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唇冷得像多爾西亞的十二月,沉沉白雪掩去所有聲音。 VMw[M^
ko6[Ej:TBo
IgPU^?sp
連坊小路兄妹在無人的角落交談。嚴格來說,從頭至尾都只是新立吉奧爾官房長官單方面對Varlvrave六號機駕駛員連篇累牘地陳述意見罷了。還穿著特製駕駛服的連坊小路晶抱著雙臂,細碎的發綹被汗水粘在額頭上,她剛從一場激戰中為這個國家贏得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此刻的表情卻非常寡淡。幾番沒有回應的對話嘗試均告失敗,連坊小路里見垮下肩膀,慣常地在妹妹面前流露出焦灼的神情,他很少能在與妹妹的談判中勝利,只要晶不開口,事情常常就到此為止了。“Akira……”里見輕聲呼喚妹妹的名字,希冀在妹妹的臉龐找到一絲鬆動,六號機駕駛員垂下眼,仿佛為了擺脫一瞬間的動搖,她搖了搖頭,最終只是將自己的頭盔塞進兄長的手裏,低聲咕噥了一句哥哥是笨蛋便走開了。他不禁歎了口氣。 ?gG%FzfQ/
U_~r0
“——里見!”連坊小路里見聞聲抬頭,他望見了指南翔子。年輕的總理大臣穿著深紅色正裝和坡跟皮鞋,從走廊盡頭匆匆趕來,在里見面前站定後,她鬆開了按住裙擺的雙手,臉頰因奔跑泛起紅色,“里見,”她一面喘氣一面說道,“你有看見晶嗎?”她的目光在里見手中的頭盔上打了個轉,繼而充滿希望地投向里見,里見皺起眉,“晶的話,就在剛才,”他簡潔地說道,“把頭盔塞給我就直接跑掉了。”指南翔子低下頭,她說,“我——想告訴她,剛才的戰鬥真是漂亮極了,一下子就讓敵軍全滅了,真是太棒了。” SyIi*dH
`_(N(dm
里見的嘴唇像晶一樣繃緊了,他從指南翔子身上挪開視線,“接下來大概會有一段時間平安無事吧。”指南翔子嗯了一聲,里見瞥了一眼她懷中的檔隨即說道,“積壓的檔實在太多,抱歉,指南,先到這裏吧。”他將妹妹的頭盔夾在胳膊底下,對指南翔子揮了揮手,不待她回應便匆匆離開。雨雲在窗外聚集,在經歷過漫長的乾燥的冬天過後,M-77的系統也許正在籌畫一場豪邁的春雨也說不定。指南翔子深深吸了口氣,勉強將內心的不安壓下,繼續前行。 ESnir6HoU
O}X@QG2_
沒過多久她就找到了她最開始想要對話的對象。連坊小路晶從L-Elf的臨時辦公室裏走出,而那正是指南翔子此行的目的地。指南翔子快速地邁了幾步,輕聲喚著駕駛員的名字,試圖與之攀談,然而連坊小路晶似乎沒注意到她似的,徑直按著原本的方向朝長廊的另一頭走去——仿佛忍耐著什麼,先是疾走,接著是小跑,最後,似乎是甩脫了某個包袱似的,她飛快地奔跑起來,滿頭紅發被風帶起,仿佛是一捧輕盈晚霞,潑灑在深色的天幕。 wexa\o
B
!Z~jT
指南翔子佇立在原地茫然地撚著裙擺,這個動作對於穿著正裝的新立吉奧爾總理大臣是不適宜的。她的大腦在乳白色的麻木中緩慢運轉。為什麼呢。她重複著這個動作,裙擺的布料在指間摩擦的觸感讓人覺得舒服。晶的身影仍然在她的眼前晃動,鮮豔的紅色與窗外鉛灰色的雲塊架構的畫面讓人窒息。指南翔子一陣眩暈,她抓緊了胸前的檔。正在此時,L-Elf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在冷靜的命令中,她勉強收拾掉淩亂的心情,進門向這位新立吉奧爾真正意味上的掌舵人彙報情況。 /@@?0xjX
iwI}
*** ~LJtlJ
0
lhB;jE
伴隨著信號接入時通常的輕微刺耳聲響,通訊終端亮起,畫面上是戴著眼鏡的原吉奧爾研究所首席研究員貴生川巧,他注意到通訊另一頭堆滿辦公桌的檔,脫口問道, X)S4vqf}
q0(-"}2l
“你在忙嗎,L-Elf?” nKe|xP
U,Th-oU
L-Elf沒有停筆,他以一貫的簡潔口吻回道,“說你想說的,貴生川。” /`g~lww2O
i7\MVI8
通訊端另一頭的貴生川似乎想要抑制某種興奮的心情而輕咳了一聲,“一個好消息,L-Elf,晴人的各項生命體征都在日趨穩定,他仍然活著,”他注意到L-Elf批閱檔的筆有了片刻的停頓,新立吉奧爾的中樞用一貫無起伏的聲調冷冷地說道,“我把他送到你那裏的時候,他就是活著的,貴生川。”在“活著”一詞上,他的口吻格外斬釘截鐵,正在書寫的檔上也因此落下一道濃重的墨蹟。他皺起了眉,勉強在破碎的簽名上補了幾筆,便隨手推到一邊,另外取過一份待處理的檔開始審閱。 r=<1*u
5E}!TL$
貴生川臉龐浮現出苦笑,兩者的情形當然有所不同,將Rune完全枯竭的瀕死者重新拉到生者的行列中並非易事,當然,對象是L-Elf的話,有任何苛責都是可以理解的。他一面這麼想,一面說道,“這麼大的事,大概需要知會指南一下吧,畢竟是新立吉奧爾的總理大臣,而且——” ?6 "B4%7b
O;m[
“沒那個必要。”L-Elf並未抬頭,通訊終端顯示幕上的貴生川臉上浮現了微妙的表情,他推了推眼鏡,主動轉開話頭,“晴人的各項數據都在穩步回升,不出意外的話,”他的聲音流露出明顯的喜悅,“再過一陣子就能醒來了,晴人。” `/9&o;qM
M7//*Q'?
“雖然在之前的休養過程中偶爾也有短暫的清醒,不過時長不足以完成複雜一些的對話,最近,這樣的短暫清醒的頻率在升高,我們有理由相信晴人正在逐步恢復。” |j}%"wOh
7A{,)Y/w ^
“你想來看看他嗎,我是說,等晴人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你想來探望一下他嗎?”貴生川觀察著L-Elf的神情,繼續說道,“根據你所說,在那個時候,他完全消耗了此前所有的記憶,倒下之前見過的人也只有你一個,對他來說,你是他記憶的全部,在他恢復健康的時候稍微來看他一下,也沒問題吧?” 7e6;
|?
VEBvS>i*
L-Elf完全中止了批閱,他抬起頭,望向貴生川巧憔悴的臉龐——在那張臉上綻放的是寬慰的笑容。他一時沒有回答。 _7,4C?
_cd=PZhI
*** G1ED=N_#
IQ5'4zQg=
(連坊小路晶,有一件事,需要你來完成。) 8jz7t:0
K'b #}N\
“小晶!” O@-(fyG
Z=^~]Mfa
一陣電流竄過連坊小路晶的後背,她在咲森的這條長廊已經呆了一刻鐘,距離這裏最近的避難所的路程也在十分鐘,她克制住拔腿逃跑的衝動,僵硬地轉過頭望向呼喚她的少女。小翔子,她喃喃道,接著,仿佛感到寒冷似地抓緊了自己的手臂。指南翔子在她面前站定,帶著明朗的笑容說道,“你跑得太快啦,小晶,差點就追不上你了。”她的呼吸慢慢平復下來、正想開口時,紅發駕駛員低聲說道,“下雨了。” FH7l6b,^
Em/? 4&
“——小晶。”短暫的沉默很快終止了,在雨水,指南翔子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呐,小晶,最近,一直看到你很苦悶的樣子,你……是有什麼事情隱瞞了我吧?為什麼不告訴我呢?我們不是朋友嗎?”和L-Elf一起……隱瞞的那些事,到底是不是她所想的那個?她喘息著,抓住晶的雙手,試圖將對方眼底的情緒看清。到底、到底是不是跟他有關的事情? T5>'q;jM
\!zM4ppr
“這不是小翔子可以知道的事。”紅發的駕駛員轉過頭,避開了指南翔子的視線,她帶著苦澀重複道,“小翔子……沒有那個必要知道這件事。” Mi7LyIu
UGQHwz
“怎麼會沒有必要呢,”指南翔子幾乎嘶喊著,“作為新立吉奧爾的總理大臣,任何與大家有關的事,對我而言就是必要的事啊!” |yi#6!}^
D}nIF7r2N
“只要好好溝通,不管有什麼困難最後一定能沒問題,相反,如果因為種種原因彼此隱瞞……那樣的話,那樣的話——” eV(
JF(&+\i<p
雨滴開始變得密集。 6dKJt
fPab%>/T{
*** N==Y]Z$G
APqYf<W
“不,我暫時沒有時間。”僅僅片刻的停頓過後,L-Elf便給出了否定的回復,“近期我會派連坊小路晶過去整合一下監控系統,畢竟是已經廢棄的研究所,稍微調整一下應該就能重新用起來。如果那時他醒了的話,讓他們見上一面也不壞。” Ev,b5KelD
ShJBOaE;-
“啊。”貴生川發出了意味不明的感歎,而L-Elf已經切斷了通訊。 %!OA/7XbG
1U8/.x|
並不是如貴生川自以為是地用眼神所暗示的那樣,他在進行著無意義的擔憂(或如吉奧爾人所說,“近鄉情怯”),並不是這樣。L-Elf重新抓起筆,將靈屋佑介呈交的計畫書押後,轉而翻開指南翔子提交的額外申請,過去的幾天他一直拒絕對這份企劃進行仔細的閱讀,但眼下他鬼使神差地翻開了這份勉強算是公文的計畫書,此刻,仿佛被紙面反射的燈光刺痛了似的,L-Elf忍不住合上雙眼。 k<k@Tlo
O{wt0 \P
(《關於時縞晴人的公開葬禮安排計畫書(草稿)》) %D E_kwL
~)
vz`bD1
:-e[$6}S
5`{u! QE
名字僅僅是用來區分彼此的一串符號。有時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能將這串符號所指代的某個特殊個體忘了,然而,常常在他意識到之前,帶著綠意的藍色已然佔領了他記憶顯露於意識的全部窗口。那是時縞晴人明亮的雙眼,他曾眼睜睜看著它們被沉重的眼瞼掩埋。在那個極度糟糕的時刻,無力與恐懼混合成一種難以言喻的飽脹感攪動著五臟六腑,他幾乎覺得自己和時縞晴人一樣已經喪失了呼吸。他凝視著安詳一如死者的駕駛員,按在對方頸側的手指顫個不停,無法確定時縞晴人是否還具有最後的生機,仿佛被本能驅策似的,他俯下身湊近時縞晴人,托著對方的臉頰吻上了嘴唇。 ;e)vk|
PPj%.i)
這是他們最糟糕的一次接吻,彼此嘴唇都乾裂起皮,摩擦時泛起細細的麻木感,但他當時完全忽略了這一點,僅僅對瀕死的駕駛員可能的回應懷著絕望的期待。在捏著時縞晴人下巴迫使他張開嘴放任自己的舌頭探入時,他只能感到胸腔酸澀的灼燒感,時縞晴人的口腔仍然是溫熱的,他不無欣喜地忖道,毫不猶豫咬破自己的舌尖,將冒出鮮血的傷口盡可能地送往對方喉嚨深處,現在他不能指望時縞晴人能像過去一樣完全掌握吞咽的主動權——這會讓人有些難受,時縞晴人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這是生機的象徵,他加倍用力地按著駕駛員的後腦,將可能的細微抗爭一併鎮壓,強迫對方將混合著自己鮮血與Rune的津液咽下。他能感到血管在強烈地搏動,但無法分辨那是時縞晴人的心跳,還是不斷在欣喜與恐懼中搖擺的自己被燒灼的靈魂。“時縞晴人絕不會在這裏死去”這個念頭正在變得愈發清晰,他用袖中的小刀劃開自己的手指,同樣將流動的Rune向時縞晴人口中送去,強迫地攪動那笨拙的、幾乎無力動彈的舌頭,“咽下去吧、咽下去啊!”他默默重複著這樣的句子,等待更多的象徵著生命力的跡象顯示,咳嗽、掙扎、那些稚嫩的抗拒行徑,一直到連坊小路晶到來之前,他的右手五指為此傷口密佈,而時縞晴人—— DUvF
)\QPUdOvx
從回憶中抽身而出,L-Elf的目光重新凝聚在這份雄心勃勃的企劃上,僅僅抬了抬嘴角。 V~S(cO[vj
NkYC(;g
撇開這個(令人齒冷的)企劃不談,L-Elf按壓著酸脹的眼角,一連串或潦草或秀麗的字跡從腦海滑過,重建計畫堆積如山,具體措施也必須各個角落推進,重建M-77僅僅是個開頭,比這更關鍵的、關於“國家”的設想眼下僅僅是個未具形體的草稿。有許多事情需要L-Elf,而時縞晴人已經活下來了,他並不是非在這個時刻見到L-Elf不可,未來的時間將會十分充裕,但是現在還不行,現在還不是時候。在他的一生中為了種種緣故而積累了無數秘密,時縞晴人現在是其中之一。無論如何,在穩定下來之前,沒有辦法就這麼去見那個人。 M+Eg{^ q`
t`'5|
前軍人眼簾低垂,脊背漸漸鬆弛。 U9x6\Iy
{hBnEj^@
*** l vfplA
Io]KlR@!T
(我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的監控系統——絕對不容許任何沒有許可的人突入——對你來說,應該算是小事一樁。) "T' QbK0
k;!}nQ&
(同時,對時縞晴人還活著這件事,你必須嚴守秘密。對所有人。) BH2JH>'X
gi<%: [jT
\OK"r-IO
#oxP,LR
“小翔子的‘大家’,”六號機駕駛員問道,“也包括我在內嗎?” l'kVi
]s}9-!{O
指南翔子呆立在原地。半晌過後,她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小晶是在……責怪我嗎,是為‘那個時候’的事,在責備我嗎?” M6"a
w6
/e]R0NI
厚重的雨簾沖刷著闊葉植物,水流成股地沿著樹葉邊緣跌落,發出陣陣響聲,紅頭髮的駕駛員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之中低沉得幾乎難以捕捉,“非常抱歉,小翔子。”她抽出了自己的雙手。 8eD/9PD=F
].3@ Dk
f- ~]
t^8|t(Lq
“什麼時候,才會再次放晴呢?”二宮高日低聲說道,她站在窗口,凝視遠方的天際,“雖然氣候迴圈裏降水是必要的,不過還真是討厭啊,雨天。”她轉過身,對埋頭書寫的連坊小路里見笑道,“你最近都特別安靜呢,里見,莫非是得了季候病嗎?”年輕的官房大臣“啊”了一聲,隨後迅疾地將檔從被打翻的墨水瓶旁邊拯救出來,一番忙亂之後才分出神來回道,“什麼?”二宮高日嗤笑了一聲,換來了官房大臣不滿的嘟囔,這個輕微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抱怨隨後也被外務大臣的一個頰吻解決了。任勞任怨的官房大臣帶著一臉(理智被燒糊的紅暈)在收拾好辦公桌之後索性將外務大臣的檔也挪過來開始書寫。立在窗前的二宮高日喟歎了一聲,“啊啊,”她擰著眉頭,“快點變晴天吧。下雨什麼的真是太討厭了。” _!^2A3c<
_t@9WA;+\
“最遲也得等這場雨下完、系統確認水分補給達到標準才行吧。” 2R~[B]2"r
K<?[^\
“也是呢。” ?HP{>l0r
V(3rTDg
x(y=.4Yf+
ew*;mQd
Dj x[3['
>o!5)\F
(貴生川老師說,晴人下一次長時間的清醒是在四十二小時之後,‘如果L-Elf有空的話’,最好去一下。) dW#?{n-H<
nv%0EAa#}
(那個人——時縞,在醒來的時候,向我問起了一個白色頭髮的外國人的事。) Zr$D\(hX
*M+CA_I(
(還覺得痛苦嗎,他這麼問了,希望應該已經好起來了吧。) JwcC9
O
e)A{{wD/
我對你並不瞭解,這個將時縞晴人瀕死時兩人發生的事情全部看在眼裏的紅頭髮駕駛員說道,她瞥了一眼端坐在辦公桌之後顯得格外難以接近的前多爾西亞特務大尉,沉著地說完剩餘的句子:所以,就乾脆讓他等你去的時候直接問本人了。 ~
ve
fP;2qho
雨滴被風裹挾著撞在窗戶上,間或發出一連串細碎輕微的聲響。再過四十二小時,L-Elf翻過又一頁覆蓋著稠密批註的檔(那之中甚至還包括對文教大臣錯誤拼寫的更正),屆時,天將會放晴。他望向窗外,被煙雲籠罩的這個世界是蒙塵的、污穢的,甚至在許多時刻是不堪的,生者並不能以此為藉口停止活下去。L-Elf收回視線,在他的嘴角浮現一個細微得幾乎難以捕捉的微笑。 CC XOxd
.5+5ca
“哼。但凡跟他湊近的人多少都會被感染……嗎?” wo_iCjmK
rwY{QBSf
——直到下一個“放晴的時刻”,還有四十二小時。 mZ4I}_\,
rlXMrn
a'B 5m]%
f^ 6da6Z
Fin. }!@X(S!do
bC%}1ww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