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28 [史俏]鎏金欲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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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菌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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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4-28 1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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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8 [史俏]鎏金欲焚

淡灰色的夜幕凝重地挤压在滚滚黑云之间，摩擦出类似雷声的前奏，像是生了锈的齿轮在艰涩地朝他们父子所在的方向运转。
目光所能触及的极限是那座沉眠了几十年的火山，史艳文曾见过它喷发时的模样，从地下蹿升的鎏金翻涌成滔天巨浪，然后徐徐降在哀鸿遍野的焦土之上燃烧，汇成一条又一条滚烫的洪流。
几十年后的今天，他又一次静默地停在原地，看着漫漫炽火将山脚下的村落吞噬淹没，依旧是灿烂的鎏金色彩，映照在天边的浓雾上，又反射回二人的眼眸之中。
做为长子的俏如来没能继承他的纯阳体质，此时被远山爆裂而出的热风吹得微微摇晃，但眼神里那股淡然似乎被这天灾来临时的景象点燃了，闪过一丝与火山喷发时岩浆炸开的赤色一般的色彩。
岩流沿着山峦的脉络往下延伸，随着地形忽隐忽现的火星如往日星空，星宿排布得不尽如人意，时常显露出凶兆的隐喻，而今日的火山喷发更是在催促史艳文尽快做下决定：
“虽然我没能继承您的体质，但……”俏如来恬静的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下，看不出他的神情，仿佛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终究应了相生相克之理。”
靠他的力量抵挡热流还是太过勉强，黑烟升腾时被风勾出的纹路恰似他眼角脸侧的血纹魔瘟，自肌肤深入骨髓，一开始用炭火便可消除大半，后来却只能借助于纯阳压制，到了今时今刻，竟连火山的热度也难以令其衰减半分。
史艳文轻轻撩起俏如来垂在肩上的鬓发，血纹如熔浆散落蜿蜒，辨别不清的黑色符咒与细小经脉混在一起，染红了半边纱衣。
“一旦发作，几番压制，也会延伸至腰间。”俏如来明白史艳文的忧虑，但又不得不如实作答：“虽是剧毒，却又与药物逆行，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他看向山顶源源不断往下流淌的岩浆，星星点点飘落的火种烧红了早就撤离得空无一人的草屋，一场灾劫并未造成太大的损失，想必父亲可以轻松一阵。
“父亲不必将我看做负累，这血纹魔瘟既然存在，就一定有它的价值。”
史艳文苦笑一声，将自己的外袍撤下，披在俏如来身上。天灾过后还有人祸，对于折磨俏如来一生的血纹魔瘟，纵然是他也无能为力。
眼下重要的是击退乘虚而入的魔兵，在这一点上他们无需过度交流也能达成共识，这是史家人的宿命。俏如来忍着史艳文抚过他肩膀时带来的烧灼与疼痛，主动往前迈了一步，比史艳文更接近悬崖，也更接近那股源于火山口的烈风。
“我没事，父亲。”他总是这样说，尽管血纹像是活了一般在他体内疯狂游走。
史艳文离开后的空气终于令他冷静，纯阳体，令他充满遗憾又极度渴求的体质，却是唯一能够挽救他的稻草，他曾经庆幸自己与这样的父亲近在咫尺，但现在对此浑然不知的史艳文仿佛成了他求得救赎之路上不可逾越的鸿沟。
“纯阳……鱼水吗？”他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魔门世家那本破破烂烂的古书里断断续续的篇章，那字里行间都透着十足的恶意，像是恶魔低语，在诱导他做出十恶不赦之举。
他握紧父亲外袍上坠着的白玉，龙纹的鳞片爪牙都栩栩如生，缠在不及他指节粗细的玉雕上，似乎还带着一点纯阳的余温，像是要活过来一般。
当他看到山庄的烛火迟迟不肯熄灭的时候，才迟疑着沿着来时的小路回去，轻轻叩开那扇木门。
史艳文果然是在等他，桌上的羹汤还没有撤去，似乎比平日丰盛，甚至还摆着一坛酒。
“忘了吗？是你的生辰。”史艳文说这话的时候躲着他询问的眼神，也难怪他如此，这是他二十年来唯一一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和俏如来共饮的机会。
俏如来就这样戴着兜帽披着外袍坐下，浸透了半身的血有些从颈侧冷彻到腿弯的凉意，所幸靠外袍罩住，只有他自己能察觉。
酒是用历年停在枯枝上的雪水酿的，攒了十几年也不见得有多少，他知道史艳文来不及置备更好的佳酿，倒也不在意，几杯下肚有些奇异的感觉，像吞下温和的炉火。
“纯阳大概就是这样，暖身但不伤人。”史艳文见他难得有些兴致，忍不住提起，又戛然而止怕他多心。
“要是能真的不伤人，该多好。”他想的是那古书上满纸荒唐，却令史艳文会错了意，以为他是暗示自己所造杀业太多，抬头又正瞧见悬在墙边那把龙泉，因此无法回答，也不能回答。
俏如来喝不了太多，这会儿正低着头玩自己的衣带，半边已经染了红，半边还是纯白的。桌上的菜他也不肯好好夹，稍稍一动就扯出半截血衣来，被史艳文看到总是麻烦。
自从带着血纹魔瘟降世，就只有史艳文能借着纯阳体与他亲近，旁人一概因魔纹过毒而无法近身，就是这样源于血缘的过度依赖与宿命冲突，反倒让他们莫名其妙地疏远了，就如同现在一样相对无言。
“如果……为父可以祛除你身上的顽疾。”史艳文试探着开口：“以前不曾提起，只是因为时候未到。”
他又笑了笑，试图缓和一下气氛：“本来今天该为你行加冠之礼，可惜疏忽了。”
“本就是不治之症，父亲何故挂怀。”既然那方法是从魔门世家得来，那想必史艳文早就心如明镜，选在这个时机提出，是为了他的身体着想。
但身体成熟的同时，他的心思已经太过沧桑，若是放在几年前他说不定会讶异到打翻酒壶，如今他只是坐在原处纹丝不动，连握杯的姿势都不曾变过。
“或许父亲忘了自己身上的责任，并非只是为了我一人的性命。”他冷静得过头，克制得过头，甚至连体内蠢蠢欲动的魔纹都不曾理会半分，明知道魔纹与纯阳有着天生共鸣的他，还能安安稳稳地向史艳文行礼，然后离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站在院落中间，数着佛珠默念经文，等到屋里的烛火熄灭的瞬间，才感觉到顺着脚踝滴下来的血液正在慢慢凝固成痂，它们脱落之后又会形成更大范围的魔纹，至于会覆盖到哪里，只有他自己明了。
史艳文果不其然又在第二天远行，家中摆设一切如旧，只是少了龙泉。
俏如来重新换上新衣戴好兜帽，往相反的方向走，百无聊赖地坐在池塘边晃荡着腿，他捡了几块石头想练习打水漂，它们却总是跟他作对似的“咕咚”一声沉下去。
你失望了吗？俏如来悄悄问自己：父亲顺从了你的假意，你们心照不宣地分道扬镳，去追逐所谓的宿命。
他不想做史艳文，我也不想做俏如来，我们按照古书里写的方法一试又有何妨？
俏如来像是被烫到了，猛地甩出了攥在手里的石头。他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电光火石的一个念头，足以令他万劫不复。也令史艳文万劫不复。
“你真的想过，要这样救我吗？”他喃喃自语：“很不值得。”
水源所在的地方总能听到不少讯息，几天下来，零零散散地闲话拼凑起来，大概是战事不太乐观，但有史艳文在，总算能稍微缓和一些。
隐隐约约的担忧促使他主动去接近人群，只要不与他们发生肢体上的触碰，那血纹就不会肆无忌惮地扩散。
史艳文没有死。
史艳文杀了人。
这两种消息总是一前一后，准确得仿佛刻意。
俏如来刻意安慰自己那些死在龙泉剑下的是投靠魔世的叛徒，但他没有办法说服其他人，在冲天的谩骂讨伐声中，他被不知从哪个方向伸出来的手推倒在地，隐藏了二十年的血纹魔瘟终于由此爆发，像极了那天他们亲眼所见的火山喷发。
魔瘟传染的速度极快，起初是触碰，后来是呼吸，从本该作为驰援的后盾一路追杀到史艳文面前。
“你在逼我杀你。”他提着龙泉站在俏如来面前的时候，眼瞳已经由蓝变红。
“你不是父亲，你是白色魔头。”俏如来并不躲闪：“父亲为人，总是同情，总是迟疑，我相信你与他不同。”
他无可辩驳，魔瘟的确由他而始，也应该由他终结。
“记得那些飘落各处的火山灰么？即便我能下定决心杀你，将你烧成灰烬，那些无法抹除的颗粒也会如火山灰一般继续存在。”白色魔头说话显然要比史艳文果决得多：“终有一天，死灰复燃。”
“那何不代替他，赐我一段新生？”
“你果然还是在意。”
“也许我们理解的‘在意’意义不同，但殊途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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