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9 迴夢卷二 <嫣然篇>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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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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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0-07-0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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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9 迴夢卷二 <嫣然篇> 1F

《玉茗篇》
春風渡玉門，黃沙漫穹蒼。清遠孤高的瀚海藍天，繾綣無數神話的大漠荒原。祥和時，是風媚旖旎的絲綢路;禍亂時，是戎馬奔騰的塞下曲。多少墨客揮毫渲染蒼茫的邊城卷？多少詩人傳唱千古奇絕的涼州詞？

淡淡的水色紗裙像晴空落下的碧痕，為這磅礡戈壁添了抹柔和的妝彩，卻又似轉瞬即逝的晨露，過眼便成雲煙。為無數文人雅士或稱頌、或哀嘆的壯闊宏景，卻未曾在那雙烏黑的大眼中掀起波瀾。

｢嗚嗚......雅少、解語，你們在哪裡？｣褐棕的捲髮貼伏在白皙如瓷的俏麗容顏，霜兒埋首啜泣著，孤身立於這悠悠天地，所能感受的，只有難以明狀的落寞。

大概是太過沉浸於自我感傷的情緒中，好半晌她才察覺那片竉罩自己多時的黑影。
似是紅燭輕燃時所氤氳的蜃中樓，周遭的景物顯得有些搖曳不定，沒有烈日焚捲時的灼熱感，反倒是透著一股沁人的涼意。而那人就像是水墨暈染的幻相，多年以後，縱然歲月更迭，仍深深刻印在她的心中。蒼山白玉雕鑿的俊美面龐，銀灰的髮一如月下星砂，細細碎碎地綻著耀目的琉光。但真正懾人的是那雙眼，宛若沉潛於東海之淵的天青石，幽冷豔藍的雙瞳透著亙古悠遠的凜冽泓輝。

或許是太過震驚於對方的容貌，霜兒未曾發現，照理說在當時逆光的情況下，她是無法看清男人的模樣的。

濃魅縈繞的幽香，為這初春時節薰陶幾許南方異國慵懶的風情。丹霞色的石榴裙隨著激昂的弦鼓聲疾轉飛旋，容貌明麗的胡姬有著異於中原女子如春風、流水的溫順柔媚，顧盼之間，似烈焰灼灼，剎那便奪人心魂。金鈴、珠玉交錯的清絕音韻編織璀璨如夢的繁華盛世。

位於天都西側的『雲岫』，自古便是四方奇珍聚散之地。旅者刻劃綿延千里的足跡，從遙遠疆域帶來各類珠寶、香料、異獸，點綴這濃墨重彩所譜寫的瑰麗詩篇。地處市坊中心的『凌雁樓』，今日一反過往賓客雲集的喧鬧景況，大批的群眾立於樓外低聲交談，臉上則帶著明顯幸災樂禍的神情。

｢大哥哥，那些人在做什麼？｣在稍早使用淚水攻勢成功把疑似『同是天涯迷路人』的大哥哥——漠刀絕塵，拐來做為嚮導，而來到這令人萬般驚艷的綺幻之城的小女孩，此刻正將她這個年紀該有的好奇心展現得淋漓盡致。

樓內洪亮的嗓音帶著特殊的腔調，隨著『拍案叫絕』的碎瓷聲，以壓倒性的姿態貫入眾人耳中。在一陣短暫的靜默後，則是哄堂大笑的嘲弄妄語。

｢大哥......咦？人呢？｣像是回應她的疑惑，湛藍的波紋在視野中輕漾，再次睜眼，她已置身另一個空間。

斑駁的樹影、婉轉的鳥鳴，翠綠的芳草帶著春雨後雋雅甘甜的氛圍。少了嘈雜的人聲，讓人更能感受那屬於森林眷族的精靈們躍動的歡悅旋律。

｢我說啊，像我這麼斯文的人怎麼會有你這麼暴力又衝動的朋友呢？｣

冷泉般的嘆息之語淡若輕嵐，卻一點一滴地滲入心湖，令她下意識地回身探尋－－

是錯覺吧？墨藍的長髮似是折射著灩瀲的水光，像道在朝陽下涓流的河，盈盈碧燦。俊秀的容貌、纖細的身段，帶著江南溫潤的書卷氣息，清風拂來時，隱約有著淡柔的竹墨香。左眼下端的緋色淚痣綴如血紋朱砂，像是雪中飄零的一抹落英。

｢小姑娘妳怎麼會孤身在此呢？｣

｢啊，我迷路了......是大哥哥帶我回來的。｣看著那近得不及寸息的秀顏，向來活潑膽大的孩子難得的，有些手足無措。

聞言，身著靛青長衫的少年挑了挑眉，饒富興致地望向友人。
像是明白那雙眸子裡閃爍的促狹笑意，對方很是不留情面地只回了二字：｢無聊｣

｢喂喂，你－｣｢咦，大哥哥你會說話？｣同時響起的聲，內容卻是截然不同。

｢噗、咳，那個、絕塵他只是比較，嗯，沉默寡言了些。｣義正嚴詞地替對方辯解，但那半掩在扇後，彎似月牙的眼和微顫的雙肩，卻在在透露了他真正的心思。

玄色的夜，燦星鑲嵌其上。晚風吹送時帶起的薄涼，為這子夜時分刷上了靜謐的色彩。

在御不凡『像我這麼懂得憐香惜玉的人怎麼可能會讓可愛的小姑娘露宿街頭呢』的堅持下，名喚霜兒的小女孩，很直接地把『別和陌生人說話』和『別跟不認識的人走』的叮嚀拋到腦後而來到此處。到底不是自己所熟悉的地方，在一陣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掙扎後，她起身步至室外。

淡且雅的花香如水華織染的綢緞，輕巧地滑過指尖，漸漸撫平了煩躁不安的情緒。不由自主地追尋著那縹緲的馨香，沿著曲折的迴廊來到庭院盡頭。數尺高的常綠灌木在朦朧的夜色下顯得有些猙獰，卻也襯托出那隱於其中的潔白。羊脂玉般的瑩潤，牡丹型的千重瓣，層層疊疊包裹著雪色花蕾，白的近乎透明的山茶，那含苞待放的模樣讓人不禁期盼其盛綻時會是何等的絕代風華。

｢好漂亮......｣細緻的指忍不住伸向前－－

｢不可以！｣琉璃落盤般的清脆女聲，帶著幾絲憂慮和急切，像是劃破幽溟的一縷曙光，讓霜兒回過了神。

緗橙的河南沙綾繡著纏枝的小簇花草、彩蝶翩跹，立於樹叢旁的女子面若芙蓉、氣度優雅，少卻珠翠瓔珞的華奢艷麗，倒多了份溫和、引人親近的氣質。

｢噯，妳就是霜兒吧？｣大概是寬了心，女子像是發現了寶物般地雙眼為之一亮，那真誠如稚子的笑容讓霜兒不禁一愣，以至於忽略了對方後頭那句『小御怎麼老愛亂撿東西回來呢』的滴咕。

｢啊！是、是的。｣

｢好孩子是不應該在這麼晚還出來亂跑的唷。｣似乎是看穿了那孩子的窘迫與不安，女子說話同時也伸手溫柔地輕撫著對方的頭頂。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來這裡......｣被香味吸引過來，這種理由說出來會被人笑吧？

｢嗯，我明白了......對不起！｣突來的道歉和那凝著悲傷的笑容讓霜兒呼吸為之一窒，那一種無法言喻的寂寥正無聲地擴散，絲絲纏繞上她的心頭，卻又在下一刻因對方輕快的話語而消散無跡。

｢嗯，小妹妹，妳只要順著這條路走就能回去囉。｣

望向女子所指的道路，霜兒卻沒有任何動作。

｢我、我還想在這裡多待一會......｣回去了，也只有自己一個人。

｢那妳要聽故事嗎？｣

｢咦？嗯，好！｣倒底是個孩子，面對女子突來的提議，雖然一開始有些反應不過來，但最後仍是表現出一付興致勃勃的樣子。

看著那孩子期待非常的表情，女子不禁掩唇哂笑。

｢雖然這個故事，並不適合做為床邊故事就是了......｣輕飄飄的一句話，掀開了裝載記憶和思念的寶盒，乘著遠颺的風，徘徊無盡，最終回歸故里。

彩雲之南，那是個難以讓世人窺探其真容的人間仙境。螺峰疊翠的橫斷山脈、雪沫翻飛的怒江峽谷、百花競妍的昆明春城，編織著回憶裡燦如煙霞的明豔幻夢。花城盛會，是三月南詔最為重大的慶典。

國色天香的牡丹、玉雪香脂的白玉蘭、花中神仙的海棠，炫麗翻騰的花海令人迷醉，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有著『雲南山茶甲天下』之稱的異姝奇卉。深桃紅玫瑰型的恨天高、桃粉帶紫的楚蝶、胭脂紅的雲峰、艷紅微紫暈、花中帶白條紋的玉帶紫袍，近乎是要將這無邊春色燃盡的絕焰，縱然灼目，卻讓人移不開眼。

比起城內的熱鬧勝景，白小茶更愛在杳無人跡的孤星崖邊，觀賞那變化莫測的雲流光彩。日出時晨曦輝映的莊嚴、日落時夕照耀染的絢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相看兩不厭。而那個對自己的名字異常執著的男人，大概是她生命中最鮮明的色彩。

「我叫天狼星」

「噯，天狼星唸起來好生疏喔！我叫你阿星吧！」這邊十分豪邁地替人改名。

「我叫天狼星。」另一邊也有捍衛自己本名的堅持。

於是雲闊天清的孤星崖，鎮日上演著將此處縹緲靈毓氛圍破壞殆盡的鬧劇。

｢阿星。｣
｢......｣
｢天狼星。｣
｢嗯。｣
｢阿星。｣
｢......｣
｢天狼星。｣
｢嗯。｣
樂此不疲。

相伴彼此是那麼自然而然，當時他們誰也沒想到，這般寧靜的時光並不是天長地久。風中傳來的煙硝和血腥味讓她幾欲作嘔，崖下的烈焰映天，不是過往開到絕艷的赭色山茶，而是真正的烽火肆虐。當第一絲血霧飄散，彷彿可以聽到城中人們慘絕的哀鳴和那瘋狂帶著黑暗氣息的笑聲。似是有所感應，孤星閃爍冷冽的炙芒、呢喃著嗜殺的渴望。那是她從沒見過的天狼星，不是從前沉默的溫柔青年，而是帶著肅穆氣息，將以銀鐮敲響死亡喪鐘的夜族神祇。

再次醒來，白小茶發現自己正處於一個陌生的國度。繁華的都城，處處充滿著熱鬧、繁忙卻又疏離的氛圍。一直到後來她才明白，迢迢遠途，來至此地，此生，與那已成碎夢的故國再無相見期。

「大姐姐，妳在哭嗎？」

那是個靈秀動人的孩子，白淨的小臉上有著不加掩飾的關心。看著那雙纖塵不染的墨玉雙眸，已然沉寂的心再起漣漪。不經意地瞥見一旁小販眼中所帶的憐憫，一般人是無法看見她的，所以他大概認為這個孩子腦子有問題吧。

「小御。」如清冷十二月霜雪的聲打斷了思緒，因逆光之故白小茶看不清對方的面容，但那閃耀著銀輝的雪色髮絲和皓白長衫，卻讓人印象深刻。

「師父！」那孩子開心地偎進對方懷中，親暱地與之交談，最後，師徒二人一致地望向自己。

「......」

越過蒼青門扉的瞬間，她清楚地感受到空間的動盪。就像是平滑的水鏡因浮葉而起的層疊波紋，雖然發生的時間短暫，卻讓人明白，這已是和門外截然不同的世界。淡泊、恬靜，暢幽靈雅的園林有著筆墨難以描繪、遺世獨立的傲然風骨。園中群列的數位佳人，帶著人間女子絕不會有的清麗脫俗。那些在空中飄舞，繡著流雲、文羅等的帛帶，像結綵綿延，表達著欣喜和歡迎之意。

白小茶從來就不是個會自怨自艾的人，即使初來乍到，也能十分迅速地和他人打成一片。而此地豐沛的靈氣，也延緩了她凋敝的速度。只是在夜靜闌珊時，她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天狼星，抱著明知早已不可能實現的夢，期盼他的到來。

我只是，想再見你一面......

早春的清晨有些微涼，靄紗輕竉，帶著些許迷離的霧濛將窗外的景色浸染如蠶絲。映入眼中，繪著雙面異色芙蓉鯉魚的蜀繡彩帳隨風搖曳。霜兒感到困惑，自己是何時回到此處？逐漸清晰的感官，敏銳地察覺到瀰漫四周的強烈香氣，不似昨日子夜暗香那般清透，而像是開至荼靡的絕豔。猛然坐起身，赤腳奔出房門，沿著昨夜小徑而至後院。愈是接近，就愈能感受那韶華將盡的勝極與寂寥。

墜落的千重瓣亂如雪砌，卻帶著白雪絕不會有的馨香。臨風而立的俊逸少年，靜默地望著一地蕭索。那一襲天水碧的長衫和輕揚繞指的青絲，渺遠如畫，玉色的指尖緩緩撫過蔥翠花萼，羽睫盈露，滑過眼角的朱色淚痣，像在溫柔沉吟著無聲的輓歌。

自有春愁正斷魂，
不堪芳草思王孫。
落花寂寂黃昏雨，
深院無人獨倚門。＜注一＞

——————————————————————————————————

後記

『玉茗』，白山茶的雅稱。在我心中霹靂的世界裡唯一一個能完全符合它的形象和含意的，只有白小茶一人。可愛、謙遜、理想、真心的愛，這些特質描述，捨她其誰？在霹靂中她和天狼星之間的互動深深打動我的心，雖然最後兩人的結局仍是留有遺憾，但就像是中國畫作中常使用的『留白』，因為不完整反而給人更多的想像空間和更為深刻的印象。在『玉茗篇』裡，我也延續了那樣的感覺，或許會有人認為白小茶不適合等待或思君之類充滿憂愁、苦澀的情緒，但我所想表達的是，即使遠離故鄉，明知無法再與天狼星相見，哪怕被旁人嘲笑她的癡，直至死亡的那一刻，都不曾放棄自己信念的堅強。她和天狼星之間的情感，並不能算是愛情，但卻是比愛情更為熾烈、牢固的羈絆。

一直以來我都想以古中國朝代為基準，來建構一個架空的世界，用聊齋式的筆法臨摹、描繪故事裡人物的悲歡離合。『迴夢』，是以御不凡和漠刀絕塵為主、以四時為序而寫的系列故事。雖然在最後我才發現，在『玉茗篇』裡，他們兩人出現的次數比霜兒要少得多......

咳、這個嘛，凡事都有第一次嘛，所以會犯這種小錯也不是不可能的嘛！（汗）

說到『雲南』呢，在唐朝被稱作『南詔』，而在忽必烈時期才改為我們現在所熟悉的『雲南』，基本上這兩個稱呼是不會同時存在的。

＜注一＞
韋莊《春愁》

[ 此帖被晏雪在2010-08-30 09:4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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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0-08-29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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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29 迴夢卷二 <嫣然篇> 1F

《嫣然篇》

『天下與我......你，選誰呢？』

豔桃片染的水雲川林，帶著他處無可比擬的風情。然而，比此地絕景更勝的，是那在錯落花雨中娉婷的身影。熒綠的唇輕吐的話語有著清麗的幽香，那雙細緻的丹鳳眼中凝著如秋日飛霜般的傲氣，像極了那曾經在大唐時，睥睨天下的女皇。

沒有絲毫的遲疑、不帶任何的矯情，和女子相望，帶著掩不住王者氣度的人，目光灼灼，堅定地只回了一字：『妳』

靈秀縹緲的水雲川林，桃花紛墜若焰，有佳人，一笑傾城。

西湖香市，起於花朝，盡於端午。水榭旁的碧煙垂柳迎風搖曳，在湖面撩撥圈圈漣漪。樂音悠揚，人潮如織，以藍天為幕，白堤、綠地隨處可見遊春的仕女精心打扮的綽約身姿。飄逸的雲髻、高聳的峨髻，帶著活潑氣息的望仙髻，以華貴的珠翠或嬌媚的花卉點綴烏黑秀髮，讓人目不暇給。精緻的面容繪著時下流行的桃花妝，鵝黃、青碧、粉紅等暖色曳地長裙明豔若畫，為春日的西湖增添雅麗風情。

「美景、美酒、美人！人生樂事莫過於此阿！」蘇堤旁，衣袂翻飛飄舉，似是臨江仙的墨髮少年望著眼前景致不禁讚嘆。在久不聞身後動靜後，細不可察的輕嘆逸於唇邊，「可惜，在我身旁卻有個不解風情的阿呆阿！」

「嗯？」被指名者很顯然處於狀況外。

「......沒事，只是覺得今日『朽木不可雕也』這句千古名句特別深得我心罷了！」雲淡風輕的語調，如果忽略對方在說話時微微扭曲的神情，大概會讓人以為他只是在談天吧？

如同峻嶺般剛毅的眉蹙起，俊美無濤的青年似在沉思。半晌後答道：「香氣、很重。」

聞言，御不凡先是一愣，而後淡淡低吟：「是阿，今年的桃花開得極盛，就像是......想和故人道別似的。」

落日的餘暉以強勢、絕豔的姿態慢慢過渡天際。諾大的天都和棋盤市坊像是倒映在燄色琉璃匣子裡的空中樓閣，虛實難
辨。流雲錦履踏上火玉鋪展般的道路，身著南方澤國衣飾的男子悠閒地四處亂逛，深刻的異國五官和顯眼的赤色長髮讓人暗自猜測，這是哪一位自遠方而來的貴公子?

隨興地把玩著牡丹繪彩的紫檀摺扇，朱聞蒼日細細打量著這早已是滄海桑田的華麗都城，最後停至於縱然即將入夜卻不減其喧鬧的羽仙樓前。

將銀綠映翠的碧螺春置入淺碧琉璃茶盞，不一會兒，濃郁醉人的茶香煙霧裊裊飄搖。「客倌是從外地來參加曲水流觴的吧？」利索地將桌上餐點擺置完畢，雖然現在是最為忙碌的酉時，身為店小二的阿水倒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就算到時被人發現，但畢竟是客人將他留下聊天，因此阿水相當有恃無恐地忙裡偷閒。觀察眼前的人好一陣子，他斷定對方大概是某個士族公子來此遊歷，而對於這些個具有浪漫氣息的才子而言，『曲水流觴』，可說是最具吸引力的。但對方的回答卻否定了他的想法，「不是。」

「呃、是嗎？阿哈哈哈，那不知您是為何來此？」雖然當場被人澆了一桶冷水，但畢竟是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在短暫的尷尬後阿水立即恢復了圓滑的姿態。

輕呷了口碧螺春，朱聞蒼日漫不經心的回道：「久聞天都盛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聞言，阿水雙眼為之一亮，「這是當然！畢竟當今聖上可是位難得的賢主明君哪！」

「那麼，可以說說這天都的傳說，還有一些奇聞軼事嗎?例如你方才所言的那位君王？」鎏金的銳眼閃爍著一抹精光，不過顯然阿水並未察覺，此時他正興致勃勃地說起這天都創始者的偉大事蹟。

「說起咱們這位陛下，可真是位既強悍又神祕的人哪！」

群雄並起，相互猜忌、爭鬥的內憂；以宗教名義侵國、蠱惑人心的外患。一年，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時間掃蕩四方，平定所有戰亂而被冠上『武君』名號的神話人物，便是天都的現任君王——羅喉。雖然在登基之初受到了不少阻礙和反對聲浪，但最後皆在羅喉雷厲風行的嚴懲手段和後來的仁政實施下逐漸銷聲匿跡，基本上體驗過那把威風赫赫的計都刀的威能後，敢再站出來反抗的人屈指可數。值得一提的是，那座在雲霧中若隱若現的華美宮闕在當時可是受到了不少非議。太過接近蒼穹之頂的瓊樓玉宇，在有著強烈信仰的人眼裡是帶有濃厚的褻瀆與不敬之意的，對此那位英明的君王的回應是一聲帶著嘲弄和輕蔑的「哈。」而結果就是將朝中長老氣得跳腳和吐血。

「呃、客倌有啥不對嗎？」雖說眼前這位公子的聲音醇厚好聽，但在人說故事說到一半突然低笑出聲不但失禮也會讓人感到莫名其妙的呀。

「只是覺得有些驚訝罷了。」擺了擺手，朱聞蒼日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羅喉』、『計都』可都是在天竺國遠古神話中，凶星和災星的代表呢。而在神州歷史上的西武林，『羅喉』亦是一名殘酷的暴君，看來這位君主可真不是一般的離經叛道和膽大妄為阿！

「然後呢？這位武君的豐功偉業應該不只如此吧？」

「是阿！最為有名，不，應該說是跌破眾人眼鏡的，大概就是冊立『蘭陵公主』這件事了吧！」

「蘭陵公主？」

「嗯嗯，說起這位蘭陵公主呢，據說在一開始是天下封刀獻與武君的小美人吶。」

當年和天都勢同水火的，就是在神州有著絕對公信力和龐大組織的天下封刀。因羅喉初期太過強勢的作風而質疑其人品和領導能力，而和天都處處作梗的刀中派門，在雙方僵持了兩年後，突然向天都進獻一名未滿及笄的小姑娘。此舉自然是遭到了天下人的唾棄和怒罵，但接下來的發展卻是讓不少貴族和性喜攀炎附勢的人搥胸頓足。羅喉確實是將現任公主——君曼睩納入宮中，但卻不是一般人所想的那帶著曖昧氛圍的情愫。在君曼睩進入天都的當日，羅喉即刻下詔立君曼睩為蘭陵公主，並聲明其為天都另一繼承者。

「簡單說，就是天下封刀的運氣實在是好到讓人既羨慕又忌妒就是了。」豪邁的灌了口茶，阿水此刻倒是全然忘了自己是店小二的身分。

「這位武君還挺有個性的嘛。」單手支頷，朱聞蒼日淡淡說道。

「可不是嗎！咱們陛下可是連那位既孤僻又怪異的右將軍都能收服的偉人唷。」大概是因為碧螺春的緣故而顯得更加精神奕奕的阿水再次鼓動著三寸不爛之舌，說起了天都的另一道八卦。

天都的首席戰將名為黃泉，這樣一個帶有不祥意義的名字，也虧得武君能毫不忌諱的將之收入麾下。據聞黃泉是個少見的美男子，為人高傲自負又喜歡獨來獨往，興趣是四處尋人幹架和挑釁武君。

「唔，真是特別的君臣相處之道阿......」該說是武君太有容人的雅量嗎？

「噯，除了偶爾用諷刺的言語和輕視人的態度將天都的氣氛弄得火藥味十足，順便把內部官員氣到七竅生煙之外，右將軍的戰力和術法之能可是無庸置疑的強阿！」

「術法？右將軍......擅驅邪之術嗎？」半瞇起金色的雙眼，燭火搖曳的幅度似乎正不自然的加大。

但明顯地阿水並未發現，「這是當然！右將軍可是替陛下解決了不少和鬼邪、幽靈等相關的奇案呢！」幾乎可說是萬能的右將軍，在大多數人心目中的地位就快和那位如神祇般的武君不相上下。

「......是嗎？」如履薄冰般的透明嗓音聽不出情緒，低垂的長睫掩住了眸底的流光，朱髮紅衣的男子此刻的表情顯得分外高深莫測。

當最後一縷暮光散盡，白日坊市裡攤販雲集的景況已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將是酒樓歌館的絲竹樂音，但無論如何都不會是像現在這樣，悄然無聲。濃重的白霧遮掩了街景，徒留所隱約的輪廓。

「還真是熱情阿。」傲然挺立於夜色下的人，燦金的琥珀之眼、隨晚風輕颺的赤焰長髮，讓人聯想那在蒼涼大漠中恣意馳騁，美麗又危險的猛獸。「區區迷陣就想困住吾嗎？」自負的話語自薄唇吐出，卻給人不寒而慄的感覺。

看似不經意地輕揮摺扇，卻帶起銳利的風刃，劃開煙霧，露出冰山一角的都城真容。然而這樣的情景轉瞬間便被更加濃稠的蒼白吞噬，像是一席由彩絲編織的幻夢，飄散在微塵中的芳香越顯馥郁。

眼底的燄光更盛，隨著繡有纏捲忍冬紋的廣袖飛揚，絹白摺扇所激起的旋風以不可思議的力道和速度徘徊四周、相互交擊，連綿而成焰之五芒。而五角星的尖端筆直疾射而出的炎流在破了幻境之際，遠方也同時響起了屬於女子的驚呼。
屬於第三者的靈力波動於此刻介入，柔和的細雨挾帶沁人的涼意，在青盈月色下暈染開來，為這春夜添了抹朦朧的虛幻感，同時也熄了的幽寂之火。

「夜半不歸的遊子，閒蕩也就罷了，攻擊淑女算是正人君子嗎！？」水色琉璃般清冷的聲帶著些許的怒意，霜寒刺骨。

朱聞蒼日瞟了眼面前的青衣書生和其身後的銀髮青年，稍略思忖，而後一笑：「確實，是吾失禮了。」帶著焚捲一切的
赤焰炫渦在他身後張啟了護衛的羽翼，逐漸隱沒於烈火中的身影，依舊帶著孤高凜然的氣息。

「那個人，不簡單。」那是身為武者的直覺，漠刀絕塵難得的面露凝重。

「是阿。」優雅地閤起扇骨，將扇緣抵唇，御不凡如囈語般輕喃：「他的確不是普通『人』哪。」

座落於巍峨峻嶺上的宮殿是被後世所景仰和讚嘆的天都，而位於其右側的桂宮則是當今天子最為寵愛的義女，蘭陵公主，君曼睩的居所。越窯褐釉香熏內的蘇合香球在經炭火高溫烘烤後紫煙繚繞。清麗濃冽的薰香徐徐飄然，芙蓉帳中的美人正閉目沉眠。

肩挑日月，背負星辰的九章紋冕服隨著陣陣獵風翻飛揚起，隋朝天子昂立於華貴優美的龍舟船首，臉上有著舉凡天下一切事物均為其所有的滿足和傲氣。以凌厲的姿態劃過水面的千百船隻，浩浩蕩蕩地駛向那位於南方的綺麗江都。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做著這般奇異的夢？深埋於歷史洪流的虛像隨著時間的推移越見清晰，來不及細想，眼前的畫面像是被擾亂的水鏡，動盪模糊，流淌的破碎波紋在止息後展現出另一個時空背景。金碧輝煌、雕梁畫棟的宮苑內雅樂響絕，宮娥舞姿翩翩，樓城外卻是金戈鐵馬、戰火滔天。曾經的繁華如夢飄零，但只有一個地方是不同的，皇宮深處的水雲川林仍舊寧靜悠遠，自成一方天地。軍隊行至外圍便不得其入，無形的結界讓他們徘徊四周，卻也未曾感覺到任何怪異之處。

淙淙流水、灼灼桃夭，緋麗的石榴裙上以金絲勾勒出展翅翱翔的飛鳳，銀蔓垂花的窄袖羅衫綴著赤色流蘇，蛺蝶、響鈴雕紋的銀簪在光線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然而，這一切都比不上那名異族女子冷豔的容顏。眼神交會的瞬間，所有事物如同散碎的泡沫般化為幻影。

君曼睩醒來時天色正值破曉時分，柔和的金曦和幽邃的深藍各據半個天空，形成曖昧朦朧的交界。那樣的夢是否能稱之為惡夢她其實並不確定，畢竟在夢中她並未感到任何恐懼或不適，唯一的差別在於過去她就像是個旁觀者，然而這次鉅細靡遺的場景卻讓人有種身歷其境的錯覺。

「那個女人......」緩緩的長吁口氣，君曼睩嫻雅的面容帶著掩不住的倦色。縱然醒後夢境變得殘破零碎，但那個女人就像
是朵臻至韶華勝極的絕豔荼靡，在暮春時節徒留淒絕和寂寞的餘香......

「您好。」溫潤如玉的公子輕聲喚道，柔和的微笑和風雅的身姿讓平常的街坊市集也變得色彩鮮明了起來，就像是一幅輕快纖巧的水墨畫......如果能忽略站在青衣少年身後，那位眉宇深鎖、面色不善的銀髮域外男子的話。

「咳、」似乎是察覺了店家不安的神色，御不凡迅速地展扇道：「不好意思，我們想來詢問些事。」

「行、行！這位公子是為心上人尋禮物的嗎？咱們這兒有新進不少胭脂水粉，絕對是珍稀的絕品阿！」如大夢初醒般，老闆迅速換上笑臉迎人，熱切地介紹店內物品。

「呃、我們要問的確實是和妝點之事有關......」面對店主如此澎湃熱情的氣勢，即便是御不凡也不禁被逼退了一步。「今年的胭脂似乎和往年的不同呢。」

「喔喔，公子真是心細，不錯！今年的胭脂不管是顏色還是香味都和以前不同唷！雖然話是這麼說，但要說到天都商品最精良、最齊全的，咱家這間店可是首選的！還有——」

「可以說說這胭脂的來歷嗎？」

「阿？喔，當然沒問題！」雖然中途被打斷，但店主仍是十分盡責地繼續滔滔不絕說著。

「那大概是春分後不久的事吧。事實上我是從咱們延康坊附近賣蔬果的阿好伯的姪女就是住在永安坊賣鮮花的小姑娘的堂姐豐安坊的伶人雲燕在崇德坊的三叔父的棋友的小女兒說的！」

「呃，他說了什麼？」

「她說阿，安邑坊有一位才女的閨中密友正巧是公主殿下的侍女說，某日她們公主到後院歇息回來時身上沾了些桃花瓣，接著公主殿下就喚人把這些個花瓣加進胭脂裡，在皇宮裡可是帶起了新風潮阿！咱們這群小老百姓呢，自然是跟著上行下效啦。話說回來這次春遊拜這些新奇玩意兒所賜，咱家可是賺了不少阿！」

「是嗎......那麼，關於這些胭脂，有沒有一些特別的傳聞？」

「這個嘛，有是有，不過......」前一刻說得口沫橫飛的店主現在的神色卻顯得猶豫不安：「這事兒公子您可別宣揚出去阿！」

「當然。」

「這事兒發生在幾天前......」

一望無垠的漠海在瑰麗的夕照下像是鋪上一層連綿不盡的赤金。帶著珍貴的茶葉、羅錦、瓷器等物品的商隊，正沿著著名的絲綢之路向那些洋溢著異國風情的城池和居民展現天都的恢宏與燦爛。入夜後笑鬧喧騰的聲音已漸息，某種生物的呼息聲在靜謐的氛圍下更顯詭譎。像是被鬱鬱叢林裡糾結的藤蔓魘住了般，那晚將近三十人的商團沒有任何一人能動彈和言語，只依稀聽到沉重的腳步聲和貨物翻動聲。直至天亮時，幾個較為膽大的壯漢才敢到營帳中察看。

「除了現場一片混亂外，就只丟失了裝著胭脂的小銀盒。您說這奇不奇怪阿？莫不成那晚讓他們那些人嚇破膽的是個女鬼？要不這年頭的茶葉可比黃金哩！做啥去偷那些女子物品哪！」

「嗯，我明白了。感謝您的幫忙，我們有事先行告辭。」

「等等、等等，這位公子不買些脂粉回去送人嗎？」

「咦？不用了，我....,..」

「咱家的物品保證能讓您稱心滿意阿！您看看這——」

話未說完，黃澄澄的金子『咚』地一聲出現在桌上，成功地令御不凡和店主當場石化。

「走。」漠刀絕塵大掌一撈，萬分瀟灑地將尚未回過神得御某人拎走，只留下老闆呆愣原地。

「咳，我說絕塵阿，就算你家有金山銀山也不是這樣用的吧？」這樣他早晚會看到何謂『散盡家產』的具像化阿。

「嗯。」回應他的是萬年不變的單音節。

「......算了算了。就當是提供情報的謝禮好了。」雖然價格貴得讓人深感痛心疾首。

「昨夜那些花妖——」語未盡，一把折扇輕輕巧巧地敲上他的額頭，然後便是御不凡略帶俏皮的笑容，「嘖嘖，要尊重
淑女阿，絕塵！怎麼可以稱女仕們為妖怪呢，要叫花仙姐姐！」

「......」這次漠刀絕塵乾脆地無言以對。

「嗯，雖說昨晚花仙姐姐們沒有說出那個男人的身分，但像我這麼聰明的人，當然是會找其他線索來拼出真相囉。」

「所以？」

「多虧他身上若有似無的碧螺春香氣，省了我不少功夫。」那樣醇正的茶香向來是羽仙樓的特點之一，而探訪的結果也讓御不凡有了頭緒。

「胡人的外貌、和中原人迥異的氣質......而真正的關鍵，是他拿來付帳的貓兒眼。」

『貓兒眼』又稱『貓精』、『貓睛』。是珠寶中稀有又名貴的品種，多半是用來作為入朝貢品，尤以金綠色為最。能拿出那樣色澤純粹的寶石，說明了來者的身分尊貴。而另一個讓御不凡感到驚訝的是：『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和絕塵一樣花錢花到人神共憤的地步！』

「依我推斷，那位公子應該是遠從被譽為『印度洋上的珍珠』的『僧伽羅』而來的客人。因為『貓兒眼』同時也是那個國家的國石。」

「嗯。」

「最後一點，」御不凡忽而神祕一笑，左眼角下端的淚痣閃動著豔麗的流光：「『僧伽羅』所代表的是『光明富饒的樂土』，而在梵語意為——獅子。」

青銅海獸葡萄紋鏡映照正專心描繪晚妝的美人。薄施鉛粉，將胭脂暈品『嫩吳香』抹於雙頰，繪上現下流行的月棱眉，仔細地把雲母花鈿貼於眉心，打開杏梅牙雕盒，那清豔的胭脂香如柔滑的紅綃溫婉地拂過肩頭。當最後一個點唇的步驟完成後，君曼睩靈巧地起身，鬱金色的寶相花紋裙裾隨之垂落迤邐，同時不慎碰落了精緻的奩盒。將之拾起，鏡中的影像卻令她震懾。透明似水晶、光亮如珍珠、色澤像瑪瑙，澄澈的琥珀立瞳像是要將人的魂魄吸盡。意識逐漸渙散，君曼睩最後的印象停留在那雙剔透灼亮，卻顯然不屬於人類的雙眼。

今夜武君於麟德殿宴請群臣。響遏行雲的雅韻《燕樂》、《天援樂》；曼妙柔美的軟舞《綠腰》、《春鶯囀》；剛強活潑的健舞《劍器》、《胡旋》以及琳瑯滿目的珍饈佳餚，讓人不禁沉醉在這笙歌風流的饗宴。

繪有火燄紋玉墀的正上方，輕明虛薄的瑟瑟幕遮掩居高臨下、傲視群倫的俊美君王。慵懶的身影看不真切，但那如山嶽之勢沉穩的霸氣，卻令人不敢與之直視。羅喉犀銳的目光落在那正斜倚著八角龍柱的人影上，修長的手指堅定地指向北方，而身負銀槍的殿前將軍在下一秒便不見蹤跡。

就像是紅豔珊瑚所綻放的明霞光彩，從胭脂盒裡凝成的彤煙氤氳出一條若斷若續的絲線，指引著君曼睩至偏遠幽靜的後苑。似曾相似的地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直到迷霧散盡，眼前的景致讓君曼睩大感驚訝——這是夢中的水雲川林！始終安靜跟在君曼睩身後的朱聞蒼日，此刻的表情用欣喜若狂來形容也不為過吧？大步流星地走向林中，右方耀眼的利芒閃爍，朱聞蒼日警覺地退至後方同時也避開了銀槍的突擊。

「真是麻煩。」語氣中透著強烈的不耐。和一般武官所穿的虎飾紫袍不同，通體雪白的長衫和孤傲的神情，眼前踏著月色而來的男子容貌俊逸，像是一位由冰雪所雕砌而成的戰神。

「月族？」挑了挑眉，朱聞蒼日饒富興致地勾起唇，「不，不只，你也是幻族。」

「哼。」黃泉的回應是一聲冷哼。

呼嘯的銀槍迅疾如蛟龍，撕裂了鴉翼般深沉的夜卻未如預期地觸及目標。腳步輕旋，敏捷地變換不同方位，偶爾以扇格擋那來勢洶洶的刺擊，在戰鬥中拋出的一兩句讚賞對方之語，卻總因輕挑的目光和表情讓對方更加憤怒、攻勢更趨猛烈。而在戰火中須顧守身後君曼睩的黃泉漸感力不從心，幾經思量後，他以銀槍畫弧逼退朱聞蒼日，隨即以手結印、口唸咒訣：「明、火、朱、夷！」從地面竄起的炎流環繞成圓，形同火之天柱瞬間吞沒那赤色的身影。

然而如地獄般的景象沒有持續多久，火焰像是被什麼力量干擾，由內而外漸漸剝落、瓦解。

「吾倒忘了術法也是你的強項呢。」笑談風生的人毫髮無傷，方才囂狂的烈焰此時安靜地蜷伏在朱聞蒼日腳邊，帶著俯首稱臣的意味。「吾沒有傷人的意思，只是請這位小姑娘帶個路罷了。」雙手一攤，代表的是明確的止戈息武含意。但顯然對方並不領情。

靜謐的夜刮起了一陣不合時宜的風沙，那不是帶著大漠的驕陽和莽草的悶熱，而是砭人肌骨的冷意。象牙白的刀柄色澤溫潤，卻無法中和那刻有龍痕的銀刀所閃耀的冷冽鋒芒。銀髮藍眼的荒漠遊俠，沉默卻帶著濃重的肅殺氣息。

漠刀絕塵手握銀刀，刀鋒卻是指向天都的首席戰將——黃泉。這突如其來的發展讓所有人為之一愣，而朱聞蒼日在回神後即刻奔入林中。

「走。」簡短地下達指令，那過於平淡的語氣讓君曼睩一時反應不過來。「妳會妨礙我。」同樣的錯誤他可不想再犯第二次。雖然不像承認，但自己確實無法一邊保護君曼睩一邊抗敵。

在知曉黃泉的意思後君曼睩果斷地立即就跑，卻是向著水雲川林的方向。

「喂！」想上前攔阻，朔寒的刀氣擋住了他的腳步。

冷眼對望的兩人，空氣中似乎激盪著點點星火，惡戰一觸即發。

越是深入這處桃花林，哀婉的香氣就越顯清晰。縱然明白自己應當遠離這裡，但對此地的憧憬和好奇還是讓君曼睩戰勝心底的不安。

「啊————————————！」乍響的嘶吼聲帶著如墜深淵的絕望，似是野獸在做垂死掙扎的哀鳴。
快步前行，盡頭的景象讓人呼吸一滯。

束縛的玉冠早已不見蹤影，狂亂飛舞著的長髮也改變了顏色。像是盛開於三途河畔、忘川彼岸的曼朱砂華，那流轉著妖異、惑人風華的血色奇卉。身披白袍和赤蟒鎧甲的男子此刻正單膝跪地，而在他懷抱中那彷彿沉睡的女子，是屢次出現在君曼睩夢中的絕色麗人。然而和夢裡截然不同的是，那垂散的絳紫髮絲、殷紅似嫁衣的襦衫、仙裙以及幽豔的面容，都透出一股靜穆的死亡氣息。

「不是人類。」如夜風清涼的聲突然響起，著實令君曼睩嚇了一跳。花影中的少年衣袖翩然，宛若池中染月光暈的青蓮，風神俊雅。但他接下來的話卻讓君曼睩訝然。「他們都是，亡者的執念。」

「為什麼？」低喃般的問句在黑夜中如漣漪擴散，深刻的哀慟感染著所有人的情緒。「為什麼妳又騙吾？妳說過會等吾的！為什麼......失約了呢？」

不知何時飄浮於四周的磷火逐漸匯聚，形成了一道炎鏡。鏡中斑駁的光影交錯的，是今時抑或往昔？

瓊窗春斷，寂寞的畫堂深院裡，倩影玉顏醉人眼。

和九禍的初見是在一個花事闌珊的季春午後。在連擊三聲畫鼓後，回鶻髻、金鳳冠，緋綾為袍、絲布為衣，領、袖鑲有織金錦花邊，足蹬紅錦雲靴、腰繫月青飄帶。那翩跹而舞的美人就像是邢窯白瓷上所描繪的媿紫牡丹，雅致出塵。只消一眼，便注定此世他將為她，傾盡天下。

紫陌縱橫、紅塵繾綣，是誰偷換了流年？

『你必須回去，他們是你的子民！』當天際災星直劃他的故國時九禍對他如此說道。

「妳會等吾嗎?」緊扣的十指帶著想將之揉進骨血的力道，不安的情緒在朱聞蒼日臉上表露無遺。

『會』像是敲擊玉璧時的清越聲響，那簡潔的單音在焰髮君皇心上迴蕩，難以止休。

朱聞蒼日，不、或許該說是銀鍠朱武向來桀驁、狷狂。拋去如畫江山、袖手似錦天下，從來只為伊人。所以他從未想過回到迢迢千里的故國時，所面對的不是烽火硝煙連綿的人禍，而是窮極他之力也無可挽回的天劫。

曾經的雕欄玉砌都在穹雷的肆虐下成了殘垣破瓦。踏上岩頂，銀鍠朱武勁催內力、凝氣於掌，當最後一道銀耀的奔雷勢如破竹地直劈而來，無數星辰般金燦的符紋自掌心擴張成陣，乾天、坤地、艮山、兌澤、震雷、巽風、坎水、離火，八卦為象，逐漸凝成一座虛影：焚燃舒捲的獅鬃在風中飛蕩，那剛毅霸氣的獸中之王昂然挺立於夜空，左右交斜的天炎斬風月和葬日長刀泛著霜冷霽光，在和落雷交鋒時爆出灼目燦爛的熾芒。擋下雷劫，卻也耗盡了銀鍠朱武所有心力，像是陷入無盡流沙中，死亡的黑色輕綃慢慢籠罩他的感官。在墜入黝暗深淵時，浮現在心中的，是那個一笑嫣然的傾城佳人。

易水蕭蕭，東風長鳴。自彼海吹送而來的異香穿越荏苒時光，喚醒了沉眠已久一縷孤魂。不是南方島嶼所蘊含的濃麗丁香，而是在紅藍、重絳，石榴、山花及蘇方木等香息中若隱若現，既熟悉又陌生清冽桃香。

然而，當黃粱夢碎，華胥雕琢的炎鏡如銀瓶乍破，回憶的潮水迸流，零亂不成曲，最終仍是化作琉璃般的朝露，徒成唏噓。扭曲的磷燄旋動不已，帶起狂風。當視野再次清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暗青之門，斑駁的鏽跡透著古老而純粹的歲月遺痕，門扉刻著繁密的梵文和彼岸花鋪成的『火照之路』，兩旁蟄伏的鎮墓獸面目猙獰、剛毛聳立，威懾四方。

「這是......酆都之門！」將君曼睩護在身後，御不凡此刻眉宇間難掩憂色。

「吾只求妳一瞬回眸也不行嗎？......這麼微不足道的願望終是奢望嗎？」啞聲嘶喊、至慟無淚，猶似堤上拂柳，卻挽不住江水奔流。隨著銀鍠朱武字字句句的哀切低喚，大門緩緩開啟，從內部傳來的陣陣陰風讓此處染上了蕭索的色彩。

任何生靈死後魂去梁父，魄到蒿里，酆都之門是通往冥府的第一道關卡。仙、靈、妖、鬼、邪、魔、人，縱然本質各異，但都跳脫不了輪迴的軌道。為了那秦淮河夜雨般迷離的誓約而滯留人間，銀鍠朱武與九禍的魂魄早已殘缺，而結局惟有——

「灰飛煙滅。」破碎的魂魄將會被捲進酆都之門，沉寂於忘川。

「沒辦法改變嗎？他們的命運真的無法扭轉嗎？」看著那兩道漸趨透明的身影，君曼睩忍不住開口問道。

御不凡無語，右手卻攢緊了藏於袖中的朱紅卷軸。

『明輪』，蘸朱砂為墨，行雲流水的梵文寫作伏魔經。這是年幼的御不凡在某個夏季的日落黃昏時於偏院的角落尋到的，只能用一次並將魂魄封印於卷軸中的寶物。然而，理應使用的此刻他卻遲疑了。

雲霞的瑰麗染上皓白的髮與衣，那個如春雪般溫暖卻也寒峭的人曾經說過：『我不知道，對失去一切的人而言，永恆的禁錮是否會比化作虛無來的幸福。』反覆的相思，守著將心掏空、撕毀的夢真的會比較快樂嗎？這一點御不凡沒有把握。

青門內的風彷彿尖銳的剃刀殘酷地切割此處靈魂。不再猶豫，御不凡揚手擲出了卷軸，赤色的符文脫離了蒼白的絹帛表面，如蛟龍潛游疾飛至那相依偎的身影周圍，如雨絲輕柔灑下。強烈的光芒壓制了那自幽冥吹來的風，相互激盪的陰、陽之力讓空間也為之扭曲。待一切塵埃落定，顯現於卷內的卻不是原本帶著罡氣的梵文。

長長的鬃毛隨風飄拂，像是一片絢爛的麥穗如浪翻湧。矯健、宏偉的雄獅溫順地趴臥於地，闔起了那對漂亮的金色雙眼，獸中王者的神色、姿態安詳無憂，像一個調皮的稚子玩累了沉沉睡去。華豔的花瓣披了牠一身一地，凋零卻顯得淒美的花之精魂舞出最為燦耀的風華，以另一種方式，雋永長伴。

「我還是做不到阿。」溫柔的語氣似淡墨輕嵐般飄散，「我......沒辦法就這樣看著他們，形體、魂魄，甚至是對彼此最後的思念隨風而逝阿。」

誰在佛前五百年，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而他殷殷盼盼了百年復百年，等到的，卻是一地神傷。
——————————————————————————————————
後記
這大概可以算是標準的跨種族之戀了吧！桃花和獅子雖然有點奇怪，但我很愛這樣的組合。故事的靈感出自『一笑嫣然』這個成語，我始終無法忘懷朱聞蒼日和蕭中劍提到那個一笑傾城亦傾國的女子。或許最適合九禍的花不見得是桃花，但我很喜歡那種迷離中帶著決絕的感覺，可以表達出九禍的堅強與脆弱。

而銀鍠朱武自然是萬中選一的獅子代表者。從他一出場頂著的紅燒獅子頭、咳，不是，是那頭蓬鬆又柔順的紅色長髮就注定了他被我當成霹靂版的辛巴的命運。順便一提，因為時代背景設定在中國，所以我曾經想過朱武獅的形象要用那種鎮守在廟宇前的石獅子。不過在將朱武的臉套入那一顆顆海螺捲毛頭後......我個人還是覺得辛巴版得比較適合(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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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5)

2樓發表於: 2010-08-29 22:5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7.29 迴夢卷二 <嫣然篇> 1F

玉茗篇真的很像一幅畫，也很像整個畫面都嵌在海景蜃樓裡似的。
還有絕塵不凡出場時，那個細緻的描寫，真的很像整個人都融入了景裡面，
尤其以霜兒的眼去望，其實更有那種身歷其境、有點朦朧又空渺的意境。
雖然我也覺得小茶和阿星畫面少了點，不過這樣下來那份留白感反而會更顯強烈。
因為台詞不多畫面不多可是卻遺留下更多想像的空間，用香味、用景、用眼睛還有心。

小茶的話，我倒不覺得他不適合等待這兩字，只是等待不見得完全是悲情的。或許是有苦有澀，但我想依她某部份的性子來說，等待的過程中也是有快樂的一面；
至少，在思念那些美好回憶時應該是快樂的吧。

不過我更喜歡嫣然篇。
順著文字畫面而下，朱武真的有種轉瞬化為紅獅冒出來的感覺XD
至於九禍，初時覺得最適合她的花應當是牡丹，畢竟為花中之王，比較適合九禍冷然觀視天下的那番氣勢。
但當我看到結尾的桃花瓣與紅獅相伴畫面，就突然覺得真的還是桃花較好。
若同流雨大說的，有堅強也有脆弱。
因為有了情感去做潤飾，所以那顆心絕對也會變的柔軟起來。

末段的長遠相伴真的就足夠了啊，
那個不懼時光的執念，實在讓人滿感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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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08.29 迴夢卷二 <嫣然篇> 1F

07.29 迴夢卷二 <嫣然篇> 1F

Re:07.29 迴夢卷二 <嫣然篇> 1F

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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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9 迴夢 卷二 <嫣然篇>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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