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12.12 【大師兄】（赤雲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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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est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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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樓主發表於: 2006-12-12 19:47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2.12 【大師兄】（赤雲染中心）

　　天波浩渺，亭邊，兩個人，一立一坐。

　　坐者，面容清俊，氣質肅穆莫測，一雙好看的手正放在古琴上，欲撥未撥，海風翻飛著他的紫色衣袖，人卻絲毫不動，有如天地般的從容寧靜。

　　立者，秀雅無邊，端正的站姿中，帶了些尋常女子不會有的英氣與脫俗，但眼神卻揉進了一股心碎的悲傷。

　　桌上，是一把稀世兵器，一把無雙卻成對的劍，就像他原本的主人一樣。

　　它的名字，叫明玥。

　　它原本的主人，叫藺無雙。

　　「所以…他把明玥留給吾，並告訴吾，預言成真了？」

　　坐者開口了，語調一絲未亂。

　　「是的，絃首。」

　　立者回答了，卻無法不亂了語調。

　　「赤雲染。」

　　「是。」

　　「到悟房去吧。」

　　「…？」

　　「妳亂了。」

　　「是…絃首。」

　　白衣女子微微欠身，轉身離去，帶著些許不同於適前的落寞。

　　－總是這樣的…

　　

　　你總是這樣的冷…

　　絃首。

　　＃＃＃＃＃

　　紫衣道者並未目送女子離去，因為他的視線一直都專注在琴上。

　　風動，手動，道者所奏的不是哀歌，而是一首被傳頌千古的曲。

　　高山流水。

　　很多人都會這首曲，很多人都知道這首曲背後的故事。

　　但很少人，能真正明白其中的意境。

　　那是一個描述兩個原本陌生的人，因為琴音而結為莫逆。

　　但，兩人僅得一次相惜，便是生死之隔了。

　　道者一絲不差的彈奏著，但除了峨偉的高山與清瀉的流水外，曲中還多了其他。

　　似滄海桑田，似白雲繚繞。

　　高山流水許知音，白雲蒼煙動參商……

　　紫衣道者停下了手中的曲，琴音也隨著風聲散去，彷彿不曾有過。

　　望著桌上的那把稀世兵器，道者斂去了眼中光芒，似有千言萬語，但最後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癡啊－－

　　卻不知，是說誰。

　　＃＃＃＃＃

　　天波浩渺，悟房。

　　赤雲染盤腿閉眼已超過一柱香的時間，卻始終無法入定，她的眼前還不斷浮現著藺無雙浴血的那一幕，耳邊還不斷迴蕩著他字字真誠、卻讓人心碎的告白……

　　連那奔騰的血，都好似還留在她的襟上，依然滾燙地燒痛著她的心。

　　她微微皺眉，知道不能再如此亂下去。

　　心動來的莫名，為何就不能讓它去得雲淡風清呢？

　　但是……

　　「師妹。」

　　一聲喚，赤雲染忙撐開了眼，只見一頭淡綠長髮的藍衣道者，手裡挽著個大籃子，立在門邊溫然微笑。

　　「翠師兄。」赤雲染忙下了榻席，準備去接過翠山行手中的籃子，卻突然想到…

　　「師兄，我記得…悟房中有人在思過時，不是不准其他人進入？」

　　「管他的。」瀟灑的話語一落，卻又怯怯地向四周一望，確定了某黑道老大沒聽見，才接下話：「師妹，妳可回來了…沒事吧？」

　　最後三字壓低了聲音，似有絃外之音。

　　赤雲染苦笑：「我沒事。雖然藺無雙遭遇不幸…但我並未受到傷害。」

　　提到藺無雙，心頭又是一緊。

　　「沒受傷就好…」頓了一頓：「不過師妹，有些事…看開點好。」

　　頓了一下。「不只是生死之事。」

　　赤雲染吃了一驚，定定的看著翠山行。

　　「師兄，你怎麼…會知道？」

　　翠山行苦笑。

　　我怎麼會不知道？

　　師妹啊…

　　「…總之，師妹，七情六慾是人之常情，人生下來，都是要走這麼一遭的…」拉著赤雲染到旁坐下，溫聲說道：「而我們參道的理由，也是為了看破世情，為了超越。師兄不會怪你亂了心…因為如此一來，妳才能真正的明白。但我們跟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就是我們要懂得放下…」翠山行的嗓音更放柔了些：「師妹，唯有放下，才能看破、才能超越。」

　　「…謝謝翠師兄。」赤雲染垂下了眼睫。

　　「不用說謝，我這也不能算是安慰你。」翠山行淡淡一笑，手伸向了籃子：「妳匆匆回來，一定什麼都還沒吃吧？」翠山行拿出了兩個剛蒸好的白饅頭、一盤青菜、一盤切好的豆腐干，笑吟吟地看著赤雲染。

　　看著一向如此體貼溫柔的二師兄，赤雲染驀地眼框感到一紅，低下了頭：「謝謝師兄，可是我……」

　　「師妹，不要再讓師兄為你擔心了…好嗎？」翠山行打斷了她拒絕的話語，太過溫柔的嗓音沒有責怪，卻有的是一絲絲的無奈。

　　二師兄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又怎麼能拒絕呢？

　　「…謝謝翠師兄。」

　　＃＃＃＃＃

　　翠山行退出悟房，掩上了門，對上的是滿臉擔心的白髮青年。

　　「赤師姐沒事吧？」

　　「沒事，她沒受傷…反倒是心理很需要調適。」

　　白雪飄擔心地對著悟房看了一眼，皺著眉頭喃喃說道：「絃首也真是的…就不能多安慰兩句嗎…一回來就叫師姐去打坐…」

　　「白雪飄，不要這樣說，你也是知道絃首是……」

　　「我當然知道，絃首一向參透世情、慎重冷靜，總是能綜觀全局、以理化情，非吾輩所能了解，有時雖顯的太過淡漠，但他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為了赤師姐好，對吧？」白雪飄打斷他，銳利的說道。

　　翠山行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笑了出來。「你聽起來有很多不滿。」

　　白雪飄扁扁嘴。「我哪敢？」頓了一下，臉上的表情有些陰暗了起來：「總是這樣的…絃首。」

　　知道他憶起了什麼，翠山行眉頭微微一皺：「你要是一輩子都對那件事耿耿於懷，我也沒辦法。」

　　「我沒有耿耿於懷！那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我不對，我那時就是跪死也是活該！」白雪飄突然大聲了起來：「但赤師姐－－」

　　說到赤雲染，卻突然梗住了。

　　「…至少，絃首應該讓你們照顧赤師姐的。」白雪飄低下了頭。

　　一陣風過，庭間的竹葉沙沙作響。

　　風停。

　　「…可那過了一晚，赤雲染的病也好了大半不是嗎？」

　　白雪飄撇過頭。「師兄，只要結果好，就是好的了嗎？」

　　翠山行嘆了口氣。

　　「……走吧…」

　　＃＃＃＃＃

　　悟房中，看著映在窗上的兩個人影離去後，赤雲染躺了下，身子縮成一團，雙手抱膝，貌似窩睡著。

　　她知道她不應該躺下來…她知道她應該好好的反省…她知道她應該再度平靜下來…

　　可是她無法。

　　她的思緒，被二師兄的一番話，再度撩撥。

　　人之常情…

　　我們都是人，不是嗎？

　　我們都有人的情感，不是嗎？

　　為什麼非得斷情不可？為什麼非得寡情不可？

　　眼中浮現那冷清的紫色背影。

　　為什麼…非得像絃首那樣？

　　記得師尊曾說過，大師兄是他們之中最接近仙道的人。

　　所謂的仙道…就是絕塵絕俗、無心無慾嗎？

　　她的眼皮慢慢垂下，視線也漸漸模糊。

　　她並不想睡。

　　但她真的好累好累。

　　真的好累。

　　＃＃＃＃＃

　　她做了夢。

　　那似乎是一本書，是一首曲。

　　那似乎是蟬翅輕振，是蝶翼翩翩。

　　那似乎是奔流的河水，與水上的一片枯葉。

　　那似乎是一個陽光漸漸隱去的黃昏，一個佇立在黃昏中的人影。

　　那似乎是……

　　好久好久以前的童年了。

　　＃＃＃＃＃

　　記得那時，她還好小好小，小得記不清第一次來到玄宗時的情況。

　　以客觀來說，她那時大概是四歲吧。

　　她只記得一個溫厚的大手牽著她的手，一扇好厚好厚的木門，一個好大好大的殿堂。

　　之後，大手的主人說要為她介紹「師兄們」，他喚來了幾個少年。

　　藍髮的少年打量了她一番，隨便抬了抬下巴，偏過頭向褐金髮的少年低聲說了幾句話。
褐金髮的少年淺笑著，向她點了點頭，無所謂淡漠或熱切。
　　較矮的綠髮少年興高采烈，手舞足蹈地大叫：我有師妹了～！我有師妹了～！

　　接著，一個白衣的少年抱著琴，踏進了門。

　　宛如被風吹進的一朵雲，又像是撥雲豁然的淡淡星光照了進來。

　　那一幕，似乎成為了童年時期最清晰的一幕。

　　緩慢而清晰，記憶的細微由不得一絲的模糊。

　　與其他師兄一般的白粗布道服卻是格外的乾淨，合身而整齊地包覆在碩長優雅的身形上，褐金中參著紫絲的長髮簡單的紮了個髻，其餘披垂在肩背上的髮則隨著移動輕輕飛揚。

　　精緻的五官，優雅的唇勾著淡雅的弧度。

　　是個秋水為神玉為骨的俊秀少年。

　　但當時赤雲染還不會用這麼艱難的句子去記憶，所以，她只是呆呆地看著這宛如發光體般的白衣少年，只想著：

　　這也是「師兄」嗎………

　　少年走向老道者，行禮，低聲說了幾句話。

　　老道者一邊說著話，一邊把偎在他身旁的赤雲染微微推了出來，向少年說了句話。

　　少年低下頭，認真的注視著赤雲染，然後蹲下了身，讓她的眼睛可以平視他的，然後，赤雲染看的有些痴了。

　　閃著紫色光芒的漂亮眼眸醞著如水般的溫柔，澄澈而透明，睿智而真摯。

　　少年微微一笑，伸出手輕輕撫著她的髮絲，開口了－－

　　師妹，我是妳的大師兄…我叫蒼。

　　有如冬日暖陽般的微笑與溫厚的嗓音，讓初來此地的赤雲染說出了第一句話－－

　　…大師兄。

　　同時，記下了在玄宗的第一個名字－－蒼。

　　
　　＃＃＃＃＃

　　童年，就在一片的「這招的訣竅在於…喂！有沒有在聽啊？」、「師妹師妹－－」、「師尊…這白髮的小孩是…？您不要每次都亂撿小孩回來啦！」和「嗚哇師姐～！黃商他打我～！」…等等中，匆匆過去了。

　　說是一段很長的時間，似乎也不是。

　　只不過是短短的十年而已。

　　卻已經把大師兄變成了完全不一樣的人。

　　不，也並非是完全不一樣。

　　他依舊溫和、平靜，依然有著與眾不同的風采與神韻。

　　只是在赤雲染眼中，是完全不一樣了。

　　非但是寧靜而悠遠，而且還深不見底。

　　時光的流轉，洗去了大師兄身上任何屬於少年的痕跡，也洗去了最後一絲屬於凡胎的溫度。有一種任何污穢都無法接近的透明感，在大師兄的身上漸漸形成。

　　變的無法靠近，無法親暱。

　　讓她幾乎要以為那抹溫暖的微笑只是她的一場夢。

　　雖然大師兄有時也會撥點其他同修一些武功，但機會很少，因為大師兄的功課比他們重的多，又是個愛靜的人，鮮少跟他們這些小娃娃一道。

　　每次被蒼師兄指點過，功課練起來都會大有進展。但是…赤雲染想，包括她在內，實際上真的很樂意給蒼師兄指點的人，恐怕是沒有。

　　因為壓力真的是太大了。

　　每次給大師兄指點過一招，總是要拼了命的練到最好，否則，在那深邃宛如古井一般的紫色眼眸前，都會像做錯事般的抬不起頭。

　　明明就沒有生氣，明明就沒有說一句責備的話，但每個人但禁不起他那平靜如水的一眼。

　　就連師尊，似乎都沒有這種不怒自威的氣質。

　　所以，大部分的人在蒼面前，都比在師尊面前還要緊張恭敬。

　　有一天，師尊突然招集所有師兄弟，說天時將近，天命將歸，他將要閉關修練，以應未來的一大劫數。師尊特別把蒼師兄叫到他身邊，在所有道子－－包括與蒼師兄平起平坐的各位師兄面前－－宣布在他閉關的這段期間，蒼師兄將代理他處理一切玄宗事務，所有道子一率聽令行事，等同宗主。而身為四奇之首的金鎏影則為輔事，當該全力輔佐蒼管理玄宗。

　　從那時開始，玄宗全體都一率稱呼蒼師兄為「絃首」，赤雲染也沒有再叫過一聲「大師兄」。

　　＃＃＃＃＃

　　她的夢，墜入了一個被遺忘的季節。

　　那時，玄宗開始終年有雲霧繚繞。

　　那時，二師兄幫大家收拾起了夏衣。

　　那時，常下雨，一陣陣又軟綿綿的。

　　那時，是一個有陽光的下午。

　　那時…

　　那時，發生了什麼事？

　　＃＃＃＃＃

　　玄宗，一顆銀杏樹下。

　　赤雲染正在銀杏樹下打坐。

　　這個時間是眾道子個別修習的時間。所以，當看到一個小小人影背了一個小包袱從她面前走過，赤雲染是有些驚訝的。

　　「白雪飄，你要去哪裡？」赤雲染站了起來，喚住了師弟。

　　白髮的小男孩尷尬地漲紅了臉，不安的手足無措了起來。

　　「師姐…因為妳一直對我很好，所以我才跟妳說…你不可以跟師兄們、還有黃商九方他們說喔！」

　　赤雲染看到師弟異常認真又激動的表情，覺得事情不大對勁。

　　「好，師姐聽你說，而且保證不會告訴其他人。」

　　「我…我要……」白雪飄深吸了一口氣：「我要離家出走！」

　　赤雲染愣住了。

　　＃＃＃＃＃

　　糊裡糊塗，赤雲染跟著白雪飄離「家」出走了。

　　一開始，她是苦苦勸著師弟，但她越勸，白雪飄最後竟是哭了起來。

　　「師姐…為什麼妳還要叫我不要走呢…難道師姐不想走嗎……」小小人兒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師父跑去山洞裡把自己關起來後，絃首就越來越可怕…」

　　越來越可怕…

　　「根本一點都不像個人似的…今天絃首來看我，我好緊張…」

　　不像個人似的…

　　「練壞了招…絃首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可是那種感覺…我受不了了…」

　　那種感覺…

　　講到最後，他大叫：「我一點都不喜歡絃首！絃首也不喜歡我！我就算不見了絃首也不會急著找我的！師姐，我們一起走好了！」

　　雖是孩子氣的氣話，但赤雲染卻呆住了。

　　絃首會不會出來找我們呢……

　　她想起了那有如冬日暖陽般的微笑。

　　一個說不出的念頭，讓她一起「離家出走」了。

　　她那時，還是個孩子呢。

　　＃＃＃＃＃

　　雨淅淅落落地下，白雪飄與赤雲染相偎在山洞中。

　　兩人在雲霧中繞不出山下，又下起了雨，使得視線更糟，所以兩人只好在山洞中等雨停。

　　「師姐，我冷。」白雪飄說。

　　赤雲染嗯了一聲，把他拉得近了點，眼睛還是一動也不動的看著洞口。

　　天色暗了…

　　我們也出來了一段時間了。

　　「師姐…」

　　嗯？

　　「其實…妳很希望絃首出來找我們對吧？」

　　絃首…

　　「我知道師姐跟我不同…師姐其實很喜歡絃首的…」

　　喜歡…

　　「其實…我也希望絃首出來找我們的…」

　　找我們…

　　「如果絃首真的出來找我們…那我會學著喜歡絃首…可是我又好怕絃首生氣…」

　　生氣…

　　絃首…也會生氣嗎？

　　她想起了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灰紫眼眸。

　　洞外人影一閃，似是個穿道袍的人

　　「…大師兄？」

　　赤雲染在迷離之中開口了。

　　不，不該叫「大師兄」的，該叫「絃首」才是。

　　只是…

　　「……原來在這裡啊…」

　　冷然的聲音。

　　是紫師兄。

　　赤雲染打了個寒顫。

　　果然，向來稱不上好脾氣的藍髮道者，站在洞口，雙手抱胸，帶著殺意很重的笑，緩緩開口了：

　　「勞動眾師兄弟出來找…想必你們應該也所有覺悟了吧？」

　　白雪飄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

　　於是，他們兩個被藍髮道者一手一個拎了回來，濕淋淋地站在他們敬畏的絃首面前，低著頭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外面依舊下著雨，淅淅的雨聲中聽不到一點人聲，除了她與白雪飄絮亂沉重的呼吸聲外。

　　被派出去的師兄弟們陸陸續續回了來，每個人身上都是濕的，除了絃首。

　　因為他是唯一沒出去找的人。

　　各道子分別列於兩旁，絃首立於中央前端。

　　赤雲染只覺得腦袋混混沌沌的，臉上燒的發燙，身子卻冷的發顫。偷偷望了一眼站在她身旁的小小人影，只見小小的臉蛋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出於害怕，蒼白地幾乎透著青，身子更是抖的快站不住。

　　絃首一言不發，只是背著手，神色淡然地看著他們，紫色的瞳孔裡沒有失望、憤怒或責備。

　　但也沒有原諒。

　　他只是看著。

　　倒是藍髮道者先開口了。

　　「蒼，跟這兩個小孩子還要說些什麼？既然不想待，就趕出去就是了，還想那麼多幹麻？」出去淋了半天雨已經讓他很不爽了，現在還要讓他站在這裡看小鬼頭與蒼大眼瞪小眼，更是讓他煩躁，因此一開口就是不留情的話。

　　語畢，金鎏影皺了皺眉頭，蒼面無表情，赤雲染與白雪飄抖了一下，眾師兄弟倒抽了口涼氣。

　　「蒼謝過道友的建議。」蒼只是向紫荊衣淡淡說了這麼一句話，意思是不會採用他的意見了。

　　紫荊衣冷哼了一聲，就不再說話了。

　　「…絃首！」

　　白雪飄好不容易克服沉默的恐懼，在大叫的同時撲地跪倒：「是我不好！是我因為做不好功課…所以才說要逃離玄宗的！赤師姐她擔心我，才跟我一起走的！全都是我不好，所以…請絃首罰我就好！不要罰赤師姐！」

　　又是一陣令人窒息的肅靜，門外的雨依然下著。

　　「白雪飄…」絃首緩緩開口了。

　　「是…是！」白雪飄連聲答應，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換過衣服後，自己去祠堂領罰。」

　　眾師兄弟吁了口氣。

　　－是罰跪。

　　比起關緊閉或逐出師門，畢竟這還不算是最嚴厲的處罰。

　　「…就跪到你覺得可以出來為止吧。」

　　眾師兄弟瞬時滴下一滴冷汗。

　　－好……好嚴厲啊……

　　「是…」

　　白雪飄領了罰，怯怯的看了赤雲染一眼，只有站起身、低著頭走出去了。

　　「赤雲染…」蒼又開口了。

　　－身為師姐，罰的不可能會比師弟輕吧…

　　眾師兄弟又開始擔心了起來。

　　雖然在絃首面前，誰也沒說話的份。

　　「是…」赤雲染幾乎快聽不到自己的聲音了。

　　「等妳病好後，再向我來領罰。現在，回房吧。」

　　在眾人未聽懂絃首語意前，絃首便已轉身離去。而下一幕，更是讓眾人措手不及。

　　「師姐！」

　　「雲染！」

　　「師妹！」

　　一直未曾抬頭的赤雲染，全身脫力地向前倒下了。

　　在一身淡綠的二師兄抱住她前，她的最後印象，是漠然離開的紫色背影。

　　那永遠不會為了誰而波動的挺拔背影。

　　＃＃＃＃

　　她的夢，越來越深。

　　幽幽暗暗，她應該要醒來了，但這夢還是繼續下去了。

　　因為她總覺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好像還有些什麼…

　　＃＃＃＃

　　翠山行看著正在打坐的白雪飄，想到了剛剛近乎爭執的對話，他的思緒，也墜入了從前。

　　『師兄，只要結果好，就是好的了嗎？』

　　他嘆了口氣。

　　－我不知道……

　　＃＃＃＃

　　玄宗，赤雲染個人的小房間。

　　「師妹，喝藥了。」

　　翠山行一手端著一碗黑漆漆的湯藥，另一手扶起全身無力的赤雲染，小心翼翼地餵了半碗藥下去。

　　赤雲染一直不肯睡，她在高燒中一直等一直等，等著大師兄……不，是絃首，可以原諒她，甚至是來看看她。

　　但絃首一直沒來。

　　「師妹，快睡吧。你病的不輕啊。」

　　翠山行摸了摸她的前額，擔心地說。

　　燒的很厲害啊…

　　翠山行向站在後面的黄商子使了個眼色。

　　「是啊，師姐！妳既是喝了藥了，就早些休息吧。趕快好起來，才能趕快補齊進度，這樣絃首才不會…」

　　「我……不……要……」

　　翠山行一驚：嗓子都啞了……

　　怎麼今天就這樣倔？平常可聽話的很啊…

　　「師妹，乖，聽師哥的話…」翠山行努力哄著。

　　「師姐，你就快休息吧…」黃商子加入勸說。

　　赤雲染突然哭了起來，翠山行呆住了。

　　到底是怎麼啦……

　　突然，九方墀轉了進來。

　　黃商子忙上前一步：「怎樣？」

　　九方墀搖了搖頭：「絃首不准。」

　　翠山行嘆了口氣，其實他早就料到的。為了唯一的女弟子，師尊早已定下了嚴令：無論是誰，無論是什麼理由，都不得在赤雲染的房裡過夜。

　　翠山行苦笑－－就不知師尊當初在定下這規矩時，有沒有想到這種情況啊？

　　但赤雲染病的這麼重，沒個人陪在旁邊……

　　黃商子突然說：「我去找絃首說！」說完了就往外走。

　　翠山行趕忙一把拉住他：「不准去！你這種個性去說，還不給絃首擰了出來？」頓了一下：「…而且，絃首說了不行，就十成是不行了。這畢竟還是師尊定下的規矩。」

　　語畢，三人都低下了頭。

　　絃首的個性，他們又豈會不知呢？

　　九方墀沉吟了一會兒，怯怯地說：「若是我們求金師兄去跟絃首說呢？金師兄好歹也算是半個代宗主，說不定由金師兄去說，絃首就會答應的…」

　　還未說完，三人互看一眼，就知道這法子行不通。

　　雖說平時金鎏影待他們也是好聲好氣的，但…

　　就是再遲鈍的人也感覺出來了，金鎏影對蒼總有這麼一份心結。

　　絃首不是個計較的人，但也代表著金鎏影是絕對影響不了他的。

　　這時，黃商子大叫：「有了！師尊說我們不能在師姐房裡待…可沒說師姐不能在我們房裡待啊！不如我們把師姐移到我們房裡，這樣我們三個就可以輪流照顧師姐了…好痛！師兄你幹嘛敲我頭？！」

　　「虧你想的出這種笨法子…要是真的這樣做，明天會被逐出師門可就不只一個了。」翠山行冷冷說道。

　　黃商子委屈的摸了摸頭，道：「那怎麼辦啊…」

　　翠山行輕輕嘆了口氣，望向赤雲染，眼中多了許多複雜。

　　身為六絃，就是年紀尚小、功體尚弱，但又怎會抵擋不了這小小風寒呢？

　　這病，恐怕還是出在心上。

　　翠山行望向床上的小臉，睡顏上仍掛著淚痕，他嘆了口氣。

　　「咱們出去吧…赤師妹既已喝過了藥，又睡著了，應該是不打緊的…」

　　門，關上了，留下了赤雲染一人。

　　＃＃＃＃＃

　　夢越來越深。

　　是什麼，好像快要想起來了…

　　＃＃＃＃＃

　　深夜，赤雲染一個人躺在床上，一點都沒有好起來的跡象。

　　她覺得好熱好悶，身子偏偏又冷的發抖，可又不出汗。

　　－好難受…

　　手一掀，把被子掀開了大半。悶熱的感覺瞬時去掉大半，但下一秒，一絲冷空氣鑽進衣襟，赤雲染馬上縮成了一團。

　　－好冷…怎麼一下又冷起來啦？

　　她開始發抖，打起了小小的噴嚏。

　　突然，本來被掀開的被又覆回了她身上，而且還被人壓住了被角，不讓她再掀開。

　　－…誰？

　　赤雲染微微的睜開了眼，模糊的視線中，一個身影碩長的白衣人，一手背著，一手壓著被角，靜靜地站在床邊，低頭凝望著她。

　　那人就像被風吹進的一朵雲，又像是撥雲豁然的淡淡星光。

　　－是誰……

　　眼前雪霧茫茫，赤雲染燒得發熱的腦袋已分不出來人是誰。沒有陌生的感覺，但那絕對不是翠師兄或黃商九方。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曾經見過的……

　　那人伸出一隻手，放到了她的額上。

　　那是一隻溫柔的、涼印印的大手。

　　－我見過的…

　　赤雲染努力地在回想。

　　那人看了一會，收回手，坐上了床沿，輕輕地抬起了赤雲染的上身，讓她可以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半坐著。然後，在赤雲染的手裡放了一塊溫潤如玉的東西讓她握著，再握住了赤雲染的手。

　　手背上傳來那人手心中生著薄繭但依舊溫厚的觸感，赤雲染並不想抗拒。之後，有一股暖流在她掌中漸漸擴散，流至心口、流至腦門，最後再流至五臟四肢。突然，全身的力氣似乎都像被抽走了，彷彿置身於溫水中，暖洋洋的，赤雲染靠著那人的肩窩，一點也不想動。

　　然後，她出了一身的汗。

　　那人用衣袖仔細地擦去了赤雲染額上與頸間的汗珠，便站起身來，讓她躺好，蓋好被子…

　　－他要走了嗎？

　　感覺那人欲離開的身軀，赤雲染全身又緊繃了起來。趕緊隨手亂抓，但那人的身形仍是漸漸淡去。

　　－……師…尊…

　　赤雲染啞啞地叫道。在她印象裡，能有這麼溫暖、令人安心的手掌的，只有師尊了。

　　－師尊……別走…

　　眼前模模糊糊的感覺到人影，伸手卻怎麼也搆不到，頭昏昏沉沉，那人似乎越來越遠了…

　　－師尊！

　　嘶著嗓子大叫一聲，赤雲染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眼淚撲撲地掉，滿臉都是淚，她掙扎著要起身，要追上那人，卻是全身無力。奮力地掀開棉被，再硬生生的踏出一步－－

　　…小心。

　　低沉卻柔軟的嗓音在耳邊響起，赤雲染只覺得那人有力的手臂一把撩起了她，讓她沒因為突來的暈眩摔倒於地上。那人的聲音雖然慌了一下，但動作仍是迅速而輕巧。赤雲染感覺到那人把自己整個架了起來，想要把她放回床上。赤雲染一咬牙，翻向那人伸出手臂就是纏上了那人的頸項，窩進了那人的懷裡。

　　平實的胸膛，寬闊的膀臂，有力的手臂，那人是個年輕男子。

　　男女有別，但赤雲染不在乎。

　　－別走…

　　現在赤雲染只想留住他。

　　那人雖是微微一顫，卻沒推開她，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抱起了她到床上坐著，用衣袖拭去了她臉上的淚，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撫著。

　　溫暖的懷抱，髮上輕柔的撫摸，赤雲染在滿滿的溫柔與安全感中慢慢睡去。

　　＃＃＃＃＃

　　清晨，一縷晨曦從窗格慢慢點亮了房內，塵粒在光線中緩緩飄動。

　　赤雲染坐在床上，看著只有她一人的房間。

　　－是夢…

　　她發愣了。

　　然後，他的二師兄端著早飯走了進來。

　　＃＃＃＃＃

　　後來，她被罰抄了一百部《南華經》，她只是默默的抄好，恭恭敬敬地拿給絃首檢查，沒有跟任何人提起夢中那太過真實的溫柔人影。

　　後來，白雪飄在祠堂不吃不喝跪了三天，最後是因為祠堂緊鎖的大門被人從外打破，翠山行這才發現脫水昏倒的白雪飄並把他抱了出來。慌忙之餘，大家都忘了問祠堂的門到底是誰打破的。

　　後來，沒人再提起那次的離家出走事件，包括當事人與他們至尊無上的絃首。

　　後來，她努力練琴習武，常跟著二師兄處理大小事務，幾年內，她脫去少女的青澀，每個人都說玄宗的三絃道心赤雲染端正大方，聰明自持，不遜男子。

　　後來，師父出關正是道境與異度魔界大戰之時，玄宗上下奮力血戰，但好多好多人都死了，連師父都死了，因為兩個叛徒的背叛。

　　後來，她見到絃首滿身是血的走進來，淡淡的說，他要封印封雲山。

　　後來，她沉睡了千年。

　　後來，她醒了來，這時，她的兩個師弟已經死了。絃首沒說什麼。

　　後來，她在天波浩渺中了毒，但本來要中毒的人應該不是她的。

　　毒性急而猛，她只聽到一聲「不可！」，然後，她就倒進了一個的人的懷裡，就此昏迷。

　　昏迷前的一絲記憶，她只覺得，這懷中的溫暖……

　　似曾相識。

　　＃＃＃＃＃

　　天氣不錯，白雪飄抱著仍虛弱的赤雲染出來坐坐。

　　兩人只是靜靜地坐著，喝著茶。

　　突然，白雪飄開口了。

　　「妳這次中毒，絃首真的很內咎…」頓了一下：「他雖然嘴巴上不說，但我看的出來。」

　　赤雲染有些驚訝地看著白雪飄。

　　「師弟，你真的長大了。」她輕聲說道。

　　白雪飄的臉有些紅了起來。

　　＃＃＃＃＃

　　她想起了許多事，包括那抹如冬日暖陽般的微笑，與那看來總是清冷的背影。

　　還有，那放在她額上的溫暖手掌。

　　＃＃＃＃＃

　　－總是這樣的…

　　赤雲染微微笑了。

　　你總是這樣的…

　　大師兄。

　　＃＃＃＃＃

　　突然－－

　　「兩位同修…久見了。」

　　金．鎏．影。

　　＝＝＝＝＝＝＝＝＝＝

　　－師尊，為什麼大師兄…大師兄他總是不喜歡雲染？

　　－大師兄不喜歡妳？誰說的啊？

　　－就是…雲染就是這樣覺得啊…

　　－呵呵呵…雲染啊，妳知不知道為什麼妳的大師兄越來越厲害？

　　－因為大師兄人很聰明，又很用功。

　　－是啊，那妳知不知道…大師兄為什麼這麼努力的要變厲害？

　　－雲染不知。

　　－呵呵，那就是因為大師兄很喜歡雲染啊～！

　　－…雲染不懂那有什麼關係。

　　－傻孩子…因為大師兄真的很疼妳，所以才要努力變厲害，這樣以後就沒有人能欺負他的師妹了。

　　－那翠師兄、還有白師弟黃師弟跟小墀呢？

　　－當然都是要一起保護的…妳大師兄就是拼死也會保護你們的。不過啊～師尊我在這裡說給妳一個小秘密聽……

　　－嗯。

　　－雖然啊…他也很疼翠山雪飄他們，不過…妳大師兄還是多疼了妳那麼一點點！

　　－為什麼師尊都知道，雲染卻不知呢？

　　－呵呵…雲染要是再多生幾次病，也會知道的。

　　－？

　　－不懂沒關係，只是雲染啊…妳要記住一件事。

　　－是。

　　－妳的大師兄啊…真的是太疼你們了，疼到為了保護你們，連命都可以不要。所以…

　　－是，雲染知道了，以後雲染一定會好好練功，以後就不用讓大師兄保護了！換雲染來保護大師兄！

　　－呵呵～好孩子…不過啊，要保護大師兄還遠的很，最重要的事，是千萬要努力地活著比妳大師兄長啊！

　　－雲染不懂。

　　－傻孩子…如果大師兄真的對你們來說這麼重要…如果你們比大師兄先走了一步的話…

　　　　　　　　　　　　　　　　那他可是會很傷心的啊。

　　＝＝＝＝＝＝＝＝＝＝

　　大師兄……對不起，雲染讓你傷心了。

　　【完】

後話：會寫這篇，只是覺得蒼對同修們的態度實在是淡了些。但他其實是極有感情、極愛護師弟妹的人。當他看到白雪飄與赤雲染的屍首時，就算不用說我們也感覺到了他的心傷得鮮血淋漓。但他還是強忍住了。

　　　因為他是蒼。

　　　而在赤雲染眼裡，這樣的蒼又是什麼樣子？

　　　於是，就有了這篇。

　　　…其實就是這裡的赤雲染對蒼有不明情結啦（爆）

　　　敘事蠻怪的…大家多多擔帶了～

[ 此貼被guesting在2007-02-10 14: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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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oulder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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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966)

1樓發表於: 2006-12-12 20:0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太感動了QQ

就是這種感覺，我覺得蒼真的是多疼了雲染一些...

那時看著蒼為求雲染的解藥不惜上山下海、一心一意，不是濃厚的感情，何以支撐。

一開始我也覺得蒼對同修也好，對摯友也好，態度稍嫌清冷，但隨著事情一件件發生，才體會到，那其實是收藏得極為壓抑的深情。

所以，原來蒼是只超大號的悶燒鍋(這是什麼感想...)

[ 此貼被shoulder94在2006-12-12 12:54重新編輯 ]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solitarily writing...

乾坤乙定不休功，卦卜將來絕對空。蹙額連思兼嘆息，徒然命運不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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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趴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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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1)

2樓發表於: 2006-12-12 20:4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寫的真好。
外表淡漠的感情也是很動人..................................不過我還是喜歡比較熱血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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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w.c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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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3樓發表於: 2006-12-12 21: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看完這篇，又勾起了個人對於赤雲染慘死那景悲哀情緒
如果霹靂就單純讓赤雲染代蒼中毒而亡，或許個人不會如此反彈
但那種……把屍體高高懸著，向蒼示威的作法實在是太粗暴！
糟糕，差點離題(汗)
蒼這隻悶燒男，幾乎不會讓感情波動現於外，
但有的時候發覺阿蒼似乎屬於直接動手型的，所以才會被稱為黑道大哥？

有點亂的心得，順附上一朵小花，不成敬意，望大人笑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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