佛魔界相關]《昔影》151F 番外—风撼香红碎（朱九，微虐心，慎入）作者：平生 ..

我也不想写虐文写在这么巧的时候…….
但是之前这个番外已经完成一大半，基调无法更改了~~~~
T—T红白你不要打我。。。。。。。。

昔影番外——风撼香红碎（朱九）
     幽深曲折的长廊间，华贵的织金锦帐后，是暗沉不明的阴晦空间，四处弥漫着腐朽而沉闷的气息。
     这是他无比熟悉的宫殿，象征着他高贵与荣耀的地位。
     他曾经为之骄傲。
     而今，他看着有些怅然，说不出是陌生还是熟悉。
     像是一位旅途孤客，在海的尽头，眺望忽隐忽现的幻象。
     他来，只因有人日日在此等候。
     背后拉起的帐幔，透进些许外界清新的微风。但随着他不断的前行，又一层层放下。
     侍女们替他除下厚重的王袍，而他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们身上。
     博山炉里的降真香已点着，清幽的香气让他因长时处理政务而昏沉的头脑清明了许多。
     宽松的白缎长衫换上后，他问了一句，“女后今日如何？”
     “还好。”却是另一个熟悉的清明嗓音在回应他。
     他望着不远处的窈窕人影，微微一笑。
     九祸缓步而来，紫红锦衣的后摆曳过光滑如镜的地面，香风钗影，环佩叮呤。
     “怎不早些休息？”银鍠朱武亦靠近了些，轻轻执住她的手问道。
     “外间情形如何？”
     朱武淡淡道：“能如何，左右是些杀伐之事。”
     九祸没有接话，缓缓替他解下额上的血玉配饰。侍女奉上精致小巧的锦盒，九祸随手将东西搁了进去。
     朱武仔细端详她，原本白皙的面庞，如今看起来竟有一种透明的质感。美则美矣，却是……..
     他心底莫名闪过一丝恐惧，旋即暗自嘲笑自己想得太多了。
     “近来你气色不大好，也该多出去走动走动。”
     九祸浅浅一笑，“这段日子总是短精神，不大想活动呢。”
     似乎从什么时候，她的一言一笑，变得愈发不可捉摸。
     朱武仔细回想着，大概是……..
     从伏婴师某次拜谒九祸之后开始……
     那次伏婴师为何而来，而他们又谈了什么，九祸不曾透露只言片语。
     “你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为了孩子也别老是闷着。”他不便多问，只语气平和说着。“等下咱们到外间走走。”
     “出去总是一大群随从跟着，也是乏闷。”
     朱武勾起唇角，忽俯身在九祸耳边窃语一阵。
     听完，九祸终是忍不出扑哧一声笑出来，“你都多少岁数了？怎么还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朱武得意地笑笑，“那又怎样？”他复又问道，“去吗？”
     九祸沉吟良久，朱武一面打量她，一面在脑子盘算好别的说辞借口。
     九祸相比向来任性妄为的朱武，完全是另一类人。
     她却蓦地颔首，“好。”

     他携着她的手缓步而行，九祸打量周围的景色，讶异道：“不是以前那条路？”
     朱武停了脚步，“怎么？”
     “去水云川林，不该走这里。”
     朱武轻笑，“旧途虽然便捷，总是乏了兴味。”
     九祸微晒道：“你这兴味…..怕是闹得宫里那些人又虚惊一场。”
     “就让他们惊去，我索性松快一日。”
     还是与往昔一般任性。
     九祸暗自叹了口气。
     林间一带清流，曲折穿林。乘坐舟中，但见两岸浓荫如盖，浅青与深绿交织而成的穹顶仿佛翡翠镶嵌，
将日光尽数遮却，风过水面，郁郁生凉。
　　九祸将手探入水中，沁凉的感觉立刻传过，水流轻拍手心手背。几尾游鱼好奇地在旁边游动，偶尔迅速一啄白皙的指尖，又惊乱地逃开。
　　抬眸，朱武正望着她笑意微微。
　　仿佛还是那情意婉娈，不识愁忧的日子，两人这般悠闲地消磨时光。他轻笑着，讲述一些在外游历时听到的奇闻异事，性情沉稳的她安然倾听，偶尔插上一两句话语。
　　只是她知道：过去与现在，俱是幻梦，很快便会逝去。
　　九祸敛眉思索时，朱武亦是观视着她。
　　柔顺的长发以一支银簪挽住，簪子通体无纹，一身浅雾紫的暗纹锦衣，外罩月白披风。这段时日见惯她或是华贵雍容或是艳丽妩媚的装扮，如今的模样，于简素中更透出一股温婉的气息。
　　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沧桑痕迹。在朱武眼中，她仿佛仍是当年那月光下，分花拂柳前来相会的少女，而非已为两个孩子母亲的妇人。
　　但是，发生的，毕竟已发生了。
　　他们的心已老了。
　　孩子……想到这里，他的眼神黯淡下来。螣邪郎唯在襁褓时见过数面，而赦生……
　　他不曾拥抱过自己的儿子们，也未有机会看着他们成长。成年后的他们，究竟是怎样的样貌，如何的性情，于他已是永远不可触及的秘密。
　　视线落在九祸微微隆起的腹间，那里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是他的骨血，也是他如今的另一个期盼。
　　林间很是幽谧，一声鸟啼也无，小舟顺着溪流飘荡，偶尔有一两船桨破水的哗啦声。
　　九祸静静凝注着他，忽然开口：“螣邪郎与赦生幼时，我曾带他们来过此地。”
　　朱武挥桨的手顿住片刻，旋即又恢复如初。
　　“螣邪郎生来胆量比别的孩子大，调皮又好动，却是最怕戏水，到了溪边总是战战兢兢。这缘由….连我也闹不明白。”
　　没有听到回应，九祸停了一会儿，复又道：“赦生自小沉静，孩童间的玩乐之事从来不上心。他喜爱此处的静谧，常常一人无声无息待在草木丛中。倒让下面的人一阵好找。”
　　聆听中，朱武原本轻蹙的眉头缓缓绽开。
　　流水潺潺，小舟渐渐离开那片阴凉的树林。九祸依然絮絮着那些已逝的过往，直到零星的粉色坠在肩头衣袖，她方停住话语，凝神打量起周遭的景色。
　　水岸旁生长的桃树愈发高大，正当此际，花开如云。风过，琼英飞动，或落在树下碧草间，或飘入清澈的水中，偶尔，沾上赏花人的衣袖。
　　“每次看到桃花盛开的景况，总觉得仿若还是第一次见到。”
　　听到朱武这句，九祸回首，笑意嫣然。
　　纵然览尽春光，落在他眼中的，存在他心中的，仍旧是当年那桃林深处一抹紫衣倏然而过的情景。
　　桃之夭夭，烁烁其华，之子于归……
　　“立后典礼所需已准备得差不多了。过些时日，待你身体好些……”
　　九祸轻笑，“你以往不是最厌烦这些繁文缛节么？仅以一纸诏书昭告魔界而已，才是你的作风。”
　　“那不同，”朱武握住她的手，“因为，我将迎娶毕生挚爱的妻子。”
　　金褐眼底似有光芒闪过，瞬间即逝。
　　“快到岸了，”她只是这样淡淡回应。
　　
　　自水云川林形成伊始便开始生长的桃林，与世间的凡品断然不同。不但花朵硕大，色泽更为艳丽，枝干也更为粗大。天长日久，已有不知名的藤条开始依附桃枝生长。
　　“苦境的桃花姿态袅娜纤巧。魔界的，美则美矣，若能添了那份楚楚动人的韵致，就更妙了。”
　　女子轻轻嗤笑道：“既是这样，你还让我来此？”
　　“苦境虽好，此景才是我之珍爱。”
　　浅紫的衣袂飘扬空中，随着藤条编织的秋千动作，不时曳过嫩绿的草尖。
　　风从面颊呼呼刮过，艳红的云彩忽近忽远，她仿佛要飞腾而起一般。
　　已经有许多年，她没有享受过这种单纯的快乐。地位与形势，不再允许她有时间去体会。
　　偶尔回想昔时，唯觉那是一场不真实的幻梦罢了。
　　秋千摆动的幅度渐渐缓了下来，完全停止的一刻，朱武接住她的手，“休息片刻吧。”
　　桃花树下，倚在朱武的肩头的她不曾言语，朱武亦未有开口。
　　就是这样，任岁月之河静静流淌，安然度过一生，乱世中浮沉众生的企望。
　　“你想过以后的日子吗？”
　　“你说呢？”
　　九祸微合双目，“你想的，与我想的，会有不同吗？”
　　朱武听不明话中的意思，便试探着道：“若魔界攻克下四境，你会怎样呢？”
　　九祸敛眉低声道：“你呢？”
　　暖风袭人，落花成阵，朱武拂去落在九祸发间的花瓣，平平道：“你觉着孩子是男是女？”
　　虽是这样问着，他的面上并无多少欣喜之态，大约是权作转移话题的借口。
　　手抚腹间，莹白的面庞上竟有些不明所以的忧伤，“才多大，哪里就能知道？”
　　朱武忽俯下身，将耳贴了上去，笑道：“我来听听，调皮踢我的一定是儿子。”
　　九祸终究忍不出笑出声来，使劲在他背上捶了一下，“充什么大夫，你快起来！”
　　朱武反握住她的手，轻轻问道：“如果战事了结，有人能替我接下魔界大任，你…会和我一起隐居吗？”
　　她的手原本温暖而柔软，但听到这句话时，他明显地感觉到那瞬间的僵硬。
　　“会有这样的人吗？”
　　朱武沉吟不语，九祸凝视着他，却听他道，“那么你想交给谁呢？”
　　九祸默默摇头。
　　朱武揽住她的肩头，目光却是落在远处，那里一群野鸟飞起掠下，枝条因它们急促的动作不断细微震颤着。
　　“我答应你，我会安心守在异度，直到政局安稳。待你我都老了，就把王位传给咱们的孩子，我们便在水云川林建一处茅庐隐居而终，好么？”
　　九祸依然沉默着，朱武方在揣度她的心思，却见浓紫拂过眼前，细软的发掠上面颊。再一看时，九祸已伏在他膝上。
　　她甚少有如此温婉的举动，朱武怔忡，手却不觉抚在她细柔悠长的发上。
　　九祸轻轻道：“怎么不好呢？我…..应你。”
　　朱武旋即一笑，自怀间取出一口白玉笛，“当年在苦境闲逛，学了这般技艺。当初是想奏给你听的，现在…..也不晚。”
　　笛声悠扬婉转，朱武凝神吹奏着，九祸依然枕着手臂伏在他膝上，安然聆听。
　　良久，一滴细小的泪珠沾上她纤长的紫睫，随着眼睫的轻颤落下，在浅紫衣衫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无人觉察。
　　
　　冰凉的感觉渐渐淡去，他抬首，目光茫然。
　　天邈峰的雨，停了。
　　怀中的九祸双目紧闭，他知道，他再没有机会见到它们开启，也无法见到那双剔透的眼眸如何倒映自己如今黑发黑衣的模样。
    但他相信她能认出自己。
　　深紫发丝湿透，贴覆在缺乏血色的面庞上，除此之外，此刻的她看起来不过是睡了一般。
　　而微弱的心跳，只是一种最为残忍的伪装。
　　沉眠，永久的沉眠。
　　他没有表情，甚至没有一滴眼泪。
　　至悲至恸，反如零落桃花随水逝去，无声无息。
　　忽然间他抱起九祸，径直向棺木那方走去。
　　补剑缺默默注视，忽然沉声道：“你想好了？”
　　黑羽恨长风以最为轻柔的动作将一切安置妥当，仿佛仅是一位深情的丈夫为熟睡中的妻子安寝。末了，他理理九祸稍显散乱的发髻，再将衣衫上垂落的流苏整理平顺。
　　手探向耳后的封元针时，终究凝在了半空，微微颤抖着。
　　拔出此针，便意味着九祸的尸身将要开始腐化。
　　“你不忍心么？”补剑缺又问道。
　　“九祸她…….已经不在了。”
　　留下那个躯壳，再也不是她。
　　断然拔出封元针的瞬间，伴随着一道沉闷的撞击声，他猛然将棺盖合上。
　　一捧捧黄土洒落，覆盖了棺木。
　　碧落黄泉，此生永不复见。
　　来世……..黑羽恨长风眺望山巅，云遮雾绕，迷蒙不清。
　　若有来世，唯愿你我能做一对相携白首的平凡夫妻，荆钗布衣，淡然一生终老。
　　明年墓前青草离离，可惜自己无法亲自祭扫。
　　但能长眠在她身边，再无遗憾。
　　远目天际，他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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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樓發表於: 2010-10-01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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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0.01[吞佛魔界相關]《昔影》151F 番外—风撼香红碎（朱九，微虐心，慎入）作者：平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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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樓發表於: 2011-02-22 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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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10.01[吞佛魔界相關]《昔影》151F 番外—风撼香红碎（朱九，微虐心，慎入）作者：平生 ..

因为本章的一些情节与二十三章——血华相关，而我又对血华改动了很多。所以如果有看不懂的道友，可以先回去看看那一章。
因为时间紧迫，可能暂时没有办法一一修改以前的章节和设定。但是，我一定会抽出时间来做。
《昔影》修改不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我自己写出的故事更加完美。
也为了再也回不来的异度魔界。

昔影（二十七）——错折
     烛光荧荧闪烁，映照着九祸光洁莹润如玉石的面容，冷静而淡漠。
     自吞佛与袭灭天来踏入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审视着这久违的两人。各别的神情，倒有许多值得发掘的东西。
     她并不赞同袭灭天来的所作所为。固然先前她也痛惜爱将之死。然而如果在一人与一局中选择，她会坚定地选择后者，不会有丝毫迟疑。
     袭灭天来的行事永远在她的预料之外，让她猜不透那人真正想要的乃为何物。而今他一二再再而三地视自己的命令如无物，更多次擅自离开魔界。换做他人，恐怕早已下定舍弃这个半魔的决心。
     但九祸终究忍耐下来。这种状况虽令她暗自恼怒，却也因为它的出现而解决了当前一大麻烦。再者，她并非心胸狭窄的愚妇。容人之度，是君王必须具备的美德之一。
     至于出手相救弟子，师长职责或是别有居心？
     相信吞佛心底亦怀着这种困惑。而眼下，应景的话语也该有些。
      “多谢魔者助吞佛脱困。”
     袭灭天来略略颔首。
     “今后再行类似之举，还望通告一声。本后座下不乏才干，自可助阁下一臂之力。”
     袭灭天来忽略了话中隐含的威慑成分，静静道：“女后多虑。”
     九祸将视线转向一直无语静立一侧的吞佛，停滞片刻，缓缓道：“回来便好。”
     吞佛敛眉顿首，容色仍旧淡漠，无有一丝一毫欣喜。
     九祸继续仔细打量着他，“重伤初愈，何不于医座先行将养？”
     “尚有要事禀报。”
　　听其口吻，定是事务紧迫，九祸略略抬手，示意他讲出。
　　吞佛遂将回程中所见一幕禀报，九祸细细听着，渐渐地，纤长的眉微蹙。
　　“这么说，苍一行人虽被暂阻行程，道境却是另有援军调遣不成？会是谁呢……”
　　自语一番，九祸眉间已笼阴霾。
　　“且不论是谁，如今布局需改。”转对吞佛道：“且去休息，吾心中已有计较。”
     吞佛安然而立，迎上九祸的冷厉眼瞳并无分毫退却之意。
     九祸平静回应，“暂不用于人前现身。吾若有事，自会传召你，去吧。”虽是关切的口吻，个中意味却不容拒绝。
　　吞佛听完，略微欠身即缓步离去。
　　袭灭天来亦对九祸一礼，“在下告退。”
　　这般一先一后默默行在一道，眼见长廊僻静，袭灭天来忽而一笑，“别有感触？”
　　吞佛稍住脚步，见袭灭天来眼底蕴意甚深，面上倒是不现些微波澜。
　　略微合目，他淡然应道：“死境逢生，可称奇罕，或许….也能视为侥幸。”
　　“只有这些？”
　　“这话，未晓何意？”
　　“魔界先锋，女后爱将，此番历经艰险，又为战局耗费心思。而今所得竟是这般清冷，岂能无所感？”
　　“哦？”
　　“他们若是就此舍弃下你，你可甘愿？”
　　“甘愿或不甘，却与魔界有甚关联？”
　　袭灭天来蓦地发出一道响亮的笑声。远处徐行的侍者好奇地扭过头来，张望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断然止住笑，低声道：“吾好奇的，乃是女后真正挂怀的究竟何物？”
　　吞佛漠然望住他良久。“世上可有值得魔物真正挂怀之事物？”
　　灰发的魔乍然一笑，旋即收声，“答得好，令吾自愧不如。”
　　“师尊过奖。”
　　鎏金铜灯的光芒，为赤发魔物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庞染上了稀薄的红意。他的嘴角仿若微微一勾，旋又不见，或许是如此，也可能只是一只飞蛾掠过瞬间投下的阴影。
　　“这几日下来，你又唤吾师尊了。”
　　且不急着回答，吞佛负了手，垂目思量。
　　“弟子怎可忘了礼数。”
　　“魔，亦有礼？”
　　“礼，或许可有可无。界，则断然不能弃舍。”
　　玄色衣袖轻轻一摆，带动腕间串珠清脆击响。
　　“不愧为吾徒。”
　　声调微沉，无形的戏谑气息，在有意拖长的尾音里袅袅散去。
　　他离去了。
　　吞佛扭转头，下意识地回望来时方向，背后那扇通向九祸殿所的大门再未开启过。
　　黑色厚重的门，宛如一个永不见底的黑洞。
　　自己应该立刻离开，却不知是怎的，仍旧徘徊在这里。
　　挑灯引路的侍从不挪动脚步，亦不催促于他，只在一旁静静待着。
　　长廊另一头渐渐传来了一些声响，由远及近。仔细听听，是谁的步伐正在靠拢。
　　吞佛没有避让，凝望着来人。
　　引导的宫人止步，立在两侧。赦生略显惊诧的表情就这样跃入他的眼帘。
　　“你…….”赦生近前一步，旋即止下。
　　“是我…….”吞佛平平回应，“许久不见。”
　　赦生垂下头，“知道了。”
　　“要是叙旧，总该留到旁的时候，而非此刻吧？”冷冷淡淡的语调从赦生背后传出。
　　吞佛唇角噙了意义不明的浅笑，视线转落在赦生背后抱臂而立的螣邪郎上。九祸在此，螣邪郎、赦生现身倒也不奇怪。
　　“螣邪皇子这般着急？”吞佛沉缓回应，将对方面上的微妙表情尽收眼底。
　　“吾可不急。若急了，很多有趣的事，不就错过了？”
　　螣邪郎一步步沉稳走向他，口气里的讥讽，令听者心中泛起疑虑。
　　这话什么用意？
　　看着吞佛的目光，冷漠而谨慎，有一层道不明的隔阂。
　　眼见失踪多日的同僚，螣邪郎并不显得吃惊。想来九祸遣人传召兄弟两人时，告知此事。
　　“似闻令师此次出城，可是大有作为。”螣邪郎唇角一勾，似笑却无笑意。“想必吞佛童子也有一番有趣的经历吧？”
　　“吾师，同是赦生皇子之师。得能人教导，二殿下想来也是欣喜。”
　　“啧，听那口气，莫非不是你的幸事？”
　　赦生已见两人状似不妥，不知螣邪郎又作何打算，便沉声道：“你这是怎么了？”他嗓音已毁，听着甚为沙哑粗嘎，语调越低，便显得更加沉抑逼人。
   “我有说什么不妥的话吗？袭灭天来才干出众，是吾弟及魔界之幸。”螣邪郎闲闲言过，俄尔眼光一瞬，倒转对赦生笑笑道：“是吧，赦生？”
　　赦生冷哼，目中隐有寒意。
　　螣邪郎微微而笑，全然不见往常的讥诮，言谈倒是愈发和气。“此处是母后居所，兄长又能如何？可别多心。莫让母后久等了，走吧。”
　　螣邪郎擦身而过时，一句话语悠悠荡荡传入红发魔物耳中。
　　“你跟袭灭天来说的太多了，污点……”
　　看来………
　　吞佛略微侧过脸，被注视着的提灯侍者低眉垂首，似乎很是恭顺。他们看来那样相似，多几人少几人却也瞧不出什么差别。至于暗处还隐藏了多少类似的人，倒是说不清了。
　　但魔从没有驯顺的，也会不缺乏对同类的防备举措。这类的小动作，他倒是习以为常了。
　　螣邪郎耳目灵通的原因或许正在此上。至于他的警告，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并没有感到窘迫或是压抑，他只是淡然地想到自己居然难得有一次言辞不慎的机会。
　　真是奇了。
　　会说什么，会做什么，只是因为他想这般。
　　毕竟，最明白吞佛童子心思，最值得他信任的，只有一人。
　　那就是他自己。
　　然而，事实上他并没有发现，自己已有些不同以往。
　　余下的数日，吞佛安然待在自己那方小小居所中足不出户。大概是有九祸的命令在，莫说是探望，连服侍的从人亦是寥寥几人。除了静坐调息，偶尔阅览卷宗，看似他也没别的事可做。
　　然而他并未享受到真正的静养。这几天的心思忙碌反倒有胜过往常的趋势。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并不风平浪静。战神选拔之期将近，九祸却迟迟不肯给出替换吞佛的人选。三族长老一向还算和睦，如今为了这事都争吵上数回。有赖阎魔旱魃及伏婴师从中调停，好歹是暂时平息下了纷争。都阑那里却是交代搪塞不过去。
　　都阑手中权势这些年虽被九祸及伏婴师等分去众多，可余威仍在。九祸若无最大的优势，也不会轻易对他下手。都阑全望能借此时机再夺回优势，自然会使出浑身解数务求一胜。
　　吞佛虽是回来，但而今的状况莫说是战神之位，就是先锋职责行使起来也有些勉强。现身人前，只会被找到最合适的借口踢出战神候选的行列。九祸命他暂不露面，算是最好解决方法。
　　他不急，毕竟徒劳的焦急并不会给自己带来多少益处。
　　只是等待在未来的，一件件，一桩桩，太多，也太重。容不得他继续耽搁。但又总觉得流落道境，见到了许多从闻所未闻的景况，怀有的困惑更增几分。
　　然而那些过往在他回返魔界后，便如褪下的粗陋布衣一般，迅速被弃诸脑后。
　　那又何妨？总有一天，他必定会透彻这层迷雾。
　　他注视着铜镜里的身影，又是白如新雪的战袍，红发一丝不乱地紧束着。整肃端然的外表，再也寻不到残留的一点点世俗气息。
　　谁是他？他是谁？
　　吞佛微微合目，旋即睁开，亮金色在并不明亮的室中如此耀眼。
　　他记起了此行的所获。
　　首先，便是要从文中子那里得到的线索入手……….

　　客居的镇子虽不大，仍是红尘世界一隅，终归算不得清净。
　　白日间，窗外传过的不是小孩吵闹，便是婆媳寻衅、夫妻拌嘴之类细琐的响动。换做一般人，早被搅得心烦不已，坐卧不宁。
　　听得，却只是莞尔。大约在人界待得久了，以往断不能忍的，倒也慢慢看得惯了。不至如开初一般，不发一语，拂袖即走。
　　僧人听了，或许会笑道：这便是你的心静了。心若不静，佛国净土亦觉俗陋喧嚣。
　　念想之性，一动或一静，映出的世间截然不同。
　　令他羁留于此的，仅有一人。
　　曾与僧人立下两个赌约。其一，貌似今夜便能明晓成败，其二，仍是茫茫雪地，无从觅迹。
　　二更天，劳碌一日的人们早已睡却。楼外月光倾泻于屋瓦之上，庭树之间，一切笼罩于迷蒙的浅白。
　　一手推开了窗，纵身跃了出去，青衫飞扬，并无半点声响。
　　路过堂屋时，他下意识回过头。
　　幽暗中，有星星点点的亮光。若没有记错，是佛龛前所供奉的长明灯。以此光明，能遣除三有之顶以下至极苦地狱以上所有的无明黑暗。
　　然而，无边黑暗中，那点微弱的火光又怎能灭尽世间一切苦痛？除了给与虚假的安慰，满天神佛究竟还能够做些什么？
　　蓦地挟住一片飘过身旁的落叶，青衣男子指尖一弹，树叶似飞石溅出。但闻得嗤嗤几声，佛龛前再无半点光明。
　　何必期待明光？陷身于晦暗，才是万物的宿命。这么想着，他微微一笑，心头愈发松快。
　　出镇数里，已见景物渐渐荒败，行得愈远，草木愈茂盛繁密。
　　来时的小路终在蓬生的草叶与横斜的枝条间湮没不见。但还有月光，它继续引导着自己前行，到达了终点，一处荒凉的乱石滩。
　　等候者见是他，颔首回应。他面容不甚老，但须眉皆为雪白，浅灰僧袍的衣角被河风轻轻掀动。
　　他停了脚步，望着眼前灰衣僧人平平道：“一莲大师，久违了。”
　　“吾等你许久了，鸠槃神子。”
　　“大师果然神通。”
　　“不过自同修处听到消息。”
　　“一步莲华？”
　　“十载不见，你的性情倒是和过往大不一样了。”
　　“他要知道吾正与大师叙旧，倒不晓得怎样神情？”鸠槃面上淡淡然，“尊驾心中真这么以为？”
　　“怎样？”
　　鸠槃回应口吻颇有些不了然。“道境纵纷争不休，但或死或生，却与我有甚干系？”
　　一莲托生凝注他，缓缓道：“既然不变，那是为何？”
　　“欲观万圣岩余辈究竟如何境界？”他骤然一顿，旋即笑道：“您曾道万圣岩之中，尽集苦境佛家之成就者。吾见过之后……想问问大师，佛为何物？法为何物？僧又为何物？”
　　“佛为觉者，法为佛陀教法，僧为如实修证之沙门。”
　　“佛已涅槃，法趋隐没，僧陷三毒，请问此时佛门还为佛门，抑或欺世盗名？”
　　“此话怎讲？”
　　“佛门之人违背佛语，言行举止皆是非法，是否仍为释门子弟？”
　　“若心动，虽外相不改，已不算在佛门。”
　　鸠槃冷哼一声，“大师一班同修，令吾大失所望。万圣岩………区区一人间修行之地。个中皆是五毒炽盛的凡夫之辈，竟然胆敢自居为圣，真乃滑天下之大稽。”
　　“佛陀言行，亦不求人皆接纳。一介凡夫言行中，自是有各种过患。但只要片刻澄明，心净则国土净。万圣岩未尝不可称为万圣岩。”
　　“大师及万圣岩诸辈，莫非是以圣人自居了？”
　　面对鸠槃话里用意明显的讽刺，一莲托生却也不动声色，慢慢摇头，“非也。”
　　鸠槃见他这般，不知是作难还是敷衍。“既如此，也还是常人罢了。那么佛语自你们口中说出，难道还算是佛语？”
　　“何以见得？”
　　“佛陀经教仅仅一字之意，便有无尽解法，非佛之慧力，不足以洞察。而凡夫狭井之智，如何可解？不过是口中宣说，却根本不解其义，如何称得宣扬佛法？”
　　鸠槃骤然微微一笑，笑得有些发冷。
　　“如今既无成佛者，自是无佛陀教言，若无佛陀教言，又何来僧众？虚妄言虚妄，善恶不明，而今佛门存之何义？便如大师者…….”他悠悠然望住一莲托生，“自诩佛者又有何义，有何德行教导在下？”
　　一莲托生不过笑笑，反问道：“你且说何为善、何为恶？”
　　“世人眼中，佛为善，魔为恶。”
　　“既如此，世间规矩哪里又称得上善恶之别。”
　　一莲托生的回答令鸠槃颇感诧异，还料他欲言佛魔善恶之别的根源，怎想到他竟是这样言说。
　　颇有意思。
　　他安然询问道：“在下冒昧：若是佛魔无别，为何佛欲渡魔，莫非仅为匡正与顺己之意？”
　　一莲托生淡然应道：“若说无善恶，你为何执念佛魔分别，为何心存吾的作为是匡正之想，还是….你心中已明善恶？”
　　鸠槃负手思量，猜不透一莲托生用意，索性一言不发。
　　一莲托生见他神色稍有迟疑，愈发放缓了话语，“佛道众生皆有佛性，唯需自渡迷津，才得以达到解脱彼岸。纵使佛陀临世，亦不强求他人依止正法。经中文字，本用以有缘众生领悟，而非强记搬用。僧人读诵乃佛语，屠夫读诵亦乃佛语，实质无有差别。”
　　鸠槃轻哼，“你若不解，又怎替他人解？”
　　一莲托生举袖指示头顶，“你且看那是什么？”
　　鸠槃仰头观望，一莲托生指向的却是当空明月。
　　“月。”
　　“你依我所指而观明月。那是应视我这一指为月，还是那是月？”
　　鸠槃听了，静静出神片刻。
　　转眼间，鸠槃合什道：“一莲大师辩才无碍。”
　　话虽恭敬，面上却是微晒。
　　适时一莲托生含笑道：“离世寻觅菩提妙道，终不究竟。你这些年游历各处，可是有所得？”
　　“若说得……”鸠槃忽而敛了笑意，容色一时无比肃穆。
　　“昔时与大师有约，便是铸一神兵，翌日一较锋芒。幸得分别之后屡逢奇缘，而今已得，愿与一莲大师共试其锋。”
　　二十余年前，鸠槃游历苦境，与一莲托生相遇。佛魔本不相容，但一莲托生非但未与之敌对，反而因鸠槃之思辨好学对其大为赞赏。鸠槃亦倾仰一莲托生辩才心胸，故而虽视之为敌，亦不乏尊敬。
　　两人辩论年余难分高下，故而立下一文一武之赌约。文者，鸠槃与一莲托生互证佛魔存在之意。
　　一莲托生未出家前曾为铸剑师，手中造出利剑无数。中年时，终觉有助长杀戮之嫌，故而封炉。唯存一宝剑名照空者，留在身边。一身修为亦在不用于博人伤敌。是以武约，即鸠槃可否有朝一日铸成利器，折却照空。
　　若二者皆负于一莲托生，鸠槃神子自当舍弃魔行，皈依佛门，与他同回九峰莲潃修行。但若一莲托生败，自当永离佛界，再不自诩为出家人。
　　宛如龙吟凤鸣的响动，打断了一莲托生的回忆。寒气四溢的宝剑已然出鞘，将银亮的光芒刺入他眼中。
　　“雪魄之材颇难寻觅，那日与善法天子交手，锋刃竟无有丝毫折损。”
　　冰白剑身于月光中愈发流光溢彩，鸠槃敛眉，“多年不见照空，倒有些怀念。”
　　一莲托生解下负于背上的长狭布包，向空一扬，缠裹的布条已然滑下。
　　照空式样朴拙，看似钝重，实则光华内蕴不显于外。三尺之距，顿可觉察森森剑气直逼人面。
　　一莲托生伸臂，照空直指鸠槃，身形却不见动作。
　　他温和道：“请了。”
　　鸠槃浅施一礼，口中道着承让，掌中利剑却快得玄奇。虽未施加任何内力，周身仍旧腾起一股魔息。雪魄挟空而下时，卷起猛厉而冰凉的风来。
　　绝世神兵相触瞬间，只听得极其轻微地叮叮声，双方错身，止步不动。
　　鸠槃凝视手握兵器，淡淡道：“照空……照见五蕴皆空……大师手笔果不同凡响。”
　　雪魄仅在刃上现出一小块缺口，肉眼几难分辨，但折损终是折损。
　　剑柄倒转，轻轻捧了雪魄，“此剑锐气已折，只得封而不用。”
　　一莲托生平缓道：“十载铸成之剑，本不当如此。雪魄材质本属难得，淬炼乃上上乘技艺。但为求立断胜败，你一招击出便不惜剑锋，欲以毁易毁。心念既出，感应于外，自是这番结局。所以全在人为，而非外境。”
　　鸠槃默然听罢，顿首道：“谨谢大师教诲。”抬头一刻，目光却斜向另一处。
　　半人高的荒草微微摇晃着，而此时无风。
　　鸠槃皱眉，招式起落毫无犹豫，雪亮剑光携裹着刺骨的寒气蓦然袭向那里。
　　但见一莲托生单手一扬，寒气无声无息消失于飞卷的衣袖中。
　　“由他去吧。”
　　藏在草丛中的人趁这短短一瞬，飞也似窜逃开。
　　鸠槃并不追赶，施施然步至那处，月光下微微闪亮的一个物件吸引了他。
　　看着那破碎的玉扣，他转头望住一莲托生，语调甚是意味深长。
　　“玄宗……”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明眼人当可分辨。”
　　鸠槃淡然道：“清浊之别，不敢擅言。当下则有一事，却不知世人如何辨这善恶？”
　　“但说无妨。”
　　“此事实与玄宗、异度魔界干连…….”
　　鸠槃不徐不疾地讲述着，倒像那真是一件不足挂心的小事。一莲托生听完，面色平和如故，目光却也隐约有了些波澜起伏。
　　思忖一阵，他忽对鸠槃道：“多谢。”
　　“谢？不必了。”
　　鸠槃突然转身便往来时的小路走去，且走且道：
　　“一莲大师，如今你我行迹泄露。你倒要怎生向玄宗与圣域交代，又要如何自圆其说？那些场景，可惜我无缘得见了。”
　　一莲托生望着他逐渐模糊于夜色间的背影，淡淡道：“吾之心念，足以为吾明证。”
　　“哈，但愿真有所谓通彻世情的真人能体会你的心念。”鸠槃停下脚步，轻笑道：“大师送我一道难解之题，我便回赠你。可万万不要觉得在下失礼。”
　　一莲托生见他走远，无奈摆首。
　　纵然是思辨好学，魔毕竟是魔，总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不过相形之下，方才得到的消息更是要紧。
　　一莲托生生性淡泊、心慈意柔，自皈依佛门后更丝毫不愿沾染杀孽之事。此次若非着实忧心道境身陷战乱，将致一干民众于水深火热，加之一步莲华固请，他本是不愿前来。
　　一莲托生修为虽高，在万圣岩却极少有深交者。除开他长年于圣域之外传道的缘故，也和他一些理念有关。
　　佛陀教言经历数千载传承，如今真正领会教理的释门子弟已愈发稀少。甚至常有各派自诩为正宗，相互攻扞之事。连带如万圣岩，不解经义者亦数不胜数。经集论典沦为虚设，就是戒律缘由也往往不知其所以然。一莲托生见此状况，只得感慨五浊恶世已至，与其纠缠外物倒不若静心修行参悟，以此还能救度有缘众生。所以他不想牵扯万圣岩内权力之争，只一心清修与讲法，再无旁事。
　　一莲托生总道是轮回无常，众生流转六道多劫，无一人不曾互为亲眷，无一人不曾互为怨敌。由此可见，执着出身而断正邪，反倒有违佛道。就如魔类，依然具有如来种性，若得机缘洗尽前尘，未必不得成就。苦境偶遇鸠槃神子，让他的想法愈发坚定。
　　鸠槃虽如其他魔物一般桀骜不驯，对佛学却是心生好奇，怀着一探究竟的想法。一莲托生寻机引导，至于结果如何，只得看鸠槃自己的因缘而定。
　　一莲托生为赴鸠槃之约，孤身来到这偏远小镇，并无援手跟随。本待回返圣域与一步莲华商议此事，奈何时间紧迫，如何能够耽搁？
　　山镇附近虽有道门之人守卫，只是自己方才与鸠槃私会的窥探者正是玄宗弟子。玄宗与魔界仇怨深重，对魔族自是欲诛之而后快。倘若自己被认出，定是百口莫辩。鸠槃所谓的难题，想必就是这个。
　　看似真个难解。
　　一莲托生淡淡一笑，其实未必无解。
　　一时间忆起距离此地尚有一处玄宗分坛。当下由道尊云嵃子及奇峰道眉赭杉军掌事，想来定会顾念黎民苍生而施以援手。然他们也未必久在此处。但行总是比不行强上许多。
　　心念已决，他迅速离了那乱石滩。
　　天色忽转，明月被突至浓云掩住，荒野里的景象便很难看清。半路上却遥见一串金影摇曳，稍近些却看似火把晃动，像是大队人马向着自己方位而来。
　　一莲托生皱眉，他虽是不惧，亦不愿多生事端。但见佛者身形展动，迅速避入路边树端。
　　果然是众多道子。待到了树林边缘，这些人便分散了开。一手仗剑，一手执火，开始在林间仔细搜索起来。
　　对方人数甚多，自己仅只一人，被寻到是迟早之事。当下情况虽然危机，一莲托生仍静下心仔细思量着：倘若硬闯，自己或许尚能走脱，但不免误会更深。届时如何向玄宗求援？
　　这时却听到一人道：“定要留下活口，生擒那两名贼人！”
　　那人声量虽不高昂，自有一股威严之气。一莲托生心道定是这处的主事者。果然随后便听周遭有人应道：“请奇首放心，那两人定然还未走远。”
　　玄宗如今奇首便是金鎏影，一莲托生往日见过，却并未深交。虽考虑过是否寻上他告知要事，片刻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毕竟，要怎样去解释这一切？
　　蓦地生出一个主意。
　　包围圈并非全无缺憾，上方可见有一角人数略为稀少。一莲托生急提功体，乍然间如飞鹰般掠起，踏过纤细枝干飞向那方。
　　与此同时，他借袖为扇，辅以浑厚内力，将挨近的明火全数卷熄。下处的玄宗道子只听的头顶唰唰树叶响动，再加一股莫名袭来的怪风，眼前顿时漆黑一团。
　　“来人啊…….这边……”
　　金鎏影停下脚步，转向的目光不由一凛。从那方的纷乱反应中他觉出不对。未及多想，便反手提了云龙斩，迎头而去。
　　殊不知这正在一莲托生算计之中，他手中已握住十余枚细小石子，一路上不停弹出，火把便不断的熄灭。任是谁都没瞧清他的真面目。他修为高深，轻功施展间，岂是玄宗寻常弟子能追得上的？眼见快出重围，忽有寒光闪耀着逼近眉心，一莲托生足尖一旋，堪堪避开猛然劈下的金刀，跃上树梢。
　　“休走！”金鎏影紧跟而上，顺势再递一招。那人只是闪躲，不见还手。担心他还有诡计施展，金鎏影下手毫不容情，招式几无间隙可言。但此人将之一一化解，不曾伤着分毫，足见功夫了得。
　　金鎏影心头不由生疑，既是有这般手段，何以不见他反击伤人？正这么想着，忽觉凛冽剑气扑至面门，他一时惊心，云龙斩及时横在身前。
　　没有预想中的冲击，只闻对方刻意沙哑了嗓音道：“魔界欲取之地，是在此处东南五十里处，而非西北，奇首信我！”
　　金鎏影与他咫尺之距，自然听得清楚。大为惊讶之际，手便僵了极短瞬间。待凝神再看，却哪里还有那人身影？
　　沉默片刻，他一跃而下，立在树下再不动作，也不叫人继续追赶。
　　北海若亦随他前来搜山，跟过来正巧见到这一幕。
　　“奇首…….为何…….”
　　金鎏影兀自思考着，丝毫没有理会他。
　　先前那人半途被自己截下时虽已灭掉不少照明火把，但落下的残烬依然散射着微弱的光线。而正是这些弱光，让他勉强在心中勾勒出一幅图像。
　　一副似曾相识的图像………
　　他猛然摇摇头，仅有些模糊的印象………
　　那人施出招式虽不多，却绝非魔域功夫，应是正派武学无疑。
　　他唤过一名赤袍道人，皱眉道：“你见到的，真是一名僧人与一只魔物？”
　　道人见他有疑虑，急着道：“怎会错？虽是离得远些，那打扮我是看准了的。至于那青衣人，周身皆是魔气。”
　　北海若见气氛不大对劲，近身几步悄声对金鎏影道：“奇首，可是有……难事……”
　　金鎏影定睛看住他，缓缓颔首。
　　“如今也是追不上了。倒不如先回去，待我与这位同修好生细说，或许能寻出些有用的讯息来。”
　　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至于方才听到的，权且放在一旁。虽不敢断言那人只是危言耸听，但从一个和魔物打交道的人口里得到的消息，又哪里值得相信？
　　金鎏影却不知，他这一念将令自己与道境转向截然不同的一条路。

[ 此帖被平生云水心在2011-02-22 01:27重新編輯 ]

螣吞及魔界同人本《秋节至》通贩中 http://www.36rain.com/read.php?tid=107309&page=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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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云水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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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樓發表於: 2011-03-09 22: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2.22[吞佛魔界相關]《昔影》152F （二十七）——错折作者：平生云水心

昔影现代番外——余灰
　　甫一边清理着瓷罐上的尘土，一边注意着身边不断打呵欠的滕。滕感觉到他尖锐的视线，斜着眼睛看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帅哥啊？！”
　　甫抖了抖毛刷，龇牙邪魅一笑，“要睡觉回去睡，哈喇子掉下来把文物打湿了，小心玖教授和你算账。”
　　在同一个基坑里工作的元干咳了两嗓子，示意他们保持安静。背后的华哼着萨顶顶《万物生》的调子，愉快地工作着。
　　幸好她没听到，甫摊开手，表示这个事情和自己没啥关联。他一直觉得华更应该去的地方其实是音乐系。
　　几个X大考古系的学生，这次是跟着系主任玖教授出来实习的。考古这东西，听着实在美好。实际上，莫说让你天天蹲在一个鸟不生蛋的旮旯里，就是在艳阳高照的情况下，在一个土坑里不停刨呀刨地也够受了。虽然挖掘基本上是民工的事情，但是玖教授坚持说要有实际体会才好，于是他们就这样下坑了。当然田野考古只是考古中的一个部分，也不可能老是这样。但……
　　甫有点后悔当初自己是怎么相信了《鬼吹灯》和《盗墓笔记》里波澜壮阔的冒险故事。他时刻准备着和森林里的黄大仙斗智斗勇，拿着禁婆的脑袋当球踢。结果到现在，他一条刀齿鲑鱼都没钓上，对付尸鳖的杀虫剂一次喷发的记录也无。
　　遗址的面积远比想象中广阔。因为要抢在雨季来临前结束现有基坑的发掘，副领队阎教授去附近的村里物色更多的临时工作人员。不过资金有限，就是来了也没几个。所以学生们的负担还是挺重的。
　　滕继续打着呵欠，他腹诽着《古剑奇谭》真是个坑爹的玩意儿。打欧阳少恭六次都没过还可以说是自己升级不够，那优化效果居然能卡人卡到死的地步，真是RPG里的奇葩。当然，剧情还是不错的。
　　甫当然知道他最近干了什么。作为室友的元，对于这种朝如死猪暮成狼的混球居然能忍受至今。甫不禁感慨大千世界一切皆有可能。突然他发现华停止了哼歌，直勾勾盯住他的胸部。
　　“美女，你干啥……”
　　华抬了抬眉毛，转开头。甫莫名其妙的想着，我没有胸肌啊，只有被蚊子咬出了两点。她不是只爱看元那种胸肌男的么？啊，妹子你终于发现瘦削才是性感的王道么？
　　华看的是他挂在胸前的银质噶乌盒而已。甫的父母都是研究藏传佛教的学者，这个噶乌盒是他们在刚刚结束一次考察后送给他的礼物。甫很孝顺，为了感激爹妈的爱心就老老实实带上了。不过这玩意儿镶嵌了一堆红珊瑚、绿松石之类的东西，系着的彩绳也是五彩的，瞧上去真是花花绿绿美艳无双。
　　华不由想：孝顺果然有不大好的地方。
　　突然她听到甫叫了起来，“小玉，快来做记录，有新发现了。”
　　几个人围了过去，负责编号的玉和拍照的西也争先恐后溜进坑里。玉拿着文件夹做着记录，在本子上写到：“16:45，8号坑，37号文物，方位……”西选取了最适合的角度，连续拍上了几张。这样工作就算完成了一部分。
　　甫继续清扫石板，他逐步念出了上面的字，“戒……神……台……篆体……”真是古怪的名字。
　　滕突然说：“这是古代的不正常人类研究中心。”
　　元莫名其妙望着，“这和不正常人类有什么关系？”
　　“戒除发神经的地方嘛。”
　　甫侧目，把滕上下打量一遍，“比较适合你这种类型去。”
　　元耸了耸肩头，“你最近是土豆炒肉丝吃多了吗？脑花都变土豆泥了。”
　　滕继续嘻嘻哈哈着说：“考古本来就是在破案的边缘，各种推测都是合理的。”他看了看石板，皱眉说：“太奇怪了，遗址里的生活用具的装饰风格上融合了各个民族的特色。而且，四处的字体也有隶书楷书等各类型的字体。”
　　甫站起身，拍拍袖口上的灰尘。“你是说这里生活的种族没有自己的民族风格？”
　　“应该说是融合吸收他族的习俗为主。”
　　甫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高耸雄伟的平台，看似无穷延绵的石阶，尽头是装束奇异的一男一女，无数的威武侍卫簇拥着他们。
　　他一步步稳健地走过去，青面利爪的王者向他伸出一只手，“从今日起，你便是异度魔界的战神了。”
　　“甫……”
　　肩头被人一拍，他马上就回到了现实中。
　　“啊？！”
　　滕挠挠头发，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你发什么呆？”
　　“没……我只是想，你的推理不一定是错误的。但是望文生义的事情也太多了，除非我们能全面的……”
　　“说起望文生义，”西猛然拍了一下巴掌，“耶，昨天在百度百科看到一个蛮搞笑的。神马孔雀明王是邪恶的孔雀变的，吃掉如来佛又被如来佛制服了再被度化云云。和甫以前告诉我的是两码事。”
　　甫的脸部肌肉小小抽搐了几下，“作为权威人士的我告诉你，写这词条的要么是看的日漫《孔雀王》，要么是看的《西游记》。跟佛教P关系都没有。”
　　华点头附和，“百度词条本来就是坑爹的玩意儿，谁都能写上几笔呢。”
　　“还有各种以讹传讹。好比仓央嘉措那个些个情诗在西藏就不叫情诗，而是悟道诗。结果现在满大街的小言都爱上来那么一句不负如来不负卿，寒哟……”
　　滕哼哼唧唧着，说他只用古鸽，从来不找百毒鸟。他感觉有些口渴，朝着上方吼道：“阿赦，拿几瓶矿泉水过来。”
　　上方懒洋洋探出一个脑袋，高中生模样的阿赦现身了。他继续操作手上的PSP，懒洋洋地答道：“没水了。”
　　“去买三。”
　　“九姨只是叫我过来看器材，没叫我负责买物资。朱叔叔买晚饭去了，等下将就喝汤嘛！”说完，阿赦的脑袋缩了回去。
　　“妈的，这臭小鬼仗着是玖教授的远房外甥，都拽成啥样了！这样子叫毛线的勤工俭学啊？！”滕也只敢叫嚷上几句，叫完又悻悻地蹲回去。
　　甫继续盯着石板上的那三个字，从参与挖掘的那个时候起，他就对这个地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佛教经常提到人的阿赖耶识中会因为和外境及人事的接触被留下一个个因的种子，直到机缘成熟时它就会生长起来，诞生必然的结果。他虽然不信仰佛教，但是他相信这个世界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情产生。
　　骤然间，他觉得身边这些同学熟悉却又陌生，仿佛相识已久，又像是方才相逢。
　　他对上元的眼睛，发现他似乎也正在疑惑。
　　“你看到什么了？”甫突然问道。
　　元干笑了一下，结结巴巴回答：“我……我恐怖片只看过《午夜凶铃》，你不要……吓我……”甫的思维特异在大学里是出了名的，他在网上连载的冒险灵异小说也是极为让人头皮发麻。元不太有胆量将自己那短暂的幻觉拿给他当写作材料。
　　甫意味深长地盯了他一眼，骤然桀桀发笑。“这点勇气都木有，怎么在小华面前表现你的男子气概？”
　　元感觉到热血冲上了头顶，不想认输的他豪气干云地大声说：“算个啥，我不就是刚才见鬼了吗？”
　　听到鬼这个词，甫立刻兴趣盎然笑容可掬地凑过去，“这才是纯爷们儿，来告诉哥哥。是男鬼呢还是女鬼呢？是无头鬼呢还是吊死鬼呢？”
　　“你什么品味啊？我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群，一个头发理得和赛亚人一样的女的，哦……脸蛋身材还不错。还有个青面獠牙筋肉男，对了……还有一个穿白衣服和白无常一样惨凄凄的家伙。”
　　甫突然下意识地有点不高兴，有点马上揍元一拳的冲动。这是为毛？说的又不是他。他拉长了脸，“什么白无常黑无常，你还真是撞鬼了！
　　“你们发现了什么？”相貌美艳的女人走下了发掘点，朴素的工作服也掩盖不了她骄人的身材。玖教授年近四十，却保持了二十岁的身段，难怪全校的女生将她奉为美体典范。
　　甫连忙对教授说：“我们又发现了这个遗址里所使用文字的新类型。”
　　玖教授看了看，看来非常惊喜，平时不苟言笑的形象不复存在。“真是太意外的发现了。这片区域应该属于一种尚未发现的文明种族。或许正是中原文明与其他民族的文化融合的证据。”她这么考虑着，不知不觉又笑了，看来下一步的活动资金有着落了。
　　甫走上了平地，他没有玖教授想得全面。他的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那两个字。
　　战神……战神……
　　刚才见到的应该某种仪式的一部分，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和战争相关。在远古中，军队的首领有可能被神化，以赋予其更大的影响力。而脚下这片土地中，四处都发掘出了死状各异的尸骸，而这里明显不属于墓葬群。那这个文明的毁灭，会不会是与一场惨烈的战争有关呢？
　　他踏在远古的战场之上，眺望斜阳，浅金红光辉映照下的大地沉寂且安详。只有田野边际那晚风拂过青纱帐不时传过低微的悉索声。倒像是谁走过……
　　他倏然侧头，但见那名身着白袍，头戴金冠的男子与他擦身而过。惊吓中甫一抬手推了过去，却什么都没碰到。
　　白衣的男子冷冷望着他，又转头往前方行去。甫能清晰的看到那人鲜红发丝飘扬的姿态，但他触不到。仿佛是在刹那，那人又消失了。甫脸色有些发白，他对于精怪之类不是太相信，却也不是太怀疑。但刚才所见的一幕，却让他无法将之当做视觉差异。难道是……
　　传说中具有磁力的场所，能将过往的景象再现。甫长出了一口气，有科学的理论他稍微安心了点。
　　滕当时正在甫身边，刚才的情景也落在了他眼里。这下一贯毒舌的他说话也不太流畅了，他颤抖着说：“喂……刚才那个……是不是……”
　　甫飞快地捂住他的嘴巴，低声说：“闭嘴，民工都会被你吓跑的！”滕往后一跳，像青蛙一样胡乱吐出一连串唾沫，“啊呸！啊呸！泥巴弄我嘴里了！”
　　甫盯着他，非常不耐烦地回答着：“记住我说的话，这事以后再来研究。”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地方，他希望早点离开。
　　“这个遗址，总让我产生曾经来过的错觉。”滕垂下头，踢开了脚边的一块碎石。“你不觉得吗？”
　　甫沉默了一小会儿。“来了，或者没有来，都没什么关系。毕竟我们不曾生活在那个时代。”滕想了想，倒是释然地笑了起来，“也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甫此时莫名想起了那首《黍离》。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但是，这里不是他的故国，不该留有他的忧心。
　　远处传来的呼唤打断了他思绪，是黥在那边召唤着吃饭了。滕嚷着肚子饿，一串小跑扑向了拉盒饭的三轮车。
　　三轮车边朱先生正蹲着脱了衬衫背心，毫无形象地用草帽扇着风。他本来可以安心待在自己的公司里，但这个爱妻成狂的家伙死活是自费跟着玖教授一道来了现场。目前他的工作就是做饭和采买生活用品。对这种莫名其妙自我找罪的行为，全体同学表示无任何反对意见。
　　玖教授瞧了下表，都快6点了。她很不满地瞪着老公，“今天怎么晚了？”朱先生面对气势强大的老婆，讪讪笑着回答：“那个……三轮师傅半路拉肚子，我蹬的三轮过来。”
　　玖教授忍不住扑哧笑了，“朱总，你怎么这么笨？再找人就是了。”
　　“我不是怕耽误你们晚饭吗……”
　　玖教授听完就伸手拉拉老公，“饿了吧？咱们先去那边吃饭吧。我那里还剩了袋五香牛肉丝，都让给你吃。”朱先生立刻欢天喜地地拉走老婆那边去恩爱了。余下一帮人继续激烈地争抢盒饭，只有黥老老实实随便拿了一盒就走。
　　华是女生中很少挑食的类型，但现在那一堆肥腻的胡萝卜烧肉实在让她无福消受。她瞟了元一眼，后者立刻识趣的把手里那盒呈上，宣称是被他仔细挑过了一点肥肉都没有。
　　西和玉忙着打情骂俏，手头的饭菜动也没动过。玉正说到等考察结束就陪西去学校旁边KTV陪他勾搭小妹妹玩，路过的黄拉长了马脸，心里骂着真是两个狗男女、一对黑夫妻。
　　滕看上了黥的盒饭，后者却不愿意交换，两个你争我抢。滕玩了一招柔道里的招数，把黥的手臂扭转九十度，后者一叫疼手里的盒饭就掉了下来。滕带着胜利的微笑接住，然而……
　　他扑通一下掉进了旁边一个浅坑里，呈大字状瘫倒。
　　阿赦愤怒的收回抬起的脚，这家伙刚才撞了他一下，害他S级通关的希望破灭。他阴阴笑了：“扰我者，死！”黥立刻跟进，胜利状在滕屁股上跺了两脚。
　　甫看着这一幕情景喜剧，却根本笑不出来。他的心里一直弥散着一种无可名状的情感。或许是怀念，或许是沉痛，也或许是压抑，但更可能什么也不是。
　　他走着，走回了方才见到幻影的田地上。地上一个折射着红色光线的东西吸引了他。他蹲下来查看，原来是一枚红色近似玻璃材质的圆珠。是村里的孩子们玩耍时扔下的弹珠么？
　　甫拾起它，发现这似乎不同于玻璃，圆珠的内部并不通透。而是，仿佛有什么正在其中燃烧着，跳跃着。他感到它在发烫。吃惊下甫想松手，圆珠的温度又在瞬间低了下去。
　　它仍在燃烧，却不再令他感到炽热。仿佛有什么声音他耳畔低语着：“留下吧……留下吧……留下吧……”
　　甫有瞬间冲动地想把它收在噶乌盒里，这似乎是他拥有已久，失落已久，寻觅已久的珍宝。
　　终究他还是放下了它。这一切，不是属于他的。
　　放回的一刹那间，圆珠腾出一股真正的火焰，化作一小撮灰烬。
　　甫讶然，然后他轻松地笑了。“真是奇怪的东西，可以把这段写在我的小说里。”
　　他转身走开，估计饭菜没留下什么好的了，明天速度要快些。
　　那灰白的残烬，被风一卷，四散消弭在天地间。
　　
　　
　　注释1:
　　佛教二十八部众有一金色孔雀王，为护法神
　　另《大金色孔雀王咒经》有云：佛告阿难。往昔于雪山王南。有一金色孔雀王。佛住其中。彼以此大孔雀王咒经。朝说自护昼则平安。暮说自护夜则安隐。
　　孔雀明王则为密宗本尊之一，其中一种说法称其毘卢遮那佛的等流身，也有称其为释迦牟尼佛化身的说法。孔雀食一切毒虫以维生，故而其以孔雀为座骑，象征断尽一切烦恼恶毒。明王多显现为愤怒相，但孔雀明王为寂静相，所以非常特别。
　　而所谓那种孔雀吃掉佛祖，佛祖破腹而出，故尊为佛母的说法其实是源于《西游记》中的一段故事。试想佛陀已为觉者，早已放下，如何再起杀念？有了杀念如何叫佛？有兴趣的可以翻翻《西游记》第七十七回 ———群魔欺本性一体拜真如。
　　《封神演义》里也有孔宣等同与孔雀明王一说。参见《封神演义》第七十一回　姜子牙三路分兵
只能说明古人的创作能力是非常强大滴……所以啊，小说是小说，经文是经文，偶尔拿着当个笑话讲还可以，当真了或者对别人言之凿凿就太那啥了……
　　
PS：我曾和某朋友交谈时，听她说吞佛的形象是孔雀明王演变出来，私以为是不妥当的，在此给她一个解释。
S好友，这下应该明白了吧？
　　
　　注释2：
　　仓央嘉措，即六世达赖喇嘛。他一生的经历多么传奇，我想我也不用多说。
　　现在大家往往称他的诗为情诗，但在藏地大家普遍称之为道歌，与证道悟道相关的诗歌。以世俗人的情感，去描写修行的境界。
　　在目前网络上流传着大量的所谓仓央嘉措的作品，其中有真，也有大量的假。这个分辨工作可以留给相关工作人士。
　　只想说，他除了“不负如来不负卿”，也有其他意义更分明的创作。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眼前。肯把此心移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这些，就留给读者慢慢体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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