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5.31 【藏俏OOC】佛心開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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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5-31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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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1 【藏俏OOC】佛心開殺

萬教爭鬥四起，史艷文不知所蹤，武林出現一名相貌清秀的僧人俏如來，號千舍利。無人知曉來歷出身，因救了不該救的人、意圖感化該殺之人，被教門逐出並戴罪苦行。尋找史艷文的藏鏡人，意外見到俏如來千舍利的相貌，為證實懷疑，暗中觀察。

　　白而無色的雪，不停從灰白天空落下。
　　除了眼角湧現的血水，視線中不存有任何色彩，彷彿一切都消融在這片白。

　　爹親啊……
　　呼喚聲哽在俏如來緊閉的口中。這無窮無盡的白，讓他想起了父親，據說父親長年穿著一身白衫，映著長長茂密的黑髮，那身衣裳更白的耀眼。然而，他實際見過父親卻沒幾次，僅是從母親與其他人口中得到的印象。

　　好冷！混雜血水的冰雪逐漸隱沒最後的視力，再也看不見翩翩落下的雪花，酷冷寒意順著四肢早已蔓延全身，連緊抓著的劍柄，也早已感覺不出是否還存在掌中。
　　俏如來曚曨的意識到，這無止盡的白將是此生看到的最後景緻。
　　白得近乎黑暗，什麼也聽不見。

　　父親啊……
　　他竭盡最後力氣想要呼喊，口鼻卻因厚實的雪封埋窒息。
　　黑暗中好像發著光，光中出現一雙眼睛，正凝視著他。是父親嗎？

　　他想問：父親！你認得出俏如來是誰嗎？
　　猶記得，他第一次見到父親時，怔怔地望向那雙明眸，訝異傳說中的父親竟然會突然出現。

　　吾兒已經這麼大了……父親看到兒子的驚訝不亞於他，但這份驚訝是否如他那般，持續印刻在心底之中？
　　他想，多年未見，恐怕父親已不記得那個稚氣孩童的長相了吧？

　　雪光閃閃發亮，燦爛得刺眼的光芒，此時出現的眼睛露出關懷之情，讓俏如來莫名感到安心。他想，即使到了人生最後一刻，至少還能見到父親，這就夠了。此生微薄的心願，已然達成，情緒甫放鬆不知不覺感到有股暖意自胸口漾出。
　　周遭分不清黑暗或是白亮，眼前景色開始變成不停躍動的色彩。奪去知覺感官的冰冷緩緩消失，被一股難以形容的溫熱所包覆，雪，似乎還在下，但已不再寒冷。

　　父親……
　　無端出現的火辣燒灼感，讓他縮起了手，仍擺脫不掉那股狂暴的熱意，強烈的刺痛彷彿刺穿掌心，順著腕骨蔓延向整隻手肘。熾熱的疼痛猛地襲向腦門，覆蓋全身的雪轉眼被這陣滾燙焚風吹散，讓他痛得想放聲尖叫。

　　俏如來驀然發覺，自己正躺在柔軟的鋪墊上，有人緊握住他的手，通體舒服的熱意自手掌傳遍四肢百骸，緩緩流進全身筋脈。原想張眼，但眼皮隨之傳來一陣抽痛，讓他確信自己還活著的事實，無奈滿身傷痛讓身體無法動彈，只能有一搭沒一搭的吐氣、吸氣，其他事情更是一籌莫展。
　　陷在軟敦敦絨毛的耳朵，隱約聽見低語的討論聲。

　　……他的傷療養幾天就沒事，只是啊，要我調查的事情有點麻煩。
　　……哦？
　　……他背後的確有刺青，但跟你告訴我的不同。
　　……確定沒看錯？
　　……嘖，我好歹認識幾個字，還有他的年齡相當輕，都可以當你兒子囉！你該不會擺老習慣都忘記自個幾歲了吧？
　　……莫非，他不是本座要找的人？
　　……奇怪就在這，他的功體。就算你輸入再多真氣，也不該影響到這種程度，藏仔，你說純陽體質的人有這麼多嗎？
　　被握住的手，被小心翼翼放入毯中，俏如來感覺到自己臉孔被仔細的擦拭，特別是被乾涸血塊包覆的雙眼，對方很謹慎的用溫水擦洗。
　　……還以為你會找心機仔幫忙。
　　……你這比較近，而且那個人就算查出結果，從他的嘴要套出答案反倒更困難。
　　朦朧的視力隱約看到有雙眼睛正凝視自己，俏如來費力想要睜開浮腫的眼皮，卻仍舊無能為力，只依稀感到對方眼睛像是浮在白亮閃光之間，襯托得眼眸更為深邃。
　　……既然不是本座的目標，等治好就把人趕出去。
　　……沒治好就不能放人離開，我懂我懂。

　　床褥比以往睡過的更加暖和，也更為柔軟厚實。俏如來再度清醒時，突然想起自己被打落在雪劍峰的坳地，目前所在的地方應該也不會太遠，救他的人應當是雪山的住民，屋內為了避寒，自然會使用較厚的毛皮。

　　僵硬的頸項勉強可以稍做轉動，俏如來歪著脖子，想要看清四周。

　　有個人影背對著床舖，手上好像拿張被剝落的人面五官，往臉貼上。俏如來狐疑地眨著眼，接下來的景象讓他更為困惑。那個人將整把白毛黏得滿頭都是？
　　俏如來放棄研究模糊的視力，索性進入沈睡。

　　夢中的一切還是過度蒼白，父親離家前的背影，隱隱出現在這片白色當中。也許看到的人並不是父親，他曾以為父親有回來過，只是有些原因不方便住家裡，後來輾轉聽說，出現的那個人並非父親，而是某個陰謀的棋子，如果細想，那人這輩子也是被父親的光芒所掩蓋，失去應有的人生。
　　真正的父親，也許……
　　也許，忘記有過他這個兒子了？

　　掌心被熟悉的暖意包覆，這次他能明確感覺到真氣在體內運行，彷彿也聽得見自己發出的囈語，交織在柴火燃燒的嗶剝聲響。但又好似夢中，雪又降下來了……

　　「手來。考量到你不久前才恢復健康，沒幾天又中了劇毒，所以我不會笑你的。不然你這高人怎不在天上飛？這就承認你體力不濟，摔進雪地才遇到他吧。」
　　「才不是。」
　　「原來是特地去救他囉？」
　　「吾是去收屍，沒想到還有一口氣在。救他性命是為了達成本座的計劃。」
　　「嘻，我都沒問，你就急著澄清。確認你身體沒事就好。但內息紊亂，耗掉太多真氣，最近別隨便動武啊！」
　　「再說就把你嘴巴縫起來！」
　　「縫起來怎麼陪你喝酒，嘖！」

　　火焰的聲音響徹腦海，熊熊蠶食佇立的雪地。冰雪爆裂，點點星火混雜滂沱雪雨，不停席捲。
　　如果再遇到父親，該緊緊抓住他的手不放嗎？都已經這麼多年、這麼多年……

　　父親啊！
　　雪無聲無息的化開了……但原本握住他的手，突然用難以言喻的輕巧動作掙開。俏如來在無盡的蒼白扯著嗓子問：父親？父親為什麼……

　　「要走了嗎？那這次診金？」
　　「你想要什麼？」
　　「兩罈風月無邊，慢著！重點是陪我喝酒的人，喂！跑這麼快是有聽到嗎？」

　　靜寂無聲的房內，迴盪短促的咳嗽聲，驚動桌邊的人。
　　「你醒囉？」老邁滄桑的語音出現在耳旁，一雙年老顫抖的手把他扶起來，輕拍他的背。「別擔心，這裡很安全。」
　　狹小的藥廬，擺滿各種風乾的樹皮草根，牆上懸掛熊與貂獸等動物的皮革，除了牆邊的壁爐，床畔還擱著一只火盆。似乎摻有藥草，香氣氤氳，讓人不知不覺感到安心定神。

　　以現在的身體狀況，要坐起來相當吃力，俏如來靠著軟墊，清了清喉嚨後，問：「啊？是你救了出家人……請問恩人高姓大名？」
　　「問老漢的名字？名叫千、千歲郎，在山裡畜牧、採藥。那日在雪地撿到你，就帶回來囉。」滿頭白髮的老人臉上掛著安樂知足的笑容，從旁邊端了杯藥茶，讓俏如來喝下。
　　「恩公千歲郎……救命之恩，望來日再報。」這杯藥茶像是等候著他，溫度適合飲用，甫入喉更覺得全身舒暢。
　　老人口齒不清說：「小事，隨手之勞罷了。」

　　休養幾天後，全身內外傷都復原得差不多，俏如來主動告辭，老人披上外衣，說：「山路兇險，沿路還有術法跟狼群，老漢送你離開。」
　　別於溫暖的室內，門外雪花暴風不停襲捲，與連日惡夢的情景沒兩樣，俏如來捏著佛珠，反覆對自己說：最壞的已經過去，至少，現在身邊還有人陪著他……即使父親不在，也不過回復到原本的日子。

　　老人領他走的路，雖遍地白雪，但呼嘯狂風只在周遭打轉，沒有沁骨的寒意，莫非就是術法影響？仔細回憶，老人說在此地畜牧為生，但這樣的環境是能畜牧何種的牲口？這老人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何方高人？
　　遠方隱約有著狼嚎，咆哮的寒風讓人聽不出距離。
　　問題滿腹，但卻不知是否該問出口，俏如來記起半昏半醒時，聽見的對話聲跟清醒後見到的人是截然不同的口音，還有在鏡前套向頭部的人臉跟白毛，莫非是在進行易容術？若是如此，對方有隱瞞身份的必要，恐怕不該說破，造成雙方困擾。

　　雪，覆蓋了一切，看不清底下的真相。雪，吸收了所有聲音，再痛徹心扉的吶喊也被寂靜窒息。

　　俏如來出神的看向茫茫的景象，眼前看似平坦，卻不知何處有著嶙峋險地。內心不禁一揪。

　　「你的劍，」老人突然開口，說：「劍雖出鞘，卻不染血。你在最緊要關頭，為何遲疑？」
　　俏如來一愣，回答：「出家人，不該妄造殺孽。」
　　「就任著讓對方造孽嗎？」老人不以為然的搖頭，說：「既已拔劍就有動殺念，卻無法開殺，但又無能自保，簡直陷對方於不義。」
　　「能忍就忍，不能忍……是劫數。」
　　「若開殺能解決問題，也不動手嗎？」
　　「出家人擔心殺念一起，永無止盡，反更傷人無數。」

　　老人嘆口氣說：「無法止殺所以不敢開殺嗎？是否想過，若你被殺而亡，你的家人朋友，知道後會有多傷心？到時他們是不是也要為你報仇？你這樣把自身責任推給其他人，反更牽連其他人造孽。」
　　「出家人斷離過往，不會有人惦念。」
　　「即使是萬惡罪魁，也是有人會為他擔心的。」老人繼續說著：「只要有一個人，會為了你的死而替你氣憤，就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就算你有多不願接受那個人。」

　　俏如來沈默著，他心中想殺的只有一人，可是卻無能進行……這個秘密在教尊連番追問下，近乎被公開，但卻沒人知曉緣由。別人他不願殺，也沒必要殺啊！

　　老人指著蜿蜒的小路，說：「再過去就是雪劍峰。最後給個忠告，好好找個保命之道，在無路可退時，至少為自己小命奮力開殺。不然你死了，有個人知曉會很生氣，他生氣起來就亂轟，萬一轟掉整座山，連我也會很困擾的。」
　　老人自行離去，背影轉眼消融在無邊無際的漫天冰雪，獨留俏如來咀嚼剛才的對話。

　　無色、無光、無影，雪隱藏了危機，也遮住了生機……更美化一切醜陋，只剩一片光滑潔淨的白。

　　但他自知，內心不如外表純淨，當他藉口協助時，心中也曾有過動搖，也許答辯的技巧生疏、無效，但他在以道德辯解時，的確擔心更黑暗的一面，正蠢蠢欲動……不是對方的黑暗，而是自己的黑暗。
　　如果有一個人的死，能換來武林祥和，是否該殺了那個人？遇到那個人，若自己又有能力，是否會下手，終結這一切苦厄？為了濟世、為了自己，可以這樣做嗎？

　　目光驀地被點點螢光吸引住，失去方向的俏如來跟著螢光前進，那隱隱約約的微光，忽快忽慢的在他前方遊移，彷彿在引導路徑。
　　俏如來在雪地中找到一個黝黑無人的洞穴，那螢光不知不覺間消失無蹤，他決定進入洞穴休息。

　　天大亮後，他摸索出彎曲的洞內有張石桌，深處還有天然石榻，某個角落的石壁顯得異常光滑。如果那是一張紙，上面有著反覆塗改產生的痕跡。
　　冰凍……今……日之寒？
　　鏡……化……萬磊之層？
　　多數的字模糊得難以辨識，約第三行位置勉強能摸出大致的文字筆劃。
　　人情冷暖難……？又像是，冷暖世態……之險？文字彼此交疊，線條重覆著相似的走勢。
　　嘆……生死之間。第四行隱約只能猜出首字與結尾部份。
　　冷、暖。

　　可能這兩個字特別清晰，讓俏如來不禁多想，這是種相對的狀態、個人主觀的觸感，對某個人是冷，或許對其他人是暖。那白與黑呢？是否對某人來說是白，在另一人眼中是黑，無止盡的黑？

　　無處可去的俏如來，在石榻上禪定，但心頭千絲萬縷連綿交纏。相較外面風雪的張狂的白，山洞內幽暗的黑更使人安心。也許，自己更適合投入這片黑暗？年輕的僧侶苦惱的煩惱，就像他所想殺之人，眾人眼中白之極致，但卻帶給他比黑暗更多的痛楚。他長久以來都懷疑著自己，是否已然瘋狂到極致？不然，怎會覺得白茫茫帶來的恐懼，猶勝無邊黑夜。

　　衣袂帶風，金屬摩擦聲自山洞口傳入。
　　俏如來睜眼，只見燦爛銀光環繞的藏鏡人大步邁入洞內，還來不及起身，身形壯碩的藏鏡人已經到面前，捉住他的手腕檢查脈象。
　　「差得遠呢。」這句話，聽不出是若有似無的惋惜，抑或是埋怨。

　　放開俏如來後，藏鏡人逕自走到石桌邊，在無聲的石室內，腳步聲竟能輕得幾乎聽不見，那身金屬鱗片盔甲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響。俏如來暗忖，剛才進洞時發出的聲音，興許是特意示警而為？

　　「前輩？」俏如來試探地開口。
　　藏鏡人不理會背後的呼喚，拿起放置在桌上的寶劍，彷彿在審度什麼，沉吟許久，才忽然開口：「之前遇到時，你將自身逼到極致困境，才動手開殺，體力耗盡而精神散亂，失去人性，無力克制殺意。你，為什麼又這樣？」
　　俏如來離開石榻，但潛伏的恐懼讓他無法走近幾步之遙的石桌。

　　「當時汝執劍的架勢，正要使用六爻神劍第五式飛龍在天的劍法，不敢殺人反而被殺，險些捐軀在雪山，這樣而死對自己未免太過殘忍？」
　　「出家人極力避免殺孽，不願也不該讓袈裟染血。」
　　「六爻劍法，終式亢龍有悔。若只知進不知退，後果不堪設想。假使是史艷文，就能掌握進退存亡的分寸。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道剛而能柔，終始合一，生生不息。」
　　龍吟乍響，寶劍出鞘，寒光瞬間照亮石洞。感受劍氣襲面，俏如來瞬間全身僵硬，顫抖的雙手緊握著佛珠，冰冷的汗水滲出皮膚，凝結後自稚氣的臉龐滑落衣領。
　　「你是怕它？還是怕吾？」
　　藏鏡人隨手挽個劍花，迅速收劍放回石桌。此時，俏如來呼吸才恢復平穩，勉強開口：「前輩也懂六爻劍法？」
　　「為了對付史艷文的龍泉劍，本座自然要熟稔各種劍法。」
　　「前輩既然擅長劍法，為何不以劍術揚名？」
　　「問錯問題了。」
　　「那……出家人該問什麼？」
　　「這是吾的問題嗎？」
　　「如果問對問題，前輩是否願意回答？」
　　「就算回答了汝就能明白嗎？」
　　「俏如來終究不是史艷文啊！」俏如來嘆氣著。
　　藏鏡人用命令的口吻說：「如果你不是史艷文，本座必殺你，不准你糊裡糊塗而死。」
　　「無奈俏如來不是史艷文……如果出家人是史艷文，願意答應前輩所有的要求。」
　　「不用！你只要為自己負責。如果很介意，換個方式告訴你，本座也很熟悉如來神掌的武學要義跟弱點，但與修練的陰寒邪功相剋，僅是如此。」

　　藏鏡人現身時總是背對說話對象，日前意外被搭救時，俏如來就注意到這點，即使願意現出真身，或是近距離對談，仍習慣側著身體斜睨對方，甚至以後背示人。
　　自帽簷下垂落的烏黑長髮，在銀色盔甲上散落出線條自然的捲曲，像是不停擴散的波浪。跟父親筆直的烏黑長髮截然不同。相同的是，皆為只讓人看見其背影，遠遠追趕不及的對象……但本同享天倫的父親，反而未曾有機會對他說這麼多話。

　　「你在想什麼？」
　　俏如來一陣躊躇，猶豫地回答：「前輩曾提過，史艷文北伐南征，殺戮無以計數……因此，出家人不願成為他那樣的人。」
　　「史艷文雖有時淨幹些蠢事，但動手開殺原因卻很清楚。為了中原人民福祉、為了國家社稷和平，因時因地而殺，一旦確定無其他選擇，為了不讓其他人犧牲，他開殺時絕不手軟。」
　　「但出家人……畢竟不是史艷文啊……」
　　「難道你沒有必須守護的事物嗎？為公義？為了教義？為自己性命？這些都不值得你拔劍嗎？」

　　藏鏡人顯得不耐煩，緩緩繞著俏如來走了數步，微瞇的雙眼，銳利地像是要看透眼前的僧侶。
　　俏如來多不願想像這樣的問題，所以他逃了。

　　「跟前輩實際相處時間不久，這段日子還未見過您傷人。出家人認為前輩您非嗜殺之輩。為何逼迫出家人非開殺不可？」
　　「哈哈哈……」彷彿覺得這問題愚蠢至極，藏鏡人狂妄地笑出聲，回答：「因為眾人早知道，本座開殺那刻，代表事情已無法轉圜，在以死脅迫之前，他們早已心甘情願聽從本座要求。你若不即時開殺，只會被軟土深掘，反將雙方逼入絕境。」
　　俏如來囁嚅著：「不是任何事都能以殺戮解決……」
　　「沒錯，但生死之間，不趁早反抗只會往更壞的方向發展。再說，你在失控狀態開殺，敵我不分，無法止殺，早已陷入死亡的界線。起碼在失去體力，精神不濟前要掌握住最後的籌碼。」

　　山洞外，想必大雪仍在紛飛。那一望無際的白，籠罩世界的白，彷彿是世上唯一真理。
　　掩蓋真相的白……白之下，是多殘酷的現實。

　　似乎是聽見傳來混亂粗重的呼吸聲，藏鏡人訝異的回頭斜睨瞥了一眼，隨即再度轉身背對。
　　「俏如來絕不願變得像史艷文那般的嗜殺殘暴！」
　　藏鏡人忍不住笑出聲，說：「原來在你眼中史艷文嗜殺殘暴，本座卻不是？這也太過荒謬。」

　　知曉對方不會看到自己臉上表情，俏如來無需掩飾激動感情，說：「出家人生在武將家庭，天生性惡，即使後天研習佛法，仍無法擺脫殺戮惡性……出家人認為不該以民族大義當開殺藉口，無端血腥。」
　　「說這話是在指桑罵槐嗎？你眼前身著戎裝的人，可是苗疆大漠的武將喔。」

　　俏如來搓揉手裡的佛珠，光滑的珠子在掌中毫無窒礙的滾動，但他想說的話卻卡在喉嚨口，難以傾訴。「出家人自懂事時，就想殺了某個人，一個不孝、無情、冷酷的殺戮者，他讓家人無所依靠，提心吊膽的渡過每一天，徬徨恐懼，日復一日年又一年。那人殘暴血腥地毀壞眾多天倫。那個人一日不死，吾就一世難安……」
　　藏鏡人猛烈轉身，用恐嚇的語氣威嚇：「本座不是你說心事的對象，這些話該對誰說，就去找他！」

　　被熊熊目光逼視，俏如來嚇得踉蹌後退數步，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說：「前輩多次幫助出家人度過生死難關，因此相信您絕非傳言所說的殘暴，更是惻隱慈悲之人。」
　　「本座是在利用你。」藏鏡人輕聲嘆息，緩緩說道：「竟然誤會成寬厚仁慈，你若跟史艷文接觸就能明白他的為人。只是，等你跟史艷文會面，證明你不是史艷文後，本座將立刻殺你，快到連埋怨的時間都沒有。若有其他事要處理，盡早解決。你乾脆就承認自己就是史艷文，本座將盡力幫助。」說話同時，藏鏡人再度轉身面對其他方向。

　　「那出家人斗膽，想問……為何前輩要等出家人跟史艷文見面後，才要動手？」
　　「史艷文對本座有難報之恩，就算只有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也絕不能誤殺。兩人會面就是貨真價實、千真萬確，不容質疑的證據，到時本座將信守承諾殺你。」
　　「但前輩應當已知曉……」
　　「嘖！你沒資格過問本座想何時殺人。」藏鏡人不耐煩的回答，指著石桌上的劍，說：「該煩惱的是本座開殺時，你怎麼辦的問題。」
　　再度被迫面對問題，俏如來無法也不願開口，汗水讓佛珠緊緊貼附在皮膚，不能滑動。

　　「你的家人？親人？朋友？難道沒有人值得你努力活下去嗎？」
　　連番的質問讓人心生畏懼，俏如來咬牙苦思，終於勉強發出聲音，回答：「前輩不是出家人說心事、坦白身世的對象啊。」
　　「不是回答吾，而是要你自己好好想！」藏鏡人雙手環胸，背對著搖頭說：「敢跟本座賭氣，不知天高地厚！」

　　「假使前輩非殺俏如來不可……」絞盡腦汁後，想起千歲郎的忠告，年輕的僧侶擠出一個勉強的答案，說：「為了不讓恩公造下殺業，出家人將奮力一搏。」
　　「唉……怎是為了殺人無數的本座？」聽了莫名其妙的答案，藏鏡人語氣顯得極度無奈，本該還有些抱怨，最後還是吞下沒有說出口。
　　俏如來沒有回答，他知道應該要解釋，起碼為了禮貌也該回話，但是……他無話可說。

　　像是瞭解年輕僧侶的難堪，藏鏡人走到俏如來身旁，側身輕拍他的肩膀，低聲說：「等解開你的身世真相，在汝恢復體力之後，本座就會開殺。為了親自動手，本座不准任何人殺你。在此之前，好好在這靜養。」

　　再怎樣駑鈍，也感受得出這句威脅的言外之意，俏如來怯生生的問：「是否可以詢問，前輩為何執意認為俏如來就是罪者史艷文？」
　　「你終於想到要問這件事——除了他曾留信表明要入空門；」藏鏡人雖面對俏如說話，然而蒙得毫無縫隙的臉孔，連五官輪廓也看不清楚，晶光明亮的雙眼，還特意以戰盔帽簷遮擋，宛如不願被對方看穿看透，平穩的聲音不帶感情。「主要是你的容貌，長得與史艷文太過相似。」

　　自己有著跟史艷文雷同的相貌？

　　俏如來被這句話的沉重壓垮肩膀，茫然的抬起手摀著臉，彷彿哀求似的追問：「是有這麼像嗎？不可能！」
　　「本座跟史艷文交手多少年了，會看錯嗎？」
　　「我不要像他！那該死的史艷文！不孝不義的血腥殺戮者！」俏如來抓著臉孔啜泣，手指陷入肌肉內，幾乎要崩潰。

　　藏鏡人走到一旁，突然彈指，魔鏡應聲出現矗立在石室內。
　　鏡中飛快掠過許多人物的影像，最後，停留在一名老嫗和相貌端麗的婦人身上，盈眶熱淚頓時灑滿衣襟。

　　望著鏡內幻影那瞬間恐怕在無意間發出喃語，當俏如來愕然回頭時，驚覺身邊的人不知多久前就在凝視著他，銀光閃爍之中，大而深邃的雙眼充滿遺憾與……惋惜。

　　難道、被發現了？俏如來驚覺自己意外透露出身世，心想這下死劫難逃，渾身顫慄。但藏鏡人卻什麼都沒說，逕自拂袖離去，幻像魔鏡也隨之消失在空氣中。
　　俏如來頹然倒地，腦海一片空白。手中的佛珠終於不能承受持續的拉扯，散落滿地，細碎撞擊聲在石室迴盪許久，反反覆覆。
　　他不懂，史艷文為何滿身血腥、殘暴殺戮，更不懂，藏鏡人為何裝作沒發現真相，翩然離去。為什麼？

　　藏鏡人為了國仇家恨，四處追殺史艷文，也許眼前為了報恩而拖延，但兩人之間勢必決戰，至死方休。如果要死，寧可死的是史艷文，至少許許多多煩惱就能塵埃落地。

　　他花了許多時間撿拾四散的佛珠，一顆顆擦拭乾淨後收入衣袋內，數了又數，確認每顆都找回來後，一陣難以形容的酸楚內心底浮起，手指隨之鬆懈，珠子再度滾落地面。等收拾情緒，他俯身四處尋回佛珠。
　　斷裂的絲線無法繫住所有的珠子，勢必有些必須捨棄。自袈裟破損的邊緣拉出崩散的線頭，幾經揉撚，將多餘的珠子顆顆不失的全數串起。絲線打結的地方讓珠子窒礙難以移動，但他就是無法割捨，只能不斷在扭曲糾結的線繩上，持續吃力地推動佛珠，一字一句的懺悔至今所造的所有殺戮。

　　洞外不時飄著雪花，俏如來走到洞口，仰頭望向白茫的天頂，感嘆天地同屬一色的景致，極寒的氣溫連他吐出的氣息也化作一片白霧，融入周遭的環境。

　　偶爾天空稍微放晴，會看到遠方天空出現流星似的螢光，以飛快的速度降臨在某座飄雪的山巒之上，隔著有時長、有時短的間隔後，光點再次出現，射向遠方。看了幾次後，他認出那是藏鏡人的護身金光圈。
　　某次光圈來到相當近的距離，以為即將降到面前，但藏鏡人似乎不願再與他會面，光點稍做盤旋就消失無蹤。
　　即使如此，他也知道對方有來探望過他，在不驚動入定的狀態下，悄悄於石室留下食物藥品，此外，光滑的那片石壁原有的文字也被抹除，留下沒見過的句子。

　　不知開殺是殘忍。

　　指尖在刻痕緩緩移動，清楚感受到一筆一劃的筆觸強勁有力。他企圖在旁邊也留下字句，僅勉強讓石頭表面出現些許刮痕。即使曾一筆成文，也是在木板而非石塊上形成，雙方的內力顯然差距甚大。
　　藏鏡人若下定決心開殺，憑自己的能力無異砧上魚肉，苛求他拼死反抗簡直毫無意義啊！
　　如果是父親，又會如何做？他突然苦笑起來，就像讓天地同色的白，白到能吞沒一切的父親，絕不會面臨這種難題。反倒是別人，無以抵抗那無邊無際、厚到不能穿透的白……被這片白，腐蝕殆盡，在白光中喪失自性。

　　不知開殺是殘忍。
　　到底對誰殘忍呢？

　　似夢非夢，依稀間，他又回到雪地，單薄身軀留不住僅存的體溫，雪花覆蓋口鼻。這次，俏如來選擇掙扎求生，他還有好多問題想要解答，即便無法得到答案，也想要有問的機會，至少要有時間開口。

　　你是好人絕對不會傷人的……似曾相識的聲音響徹腦海，伴隨白色的長矛直接貫穿胸口，把他逼回雪堆。
　　你慈悲為懷一定會原諒我們……數道雪白劍刃自四面八方刺來，又軟又滑的雪花，無從施力，身子無助的陷入那無盡的白，彷彿正被大地吞噬。
　　失去力氣的身子不停往下沈，眼前淨是難以突破的白。

　　……無論怎樣的罪與錯，一定會包容的，因為你總是慈悲為懷啊……他的嗚咽被淹沒在無止盡的白，天頂傾洩不絕的白，讓所有的哭喊都消融不存。
　　父親！孩兒有很多話想要對你說啊！

　　俏如來吐掉淹沒口鼻的雪花，使勁吼著，不停拼命伸長手，像要在茫茫無邊的空氣中抓住什麼。
　　一道火焰突然從指間竄起，蔓延整個手背。

　　周遭的白雪被灼熱燒得焦黑，定睛一看化作顆顆人頭，面目扭曲佈滿血跡，瘋狂啃囓他的四肢。如果要逃生，勢必從這些哀嚎的人頭上爬過！誰都不忍從這樣哭泣悲鳴的臉孔踩過，可是周遭的白以雪崩的速度再度包覆過來，唯有此路，才能脫逃。

　　遲疑時，指間的火光不知何時變成強而有力的手，正緊緊握住他向前伸的手掌。
　　熾烈的火光迅速穿透身軀，在火光中恍然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俏如來順著那股光拼命爬行，一股暖意隨之襲捲全身，腳邊的雪如潮水似退離，直到露出堅硬的石地，讓他的雙足得以站立。

　　原本抓著俏如來的手，此時突然放開，在他的額頭輕拍了一下。
　　「可別變成史艷文第二。」
　　呢喃的聲音與前次昏迷時在他耳畔出現的相同。

　　完全清醒後，他像是不認識般看向自己的手，明明很困惑卻又像已知曉了答案。火熱的真氣仍在掌中凝聚不散，股股暖意自掌心環繞全身上下。
　　這瞬間，俏如來醒悟一件事。
　　外面的雪是不會停的，地上的冰也不會融化。

　　也許眼前有兩條路，是要盡早見到史艷文，突破內心的誤會，之後坦然面對必來的殺機；還是逃避問題，毫無作為，繼續躲在藏鏡人的庇護中，怨歎人生。
　　俏如來用溫熱的雙手，取回石桌上的寶劍，他的身心已經準備好，可以隨時離開山洞。

　　再度面對藏鏡人時，他已經跟父親史艷文會面。短暫的三言兩語後，或許仍是心存芥蒂，至少他漸漸明白不得不為下開殺的無奈，以及如有餘力，盡可能避免犧牲對方性命的作為。假使有機會，他奢望跟在父親身邊，好好了解傳說中的大儒俠史艷文不為人知的真正面貌。但他依然不願也不敢與父親相認。

　　藏鏡人在史艷文離開的瞬間就出現，明白了當的說：「汝死定了。」
　　「出家人仍未答恩，為了完成任務，俏如來不可能死於此時！」年輕的僧侶主動拔劍，他的對手滿意的微頷，回答：「正是如此！再不開殺，你沒有時間可以回報恩情囉。」
　　這場苦戰比預期得還要漫長，俏如來堅持戰至力竭氣衰，耗盡所有力氣與意志，一直戰到藏鏡人走向他，揮下冷冽劍鋒。

　　瘋狂的暴雪再度襲來，這一次，他挺身邁進，用自己手中的劍，在茫茫之中劈出道路。藉體內真氣撐到群俠救援。
　　等重傷痊癒，他終於能以幾近康復但仍無力的雙手，再度將隨身的佛珠捧在掌心。在療傷這段時間，不知道哪位俠士幫忙換過絲線，重新串好珠子，指尖只要輕輕撥動，圓潤佛珠滑動得順暢無礙，使他滿懷感謝。

　　很久以後，俏如來偶爾回憶起那場惡戰，即使已是多年的往事，仍能清楚記得完整的過程。灼灼龍氣盤繞在藏鏡人周圍，讓人無法直視。當時面對曠世武藝，他卻支撐許久才漸落下風，憑自身武藝竟能在浴血之戰存活，應屬僥倖，更是對手蓄意為之。意外的是，武林眾人風聞此戰後，對他重新評價，再也不敢輕易逼殺，或以小事尋釁，讓他毋需時時面對是否開殺的抉擇。
　　這或許是，恩公送他最好的贈禮。

　　珠縫下的堅韌絲線依稀閃耀璀璨銀光，每每見到總讓他想起那華光閃爍的高大背影。
　　遺憾的是，那個人在該場戰鬥後不久，破鏡自埋，消逝紅塵，永遠無再見面的機會。

　　他唯一能回報恩情方式，唯有好好活下去，期待能有再相遇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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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戲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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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5)

1樓發表於: 2021-02-28 02:0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反反复复看很多遍，真的太神了。看到这篇就想起万教大革杀里的藏，真是意气风发又很有智慧。老剧的藏多了算计和江湖气息，实在令人心动。青涩的俏无论是爱还是恨，目光都是向着爹的。从这个角度说，藏俏的目标也很一致。但藏对俏，先杀后救，再教育，代替了父亲的角色，这点也很戳，让我相信他们再见时，会有更令人期待的故事。

沒有什麼如果，我一定會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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