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20 [最绮/罗岁] 魍魉问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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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4-08-20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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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最绮/罗岁] 魍魉问景

Summary：北狗能看见身为影子的天罗子。
又名《时间城主婚姻咨询室故事》S1E1

  时间城内，一长一少，一站一坐，各有所思地沉默着。

  ……看来我的确不应指望你听到这些故事，有些除了沉默之外的反应。

  最后还是时间城主打破率先沉默。他将茶稳稳端在手里，却并不饮下，而是望向一旁坚持不愿落座的破少年。但这可都是你自己的要问的，我既已一一答来，你这提问者总该有些别的话说？

  提问的人看上去无动于衷，城主于是不阴不阳地继续道：而且，回去调息三日便蓦地出来抛些旁的问题，比起在苦境无休止争斗中失散的一两人，我还以为你会更关心绮罗生。毕竟，此回你们还是没有一起过来。
  最光阴依然只是抚着化作犬尾的武器，并未理会眼前长辈话中意有所指，手上动作似乎已经随着思绪淌远。
  话音落下过了半晌，他才开口：

  在苦境时，我与天罗子曾有一面之缘。加之他师父说太岁于我亦算好友，便是他们的路都已行至终途，我与绮罗生此番尘埃皆落定，总该问上一问。

  苦境历劫，解了情之一字过后，最光阴很少再一次说出这样长的语句。头一次是在天池旁叩问沉睡而不知情的故人，第二回便是在这里。可当下语毕，他却看上去反而更苦恼似的，索性还是在一旁的园艺椅上颓唐落座了。
  时间城主并不急着追问。他自然通悉北狗魂体所历，与阎王第十九子的直接牵涉不在其中。最光阴这样提及，一定是有些不在时息注视之中的故事。
  果然，最光阴使气似的将身前桌上的茶盏推远了又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依你——依藏三甲所言，天罗子天命一事尚有回旋余地，并非只能落得如此下场，不是吗？

  是吗？不是吗？发问时他眼神清明，仿佛世间万物都当真如此简单落拓。无论尘世里滚过多少回，能始终秉持如此心性，也难说是好是坏。因此城主只能叹息，未及开口，而后又叹息，最后问出一句令光之子哑口无言的话来。

  为了某人，你尚且不怕受劫。那他们又何尝不是？

  北狗循着秦假仙指给他的方位匆匆赶路，疾行至中途，突然发觉羽驳竟独自停在一处湖边。走上前去，狗儿很快向刀客转达马儿的说法，主人说太岁不知去向已有数个时辰，料想是另有要事。于是刀客果断拔腿回头，想招呼小蜜桃一道离开，再寻他法，却不想意外瞧见羽驳身旁另一名与太岁寸步不离的伙伴，心中登时有了别的打算。
  这边，天罗子缀在马上灯影与树荫的幽暗处，沉沉浮浮，若隐若现，如果无光的影子确有表情，那他脸上此刻应当写着百无聊赖，即使被北狗大踏步过去靠近了，也没有半点反应。反正他也看不见自己……吗？

  你为什么也一个人在这里？北狗对着空气说。
  天罗子跟着说太岁日久，知道这狗头刀者脑袋不大好使，因此自然当他在跟树或者是羽驳的屁股说话，不做理会。于是北狗执着地又问了一遍，这回是故意绕到天罗子影身的正面去说，走出了树荫，将自己再度暴露在阳光下。
  他的帽子和衣服看上去好热。天罗子想着，下意识将自己往树荫更深处缩去，却不知这动作刺激了眼前刀客哪里，惹得他再度上前，同时带着怒意和不易察觉的委屈继续发问：

  我很凶吗？你为什么要往后退？为什么不回答我？你师父去哪儿了？我有事找他。

  天罗子这才意识到，原来他真的能看见自己。刀客连连发问的攻势也像他的刀法一样凌厉迅速，天罗子在反应过来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法完全记起对方所有问题。数度的震惊之下，他只能以关键之问作答：

  你能看见我？

  你在说什么？狗头歪了歪，迈进树荫里来，站到天罗子影身的旁边。我为什么不能看见你？虽然有帽子遮住，但我有眼睛。

  不，你……你能看见我，但之前我和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你从来没跟我搭过话！天罗子惊呼出声，以至于说出口之后才缓缓意识到这句话变得有些像质问。所幸北狗似乎没读出这层情绪，他只照着字面意识应答。

  那是因为没有必要。虽然你们两个好像一直都呆在一块儿，但如果我能和你师父说话来达成目的，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去问你？

  你——你！是了，自己就是这样的存在，没什么用处，依靠着师父，被当作是和师父一体的，就像师父的影子。想到最后这里，天罗子心里竟然莫名泛起丝丝心安的甜意，自己掐断了没说完的话。北狗对他的态度转变一头雾水，仍然没有忘记自己所为何事。

  你可知晓你师父去哪里了？

  你找他有什么事？

  总之是要事，需得他跟我走一趟。

  你们正道——你们苦境的事，为什么总要我师父帮忙？师父和我都不是苦境的人。

  我给他烤鱼，他欠我人情。到还人情的时候了，如此而已。

  你不说清是什么事，我不会告诉你他去哪儿了。天罗子大着胆子拒绝，实则自己心下也忐忑，怕被识破了纸面话语。他也不知道师父究竟去哪儿了，先前他只是把自己与羽驳托付在一处，交代了半日独自行动的安排，以为苦境无人在意还是影子一片的阎王第十九子，结果自己现下就被眼前这莫名奇妙的刀客捉住了。
  念及此处，天罗子的思绪又回到了对方看得见自己是否另有隐情上。数日来隔着师父所见，他当然知晓北狗性情纯质，然却也与这武林中其他人一样捉摸不透他的来历，只得继续隐隐防备。于是在北狗仔细思索权衡的当下，他又拾起了先前不准确的话题。

  你为什么能看见我？

  都说了，我有眼睛。北狗不耐烦地一挥手，决定不与天罗子多说，还是自己另寻他法，这便要招呼小蜜桃离开。谁知道小蜜桃重逢麻吉羽驳，加之天热，已然瘫坐荫下，再也走不动道，便是北狗生拖硬拽也不再动弹分毫。几番徒劳之后，北狗也只能回到原先的地方，靠着树干坐下了。

  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师父回来。

  那你占着我师父的位置了。旁观过一人一狗的荒谬拉扯，天罗子放下些心来，竟然大着胆子要他让出地方。只见北狗帽子转了转方向，像是觑他一眼，而后真的就缓缓挪到一旁，留出完整一人的空位来。
  而后两人相顾无言。天罗子没有什么和师父以外的人相处的经历，更不用说应付北狗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好在他还是急于知道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人能看见自己，因此沉默很快又被打破了。

  你能看见我，那你也能看见鬼魂吗？就是那些话本里的东西？北狗抬起帽子，好似又给他一个“这是什么鬼问题”的眼神。

  你是鬼魂吗？他反问得很认真。你总是同你师父在一处，难道其实是因他与你有仇，你还魂要向他索命？

  什么？当然不是！天罗子听不得这样的污蔑，也不管是自己先开启了这话题，急急要与北狗分辨，然北狗在下一秒却像是突然失了兴趣，自问自答地说下去了。

  你当然不是鬼魂，太岁却不一定与你无仇。否则，他那样的家伙也不会这般为你奔波。我看苦境之人都在意“偿情”，说太岁当下身在其中，不可免俗。
  须知恩情是一座大山，还到头来，压垮过许多人。但说到底，你们之间究竟有什么情要偿还，也不是我应当知晓的。话音落下，他自顾自作结，从身旁信手拈来一根草叶衔在口中，不再言语。天罗子这才注意到他穿得层层叠叠，却并未落下一滴汗来，不是内力轮转深不可测，便只能是并非常人……
  ……并非常人？都说只有同类才可瞧见同类，难道——？
  天罗子猛地飘起来，甚至晃得头顶树影无风自动，北狗也抬起点帽子去看他。只可惜天罗子隐约意识到自己已找到关窍，却不知应该怎样提问，才不会像前番几次一样被误读或糊弄过去。思量到最后也没个定论，于是他只得缓缓飘下来，又落回到先前的位置。

  你怎么了？北狗好奇起来。

  没什么。天罗子反倒闷闷不乐。我觉得你看得见我，是因为你自己也并非常人。他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出自己猜测，却不想只听得旁边轻哼一声，像是浑不在意。

  那我倒是想知道，什么是常人？眼下这般时日，天上有数个太阳，却没了月亮，妖界魔界乃至邪教横行苦境，徒有人之形貌，实则魑魅魍魉者俯仰皆是。如此，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是常人？是不是那些没有自保之力的普通人，才是常人？

  天罗子看不出北狗这幅尊容下还会发出这样的慨叹，顿时哑然不知如何作答，张口就要把自己的推测盘托而出。然而未及成行，小蜜桃先动作起来将北狗打发去乞食，言说自己已经跟着他饿了两日，再不得吃就会横尸当场，北狗只得起身，好脾气地依言去寻。
  北狗有事离开，天罗子这厢也只能先把话吞回去。等北狗走得不见了人影，小蜜桃却对着羽驳开了口。听着听着，天罗子赫然发现这狗儿实则是在朝自己说话。

  北狗的确不是常人，而是魂体。小蜜桃对着羽驳叫了几声。

  那他也不应能看到我，因为我只是一片影子。天罗子把话通过提灯传给羽驳，让马儿又转告小蜜桃。然而不知是不是话语几经中转损失了信息，小蜜桃的回复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自顾自下去了。
  也许只是狗像主人，就像羽驳也很像师父。天罗子想着。

  其实北狗已经死了。小蜜桃轻轻摇头，一瞬间身上有了好似北狗长辈一般的观感。他如今以魂体行走于世间，但你不能指出这一点，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世的事实，否则他就会真正死去。
没等天罗子说出任何话来，小蜜桃就迅速进入了陈剖利害关系的阶段：鉴于你师父还会需要北狗的帮助，所以希望你不要再向他追问这件事了。你只需要知道，北狗不会害你，亦不会害你师父。

  被一语戳中隐约的顾虑，天罗子于是沉默。
  而且，他其实只是认为你与旁人并无分别。说完这句话，小蜜桃再度躺回去，赶在北狗回来之前做出一副虚弱的模样。另一头北狗拎着油纸包匆匆赶来，将鸡腿等肉食放在小蜜桃面前，又从怀中摸出玉米来，递到羽驳那边。
  天罗子会想着小蜜桃最后的话，故意问道，那我呢？你没给我带什么？北狗奇怪地把帽子朝向他，你又没说你饿了，要吃就自己去买。

  天罗子于是扑哧一声笑了，身影带着树影晃动。我才不需要吃这些东西呢，我要吃的是人，你信吗？他本意是玩笑话，却不想北狗却当了真，蓦地直起身来，下颌紧绷，显然是戒备了。天罗子只得摇摇头，自己笑话自己解释。

  麦紧张，我不吃人也不吃这些东西。若要问我如人食五谷杂粮般必需什么，我怕是只需要师父便足够。

  听了这话，北狗又放松下来，像是非常能够理解地点点头，说自己也很能理解这种感受。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只需要呆在某个人的身边，旁的什么也不要。心有挂念便是这种感觉吗？即使当下我与他总是分离，这种安定的感觉也并未因此削减分毫。

  因为我知道他在某个地方，而且平安，这也很足够了。

  你在说谁？天罗子因北狗的描述叹了一叹，好奇道。

  我在说——

  未及北狗应答，就听得身后林中传来窸窣响动。然而本应立即警惕的北狗却并未因此动作，只因牡丹花香与清雅人声接踵而至。随后，一白衣公子以扇拨开树梢，翩然来到这一魂一影遮阳休憩的地界。

  北狗。白衣公子的话音都带着笑意，吐字像是呼出一团轻柔的云气。你在这里。

  绮罗生！北狗用手抬了抬帽子，权当回应招呼，随后自然去拉绮罗生的手，要他也靠着自己坐下来。我原打算找到说太岁之后就去寻你。此次出城，城主给你多少时日？先前我找到一个看星星的好地方，想和你一道再去。

  这回比之前看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好。不等对方回答，北狗就自豪地补充。身旁绮罗生展开折扇半遮了脸孔，只露出一双笑眼来。那很好呀。只可惜，若不是听见你的声音，我这便直往殊离山去了。现下已经与下山的目的有所违背，怕是不好再改变行程……

  那有什么！就让前辈来传授你摸鱼的技巧。一会儿等太岁回来，我与他交代一二，你我再径直过去就是。

  去哪里？去时间城吗？绮罗生明知故问地逗他。

  去……去什么时间城，是去看星星！我找的那处悬崖，风景独好，能将整个天上的星子尽收眼底，要是有一两个不小心掉下来，也抬手就能接住……

  从绮罗生出现开始，天罗子就不再说话。他静静旁观这两人对话，意识到北狗身上那种自己不曾有过的鲜活。不必说也知道北狗说的人便是眼前的“绮罗生”，念及此处，他突兀地想起师父，于是飘得更高了些，好让自己看得更远；登高影子的下方，北狗与绮罗生的对话仍断续地进行着。

  好吧，好吧。不过，你方才是在跟小蜜桃说话吗？绮罗生摸了摸正假装埋头苦吃的小蜜桃。

  哦，不是。是说太岁那家伙的徒弟。我看他难得落单，就想着找他问太岁的去向，结果也是一问三不知，就干脆在这里等人回来了。

  说太岁的徒弟……？绮罗生左右又望了一圈，也没看到第三人的踪迹，想着也许是因自己闯入而隐匿了形迹，便不再深究，转而问起武林近日来的境况。北狗便拣了些他认为要紧的变故一件件说了，过程里逐渐滑下去，靠到绮罗生肩膀上，绮罗生也只帮他扶了扶脑袋，好令对方靠得更稳当些。
  不远处，说太岁的身形终于出现在飘高的影子的视野里。天罗子于是催促着羽驳往更前去迎接，将北狗与绮罗生落在树荫之下。
  回首望去，这不过是苦境里颇为寻常的一天。这散失的一页甚至未被时间所记载。

  时间城主将茶盏推回去。你须得知道，并不是所有故事都能有圆满结局。你与绮罗生也是因着前世共死，才有了此世同生的运气。

  我知晓。但是……

  况且，你要如何定义“圆满”呢？你并非天罗子，即便有过寥寥数语的相谈，也不足以令你明晰他心中所想。更何况他们皆是甘愿赴死，同你与九千胜之旧事相较，又有何不同？

  我......

  最光阴沉默了。手中扣着杯盏的把手，指盖在金属上刮擦出细微的声响，两人都恍若未闻。
  片刻后，少年人将杯中参了苦元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他乍舌，却并未皱眉，许是胸中遗憾的苦涩压过了味觉。

  实则并非我刻意追寻这桩旧事，而是绮罗生。

  哦？我却不知你们何时已促膝长谈过了。

  ……对他的决定，我依然很生气，即使他现下好转，不再有性命之危。但我也不愿见他因我不了解的事物而伤怀，所以才来问你。

  这些都在城主意料之中，他于是点点头。

  但听你解释之后，我反而希望我没有了解过这段故事了。如此我还能当作那吃鱼的仍在苦境，沐灵山依旧是萧山之灵，天罗子也还是做着他师父的影子……便是皂海荼罗那三十万人命也是尚未发生的惨剧，一切都还有转机。

  但这不可能，对吗？这便是时间的残酷之处，我已明了。

  时间城主于是不再出声。他知道眼前的人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答案，而最光阴果然站起身来，向着时间天池的方向走去。

  我的心在另一个人的身上，天罗子的故事在另一个人的生平中，你说这是同一情感的两种境遇。所以若此刻我仍有机会问出那句话，却选择继续与他置气，便是不智了。

  谢了，老头子。

  目送最光阴的衣角与话语尾音消失在花园长廊的转角，时间城主摇头，将茶重新续起。

-end

[ 此帖被西風所見在2024-08-20 22:38重新編輯 ]

也无风雨也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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