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3 【宁离】帕兰德。（27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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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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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21-08-09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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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20>

<20>

慕容清死后，与慕容家关系匪浅的别小楼与李剑诗夫妇便提前结束境外游历，回到了天剑城。
甫一回来，别小楼便主动提出要帮慕容烟雨继续调查慕容清的死，但慕容烟雨却说此事已有头绪，过不了多久自己便要去苗疆城邦走一趟，届时还要别小楼与李剑诗多多费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别小楼暂不插手谣言的事。但别小楼却从慕容烟雨话中听出一些其他意思，而当他晚上与妻子说起此事时，李剑诗只是笑了笑，回以一句“既然大哥早已有此意，我们便不要干涉，顺其自然便好”。
是了，这话在理。
于是别小楼便开始着手调查慕容烟雨交给他的另一件事，那就是在天剑城里，找到道域城埋下的所有眼线与钉子。
显然这是因为道域来要人的时间太巧惹了慕容烟雨不快。别小楼先着手调查此次来访天剑城的使团成员，理了一份名单出来，然后再从中筛选，最终，找到了几个可能是与城内眼线频繁接头的人。
别小楼把这份名单交给慕容烟雨，只要得到慕容烟雨首肯，那么别小楼便可以开始清理那些扎根在天剑城里的道域人。
只是，当慕容烟雨看到这份名单时，眉间拧紧的程度却比别小楼想象中来得严重。
“大哥，可有不妥？”别小楼问。
慕容烟雨把名单放下，伸手指了指。
“这个人。”他说。
别小楼凑过一看，那被慕容烟雨指着的名字，是“琅函天”。
“琅函天。”别小楼看向慕容烟雨，“他是白衣祭司玉千城的手下，隶属于神殿，但不是祭司，却在逗留天剑城期间，拿着道域城神殿祭司的章在城内走动。琅函天去过的地方，我也去探访过，那里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也有各种各样见不得光的隐秘生意。所以，如果说要在那里与眼线接头——”
话说到一半，别小楼突然发觉慕容烟雨神色有异。
“大哥。”他声音微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大哥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他用的是很笃定的语气。慕容烟雨也没有否认。
“二弟，你可知当年我买回莫离骚的事？”他忽然这样问。
似乎是没料到话题会偏到已经离开了的道域圣子身上去，别小楼的眉动了一下，随即点头应道：“几年前我与诗儿回城时，诗儿曾听过清妹说起。”
“那你可知道，在我买走莫离骚之后，那支奴隶队伍就被人屠戮殆尽？”
别小楼脸色一变。
“事后，我曾派人调查此事。”慕容烟雨起身，从归类整齐的卷轴与文件里，抽出一卷边缘泛黄的羊皮卷，“对方下手很干净，留下的线索很少，但还是让水剑奴查出了一些东西。”他将羊皮卷递给别小楼：“因为对方没有把手伸进天剑城里，我便没有继续追查这件事。只是想不到，那只手不但伸进了天剑城里，还堂而皇之地从城门离开。”
别小楼从慕容烟雨手中接过卷轴，解开绳结，展开一看，眉头便拧皱成川。
“杀了那些奴隶的人是琅函天，这？！”别小楼放下羊皮卷，“琅函天又是玉千城的手下，他做这些事，玉千城不会不知道，那岂不是？！”
慕容烟雨脸色同样阴沉，他背过手，虎口摩挲着腕上的皮革护手。
“如果是这样的话，大哥，还有一事。”别小楼将卷轴卷好，交还给慕容烟雨，随即很严肃地说：“我与诗儿在外游历时，曾在其他城邦遇见过一个流浪商人。商人自称将九大城邦一一游遍，不仅见多识广，还知道很多秘闻。当时很多人都在，有些人就付了钱让商人讲一讲那些秘闻，我与诗儿也就凑了个热闹，坐在那听商人开始一个城邦、一个城邦地讲。”
慕容烟雨把卷轴放回原来的地方，引着别小楼一并回到书桌旁，扶着椅子坐下。
“其中有一则，与道域有关。”别小楼站在桌边，看着烛光在木纹中跳跃，说道：“商人说，大家都只知道十余年前道域城发生内乱，圣物遗失，圣子失踪，却不知道域城的那场动乱，与大祭司的大弟子玉千城脱不了关系。”
敲击扶手的手，动作一停。
“商人还说，让圣子出走道域城的不是别人，正是圣子的老师，道域城的大祭司。”别小楼继续说，“具体为何出走，商人却说不知道。但他知道，现在的道域并不如表面上那般风平浪静。圣物遗失后，道域城内风不调、雨不顺，大祭司始终闭关不出，没有再主持过一次祭祀活动。城中民心浮动，再加上城内四股势力都想让自己的人成为下一任大祭司，所以，寻找圣物、找回圣子，便是现在最紧要的事，但根据大哥调查出的结果，当年琅函天截杀奴隶队伍，针对的就是身为圣子的莫离骚。”
别小楼脸色再变：“如果这些事，玉千城都知道。不，如果说这件事本身就是玉千城的授意，那——”
忽然，花瓶碎裂声打断了别小楼的话。他与慕容烟雨同时看向声音来处，却都只看到一个白色的衣角。
城里穿白色的人太多了，可会因听到此事而失态的，只有……
别小楼暗道不好，可当他先一步追到书房门前时，却只能看到满天、满目、闪烁不定的星。
“二弟。”
别小楼闻声回头，却看到慕容烟雨在闭目养神。

“随他去。”

※

不夜长河不夜天，不夜长河是个可以寻欢作乐一整夜的地方。作为不夜长河的主人，孟高飞也过得有些昼夜颠倒，他会不定期来不夜长河盯场，有时在妓院，有时在赌场。但他总有会出门透气的时候，而慕容宁来到不夜长河时，正赶上孟高飞推开赌场的门。
“诶？变态宁仔？”孟高飞颇为诧异地挑高眉角，“怎么？你终于想通了，肯来兄弟我这寻乐子了？不过这么晚了，城主居然还能放你出来，别是你偷偷——”
“孟高飞。”
慕容宁一把揪住孟高飞的披风，几乎要把与他同等身高的风云太岁举起来。
“我要出城。”十三爷一字一顿地说。
“哈？！”孟高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皱起眉来打量慕容宁。
“出城？现在？”孟高飞一把推开慕容宁的手，“城主是你大哥，他定下的规矩，你能不知道？这时候城门早就关了，你让老子哪里去给你变个门出来！”
慕容宁却打定了主意不更改，他整张脸都隐在月色里，唯有一双眼明亮着，隐现赤红。
“我要出城。”他重复道。
“老子都说了，城门早就——”
“孟高飞。”慕容宁最后又重复了一次。

“我要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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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21-08-11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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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21>

当最后一抹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上时，使团进入了道域城的势力范围。
等到可以看到城墙时，月已升至中天，光洒下来，砂砾间银光点点，像藏着许多见不得天日的秘密，被掩埋在黄沙里，也像许多来不及挂上天幕的星。
玉千城没有选择进城，而是沿城墙绕行到一座神殿前。莫离骚认得这里，他人生的前八个年头都是在这座神殿中度过。石柱、回廊、圣台、圣火，堆叠如山的卷宗、殿后葱茏茂密的树丛、树影下直通殿外的秘密通道，还有……
莫离骚抬起眼，他望向眼前这个盛着往昔回忆的地方，发现它初现坍圮，但高耸的石柱却光洁如新，在月光照映下，纯净洁白如新雪。
道域城是没有雪的，但天剑城却有，也盛满了记忆。
“师弟。”
玉千城不知何时已脚踏实地。他挥手遣散那些侍从与侍女，只留下与神殿相关的人，仍噙着看不出破绽的笑，向伸出手：“走吧。”
莫离骚却没有动作。
“老师，在这里？”他问。
玉千城把手收回，脸上没有一点尴尬，只有眉头有一瞬的压紧，却很快便又舒开了，嘴边依旧温煦。
“是。”他回答，“老师就在这里，他一直在等你回来。”
不知是话中哪一个词触动了莫离骚，他把头微微低侧，手也从驼鞍上离开。
正当莫离骚要翻身跃下骆驼时，有人向他伸出了手。
是逍遥游。
逍遥游与当年相比多了些沉稳，眉间浮出的那些浅淡刻纹让他身上多了许多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沧桑。
“圣子。”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莫离骚垂下眸时想了想，把手搭上去，借着逍遥游的手跃下骆驼。
众人的注意都放在莫离骚身上，谁也没看到玉千城脸上一掠而过的阴霾。
“师弟。”玉千城等莫离骚走到他身前时才又开口：“老师的信物呢？”
莫离骚看了他一眼，从白袍中拉出一条贴身项链，上面挂着那只耳环。
玉千城笑意更深：“老师如果知道你这样重视这枚信物，一定会很开心。”
他转过身，踏上第一级台阶。
“师弟，来。”玉千城屈起肘，搭起半片与他而言过于华丽的祭司披风。

“让我带你回家。”

※

神殿里的光很暗，侍奉在神殿里的祭司也很少，行礼时也大都站在阴影里。莫离骚跟在玉千城身后，一步步地缓行着，目光在石柱和穹顶间来回漂移。该是走到神殿深处了，那里多是祭司们生活、休息的场所，年幼的莫离骚就住在最深的深处，那里有一间很大的石室，有一张很松软舒适的床，还有一扇可以看到日出景色的窗。
玉千城也就真带着莫离骚来到这里，房门被一层又一层的帷幕代替，红与白交织层叠的颜色，轻纱压在重缎上，还能透出一两分微淡的光。
纱幕被从内侧拨开，玉千城率先走进，莫离骚跟在他身后，却在不经意的一个回眸间，发现逍遥游停在了幕帷外。
那人只投了一个目光过来，含义很重，意味很深，但莫离骚却像没看到一样往前走，直至身影被红与白的纱缎笼盖。
逍遥游收回视线，微微绷紧的唇，此时才浮出一抹很淡的笑。
不是悲悯，也不是欢愉。
而是嘲讽。

※

“老师呢？”
在跟随玉千城进入房间后，莫离骚开口便问。
当最后一层纱幕被拨开，出现在莫离骚眼前的不是记忆中那个慈祥和蔼的老者，而是很多不认识的道域人。
石室内的陈设几乎没改，多年的不改便成了一种遗忘的荒废，但石室中央的床却是新的，像太阳一样圆，却铺上一层白色的布，上面落下窗外打进来的光。
这光便让那层布也洁净如雪，但床周围却是不干净的。莫离骚看到了那些道域人手中的剑，有青铜剑，有铁剑，还有专门用在祭祀仪式上的黄金剑与白银剑。
“师弟。”玉千城还是背对着他，“在天剑城的这段时间，感觉如何？”
兜帽还盖在莫离骚头上，没有被拨开。
“不差。”莫离骚回答。
“不差？”玉千城嗤然一笑。这与他之前维持着的温然形象太过不符，但没有一人感到惊讶，包括被针对的莫离骚。
“给天剑城的大少爷当奴隶，竟然也能觉得不差。”玉千城把堆在肩膀上的披风拨下，“看来大少爷对你很好，竟能让你都觉得不差，看来——你不是普通的奴隶。”
他动作一停，肩膀忽而颤了几下，似是在笑：“不是普通奴隶，只能是用来暖床的性奴。师弟啊师弟，身为圣子，从来都目中无人、自命清高的你何时学会了以色侍人？当真是老师挑定的好继承人。”
莫离骚依旧很静，没有出声，没有抬眼，只是托起那枚被挂在胸前的耳环，细细端详。
“师弟，你说，如果老师知道你会成为这样的圣子，会不会后悔当初把你送出道域城？”玉千城回过头。
“老师呢？”莫离骚再问。
玉千城没有回答，而是由背对转向面对，笑着望向莫离骚：“师弟，你可知，道域自从失去圣物后便连年天灾，城中百姓都说是神殿得罪了天神，天神降下责罚给道域，而神殿必须给出一个说法。”
莫离骚抬了抬眼，他借着昏暗的火，看清了玉千城的项链。
那是只有大祭司才能佩戴的贝母项链。
玉千城指了指身后的床。
“圣床。”他说。
玉千城又指了指石室两旁点着的昏暗灯烛。
“圣烛。”他又说。
玉千城又指向一把被祭司拿在手里的黄金短剑。
“圣剑。”
莫离骚的视线随着玉千城的手而动，从床，到烛，再到剑，最后落到一个被放置在床头位置的火盆上。
“圣火。”玉千城在把手收回时，笑意反倒真诚了几分：“师弟，聪慧如你，应该知道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
他向莫离骚伸出手，和在道域城外一样。
“圣子是神侍中的天选之子，也是与神最接近的人，所以圣子的血里自然有神之力。”玉千城笑得依然和煦，他又唤了一声师弟，可这一次，这个称呼却被玉千城咬得格外千回百转。
“师弟。”玉千城只是笑。

“为了道域，请你去死。”

的确是有这样的仪式。在圣烛的照耀下，用被圣剑刺穿躺在圣床上的、被献祭者的胸膛，再用被献祭者的鲜血书写祷词，再把祷词投入圣火中焚烧，以此向天神请求宽恕。
这曾是被道域城大祭司痛斥为邪道的仪式，此时却被玉千城以“祈福”为由，光明正大地用出来。
为道域去死？这是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但莫离骚却连一丝动容也没有。他放下那只耳环，回望向玉千城，没有说话。
莫离骚眼中依旧波澜不起，黑与白分明着，没有半点污浊与惧然。
这是多么清澈且美丽的一双眼，但却最为玉千城所不喜，他走上前去，一把抓住莫离骚胸前的耳环，细链绷断时，发出一声几乎可以被忽略的响。
玉千城松开手，那只耳环就落在砖地上，随后被玉千城一脚踏上。
他再看向莫离骚时，眼中有不加遮掩的厌恶与妒忌：“这个东西，没有用了。”
莫离骚看了一眼被踩过的耳环，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玉千城问。
莫离骚看过去：“这是老师的信物。”
玉千城嗤了一声：“那又如何？”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垂下了，莫离骚又沉默下去，半晌才问：“老师死了，是么？”
玉千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莫离骚又问：“他是怎么死的？”
“那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么？”玉千城指向窗外那被月光照得一片惨白的花园。

“我杀的。”

莫离骚睁开眼，埋在衣皱间的手动了一下，荡出一抹似流水，却比流水更清透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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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1-08-13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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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22>

慕容宁马术本就精湛，但他还是使出浑身解数策马，沿着还未被黄沙掩埋的脚印一路追索，终于在月偏西陲时赶到道域城外，却发现城门早已紧闭。
情况危急，他不知道在等待日出开门的时间里，玉千城究竟会对莫离骚做什么。但凭借偷听来的消息，慕容宁便能大概拼出一个大师兄嫉妒小师弟，想利用道域内乱斩草除根，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手后调整策略，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小师弟带回的故事。
慕容宁心急如焚，座下骏马早已口角生沫，打出响鼻时粗气一个劲儿地往外喘。它是孟高飞的爱马，平日便被多加爱惜，虽有日行千里的能耐，可孟高飞却从没舍得让它长途奔袭，如今不仅被慕容宁强行“借”了，还被驱策着从天剑城一路追赶到道域。中途只稍作休息，但马儿却没露出太多疲态，它忽被缰绳牵引，向着城墙延伸出的方向调转身位，腹部忽又被夹了一下，它便长嘶一声，往远方一处有着稀落灯火的地方跑。
莫离骚是圣子，就算玉千城真的想对莫离骚做什么，也不会选择在道域城中下手，而城外……
慕容宁盯紧那点光亮，手腕一甩，软鞭在空中打出一声脆响，胯下骏马骤然加速，向着那处全力冲去。
离骚。
他在心中默念着对方的名字。

等我。

※

慕容宁翻身下马，循着灯光照引登上石阶，却在刚踏入神殿时，便被人拦阻。
“祭神之所，不得擅入。”
那人虽做祭司打扮，可腰间却佩剑，臂上也绑着金属护手，显然是经过军武训练的人。
慕容宁看了对方一眼，没有理，作势要往前走。
那名祭司却拔出了剑：“擅闯者，杀无赦。”
原以为这样就可以令来人知难而退，可谁知慕容宁非但没有露出慌惧，反倒把头微微抬起，目光下扫，神情睥睨。
“杀无赦？”他笑了一声，“凭谁？你吗？”
话音未落，走廊深处便传来更多兵刃出鞘的声音。
“原来是早有准备。但，可惜——”慕容宁把手伸到披风里，同样抽出一把剑，却在对方还没有所动作前，一剑割断那人的喉咙。
走廊里的冷光瞬时逼近。
他甩掉剑上的血，向着前方踏出一步，一往无前。

“莫离骚，我一定要带走。”

※

逍遥游走到院子里，身后就是那间挂着帷幕的石室，玉千城与莫离骚都在那里，一个人要借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杀掉另一个人，而白衣祭司嫉妒圣子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每一个活下来的祭司都参与此事，逍遥游当然是这些祭司中的一份子，与其说得这样笼统，不如说他在其中还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是的，他就是将莫离骚在天剑城这个消息告诉玉千城的人，但逍遥游并不想要莫离骚死，他认为圣子活着比死了更有用，至少对道域人来说，他们需要一个活的信仰。
因一己之私搅动道域风雨，逼走圣子，逼杀大祭司，玉千城的所作所为早已违背进入神殿时的誓言。逍遥游有心改变道域现状，为此，玉千城必须死，莫离骚必须活。而他自己……
逍遥游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一封信，上面写着从内乱发生前到现在，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正在心中筹措说辞，便听到一阵骚动，随后是兵刃碰撞声、鲜血喷溅声、重物落地声依次传来。墙上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初时很大，渐而收拢，等到与逍遥游距离不过三十米时，便拢出一个衣衫染血的人。
慕容宁一路行来，杀掉的人不计其数，神情早已麻木。
他看到逍遥游，便下意识握紧剑柄。掌中鲜血使剑滑腻，但慕容宁仍扣拢五指，眉头压出一道阴郁，盯着逍遥游时，眼底厉色陡增。
“是你。”慕容宁从齿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慕容宁。”逍遥游自然也认出了慕容宁。他只需稍加思索，便明白为何慕容宁会在这里，可他却问：“你为什么要追来？”
慕容宁答：“我来带走莫离骚。”
“莫、离、骚？”逍遥游把这个名字的每一个字都咬得字正腔圆，随即又道：“但是这里只有天之道。”
慕容宁手腕一拧，不怒反笑：“你们叫你们的，我叫我的，不冲突。我不管你们管他叫什么，我来，便是要带他走。”
逍遥游也笑了：“慕容宁，你凭什么身份带走圣子？”他双手后拢，从袖中抽出两把剑，挡在慕容宁身前。
“你又为何觉得，圣子一定会和你走？”
慕容宁却不想与他做口舌争辩，敛眉沉眼，提剑便上。逍遥游挡住这直袭上面门的一剑，转腕卸去剑上劲力，侧身滑出一步，反手横出一剑。
他们就在院中打了起来，逍遥游身上多出不少伤口，而慕容宁也并非毫发无损，他在方才那一剑中与逍遥游伤势互换：逍遥游划伤他的手臂，而他则伤了逍遥游肩膀。两袭白衣都染了血，逍遥游又挡下一剑，在得以喘息的空档里，嘴角却牵出一抹笑。
“慕容宁，你为何执着于此？”这次反倒是逍遥游提剑再上，“回天剑城去，我不伤你性命。”
慕容宁冷嗤一声，刺向他咽喉。
逍遥游将这一剑格下。
“在道域，他是人人尊重、至高无上的道域圣子。至于在天剑城——”他将双剑交叉为十字挡住袭来的剑，在针锋相对的距离，逍遥游与慕容宁四目相对。
“他只是个奴隶。”逍遥游说。
“离骚不是奴隶。”慕容宁说了自打斗开始后的第一句话，“没有人把他当成奴隶。”
“是么？”逍遥游却不以为然，“如果真是这样，圣子又怎么会在信中主动向我询问道域的情况？”
信？
接在短暂怔愣之后的，是令慕容宁都睁大双目的愕然。那些信，那些让莫离骚低头专注阅读的、厚厚的信，原来都是……
“是你。”慕容宁将牙根咬紧，“原来离骚的那些信，都是你给他的。”
逍遥游游刃有余地将剑转出一个花，含着笑意说：“不错，是我。那些信，都是我与圣子间互通消息的桥梁。”
他见慕容宁握剑的手上有青筋浮起，便知这些话已起到效果。
“慕容宁。”
逍遥游自然乐得再为慕容宁添上一根稻草：“你留不住他。”
话音歇落，逍遥游却没见到意料中的情景。慕容宁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赤红双目、自乱阵脚，他把剑从右手换到左手，望着逍遥游时，眼底似有暗金流淌。
“说完了？”慕容宁抬起左手，剑尖直指逍遥游。

“那，你可以去死了。”

※

逍遥游没有死，他受了伤，退至庭院深处时被手下救走，只留下一串星点斑驳的血。
慕容宁不敢放松，却在回身时发现月亮已沉至西方，星星光芒黯淡，东方隐约有一线白晕扩染。
他被逍遥游绊住太久——意识到这一点的慕容宁忙向走廊尽头的帷幕帐间奔走，可在触到飞扬轻舞的白色纱帐时，脚步却有了一瞬间的游移。
离骚……
慕容宁想到来时路上的拦阻，一个个做祭司打扮的行伍高手，死前都高呼着玉千城的名字，是一种几近疯狂的虔诚信仰。
别小楼的推断是对的，玉千城的确对莫离骚怀有恶意。如果当年杀光奴隶队伍的事本就是玉千城的指示，那，离骚……
悲痛至极的绝望将他携裹，这让慕容宁几乎掀不开最后那层幕布。他在脑中想到无数个可能会看到的场景，却无一不是莫离骚会离开自己，或是死，或是没有死，却也不会回到天剑城。
我想要的是什么？真的是要将离骚留在身边吗？
慕容宁这样问自己，手指悬停在将要碰触到幕布的地方，看着缎面流泻入水，被风吹过来，又刮过去，却始终没有露出一丝缝隙。
我想要的、是……
就在答案呼之欲出时，一阵带着铁锈味的风迎面吹来。慕容宁尚在思索，怔愣间不及躲闪，被人隔着那层缎布捉住胸口，一带，一摔，又一甩，在头晕目眩时，便被按倒在地。
来人拿着一把匕首，在慕容宁落地的刹那，匕首便以迅雷之势刺向慕容宁。慕容宁没有闪躲，因为他借着室内昏暗的灯火，看到对方耳环上的光。
耳环只有一只，被戴在左耳，式样简单。匕首落下时，风敲在耳环上，水滴坠饰发出轻响，而匕首尖上恰好有血，也正滴在慕容宁面上，发出滴答的，一声轻响。
忽然，风停了，匕首也停了，停在慕容宁面前，只差一点，便可以刺穿慕容宁的喉咙。
“……你……”对方的声音很淡，很轻，也很静。
在慕容宁的记忆里，能这样静的人，只有一个。
黑发滑落，露出一张沾了血的脸，眉间肃然未去，眼底峻冷仍在，却浮现出一丝的怔然。
“……宁？”那人露出有些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是你？”

是莫离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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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1-08-15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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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23>

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莫离骚并不知道，哪怕后来发生那么多事，莫离骚也不清楚究竟是从何时，慕容宁开始变得与众不同。
一开始，他只将自己当做一个陪伴者，慕容宁想要做的事，自己都可以陪着。陪他闹，看他笑，听他一些抱怨，然后一起爬树摘石榴——这样就很好。
和慕容宁在一起又是何时变成一个习惯的，莫离骚也不知道。
酒神祭时，他只当慕容宁又开始胡闹，却没想到，对方竟真的说服慕容清让自己参加甄选。扮演神的角色、说出祷词——这再简单不过。莫离骚当然可以把这件事做好，和从前在道域城时一样。
但，为什么，宁却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莫离骚是无所谓被酒淋湿的，他不明白慕容宁为何会冒着打断祭仪的指摘也要把自己带走，回到宫殿时又是那样生气地给自己擦拭身体。宁的手劲很大，反复被擦过的地方都红到发疼，但莫离骚却发现自己没有任何拒绝的意思，心中还流过一阵温暖，沁得心脾都似被春风熏迷。
而那对脚镯呢？他是真心喜欢的。莫离骚当然知道奴隶佩戴脚镯的意义，但他却从没放进心里，就算慕容宁真有这个意思，莫离骚也不介意。师父对他很好，大祭司对他很好，慕容宁对他也很好，既然如此，那宁把他拴住，自也无妨。
那时的莫离骚是真的这样想，但那样平静的时光很快就被击碎，消失在觥筹交错与歌舞声里，逼着莫离骚面对现实，也逼他想起一些险些淡忘的回忆。
我不该忘记的。
他又开始用奴隶的身份提醒自己，他是道域圣子，他不属于天剑城，他迟早会离开。于是信便成了莫离骚时刻捧在手里的东西，他知道慕容宁对此会有所怀疑，然而慕容宁却始从没用身份逼他把信拿给自己。莫离骚知道慕容宁不会这样做，但他也的确心怀感激。只是感激之余，那点萌芽出土的嫩苗却让莫离骚开始辗转，有什么东西裂开了，让他沉默、郁涩，以至于罕现笑颜。
那裂开的东西直到慕容宁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初夜礼对象时才初显雏形。莫离骚没有回答慕容宁，却在心间裂口扩大到不能再扩大时，向着擦肩而过的慕容烟雨说，“师父，我愿意的”。
他当然知道初夜礼意味着什么，也清楚自己不该再与慕容宁过分亲密。但慕容宁赌气离开时的样子却像刻在莫离骚心里，他从来无法拒绝慕容宁，从来也没下定过拒绝的决心，这一次，也一样。
明明，我答应了你……
莫离骚不明白，初夜礼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慕容宁不让他看自己，慕容宁掰开了他的腿，慕容宁操进他的身体，慕容宁又将他不管不顾地抛弃。
那句“宁，我愿意”就散在烛光与风里。直到神殿祭司与慕容清惊慌地将他收拾干净，莫离骚也忘不了慕容宁眼底的难过。
赤裸裸的难过与痛苦都写在慕容宁眼里，莫离骚知道，那些浮于表面的狠根本渗不到慕容宁心底。“十三爷还是很在乎你的”——女官们说的话，莫离骚自然也清楚。他知道慕容宁太过在乎自己，可就是这份在乎将他绊住，让他没有办法彻底拒绝，只能予取予求、近乎顺从地由着慕容宁索取。那些痛苦莫离骚虽未看见，但慕容宁的呼吸与慕容宁的沉默都告诉他——宁还是没有办法彻底狠心。
宁，如果你真的狠下心……
莫离骚曾在一次次奏响竖琴时，对着夜空，无声开口。

如果你真的狠下心来对我，我就彻底拒绝你。

可惜，一次也没有。
他与他就在一次次的亲密关系中相互折磨，可那是折磨吗？或许吧。莫离骚虽没有再去看慕容宁的脸，但他就是知道，慕容宁的眼里依旧写满难过。
再后来，玉千城来了，他自称是莫离骚的大师兄，还带来了大祭司的信物。
信物是真的，如假包换。
在那一刻，莫离骚不知此时的自己，究竟是如释重负的轻松多一些，还是难以名状的沉重更多一些。他是道域城的圣子，那么多人因他而死，他终究不能把他们都忘了，然后一走了之。
道域的事，与天剑城无关。
莫离骚决定回去，他把这个决定告诉慕容宁时，晚风吹送来一股香甜。
是石榴的味道。
那棵树上结的石榴，真的很甜。

※

许多年后，慕容宁问过莫离骚为何还留着那枚戒指。莫离骚当然知道这句问是慕容宁的故意为之，而他的回答也和当年一样，只是“当初宁不许我摘”，如此而已。
很简短，却的确是侍女想要摘下那枚戒指时，莫离骚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宁不许，宁不让，我便不摘。莫离骚留下了这枚戒指，把它带出天剑城，带回道域，然后戴着它回到从前居住的那座神殿。在神殿前，他看到神殿石柱被月光映白，灿灿如新雪，便毫无来由地想到他在天剑城见到的第一场雪。
那是他在天剑城的度过的第一个冬天，莫离骚见到了雪。他是第一次看见雪，也是第一次看到比白衣还要干净的颜色，世界变成白茫茫一片，什么都变白了，什么都很干净。面对充满好奇的莫离骚，慕容宁笑他见识浅，却趁着莫离骚熟睡，在他窗边堆了好几个雪人。但结果却是慕容宁被冻病了，发烧咳嗽卧床不起，到头来，还需要莫离骚整日来陪。
这件事，是被藏在浩繁记忆中的一件小事，莫离骚本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可在意识到石柱纯白如新雪时，他才知道没有。
但那又如何呢？他已决定回到道域，因为老师在这里，老师是他还在牵挂道域的、唯一的理由。
莫离骚如何能不牵挂大祭司？那位倾囊相授、将他视若己出、费尽心思也要护他安全无虞的老师啊……

可是，老师死了。

他当然要手刃凶手。于情，于理，玉千城都该死在莫离骚手上。可当莫离骚杀死了玉千城以及石室内的所有人时，他却茫然了。
莫离骚的两位老师——大祭司和慕容烟雨都教给他很多东西，却没有一人教会他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办。老师死了，道域城不再是他的牵挂，天剑城也没有办法再回去。他是谁？他该去哪儿？他究竟是天之道，还是莫离骚？
就在他彷徨无措时，莫离骚听到了脚步声。
染血的匕首复被拿在手里，莫离骚放轻呼吸，蹑步疾行，侧身躲在幕帷边，屏息，凝神，等待给对方致命一击。
是逍遥游？是玉千城的手下？还是其他道域人？
他从脚步声中测算距离，在那人即将拨开布帘时，率先攻击。
不管是谁……
莫离骚隔着帘子，捉住对方胸口，一带，一甩，直接将那人压倒在地。匕首在他手中轻灵翻转，尖端向下，直指对方咽喉。
就在匕首即将落下时，在月光下，在灯火中，莫离骚在那个人的眼里，看到明灭闪烁的星。
他的手，停下了。
“……你……”
莫离骚不可置信地、轻声唤出对方的名。

“宁……？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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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1-08-17 2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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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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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21-08-19 2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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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25>

去时快马加鞭，回时却不再那般疾赶。
在星夜离城后的第十天，慕容宁把莫离骚带回了天剑城。这件事不大不小，起初仅是在贵族阶层引起纷议，可接下来的事，却让整个天剑城都为之一震。
首先，是慕容烟雨将城主之位交给慕容宁。权力交接的文书是慕容烟雨亲笔所写，可将这卷文书拿出来的却是别小楼。慕容烟雨早就在慕容宁奔赴道域后的第二天就起身前往苗疆城，临行前将文书交托给别小楼，说，等宁弟回来，还要劳烦二弟帮忙代为照看。
别小楼答应了。
即便心中对于慕容烟雨做出这个决定早有预感，可当慕容宁接过文书时，仍不免生出一种难言的惆怅。
大哥走得这样潇洒，是料定自己解决道域事后便可心无旁骛了吗？
他看了看正与李剑诗在一旁读书的慕容胜雪，默然一叹，便接受了慕容烟雨的任命。
第二件事，便是慕容宁以天剑城新任城主的身份，任命莫离骚为天剑城大祭司。
此意一出，便掀起满城轩然大波，赞同与反对的声音并飞。赞同者说，莫离骚是圣子，其作为神侍的能力毋庸置疑，如果有这样的人成为大祭司，自可保天剑城百年无虞；而反对者所坚持的理由只有一个——
那就是莫离骚不是天剑城的人，非我城人，其心必异。
然而这些反对的话却没有一句被慕容宁听进去，他听从别小楼的建议，将任命仪式与祈福仪式定在同一天进行。
“要堵住这些人的嘴，就得拿出能让他们信服的东西。”别小楼这样和慕容宁说，“我听闻圣子祈福会有天神回应，虽不知真假，但如果祈福仪式能顺利完成，那些人也就能消停一段时间。”
“当初的谣言四散，他们也有一份‘功劳’。”功劳二字被格外咬重，慕容宁把文书扔到桌上，单手支颐，“我知道，有些事不能把人逼得太紧，但如果能狠狠抽他们一巴掌，我也能爽快许多。”
在一旁发呆的莫离骚闻言看了慕容宁一眼，旋即又把目光挪开了，望向夜空中的明月。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
“一切都看明天了。”别小楼也看了一眼天色，“天色不早，诗儿还在宫门等。宁弟，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了。”
“义兄好走。”
别小楼走后，陆续又来了几名属官汇报政务。这样一来二去，等到慕容宁处理完所有事，月亮都已划过大半天际。
“十三爷。”
彤衣的声音在书房外响起。
慕容宁看了一眼昏昏欲睡的莫离骚，心中着实不忍，便对门外的彤衣说：“彤衣，太晚了，明日再说吧。”
谁料，一向都很听慕容宁吩咐的彤衣却没走。
“十三爷。”她又唤了一声，“您吩咐我去打的东西，拿回来了。”
那凝在眉间的疲累，像是有风吹过一样，被一扫而空。
“进来。”
进门的彤衣，手上捧着一只金色的匣子。她将匣盒放在书桌上，施礼退下前，又想到些什么，又说出一句：“还有，您吩咐新做的衣袍，也送到大祭司房中了。”
“知道了。”慕容宁笑了笑，微抬起手，“彤衣，你去休息吧。”
彤衣关门的声音很轻，像是不想吵到什么人一样，贴心得一如既往。
“离骚。离骚？”慕容宁轻声唤着，很和缓地将莫离骚从困懒中唤醒。
“嗯……”莫离骚揉开还未完全睁开的眼角，“要休息了吗？宁。”
“再劳烦大祭司撑一会儿，还有件事，需要你知。”慕容宁拿着匣子走到莫离骚身边，拨开扣锁，“来看看这个。”
莫离骚眉间本就蹙着惫懒，递到匣上的目光便也跟着漫散。
他“嗯”了一声，音尾上扬。
“宁，这样式……”莫离骚懒懒地看望过去，“有点眼熟。”
慕容宁不置可否。
“嗯，也是我设计的。”他从盒中取出一只，“和当初那对脚镯一样。”
被慕容宁拿在手中的，是一只金色的耳环，上面装饰有细碎的红色宝石，圈环下坠着几只铃铛，个头虽小，但却很精巧。
的确，和那对脚镯有异曲同工之妙。
莫离骚又看了那盒子一眼——里面还躺着一只。他下意识地想去摸右耳，那里只留下一颗很浅的痣，耳洞早已长上。
身为大祭司，的确不能和作为奴隶时一样，只戴一只耳环。
但……
莫离骚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又极认真地开口：“宁，是需要我再重新打一次耳洞吗？”
慕容宁正拿着耳环在他脸旁比，闻言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若不说，我险些忘了——的确是要把你右边的耳洞重新打穿才行。”
“唉，麻烦啊。”莫离骚悠悠叹出一口气，眉心又蹙出很难得的不情愿，“宁，有什么打耳洞不痛的办法吗？我怕疼啊。”
回想一下，眼前人的确是又爱懒、又怕疼的金贵命。但为难只困扰住慕容宁片刻，他忽然就又勾起唇，轻吻上莫离骚的鬓角。
“虽不可能完全不痛，但我有一个法子，可以适当缓解。不过，在此之前——”他站直身，向莫离骚递出手。
“离骚，我们先去你房间，试一试新做好的祭祀袍吧。”

※

“宁，这个环是别在哪里的？”
“宁，这条腰带怎么穿？”
“宁，披风在哪里？是从左边绕还是从右边绕？”
“唉，宁，要不你来帮我穿吧。”
慕容宁坐在屏风外，很耐心地为莫离骚一一讲解衣裳的穿法，最后还委婉回绝了莫离骚的邀请，坚持要莫离骚自己穿好这身祭祀袍。
毕竟，提前收获眼前一亮这件惊喜，慕容宁想私自珍藏。
虽然，他也确实很想帮莫离骚一把就是了。
“宁。”
慕容宁抬眼，却只看到莫离骚的半个影。
“终于换好了？”他问。
莫离骚又嗯了一声，单手扶住屏风时，还不忘整理一下拧巴在腰侧的一个衣褶。“算是吧。”他想了想，“果然很麻烦。”
“走出来让我看看？”慕容宁捞了捞装着首饰的托盘，准备等莫离骚出来后，再让他一一穿戴，“让我先一睹大祭司的风采……——”
后面的话，就揶揄不出来了。
白纱绸，红披风，金线滚边。
同样的配色，却有着与圣子衣装迥然相异的风格。白色是基底，红色披半身，黄金腰带坠下红宝石与黄金打造的流苏佩饰，末端埋在褶皱里，随脚步间或摇晃出来，跳出的光足以乱眼。
更不要说为佩戴项链而刻意微敞的胸膛洁白耀眼。莫离骚本就很白了，披满半身的红，无形中将他衬得更白。慕容宁呼吸一滞，怔然间起身，直迎向莫离骚。
几步间，两人便贴得很近。
“离骚。”待这两字出口时，慕容宁方才感觉喉咙有些干燥的涩感，他把手抬起，凝视半晌也没有决定把手放在哪里，便干脆把头凑过去，将话吹至莫离骚耳边：“真想把你关起来，不给他们看。”
莫离骚偏头看向那双炽热的眼。
“宁，你这话说得很像一个昏君。”他一本正经地说。
慕容宁并不否认，但也没去做一个昏君会做的事，而是勾了勾莫离骚的手，将它握住，牵至那一整盘的首饰面前。
“试一试？”他向身后望。
莫离骚却摇摇头。
“明日吧。”他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想睡了。”
不穿首饰也算不上什么遗憾。慕容宁心知自己已得到想要的惊喜，于是便跳过这一步骤，准备直接进行下一步。
莫离骚也就由着慕容宁牵引，坐在慕容宁腿上，垂眸时，眨出比之前还要浓的困倦。
“我们来打耳洞。”果不其然，这句话让莫离骚清醒几分。
“现在？”
“现在。”
慕容宁捧住他的脸，不由分说地吻过去，颇有些处理政务时雷厉风行的意味。
打耳洞和接吻有什么关系么？莫离骚并不明白其中关联，但他从来也不去纠结。慕容宁在亲他，与慕容宁接吻很舒服——这两件事便足以让莫离骚张嘴，作为回应似的吐出点舌尖，随即被拉入更亲昵的缠吮里。
看似强硬的吻，实则遍布柔情。
慕容宁吻过他的唇，之后又不满足地吻过他的舌、搅乱他的呼吸，甚至连呼吸时的颤也不放过，从里到外地把莫离骚吻软，让他由坐变靠，最后只能半慵半懒地倚赖在慕容宁身上。
一个吻后，又是一个吻，这一次的角度微微变幻，有些掠夺式的吻法让他们好似回到未通心意那时。垂闭的眼动了一下，但莫离骚却没有出言拦阻，他只是轻捏住雪青色的披风，指间缠进些头发，颜色并不单一。
慕容宁在交吻时捏了捏莫离骚右耳，怀中人便呼吸微滞。他从这短乎一瞬的变化中察知到莫离骚的情绪，但慕容宁并未急于穿刺，而是捏住那粉白细腻的垂肉，仔细揉着上面的痣，感受着莫离骚一点又一点的放松。
“离骚，你相信我吗？”他贴着润红的唇，轻声问。
莫离骚轻而又轻地点点头。
“好。”
慕容宁撤开手，转而拿起一只耳环，又对莫离骚说：“离骚，闭眼。”
莫离骚也就真的闭上眼。他闭眼时的样子很安静，眉目安和，略带悲悯，又是那幅略带疏离、微具神性的圣子模样。
但，慕容宁知道，莫离骚不再只是圣子了。
先是一声很轻微的、金属的响，随后是炽暖的呼吸拂过腮面，慕容宁靠近了他的右面。
方才被搓弄的右耳余温未消，酥麻仍在。预想中的冷锐并未如期来袭，只有一点被呵暖的温感触及耳面。莫离骚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还是算了”、“还疼的话就免了”、“还是给我找点麻药”之类的话。最终溢出口的，只有一声很轻、很轻的“宁”，这个宁的尾音还戛然而止，他颤了一下，钝痛便缓追而来。
慕容宁的呼吸就在耳边喷洒，一下，又一下，撩拨着鬓发，带来轻微到拨动心弦的痒。
但疼还是有的，甚至盖过了痒。莫离骚才要说出临时拼凑出的、言不由衷的抱怨，就被舐上右耳的舌弄出一声低喘。慕容宁吻去他的血，就着穿孔时的姿势贴近含抿，舌尖与口唇交替作业，让本就被揉过的耳珠愈发敏感，即便被耳针穿透痣点，也无碍于快感的传递。
“嗯……宁……”莫离骚偏过头，慕容宁却不依不饶地持续挑逗，“你这样……”
那只自莫离骚更衣完毕便蠢蠢欲动的手，终于摸上那条坠着流苏的腰带。
而慕容宁的吻，也从莫离骚耳边，蔓延到他的脸旁与侧颈。
可就在慕容宁还要往下继续时，他的手却被按住了。
“宁。”
慕容宁抬眼时，正望见垂望下来的一汪春水。
“明天还有典礼。”莫离骚呼吸微乱。
“所以？”慕容宁没有松手的意思。
“好了。够了。很多了。”莫离骚连说三个断语，他想摸被戴上耳环的右耳，先摸上的，却是慕容宁依旧整齐的发。等到气息拾回平稳，莫离骚目光一斜，瞥了一眼身上这身才制好的衣袍，意有所指地说：“但它禁不住了。”
这话说得毫无头尾，但慕容宁却听懂了，一时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最终，他只是把额头抵在莫离骚肩上。
“放过你。”慕容宁的那把好嗓音里，闷着很低很沉的笑，“只限今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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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1-08-22 2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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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26>

这一天，以第一缕阳光刺破幽暗夜色开始。
太阳并未升起，只有阳光如水波漫散。暖意的赤，明亮的橙，与尚未消散的紫夜融为一体，深处的天仍是暗沉沉的黑与蓝，执着而古久，却在日轮初现的那一刹那，彻底消失不见。
灿烂的金唤醒沉睡的城，迎接朝阳的第一批人却没有和从前一样往市场奔忙。老人、妇人，中年、壮年，及至最爱贪懒赖床的孩子都踏着阳光往城外走。他们要去祭坛，今日是大祭司的任命仪式，且在仪式后，还会有意义重大的祈福仪式。
自上一任大祭司慕容清死后，天剑城就像落入一片乌云里，但也不能说城内居民生活就此一落千丈，只是在买卖生意、农耕手艺都照常进行时，会多出一种说不清、也道不明的阴沉。
或许是自打那一天起，就没有什么举办过什么庆祝活动了罢，新城主继任时也低调得很，只宣读一纸任命、下发几道政令后，天剑城便开始步上新的正轨。
所以这一次的祭祀仪式才格外受到期待。人们迫切需要一场祭典，以此驱散阴霾与积郁，无论是笼罩在城上的，还是沉压在人们心里的。
听说新任大祭司是圣子，哪怕他是道域人，但……他是圣子啊！圣子主持的祭祀礼，一定会得到天神的祝福。
这样的期待已将得知新任大祭司是道域人的不快冲淡，还抱持着“非我城民，其心必异”这种想法的，只怕，也只剩那些贼心不死的人了。
太阳已露出大半张脸。
仪式将近。

※

王宫内，偏厅中，莫离骚坐在阳光斜射而入的窗口。
他早已穿戴完毕，昨日被试过的衣袍，此时以更完美的姿态被穿在莫离骚身上，更有华美贵重的首饰相配。可就在这些金玉琳琅里，唯有两样东西缺席——耳饰与项链。
项链是要等到仪式时由城主亲手授予，至于耳饰则被城主藏起，说要等临行前再让大祭司戴上，理由不明。
这算是滥用职权么？算吗？算吧。但莫离骚却并没有太过在意。阳光洒在他后背，晒出洋洋一片暖意，这让从来都没这么早起来过的莫离骚有些昏昏欲睡。
至于拉着他天还没亮就起床，又滥用职权不让他戴耳饰的城主大人呢？
困倦的眼颤了颤，莫离骚努力睁抬起眼，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慕容宁。

城主大人……还在画图纹呢。

慕容宁正在聚精会神。他一手牵着莫离骚的手，一手拿着笔，很认真，很慎重，却也画得很流畅。
这种好似凝进日光的金色颜料是神殿的不传之秘。大祭司作为可与神沟通，并能直接传达神谕之人，在重大祭祀典礼上需以金染绘图上身。为大祭司绘图一事，一向都是有专人来做，往常都是由神殿供养的画师担任。现任画师是一位老者，他担任过两代大祭司的绘图工作，在城中也常以画酬救济贫困者，可谓德高望重。但就在日出前，就在老画师收拾好画具准备前往王宫为新任大祭司绘制手纹时，宫中却传来消息，说城主有令，老画师年事已高，不宜奔波劳累，此次绘图工作便不用他操烦了。
老画师愣在当场，他怔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被小时候的新城主揪着胡子编辫子的过往，便决定不去王宫理论。
可谁知，他这一放弃，便再没为大祭司绘过金染。
直到数年后老画师寿终正寝，莫离骚的金染都由慕容宁亲手绘制。
此为后话。

画完一只手，再画另外一只时，速度便快了许多。很快，莫离骚的两只手就都被金染铺满，从手背到手指，再到修建圆润的指甲，都布满慕容宁精心绘制的祭神纹。
在等待金染干透的时间里，莫离骚再睁开眼，透过一线缝隙所看到的，却是手里扔拿着画笔的慕容宁。
“……宁？”他带着浓浓的倦懒开口问：“你怎么还拿着笔？”
城主大人抿了抿芦苇杆，仔细凝看了莫离骚一会儿，似乎还觉得有哪里不满意。
“我觉得还少了点东西。”慕容宁微蹙着眉，“还想再加点什么。”
这种时候，即将成为新任大祭司的莫离骚，应该拒绝慕容宁的提议，再搬出“金染是有规制的、不能随意加”这样的理由，彻底打消这种可能是对神明大不敬的念头。
但他却没这样做，微抬的睫承住一粒微光，眨动时又将其洒落，正掉在深邃而安静的眼瞳上。
“那，宁想加什么？”莫离骚问。
慕容宁“嗯”出一个长音。
“这里。”他用没拿笔的手虚点在莫离骚的锁骨中央，“想画一枚圆形的章。”
城主大人的小心思还是这样一眼可窥，莫离骚还是没有拒绝，只把头微微抬起，露出洁白细腻的颈，以及骨线优美的颈下地方。
“宁，画吧。”他说。
“离骚。”谁料慕容宁却犹豫了，“你真的允许我……？”
“这没什么。”莫离骚懒懒地笑了一下，幅度很小，更像是动了动嘴，但慕容宁却知道他在笑，“天神也会允许的。”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足以延续一个吻，慕容宁只能按捺下一点冲动，提笔在莫离骚锁骨处画了一个不算太复杂的圆，里面的花纹，和莫离骚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一样。
“好了。”
慕容宁先将他左耳的耳环戴好，在把另一只耳环拿在手里时，俯身先吻了还未痊愈的右耳一下。
“大祭司，我们走吧。”
右耳的痛转瞬即逝，又有一个吻落在金属与耳珠相连的地方，莫离骚的呼吸停了一下，他将手搭在慕容宁掌上，在阳光映照下，缓缓站起。

“嗯。”

※

当刻针落影掠过石盘上的“八”时，大祭司的任命仪式正式开始。
在首席书记官彤衣宣读完慕容宁的任命书后，莫离骚登上祭坛，在整座天剑城的注视中，由慕容宁亲手将象征大祭司身份的贝母项链戴在他身上。
这样，任命仪式便完成一大半，然而，就当慕容宁刚将单膝跪地的莫离骚拉起时，祭坛下，却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此人并非天剑城人，城主宁可择选这样一个其他城邦的人也不选天剑城的人，实在是令城里有‘神侍’资格的人伤心。”发出这道声音的，是在慕容烟雨清洗下逃过一劫的司马魁宗。慕容宁知道他，他是城中被慕容烟雨手刃的贵族——接天岚的手下。
如果慕容宁没有记错的话，当初接天岚他们中意的大祭司人选是……
他目光往旁侧一扫，果不其然看到一个穿着淡黄衣衫的女子，神态安和，仪态端庄，是近些时日以来城内声望颇高的靳铅华。
严格说来，慕容宁与靳铅华也算是旧识，但眼下他二人立场明显相反，即便慕容宁顾念旧情分，但在仪式被打断的当下，他也不会看在靳铅华的面子上，轻易饶过司马魁宗。
“看来大哥当时给你的教训还不够。”慕容宁目光一冷，“司马魁宗，打断神圣的任命仪式，这个责任，你可当得？”
司马魁宗却并不很吃慕容宁这套。
“责任？如果城主任命一个外人来当大祭司引来神罚，城主可能当得起这个责任？”司马魁宗桀桀一笑，眼神阴冷，“城主，天剑城可不能再出现一个德不配位的大祭司了。”
慕容宁整个人都冷了下来，他松开莫离骚的手，才要向前一步开口叱责，身边的莫离骚却翻手拉住他。
“宁。”莫离骚紧了紧拉住慕容宁的手，“该祈福仪式了。”
声音似清泉流淌，奇迹般地抚平阴郁，让慕容宁即刻回神的同时，也明白了莫离骚话里的意思。
他回握一下莫离骚的手，再望向司马魁宗时，唇角微勾。
“判定大祭司是否称职的事，你做不来，我也做不来。”慕容宁笑着，眼里有年少时肆无忌惮的傲气，“一切，都交给天神判断。”
司马魁宗刚想再开口，却听慕容宁又笑了一声。
“不过，如果有人想趁机扰乱神圣的祈福仪式——孟高飞。”
孟高飞哪里能想到会被慕容宁拖下水？但天大地大，朋友义气最大！再者说，他看那个司马魁宗也很不爽，不过是一个小贵族，狗腿子而已，居然还在这种仪式上公开叫嚣质疑——不知道变态宁仔有多宝贝那个莫离骚吗！
于是孟高飞在低骂过一声“破你西瓜”后便一步跨出，对着祭坛上的慕容宁一拍胸口，声如洪钟：“宁——……城主！一句话！没得说！要是有人敢在仪式上捣乱，我风云太岁孟高飞第一个不放过他！”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大声喊。
“三元！四喜！”
被点到名的两人立时应声。
“叫上自家兄弟，护住祭坛！”孟高飞意味深长地睨了司马魁宗等人一眼，“谁敢捣乱，给老子打到他亲妈都认不出来！”
司马魁宗哼了一声，回头看向面平如水的靳铅华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地把目光别开。
祭坛上，莫离骚松开慕容宁的手，眼中唯有平静，淡而疏离一如既往，却多了点只对慕容宁才展露的暖意。
那些声音，我并没有在意。
他向慕容宁轻轻颔首，在慕容宁退至祭坛边缘时，向被阳光铺满的天张开双手。
神啊。
莫离骚微仰起头，祷词自唇间流淌，很慢，很缓，十足清圣。

“我以天剑城大祭司之命，向您祈告……”

随着祷词进行，众人发现，本是金光灿烂的天空，忽就被层云覆顶。
天地为之变色，风云为之舒卷。
云层被日光晕出圣彩，白云拥挤着彼此翻涌，流滚出的金光像一缘缘推开的浪，忽然浪头被破开了，一束阳光自云浪中倾淌，不偏不倚，正洒在将祷词的最后一字念诵完毕的大祭司身上。
灿烂的光像为莫离骚镀了金，光影参落明显，就连睫梢微垂时的颤影也清晰可见。慕容宁看痴了，半晌怔然不语，而与他近似却不同的沉默也同样弥漫在人群里。人们震惊着，骇然着，进而被莫大的虔敬之心席卷。眼前所见是毋庸置疑的神迹，没有人可以怀疑。
打破这片沉默的，是不知何人呢喃出的一首没头没尾的《帕兰德》。其余的句子都被吹散了，只有“你是讴歌清晨的使者”一句还清晰着，却也像是一枚投入湖中的石子，推开的涟漪荡荡漾漾，直至引起祭坛下近乎狂热的低呼。
“是神迹！这是神迹！”
“这、这就是圣子吗？！”
“天佑天剑城！天佑城主！天佑大祭司！”
“大祭司！大祭司！”
慕容宁目光下扫，望向以司马魁宗为首的贵族——那里是一片与民众截然相反的凝重。
“现在，谁还有异议？”慕容宁问。
司马魁宗脸色不善，在他身旁不远处的靳铅华仍是闭目凝神。她自小便喜欢用手托着什么，慕容宁见她第一面时，在她手里的是一只皮球；第二次见面时，则换成一只银匣；第三次见面时，那被托在掌中的，便成了一只晶莹剔透的水晶球。现在被托着的也仍还是那只水晶球，但她没有看向那捧晶莹，只是把眼垂下，十足的端方圣然。
如果不是与接天岚与司马魁宗扯上关系，依照靳铅华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地位仅在大祭司之下的白衣祭司一职。
可惜了。
慕容宁收回视线，又向彤衣打了个手势，随即走到莫离骚身边。
“我再问一次。”他望向簇拥在祭坛下的所有人，“还有谁有异议？”
无人说话。
捧着黄金匣盒的彤衣回到祭坛，慕容宁将盒盖开启，取出一条项链，再次围在莫离骚脖间。
那是一条镶嵌着蓝宝石的黄金项链，不长，垂下的部分正好盖住锁骨窝而已。蓝宝石上的金片上錾刻着什么，莫离骚垂了一下眼，便知道花纹构成了什么字。
和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以及被盖住的锁骨窝上的金染一样的字。
是慕容宁的名字。
“除此之外，我还要宣布一件事。”在为莫离骚将项链调整好后，慕容宁也没有将目光收回，“从今日起，废除神殿祭司不得结婚生子的规定。”
坛下陷入一种死一样的静默，在这份静默里，慕容宁缓缓转过身。

“大祭司与我，将结为伴侣。”

这句话落下去，像是打烂了什么东西。哄然的喧闹再度腾起，人民交头接耳，贵族频频皱眉，祭司们则满脸震惊。这的确是过于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一些年长者在回神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望向天空，生怕城主的话招来天神责罚，更有甚者，已经开始向着上天频频祷告，就连孟高飞也张大了嘴，抬头望向慕容宁时，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破你西瓜……”他喃喃自语着，“变态宁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老大，去找冷总管的人回来了。”三元凑到孟高飞旁边。
“怎样？”孟高飞这才回神，压低声音回问三元，“找到了吗？”
三元摇了摇头。
“妈的，破你西瓜！”孟高飞烦躁地抓乱了本就如一蓬衰草的头发，“突然间人就不见，那小子跑去哪里了！”
话音未落，他便听到人群前方爆出一阵冷笑。
“慕容宁，你当真要如此做？”
说话的还是司马魁宗。
而他身旁的靳铅华，露出了一个很淡、也很短的，不赞同的神情。
慕容宁看向司马魁宗：“你确定要如此？”
司马魁宗又是一声冷笑：“慕容宁，关于慕容清的谣言，你真以为是空穴来风？”他知道孟高飞的手下正在接近自己，但司马魁宗却没半点惧色，反倒笑出些阴沉沉的味道。
“况且，慕容烟雨杀死的，真的是教宗吗？”
他口中的教宗正是接天岚。慕容宁眉头一拧，而坛下的靳铅华显然受到震撼，睁开眼，望向司马魁宗，却像是望着一个陌生人。
“当年慕容清不仅与人有染，还生了一个孩子。”司马魁宗桀桀笑道，“慕容宁，你不好奇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话音未落，众人便听马蹄声如滚雷翻涌，可却没有震动大地的气势，只是声音沉重，速度极快，奔跑时，还有金属擦划时发出的刺耳声响。
就像是，闪电一样。
人群像被劈开般往两边流淌，尘沙泛起，自烟浪中出现一匹白马，马上的人有两个，一人攥鬃，一人拔剑，显然是一大一小。

“在你老母！”

一声再熟悉不过的怒吼奔入耳里，慕容宁认出那勒马停在祭坛下的人。
“大哥！”
莫离骚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声音的，只安静站在慕容宁身边。
慕容烟雨只向着祭坛的方向点了下头，转而就看向司马魁宗，神色肃然。
而那把斩杀过无数敌人的斜阳剑，正指着司马魁宗眉心。
“给恁爸睁大你的眼，仔细看看这娃儿后，再想好你要说的遗言。”慕容烟雨拍了拍身前小人的肩。
司马魁宗还没出声，就听到好不容易挤到前面，想给司马魁宗一个偷袭的孟高飞怒骂出口：“臭小子，原来你在这里？！”
坐在马上的人明显是个小少年，不羁打扮，清秀眉眼，这样看过去，倒是与不远处被李剑诗和别小楼护着的慕容胜雪有点相似。
只是神情略显成熟，但在听到孟高飞的声音时，他才转了转眼，抬起一只手，咧嘴一笑：“哟，飞大仔。”
“这、不可能！”司马魁宗指向那名少年，眉毛与嘴都在颤抖，“有教宗亲自看守，怎么可能会被你——”
“你说的教宗，”又有一骑策马而来，向司马魁宗丢去一个布包，“是他吗？”
人群中，唯有年长者与见多识广的商人认出这名后来者，他们低低轻呼着，满脸惊骇。
这、这不是苗疆城的参谋官·铁骕求衣吗？！
但接下来的事，显然比铁骕求衣出现在天剑城更令人震撼，因为被扔到司马魁宗手中的那个布包里，包的是本该早已死去的、接天岚的首级！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周遭的议论声更大了，谁也想不到好好一场任命与祈福典礼，会引出这么多事情！
“接天岚？真以为换了个名字，我就认不出了吗？”铁骕求衣打马行到慕容烟雨身侧，看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目光阴沉。

“凌风歌。”

※

凌风歌？这个名字，天剑城可不陌生。
那不是那个声名狼藉，在被仇家追杀之际逃到天剑城外，被还没成为大祭司的九姑娘救了的那个江洋大盗吗？
听说他后来洗心革面，跟在九姑娘和来天剑城游历的苗疆书记官身后，学习各种知识，没再做出作奸犯科的事。
但是后来听说凌风歌消失，与此同时，那名书记官也回到了苗疆城。
一个已经消失很多年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把名字改为接天岚……？
民众看向司马魁宗等人的眼神都变了。
“你，空口无——”
“恁爸允许你说话了吗？”慕容烟雨并未下马，只将斜阳剑向前一送，便制止了司马魁宗的狡辩与叫嚣。
慕容烟雨沉眉说道：“无论是谁，敢对针对慕容家，针对天剑城，便只有死路一条。”
说完，他将方才应和司马魁宗提出异议的贵族扫视一遍。
“现在，还有谁敢对城主的命令提出异议？”
无人再敢应答。
但，司马魁宗仍心有不忿：“无论如何！慕容清生子之事是真，即使她是你慕容烟雨的——”
血柱如泉水喷升，在靳铅华身上飞溅出学红点，零零星星的，像一朵朵盛开的梅。
而她身旁的司马魁宗，已没有了头颅。
“话不说二遍。”慕容烟雨甩掉斜阳剑上的血，“恁爸允许你说话了吗？”
司马魁宗已死，靳铅华虽目露惊愕，但很快便又恢复成先前那种模样，平淡如水，温和安稳，手托晶球。
“靳家娃儿。”
慕容烟雨对靳铅华说：“我如此处置他，你可有意见？”
靳铅华摇了摇头，垂肩耳饰仅是晃了一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欺瞒，恶妒，胁迫——皆为罪。”靳铅华抬起眼，直视慕容烟雨，“您如此处置他与教宗，靳铅华并无任何意见。”
就在慕容宁松出一口气时，靳铅华突然转过身，望向慕容宁。
“但，靳铅华仍有一个请求。”
慕容宁并不知她要提出什么，但也说出一个“请讲”。
“我愿将宅邸交由神殿用作善所，用以弥补一些罪责。且，请城主允许靳铅华离开天剑城，出外游历，以便更好聆听神的旨意。”
很没来由地，慕容宁想到当年与她第一次见面时，她手里捧着的皮球。
那是很鲜艳的颜色。在那之后，靳铅华便以身体不佳为由不再轻易外出，再见面时，是属于她的成人礼，却因为身体不好而略去初夜礼的环节，那时的靳铅华捧着一只银匣子，脸上已无悲喜。
“允你。”
慕容宁抬手示意，然后便目送靳铅华带领跟随者离开。可其余的民众仍在窃窃私语，那些声音逐渐嘈杂起来，连祭坛上的慕容宁都听得清晰。
无非都是，慕容清真的生了孩子吗？那个孩子就是先城主带回来的这个？会不会惹来天神责罚？
然后，他便能听到孟高飞间或爆出的叱责怒吼。
“破你西瓜！会不会说话！责罚什么！我们小冷是顶好顶好的好孩子！”
紧追上来的，是小少年的安抚。
“飞大仔，别管他们，我不在意。”
但这样的议论却不得不在意，因为这关系到慕容清的名誉，还有那名小少年未来如何安排的问题。
就在慕容宁打算开口再宣布一道命令时，莫离骚却拉住了他的手。
然后，莫离骚向前迈出一步，站在祭坛边。
“天神不会因此降下责罚。”他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莫名的力量，足以让每一个人都听到，“神所给予天剑城的庇佑不会消失。”
许是方才祈福时的天象太过让人印象深刻，那些议论声渐渐停了，目光也都集聚到莫离骚身上。
“大祭司，这是真的么？”
“真的。”莫离骚回答了不知由谁发出的问，转而回到慕容宁身边，把手放在慕容宁脸上，脸色如常。

“我以圣子之名求祷，请神以福佑为证，告诉神的子民您至高无上的回答。”

说完，他向慕容宁主动献吻，就在两人嘴唇相碰的那一刹那，从逐渐变淡的云层中，出现了一道彩虹。
这是所有书中都会提到的、最无法撼动的吉祥征兆。
神不会因慕容清的事降下责罚，神也不会因为慕容宁的决定而不再庇佑天剑城。
民众因此开始欢呼雀跃。可这些，慕容宁却都听不见。
目中映入再熟悉不过的眉眼，呼吸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香气，而拂过脸上的温暖……
慕容宁这才想起，自己该抱住莫离骚的人。
但就在他把手抬起时，吻却结束了。
“宁。”
莫离骚的声音在慕容宁耳边响起。

“你这样，好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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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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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27樓發表於: 2021-08-24 2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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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兰德<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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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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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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