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1.29 【千戚】寫紙上不如記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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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

樓主發表於: 2023-01-29 1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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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29 【千戚】寫紙上不如記心上

從苗疆回到老家發生的事兒

　　裝潢老房子，於千金少而言實屬平常事，無他，實在是經歷了太多戰事，總避不得要禍及自家。然而他這次從苗疆回來，倒不需再在此處費什麽心思了。去時堂前尚有破瓦，而今歸家，就連山門都被修葺得煥然一新，當屬戚寒雨的手筆。
　　他不在道域的這段時間，刀宗多得軍師和徒弟操持，怎麽也算是保住了一方安寧。千金少每日從規整的校場路過，遠遠看到新來的小弟子們跟著戚寒雨操練，便巴不得早早卸任，把位置讓給年輕人大展身手才好。怪不得宗主急躁，這面子裏子俱是欣欣向榮之貌，任誰一路看來，都要生出自豪之意。畢竟，他的刀宗當真有了復興之象。
　　只不過，宗主回到家也沒能偷閑。前日才去轄地巡視，第二天就帶著眾弟子給村中老人修屋舍，除卻例行公事，要做的事情實在是還有很多。
　　「——所以，這就是今天的例牌喔？」千金少左手掂著本小冊子，右手拎著幾串藥，原來今日戚寒雨想勞煩他幫忙給鄉親們送藥。
　　「嗯。上回戰事波及民眾，宗內請郎中製了一批藥，算算日子，是時候再給他們帶過去了。」戚寒雨又把往日記錄翻給師父看了看，提醒道，「還請師尊務必將細則記錄在案。」那冊子正是用於記錄諸此瑣事，好讓日後方便跟進。
　　這才幾日不見就把事情打理得有模有樣的，千金少心中贊賞，嘴上卻沒什麽正經款：「我說徒弟仔，我跑也跑了好幾天，什麽時候給師父放個假嘛！」
　　戚寒雨很沒辦法地看著他。
　　「真的不行？就一日！」
　　「師尊……」
　　「好好，我去，我去就是了。」
　　做歸做，千金少還是覺出了那麽點兒不對勁。從前他耍耍賴，戚寒雨就沒有什麽是不依他的，現在，好生堅持！他的徒弟仔是何時變成這樣的？
　　這麽想著，千金少沒忍住偷偷向鐵楓零提了一嘴。
　　鐵公子哂道：「承舟之水，其深不可測也。當初若非刀宗視鄉親父老如草芥，又何生嫌隙？」她說，「這一層，他做得可比你審慎。你倒好，擔了個神君之名，便想垂拱而治麽？」
　　千金少心道這位鐵公子啊，說話可真是一如既往地不饒人！他賠笑道：「鐵公子說得是，我不過是驚喜，驚喜嘛。出門轉一趟，回來就看到年輕人有大變化，當然是要多謝你指導有方了。」
　　鐵楓零輕哼一聲，權當宗主又在油嘴滑舌：「他既是西江橫棹的兒子，我定會助他成才。」
　　「唉，只不過有時候啊，他的心思真是和他老爸一樣難懂——」千金少這便告辭了，原以為這段時間徒弟總和鐵楓零待一塊，鐵公子或許能看出些什麽，現在看來，還是只能靠自己嘍。

　　這天忙得團團轉，又被父老鄉親留著喝酒，等千金少到家，仿佛連蚊子都困去了。也不知道徒弟仔睡了沒有。
　　推門一看，他的徒弟仍是自個兒坐在案邊，挑燈置了本書在手中，他低著眉，心思卻全然不在紙上。不語的情緒，無言的悶想，連著昏柔的燭光一同斂在眼睛裏，連續幾日皆是如此，千金少一看便知，這是有心事了。
　　他是個垂髫小兒時，心思可好猜得很，清淺如溪，不消試探，只一眼便能看出個中彎繞。可如今溪水也隨著時間一同奔流，裝的東西越多，便也越發難尋。
　　小小年紀就心事重重，像什麽樣子？戚寒雨習慣了，千金少可忍不得。
　　於是他直接問：「徒弟仔，你這是怎樣了？」
　　「我無事。」
　　「哼，我知道，你自小有什麽心事就不愛同人講。罷了罷了，反正我現在是老人家一個，年輕人不願意和我說就算了。」千金少嘴上說著沒關系，臉上倒清清楚楚寫滿了「你師父不高興了你快來哄一下」。
　　戚寒雨窘迫道：「不是的，我只是……還沒想好要怎麽說。」他自然知道師父那份裝腔作勢是演給他看，到底是在意，便也沒有法子糊弄過去。
　　思索再三，他剖白道：「先前……我時時會做夢。」戚寒雨頓了頓，夢中所見仍歷歷在目，他卻不知該從何說起，「閑時，蒼蒼同我講，星宗也有酒窖——是太微垣留下。當年他備下酒，是心中存了為了什麽去喝酒的念想，可是師尊，你知道的……到底是什麽念想，也不可知了。現在，留下的人看著以前的人留下的東西，總以為那人只是眼前不見，說不定過一陣就回來拿走那樣東西了呢……」
　　失過最親的人，他變得患得患失了。
　　「我怕我分不清什麽是真的，什麽是假的。現在大家都沒事，自然是再好不過，但我總會懷疑……」
　　言語間，戚寒雨攥緊了手中的書冊，「懷疑我還沒從夢裏醒來。」
　　自道域風波起，戚寒雨便時做噩夢。提握十年都未想過殺戮的刀，盡在幾日染了血，取人性命有何難，難的是護人性命罷了。這些驚夢，不足為外人道，就只有最親近的師父知道了。
　　「胡亂想啥，以前你還同我講，說什麽有師尊在就什麽都不怕，怎麽，你怕連我都是從夢裏蹦出來的？」
　　戚寒雨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還真正是怕啊……」
　　千金少一心軟，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了，這會兒他有點惱氣，挑起人家話頭又不知怎麽安慰，這麽笨拙可不像自己。他摸著下巴思忖，等瞄見那案上書冊的內容正是他近日所錄……哪有幾頁紙盯一晚上的道理？他這才漸漸明白過來：「喔……所以，徒弟仔你天天讓我出門跑腿，是要我每天在這本子寫字，看到有新墨水在上面，你就能確定我還是個活人，是不是？」
　　「……是。」
　　活生生的人在眼前他不要信，反而要信那些不會說話的死物，妄圖以這種方式確認師父是不是真的回來了，現在想來，實在是幼稚得很。戚寒雨意識到，自己竟然就這樣把師尊使喚了好一段時間，後知後覺地，他有點羞愧。
　　千金少倒覺得徒弟仔這副樣子有點可愛，他戳戳戚寒雨：「唉，你之前還跟我吵要學醉生夢死，現在……哼哼，我看你，都已經學會我們酒鬼的精髓了。」
　　戚寒雨被他說得不好意思，連直視也不敢。
　　「誒，師父亂講的，別往心裏去。」他說別往心裏去，自己卻把戚寒雨垂頭的模樣往心裏去，「怪我，頭殼裏只想著趕緊把架打完好退休，忘了家裏還有人在等。」
　　怎能這樣說。「師尊已經付出很多了。」
　　「哈，我倒不覺得。」不過是有哪步走哪步而已，哪比得上眼前這個後生。忽的，他指指肩頭，問道：「你還記得這道疤麽？」
　　「師尊說過，是內戰所留。」
　　「是。我還沒跟你說過，這是誰留的。」
　　千金少鮮少提起過往。他自認並非念舊之人，可他不願看到他徒弟仔被過去束縛手腳，懷揣著這份他本人都察覺不了的纖細，他仍是說起了往事。
　　「我想想，你該叫他師伯吧……哎，總之是我一個師兄。那時我禁招還沒練成，卻已經要靠喝酒吊命，出門找失蹤的兄弟沒找到，反而被一群人圍著索命。不知道周旋了多久，只知道最後昏昏沌沌的，看到有個拿刀的趕來，然後就倒了。
　　「我都以為我死了，沒想到又醒了——哈，你說你分不清真假，要是說這，我還真正知道你是什麽感覺。
　　「一站起來，就看到我兄弟要殺我，好嘛，刀宗酒鬼又多一個。他提刀往我脖子劈，幸好我及時擋住，那刀就偏到我肩上，再往下一點，怕是連骨頭都會砍斷——可我一個醉鬼都能擋住那招，只能說明他已力竭。
　　「他一砍，我就清醒了，回神再看，周圍就我一個活的。你看，他為護我而死，我卻沒能早點醒來助他，但要是我再早點醒來，講不好聽啊……」
　　講不好聽眨個眼就死了。可這種話，他在戚寒雨面前說不出來。
　　「講不好聽全看誰最能活。」
　　一道疤便是如此，他身上其它許多痕跡，不知還藏了多少故事。
　　「師父身上這條命，從來都不只有我自己。走到現在，也就這樣，現在橫豎有人陪，我繼續走就是咯。」
　　言下之意便是，有你陪啊，真是賺到。戚寒雨見他這樣隨便說說，曉得那是不自在剖白的緣故——師父一向如此，做徒弟的既已聽懂，嘴角便也不禁輕輕上揚。
　　「我知道。多謝師尊走到現在，讓我能遇到你。」
　　千金少好沒氣性地點點戚寒雨：「哎，你這小孩子……不準說謝。」

　　兩人又說了許多話。談當年，說如今，任他風雨，都化作這案上的一盞燈了。
　　師父的眼睛在這個時候總是很溫柔。此時戚寒雨終於確定，夢中那些猩紅與肅殺，只不過是夢而已。這樣一雙赤瞳，其實在平日會帶著些邪氣，可對著戚寒雨時，就只如焰火一般了。瞧見他時的笑意也好，同他玩笑時的得意也好，甚至連恨鐵不成鋼時也好，怎樣都好，或許戚寒雨的許多溫暖，當是從這裏體會。若說這份銳利在什麽時候會投向自己，那就只有……
　　思及此，戚寒雨的心偷偷跳快了幾分。
　　兩人之間的距離，並不至於能聽見心跳，而戚寒雨面紅的模樣，倒能被千金少輕而易舉地盡收眼底。
　　「徒弟仔，你的臉好燙啊。」
　　千金少將手輕輕覆上戚寒雨的臉頰，若在平時，興許會順勢又揉又捏的過一把手癮，可現在，他的手指已經轉悠到對方的下巴，將徒弟偏過的臉又挑了起來。
　　這氛圍太過狎昵。戚寒雨沒來得及說些什麽，只見師父的臉越發向他靠近，隨後，一陣溫潤的觸感從唇上傳來。
　　兩人額面相貼，只是含著嘴唇慢慢廝磨而已，身體就已漸漸泛起暖意，直教人繼續做些什麽才好。
　　「師尊……這樣好熱。」這時戚寒雨的臉蛋被師父捧著，說話還有些含糊，也不甚自在。
　　「我還以為你想我親你呢。」千金少的掌心貼著戚寒雨的臉頰，心中笑道，明明是徒弟仔去燙到他的手，卻偏要怪是他太熱。
　　「我想要你，師尊。」戚寒雨將心裏話脫口而出，許是意識到這話過於直白，他有些猶豫地問道：「……可以嗎？」
　　這下不知道到底是哪邊比較熱了。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