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1.12 【雅猋】絕路（短篇三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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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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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1-01-12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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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12 【雅猋】絕路（短篇三則）

他的世界

蘋果從地球移植過來之後，kero星移民害怕有污染，科學家仍然小心翼翼地拿克隆小白鼠對其進行實驗。
雅少把實驗樣本帶回家放玄關的置物櫃上忘了拿回房間，被嘯日猋看到了，一口就啃了下去。
那幾天兩人因為要不要回大哥家的事產生了意見分歧，鬧得不太愉快。雅少覺得嘯日猋不想回去是因為在這邊認識了漂亮女孩子，至少精神出軌了。雖然雅少沒有將懷疑的情緒表現出來，但敏感的嘯日猋還是察覺到了並為之感到不快。

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將那個蘋果啃掉了，剩了個蘋果胡扔茶几上的糕點盤子裡，雅少見了又氣又急。兩人吵起來，嘯日猋摔門就跑出去了。

飛船的燃油是三天前加的，雅少的研究所就在附近平時用不著，現在油罐子都還滿滿的。飛船上還儲備著足夠維持半個月的食糧，嘯日猋開了機艙門沖進去便啟動飛船消失在了雲端。

雅少去追趕的時候正好接到研究所來的電話，告訴他最終試驗結果出來了，那蘋果應該沒問題。他長長地呼了口氣。而後皺起眉頭急急沖上另一艘飛行器，開了偷偷安置在嘯日猋橘黃色的飛船上的追蹤儀，跟著一路追去。

幾秒鐘的時間就是幾光年的距離。雅少發現那個一路朝青蛙星座方向飛去的嘯日猋已經駛進了危險區域。青蛙星座旁邊有個黑洞。這幾百年來，科學唯一沒有成功探究過的宇宙盲區就是黑洞。每次都做足了準備，一波又一波的飛行團去了，忽然消失，卻還沒人回來過。
開始也有被空間撕裂的現象，散成碎片的血肉之軀在那片黑暗中根本就連影子都看不見——太渺小了。

雅少小心翼翼地繞過黑洞，幾隊守在黑洞邊上的衛船將他團團圍住了，光能炮紛紛直立，眼看就要開始攻擊——因為近幾年黑洞探險團隊實在太多，其中幾隊人因涉及高官子弟，全沒了蹤影，kero星高層便派遣了衛隊將這一塊守住了，凡有靠近可疑船隻，一經證實，一律扣回地球服刑兩年。最近kero星政壇形勢也很緊張，各大勢力爭端不斷，再有後臺都沒用。

雅少知道這情況，趕忙打開通訊器解釋情況。

而就在他解釋情況的這段時間，嘯日猋的飛船消失在了他的跟蹤儀上。

他猛地一錘螢幕，水晶螢幕染上了他指關節的血。他忽然很恨自己沒在嘯日猋腦內裝晶片。

那之後的五十年時間裡，雅少辭掉了研究所的工作，專心致志找人。大哥二哥和四弟一開始都非常擔心，但後來kero星也爆發了戰爭。地球和苦境的人聯合起來對付他們，他們也沒什麼時間再去管雅少如何折騰了。

雅少記得那年他已經七十二歲了。其實kero星的人吃的算是乾淨健康，但壽命正在逐日遞減。一代人死得比一代人早。雅少這代人，能活過八十歲的人真的不多。
可能因為他們是前幾批移民，還不能讓自己的基因完全適應這個星球吧。
那個月他才參加了飛船駕駛的高齡考核，在超市買足了食物放進飛船內，再次駛離了kero星。

這個時候飛船都換了好幾代了。當年嘯日猋所乘的是最尖端的機型，速度幾乎是除了軍用戰艦外最快的。但雅少現在所乘的飛船比嘯日猋那艘快了一百六十七倍。要是他當時用的是這艘船，嘯日猋根本就沒可能失蹤。

他還是如往常一樣，先飛到青蛙星座旁邊，向四周擴散搜索。黑洞的陳兵依舊還在，對於黑洞的探索仍未獲得成功。其實很多人都很喜歡這項差事，因為在黑洞周圍的時間流逝速度比其他地方慢很多，這裡的衛兵看起來大都相當年輕。

雅少和好幾艘衛船的艦長都因為彼此交錯機會太多而相熟了。偶爾從kero星過來還會給他們帶點吃的或者家人相交的物什。十號艦的艦長楓岫同他男友那段完滿的婚姻就是他撮合成的。

這次他自己考核完了，卻忘了在出行前檢查飛船的安全狀況。
他參加考核的時候把飛船停在考場外面，幾個苦境的暴動分子在哪裡鬧了一場，光能槍圓圓細小的柱體熱能穿過機身，他沒有發覺。

經過黑洞的時候，那艘船因漏油而一段一段的爆炸。衛船紛紛散開，楓岫艦長向還在星球上處理政務的天尊發去了連結訊號，親自向他報告這邊的情況。
他們看到那段飛船閃著如惹了火的飛蛾一樣的光斷裂成碎片，很快又被黑洞的暗雲吞噬得無影無蹤了。

雅少在飛船徹底爆炸之前穿好太空服乘臨時小船飛了出去。周身上下沒有一處受傷。不過因為他很久沒做過這樣劇烈的運動，有點氣喘。
小船支撐不了多久。他見附近有個小行星，趕忙飛了過去。

就在他將小船扔到一邊的時候，他在五十米外看到了一個橘色的身影。他驚訝地、行步遲緩地走上前去。
“小嘯？”嘯日猋背對著他，緊緊地抱著自己的膝蓋，似乎在歎氣、又在罵人。那聲音和他回憶中一樣，一點沒變，青澀而帶著一點點令人迷惑的沙啞。

嘯日猋聽有人叫他，嘟著嘴轉過身來，看著滿頭白髮的雅少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來。
“好啦，雅少，不生你氣了，看你兩個小時就找到我了，還裝成老爺爺的樣子，我原諒你啦！”說著，他忽然站起來，張開雙臂朝雅少跑過來。那張青春年少的面孔，鬼魅一般攝人心魂。

【完】

荒原

笑劍鈍輕手解開嘯日猋的頭繩的時候，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他此生大概不會有比此刻更美的時候了。
為了讓這個象徵著靈魂與肉體的結合的新婚之夜，他從機艙裡翻出幾件夏天的衣物，在沙地上挖了一個小小的坑，將衣物扔進去，點燃了，曖昧的橘紅色火光耀得嘯日猋奶油色的臉靜謐而柔美，這讓他覺得這仿佛是世間所有男人與女人的美的精華，這樣的火光，模糊了嘯日猋性別的界限。這個二十四歲了還跟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似的傢伙此刻臉有點紅，眼睛半眯著，眼角微微上揚，眉頭蹙起微小平緩的幅度，有點猶豫的樣子。

笑劍鈍將頭繩小心翼翼地放到一邊——現在他們所有的物資都需要盡心節省——摸了摸嘯日猋的眼瞼，笑道：“別緊張，這是會令你終生難忘的美好夜晚，你看，南邊的天空有顆黯淡的星。連拋棄人類的天空都在為你我發光。”

嘯日猋深吸了口氣，咬著下唇向笑劍鈍投去凝視的目光，在他的眸中看到了比星辰更為璀璨的光彩。

肌膚相親，緊密結合的時候，笑劍鈍腦中回流過連日來發生的變故，在滅頂的絕望之中，他更用力地抱緊了身下的人。

很早以前就有人高聲讚揚過人類是多麼美妙多麼高貴的物種，萬物的靈長，世界因他而存在。但現在整個人類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了，高貴、統治、理性、感情，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在意外之中又松了口氣。就像一直恐懼地等待著發生卻又遲遲未曾來臨的結局，眨眼之間降臨了一般。

這的確只是眨眼之間的事。他在墨綠色的機身上刻正字算日子，今天正好是第一個正字寫完之後的新的一筆。他想，如果要他來定，人類就用五天來做週期好了。跟宗教跟星體的運行都沒關係，只跟畫正字有關。現在他就是整個人類的二分之一，而另外那二分之一不會對這種事情有異議的，所以他果斷為人類做了這個決定。

第一個正字的第一筆是顫抖的。那時候他還沒弄清現下的狀況。
那個中午他在詩意天城的茶樓喝完茶，一腳踏出就被醉飲黃龍的人找來，說是四魌界正式向苦境宣戰，叫他去把還在苦境度假的嘯日猋找回來。

笑劍鈍最知道嘯日猋愛往哪兒跑。多半是在哪個湖哪個島的沙灘上躺著曬太陽。那少年很在意自己的外表，覺得自己皮膚白得太奶油太軟了，一副是人都能欺負他的樣子，所以特別喜歡曬太陽，一心想要把自己曬黑。不過到目前為止，他只有曬傷了在家裡休養幾個月沒法出門的經歷，卻沒有一絲一毫曬黑的跡象。

那時候軍用戰機已經開放給皇族使用了，加上把嘯日猋帶回來也算是比較重要的任務，笑劍鈍隨便塞了點零食和衣物在機艙裡，戴好帽子和防護鏡便從詩意天城離開了。

後來果然在水晶湖找到嘯日猋，接了人便往回走。誰料行至半路，雷達忽然失靈，他迫降之後，二人便已身在一片黑色的荒漠了。這荒漠上除了一望無際起伏平緩的堅硬沙土，什麼也沒有。

他們盯著刻盤上的航距，又再低空飛行了一下午，仍然處於荒漠之中。在他的記憶中，無論是四魌界還是苦境，都不曾存在過這麼大的一片荒土。

“但我記得，從水晶湖回四魌界的路上，的確有片叫火宅佛獄的荒漠。”嘯日猋當時倒還算平靜，這麼說的時候，還拿手指托著下巴。

“但火宅佛獄沒這麼大。”其實四魌界和苦境開戰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火宅佛獄。這裡本是個國家，後來因為軍事災難滅了國，留下滿地的毒氣，疾患成災，百害而無一益，甚至還有擴大的趨勢。苦境和四騏界兩方都想把這片推給對方好好治理，後來協議不成，終於拍桌子掀板凳打了起來……

嘯日猋蹲下抓了一把土攤在手上，抹了幾下，立刻甩開拍掉，又把掌心攤給笑劍鈍看，“你瞧，泥土都有毒，這種程度的毒性，完全是火宅佛獄的特徵。”他的手心已經完全變紅了。

笑劍鈍拉過他的手，用隨身攜帶的瓶子澆了點水上去洗了洗，“別隨便拿自己的身體做實驗。”

嘯日猋聳聳肩，“有你關心就行了嘛。”

笑劍鈍笑著揉揉他的頭。“難道是火宅的荒域擴大了？”

嘯日猋搖搖頭，他也不知道。

他們是到了晚上才知道自己的處境的。嘯日猋是天體物理研究室的，對利用星辰的位置來判斷所屬的位置與時間非常在行。
“雅少……就現存的那幾顆星星的位置來看，我們已經到詩意天城了……”

笑劍鈍這才回憶起當時他們在半空中遭遇的如電擊一般的感覺。
他失笑道：“你是說，我們有可能不在原來的時間裡了？”

“就我們的研究來看，回到過去是雖可能卻不可行，但要到未來的話，倒不是那麼難的事。當時我們也在做這個實驗，可以促成這個的條件非常多。只是不知道我們現在在多少年之後了。”

笑劍鈍花了一天的時間來消化這個可能的訊息，又花了一天來盤算剩下的日子怎麼過。他需要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同伴，所以那幾天他們都有四處飛行，直到燃油耗盡——那是第四天的事。

沒有人、哪怕是苦境的敵人，沒有動物、包括任何可能的昆蟲，也沒有植物，更沒有介於動物與植物之間的第三類生命體，什麼都沒有，建築物、工廠、公路、山海湖泊、森林草原，什麼都沒有，只有荒漠、泥土有毒的荒漠。

究竟是怎樣的變動和災難讓四魌界與苦境的一切在頃刻間蕩然無存了？
笑劍鈍在設想這個可能的時候，忽然回憶起很多年前看過的一部連續劇。二十幾個學生連同四五個老師和整座學校一同被送到了人類消失後的世界，而人類消失的原因則是戰爭和污染。

他覺得渾身發寒。所以，在認識到這個問題的第五天，他就把嘯日猋拉過來，附到他耳邊道：“小嘯，你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沒結婚談戀愛嗎？好歹人也二十多快三十的人了，長相人品家世都很好，不戀愛不結婚，你沒覺得奇怪嗎？”

嘯日猋愣愣地看著他，臉有點紅，顯然是想到了什麼。

“之前一直沒跟你挑明瞭說，但你大概也察覺到了吧，是不是？”他的口氣有點強勢，示意嘯日猋必須回答。多少帶了點軍官對下級士兵的命令意味。

嘯日猋有點被嚇到了。他不喜歡兄長作出軍人的姿態來，從本質上他就討厭軍人。
但他還是懦懦地點了點頭。
“是……”

笑劍鈍滿意地笑笑，“而我之所以不明說，則是為了你的幸福，也為了皇族的聲望。皇族兄弟之間鬧出這種事，多少有點難看。而你又愛胡來，一會兒跟十六七歲的小女孩談戀愛，一會兒又找上兒子都多大了的中年婦女——還每次都是認真的。我很像看你還能折騰出個什麼東西。”他伸手握住了嘯日猋的後頸，將人拉近了。

“……我也很喜歡雅少你……”嘯日猋憋著氣吐了這麼一句。

笑劍鈍愣了一下，“噗”地笑道：“別跟我來什麼緩兵之策，我沒想跟你說兄弟感情，我想說的是兄弟之外的感情，會肉體碰撞相互斯磨的感情。”他們的距離只有分寸了，冰冷的鼻尖挨在了一起。笑劍鈍只要一抬下巴就可以咬到嘯日猋的唇。

“你是在想，我們在這裡，舉目無親，連個人影兒都無，就可以不用再擔心他人的眼光，肆無忌憚地在一起了？又或者，因為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不彼此取暖就會感到寂寞對嗎？就算我們來之前沒有過任何多餘的感情，這樣下去遲早會摩擦生熱的，是不是？”

“我沒叫你分析我的想法——當然這也是你的一部分想法。我想要你的答案。”

嘯日猋認命地歎了口氣，“我沒辦法拒絕。我從來都不能拒絕你。”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想吧，笑劍鈍在第二天同嘯日猋再找了一陣，心裡想著總得找個水源。飛機上儲備的清水都快喝完了。

然後就在那天晚上，他將衣物鋪在地上，與嘯日猋合為一體。於廣袤的天地之間有節奏地蠕動軀體，恍如兩條糾纏不清的白色蛞蝓。

可惜，縱然靈肉相合，又能如何呢？他們又不能在這裡生下彼此的小孩，終究是只能最後的兩個人。孤獨而彼此獨佔著，幸運地生存。

【完】

24小時之後

“雅少你餓嗎？我去煮點粥給你。”
嘯日猋將針頭從雅少手臂上拔出來，扔到旁邊的垃圾桶裡。床頭櫃上放著一個白瓷盤，裡面盛著兩個橘子，沒削，水果刀擺在盤子邊緣。

“小嘯，快把我放開。”雅少皺著眉頭，沒回答他的話。留在他手臂上的細小針孔滲出了圓圓的血珠，嘯日猋見了，忙用棉花按住了那個針孔。
針孔旁邊有個牙印。有那麼一副牙齒在半個小時前咬破了雅少白皙的皮膚，此刻傷口周圍已結上了醜陋的紫褐色的痂，密密麻麻的黑色斑點突兀地冒了出來，並且正越來越多。
“你該知道，抗生素是沒用的。”

嘯日猋咬著嘴唇，鼓著腮幫子，帶著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搖搖頭，“不，雅少，不會沒用的。也許在你身上就有用了。”

綁住雅少手腕的皮帶非常結實，皮帶下面墊了厚厚一層細軟的海綿，以防他因掙扎而擦壞了皮膚。四肢被綁在兩米一寬的大床上，雅少人很瘦，陷在鬆軟的層層疊疊的淡金色床墊裡，上面蓋了一床溫暖的被子，嘯日猋打針都要爬到床上才能夠著。

“那……玉米粥好嗎？加點糖。”

嘯日猋點點頭，轉身去了廚房。他穿著白色的外衣，在明黃的燈光下顯得特別寂寥。

窗門沒被封的時候，雅少從床上略略抬頭就能看到窗外的楓樹樹冠。現在正值深秋，楓葉紅得令人驚豔，至今他仍錯覺能聽到楓葉被風打在玻璃窗上的聲音。

現在已入夜，為防室內的光透到室外，他們兩人在三天前將家裡所有的門窗和透光的縫隙都用木條和厚毯子封住了，所以沒辦法看出去。
雅少抬起頭，看了一眼封住窗門的那張地毯，上面的繡著慈光之塔橘黃色吉祥圖案，隨後他便將目光轉向床頭那把閃著寒光的水果刀。

廚房在樓下，嘯日猋輕手輕腳地扶著欄杆走下去，走廊上沒開燈，一片漆黑。
對面玄關上的彩玻璃檯燈散出微微的亮光，半個小時前嘯日猋在這扇破了一半的門上反復釘了好幾層木板，茶几和椅子都給他拆了。
門口躺著半截腐臭的屍體，另半截在門外“啪嗒啪嗒”地拍打著密閉的白色大門。

以前二哥說了，“想要讓它們喪失行動力，必須破壞他們的大腦。”但剛才的情況實在太糟糕了，控制嘯日猋的人格正好又是封，他嚇到了，拿著電鋸一陣亂揮，喀拉拉嗚嗚嗚一陣蜂鳴之後，他只是將那東西的上半截鋸了下來，一腳踹出去，趕緊用旁邊的櫃子堆在了大門上。
被那東西咬住的雅少沒被他弄傷，或可說是他即使在潛意識中也對雅少存有保護心理，也或許這只是個無關的巧合或奇跡。

電流的聲音和光一樣，會引來逡巡在周圍的喪屍。所以入夜之後，他們用的都是以前留下來的蓄電池。這種生活持續了兩個月，頭一次遇上這種情況的時候大哥二哥和四弟都還在。由於三人在國家暴力機構做事，喪屍潮一爆發就被召回去了。而在之後的一個月其間，他們陸續接到了兄弟的死訊。那個時候已入殘夏。

喪屍潮真正威脅到詩意天城的時候，雅少和嘯日猋開始做各種準備，剛把最後一扇窗密封好了，就在縫隙裡看到了從外面地上爬起來的金髮少女。行路遲緩呆滯，但不知停息。

地下室的儲備足夠他們用兩三年，等待這場災難過去了。他們漸漸恢復了對生活的信心，彼此支撐著，白天在庭院裡種種花，見有死物靠近，便回屋裡去；夜裡則將門窗閉緊了，回房間親熱。好像這是這場災難對他們的唯一好處。以前做這件事總是偷偷摸摸地，但其他三個兄弟不再回來之後，雅少甚至還會無緣無故地胡亂拍照。最開始他的說法是，“誰知道明天我們是不是還活著呢，要是死了，總會有個紀念給來人看，我們是親密相愛的一對嘛。”

當然後來兩人的生活平順了，他就換了一套說辭，“我是在為以後懷念這段災難時期做紀念冊啊。”

但誰也沒想到，就在這個深秋的夜晚，以為白天回屋的時候忘了鎖門，大門被推開，給煙癮犯了、正好過去拿打火機的雅少撞上了，一口咬過來，他回避不及，那手擋住，就給咬了。

他要嘯日猋鐵錘錘碎他的頭，因為槍聲太大，會招惹更多的喪屍過來，但嘯日猋卻趁他不注意將他綁到了床上——他頭一次發現，那小子有著驚人的爆發力，偶爾力氣大起來幾乎無人可擋。

他知道嘯日猋有多固執，所以勸說的話只是為了讓自己心安，他最終還是沒繼續說下去。
枕邊有個毛毛蟲絨毛玩具，很長一條，嘯日猋晚上可愛抱著睡，現在雅少用牙齒咬著毛毛蟲的頭，用力一甩，再往回扯，將床頭櫃上的果盤弄翻在床上，刀子落到了床的一角。他用勁抽了抽手，勉強將刀子握住了。
在喪失行動能力之前，他必須將自己弄死，必須破壞自己的大腦。否則等到完全失去意識，他還能認得誰？他必然會咬傷嘯日猋的。

又過了半個小時，嘯日猋端著熱騰騰的玉米粥回到房間，雅少正捂著疼痛的手臂站在床邊。

這是比誰的動作更快的時候。
雅少趁他還沒反應過來，迅速推開他沖出去，他朝後扔了玉米粥，白色黃色的粘稠物灑了一地。嘯日猋一把抓住雅少疼痛的那只胳膊，雅少一聲痛呼，瞬即被嘯日猋壓到牆上，重重吻下。

這是鋒……
雅少在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放棄了掙扎，轉而翻身將嘯日猋回壓，唇舌糾纏之間，他能感到對方攬住了他的脖子，並一步步將兩人導向床鋪所在。
雅少在等待一個時機，等待懵懂弱小的封回到嘯日猋的意識中的時機，所以他沉浸在肉體摩擦的快感中的同時，也保持著清醒與理智。

他將嘯日猋伏在嘯日猋上方，雙手爬進他的下衣擺，正要俯身親吻他的小腹，嘯日猋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別到他身後，再次將他制住。

“我忘了你以前是名優秀的柔道選手了。”雅少被綁回了原處，自嘲地笑道。他在機關醫院做外科醫生，除了物質上的福利外，每年有半年都在放假，身體算不上孱弱，但絕對不算結實，臉色常年蒼白，可能連健康都算不上。

“雅少，這種伺機而動的手段可蒙不了我啊。”嘯日猋坐到床邊，摸摸雅少的臉。

“原來是風，無怪乎會這麼敏捷了。”

“你打翻了我的粥，得補償我才行。”

“今天就算了吧。我不知道Solanum會不會通過精液傳染。”

“我不在乎。”

嘯日猋再次爬上床趴到他身上，他調笑的臉終於沉下來，“小嘯，下去！快下去！”

“我又不是那個傻小子，幹嘛要聽你的。”

“小嘯，別胡鬧！”

嘯日猋聳聳肩，抱住他的脖子吻起來。等到衣服都被扒光了，嘯日猋忽然有坐起來，那身白亞麻睡衣依舊一絲不苟地掛在他身上，但臉色已經完全變了，兩隻眼眶滲出淚水來，淚珠連成線，一串一串地從他下巴滾落到雅少的胸膛上。

被挑起情欲的雅少周身赤紅，喘著粗氣，目光迷離又帶著憂慮地看向嘯日猋，“怎麼了？”

嘯日猋搖搖頭，“雅少，剛才風、封、鋒，你都見過了吧。”他一邊說著，一邊替雅少重新套上衣物。

“小嘯？”

“我跟他們商量好了，以後我都不需要他們了，你沒剩多少時間，我所剩的時間也不多了，所以他們在同你道別……可惜封煮的粥你沒喝上。”

“道別？你也被咬了？”

“沒有，現在還沒有，我只是不想一個人活下去。”他說話的時候神情淒慘，雅少忽然無法再開口叫他努力地生存下去了。要讓這樣的小弟一個人活在世上，他覺得有點於心不忍。
……但於心不忍又如何？他不會讓嘯日猋受傷的。
距離他的喪失化還有二十二個小時，而距離他完全失去意識，則還有十四個小時。

屋子被封得太過嚴實，沒有光，白天如同黑夜。而天越來越亮，嘯日猋的心卻越發黑暗。

外面天快亮的時候，嘯日猋走到床門前，將毯子拉開一絲縫隙，張望了一番。他在街心看到一個頂著高聳的發冠的銀髮人，正趴在地上向前爬，雖然隔得很遠，連也成了紫烏色，但嘯日猋仍可判斷那是誰。那張臉實在再熟悉不過了。他閉上眼，咬了咬嘴唇，將毯子放下來。外面飄落的紅楓落到了窗臺上。

這兩個月是詩意天城最為靜謐的時候。沒有電流嘶嘶作響，也沒有汽車轟鳴，更不會有建築工地乒乒乓乓的敲打聲。除了街上路過的喪屍偶爾因為太餓而“嗚嗚”地叫，又或者那些軀體和地面摩擦發出的細碎聲響……
太安靜了。嘯日猋反而有點不習慣。

雅少仍然睜著眼看著他。一夜不曾合眼，他眼白有了血絲。

“雅少你睡一會兒吧。”

“以前都是我給你念睡前故事，你給我念幾首詩好了。”

“好，我去書房拿，你要哪本？”

“要不你把我放了讓我自己去找？”

嘯日猋癟癟嘴，“雅少。”

“算了，我知道你不信我。拿裴普列維爾的《話語集》好了，在書架中間格第三層右邊數過來第二本。”

嘯日猋把書拿回來了，雅少要他翻到四十頁，他看了看題目，皺皺眉，然後開始念起來。

“我曾去鳥市/為了你/親愛的/買來了鳥兒，我又去花市/為了你/親愛的/買來了花兒，我還去廢品公司/為了你/親愛的/買了根鏈條/沉重的鐐銬，我再去奴隸市場找尋你/你竟然無蹤無影……”嘯日猋念著念著就趴到了雅少胸口上，眼淚跟著就濕潤了雅少的胸膛。

雅少早就發現，沒有那三個人格的小嘯非常愛哭。
“你把我放開吧，小嘯。”

“不行……”他忽然又坐起來，“雅少你發燒了……”

“我還很冷，關節很疼，我想吐……小嘯，快放開我……”說著便嘟起了臉頰，此刻他的口腔已經充滿了異物。

嘯日猋趕緊將他放開，扶著他去了洗手間。此刻雅少已經沒有什麼力氣了。要用什麼東西破壞自己的大腦……除非用槍……但小嘯在這裡，用槍會引來周圍的死物……

他由嘯日猋扶著嘔了一陣，漱了口，讓嘯日猋替自己擦乾淨了，又扶回床上。

嘯日猋替他拉上被子，摸摸他的額頭，只覺得比剛才更為滾燙。他爬上床，窩到雅少旁邊將人抱住，“現在還冷麼？”

“……好些了。”雅少可以感受到自己腦部的運轉正在慢慢減速，他幾乎無法反應嘯日猋在說什麼了。

他恍恍惚惚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看著躺在旁邊的人，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那是嘯日猋。可他對窗外落葉的聲音更為敏感了。那些樹葉嘩啦啦地被風搖落，堆積在樹下，路過的喪屍踩過樹葉，發出清脆刺耳的響聲。

“小嘯，你剛才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嘯日猋在他脖子上蹭蹭。以前雅少對這個動作非常敏感，總會忍不住摸摸他的頭。但他此刻有點抬不起手來的感覺。
“……沒什麼。”

“是嗎？”雅少再次閉上眼，那時候他想起自己之前睡著時做了一個夢。夢到嘯日猋一個人在這間屋子裡煮粥、吃了，然後回房窩在這張大床上，拿杯子將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他沒有睡覺，卻一直在哭。總是在哭。哭得他煩躁極了。他記得小時候二哥用各種手段教育過嘯日猋，希望他不那麼愛哭。可到最後總是徒勞。

後來大家都習慣了，也就沒再管這件事。

雅少終於被疲憊而疼痛的身體擊碎了意志，不再想著要爆頭自殺了。而當他這麼想這睡去的時候，就再也沒醒來過。也不是醒不來，他還有幾個小時可用，但他覺得太累了。

嘯日猋晚上再去煮粥，出門的一刻雅少停止了心跳，回房的時候癱軟在床上的雅少忽然坐了起來。
兩雙渾濁的眼相對了一陣，嘯日猋又把粥碗朝後扔了，沉了口氣，走過去，看見那紫烏臉龐的人掉下一滴淚來。

【完】

自家院：輞川小竹葉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