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 【元缺+杏默+酆温+策雁+戮史】永不止息（20180527更新至完结）|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01 【元缺+杏默+酆温+策雁+戮史】永不止息（20180527更新至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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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erl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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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1)

10樓發表於: 2018-05-27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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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Nl)ocH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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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邪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

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们知道，他们要对付的公子开明，现在在现场的有元邪皇、凰后和史艳文，当年对上公子开明的可不是这个阵容。好多年过去了，酆都月、吊魂罪，这些人都不在了，史艳文早就失去了自己的力量，一切都不同了。
元邪皇盯着手上那个废苍生制作的探测器，一行人在路上慢慢地走着，那边史艳文皱着眉头问：“温皇先生呢？”
“我给他打电话了，”凰后说道，声音听上去还是平静而愉快的，她穿着一双鞋跟高的令人发指的高跟鞋，但是走在地上的时候竟然如同猫那样寂静无声，“我想他是不会来了……说真的，他也很少参与这种事务了，自从酆都月消失以后，他就——”
元邪皇冷哼了一声，顺口接了下去：“加倍地抽烟，好像巴不得自己要死于肺癌一样。”
凰后：“……”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这个时候缺舟就站在元邪皇的边上，又严肃又安静，穿着一身神父常服，再加一条圣带就能直接去做弥撒了。听到这段讨论他转头看了元邪皇一眼，眼里头没有多少情绪，但是元邪皇觉得他是在意的。
他问：“肺癌那件事……会是真的吗？”
默苍离说，我可不想和他一样死于肺癌。
现在凰后和史艳文都打量着这边，元邪皇不确定在这种情况下把默苍离的话说出去是不是真的好，他含糊地说道：“他说的话，你听一半忘一半就得了。”
他们谈起这些事的时候语气过于的平静，一方面驱魔师之间的感情向来淡薄，二来温皇虽然留在这座城市里面，但是一向跟别人交往比较少，除了工作以外，他们和温皇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的关系。
在他们的眼里，那都是不重要的。没有人知道什么人会死在什么时候，也没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互诉衷肠上面。
“什么？”史艳文问道。
元邪皇觉得缺舟一帆渡肯定已经明白他的顾虑了，因为这位看上去认真严肃的神父耸了耸肩膀，语气轻松地回答道：“没什么，八卦而已。”
……虽然这个理由配上缺舟那张正直脸好像不怎么靠谱吧。
史艳文疑惑地看着他们两个，而凰后脸上充满了“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的谴责。他们正穿过种满红枫的街道，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元邪皇手里的探测器的小灯一下子亮起。

——你肯定没有去过一个魔法师的家。
实际上，正常人的世界里的文学作品给了人们很多的误解，最后人们总以为魔法师就应该坐在阴森扭曲的房屋里头，在一个油腻腻的锅子里面熬着绿色的药水。但是实际上当然不是那样的，温皇的家和一个普通人的家看上去没有任何区别，没有会说话的镜子也没有可以供人出入的壁炉，一切看上去都正常极了。
只是，那个房子如果他一个人住的话看上去大了一些，所以给人感觉空荡荡的。
现在温皇坐在扶手椅上面，膝盖上摆着一本硬皮书，如果不是那本书上头的字样模模糊糊笔画扭曲、一看就不是人类的文字，这个场景看上去可很像中老年人的退休生活。
扶手椅旁边的小桌子上面摆着咖啡杯和烟灰缸，烟灰缸里面塞得满满的，就好像是堆积起来的一座小山。温皇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头，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酆都月。
可是，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人的，在尘埃落定之前，他什么都不应该想。
况且有的东西已经无可挽回的失去了，魔法师和女巫的寿命都比普通人要长，所以他们从幼年时代就被教导如何面对那种不可弥补的事情，朋友或者是爱人都是那样的。
所以他就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他第一次见到酆都月的时候，那家伙还是一个业务很不熟练的半血恶魔，那样单纯有趣的家伙怎么可能引诱人们坠入地狱呢，他想。后来再后来，他好像松了一口气，因为恶魔的生命当然是更长的，他从来不用面对那些逝去的东西。
……然后就到了那一天。
温皇翻书的手顿住了，他慢慢地皱起眉头来；片刻之后他咳嗽起来，这个动作引得整个身躯都在发颤，他不得不伸出手捂住嘴，在咳嗽勉强停止、终于把手放下来之后，他看见之间一抹殷红的血迹。
“……哈。”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嘴里都是血腥味，那点血顺着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流下来，而他的眼睛却看向了别处，就好像是什么不可见的远方。

随着那该死的机器的报警声音越来越响，凰后觉得元邪皇看上去都要炸毛了；他们都知道这个人为什么会紧张，实际上凰后自己也是紧张的，她精心保养的、形状好看的指甲就这么深深地陷进掌心里去，可是也没有人会去提醒她这一点。
他们已经不能经受第二次这样的失去。
干这一行其实说到底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普通人甚至不相信世界上有那种邪恶力量的存在，他们在这边千辛万苦地拯救世界，走出去还搞不好会被其他人当成是神经病。
……不是连那位神父先生之前都想要报警的么？
“就是这里了。”元邪皇停下脚步。他们站在人行道上面，红枫过于鲜艳的枝丫垂落下来，面前就是那种老式的居民楼，楼道狭窄而阴暗，落满灰尘的玻璃窗上面是蛛网一样的裂痕。
“公子开明的召唤者会住在这里面？”史艳文忍不住问道，他这种疑惑其实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召唤恶魔并没有一般人想得那么简单，召唤公子开明那种级别的恶魔当然更难。记载着正确的召唤羊皮卷应该藏在某个博物馆，或者是落在某个家财万贯的收藏家手里，总而言之、不可能落在住在这种地方的人手里。
“戮世摩罗是对的。”缺舟一帆渡忽然说道。
所有人都看着他。
这位神父现在深深地皱起眉头来，他说道：“他说的没错，那些人不可能有召唤恶魔的方法，不管他有没有带咱们来找公子开明，咱们都应该去查到底是谁在散布召唤恶魔的方法——邪皇，你也对我说过，最近恶魔召唤的事件特别多对吧。”
“是的，而且无一例外的，在召唤成功以后那些人都被吞噬了，结果造成了很多恶魔在城市里面流窜。”元邪皇说道，他又看了一眼在黑暗中的建筑，“不管公子开明是怎么被召唤出来的，我都希望他不要把召唤者吃掉了，如果没有人约束他，他肯定要去直接毁灭世界了。”
这种可能性是谁都不愿意想的——但是最糟糕的就是，这种可能性真的很大。凰后还是帅气地扛着她的扫帚，现在在那皱了一会儿眉头，最后还是说：“不管怎么说，还是走吧。”

杏花君做好晚饭的时候，看见默苍离正安静地蜷缩在沙发上面。
当然了，他们在这个城市是有房子的，毕竟当年卡珊德拉酒吧其实是默苍离的基地来着。而他们在这里的这栋房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孕妇的事件以后他们和元邪皇还有缺舟一帆渡一起回到了这个城市，杏花勉强打扫了一下屋子里的灰尘，就这么住了下来。
而现在默苍离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小球，在一张纸上涂涂画画。
“苍离啊吃饭了，”杏花君向着他那边走了过去，默苍离不情愿地动了动，把铅笔放在了茶几上面，“你在做什么啊？”
默苍离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把那张纸丢给杏花君——杏花君一把接住了几乎要飘落在地上的那张纸，他把纸翻过来看着上面的东西：那是一张画，画面上潦草地画着一个人像，看上去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少年，头发在脑后乱蓬蓬地绑成马尾，眼里是一种阴郁而悲伤的神色。
这个人的面貌好像唤起了他什么模糊的记忆，杏花君皱起眉头来问道：“他是不是——？”
“是。”默苍离干脆利落地回答道，就这一个字，就够他们明白一切了。
杏花君忽然感到了一点点的心慌，因为有的时候默苍离也会把自己在预言里看见的内容画出来，而默苍离现在画在纸上的这个人，恐怕是他们永远都不想在见到的人。
他记得多年以前他第一次在教堂里面碰见了默苍离，而后者对他说出了那句“我将和你共度余生”以后，他只能呆愣地盯着对面那个面色冷淡的年轻人，心中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人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要不要带他去看医生……然后后知后觉地想到自己就是一个医生。
在那个时候，默苍离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他不耐烦地从大衣里摸出一张纸来扔给杏花君，杏花君莫名其妙地接过那张带着体温的余热的纸，展开以后就发现上面画的正是他自己的脸。
而他现在看着这张纸，半晌之后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看见了我无法阻止的事情，”默苍离斩钉截铁地说道，他就坐在客厅一片惨白明亮的灯光下面，那张脸看上去就有点骇人。他轻轻地闭了一下眼，皮肤上头就落了一片浅色的阴影，“如果我能在那个人之前找到他，本来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惜现在已经晚了。”
“那个人？哪个人？”杏花君莫名其妙。
默苍离叹了一口气，他站起来，向着餐桌的方向走过去，只留给了杏花君一个瘦削的背影。
就算是可以预言未来也并不是全知全能，他只是模糊地抓住了面前的一个影子，到底还没有窥见真相。
“我还没有想到的那个人。”
——于是他这样轻飘飘地说道。
可是，总有一天他要知道的。

戮世摩罗栖在墙角大衣柜的顶上，慢条斯理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就好像是一只大鸟一样。这也是他特别烦人的一点：就是在任何场合都不太愿意把自己的翅膀收起来，弄得整个场景就好像是什么超现实主义故事一样。
不过好在堕天使和天使一样都不会随便掉羽毛，要不然这个场景就太可怕了。
可是在场的每一位都没有很在意这个超现实主义场景，公子开明就坐在旧得露出弹簧的沙发上面，而窗口站着上官鸿信，那个年轻人的脸有点发白，好像没有太适应现在的状况。
“你深深地严重地残忍地伤害了我的感情……戮世摩罗。”公子开明忽快忽慢地说道，他都没有费心抬眼看一眼衣柜上面的戮世摩罗，而是认真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手指的末端有一点点变形，看上去更像是爪子，而手指之间挂着一条细长的链子，链子的下面缀着一片洁白的羽毛，毫无疑问，那是天使的羽毛。“你竟然跟史艳文说可以把他带到我这来？啊？”
戮世摩罗啧了一声，但是声音里面还是带着笑意：“且不说跟他做交易都是可都是为了咱们好，就我当初跟你要了那么多次，你连我父亲的羽毛都不肯给我，还能指望我对你掏心掏肺到哪里去啊——还是说，你以为你和这个小鬼就能查清那些恶魔召唤的书籍是从哪里来的？这东西不可能自己莫名其妙地出现在那儿，你得知道，有人在算计地狱。”
上官鸿信转身看着他们两个，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本书是我在旧书摊找到的……”
“说谎。”戮世摩罗冷冰冰地哼了一声。
“我不管你和给你那本书的人有什么交易，”公子开明说道，他的声音猛地压低，感觉有点阴冷，听上去正经了不少，“按照契约，我不能逼你去做你不想做的事情……所以呢，我最后会自己查的。”
上官鸿信沉默地看着他，公子开明站起来，慢慢地走过去，用爪子戳了戳他的脸。上官鸿信往后躲了一下，不过因为他就站在窗前，这一下就撞在了窗框上面，完全没有躲掉。公子开明笑眯眯地对他说道：“不过呢，小鬼，我们这不是一出《浮士德》。我既不可能帮你走上人生的巅峰，也不可能在你死之前放过你，明白了么？”
戮世摩罗评价道：“听上去就好像奸商一样。”
公子开明：“……”
他们两个沉默了一下，这样就只能听见风从外面空旷地街道上面奔跑过去的声音。很快寒冷的冬天就要到了，不过屋子里还很温暖，更不要说其实恶魔和堕天使都是不怕冷的生物。
然后，戮世摩罗说道：“他们来了。”
公子开明挑起眉毛看着他。
“我能感觉到我那亲爱的父亲的味道。”戮世摩罗用很无辜的声线说道，“你在上一次沉入地狱之咱们订的协议依旧有效，你应该把他留给我的。”
我无心杀他们，我只是想让他感到痛苦。
“我不确定你是想弄死他还是把他弄到你的床上去，但是这都无所谓了。”公子开明冷哼了一声，说道。
上官鸿信看着他们两个，很明显不太在状况里面，他说：“什么——”
“是我们一点小小的私仇，小鸟。”公子开明笑吟吟地回答他，“解决完了这件事，我们再去报你的仇——”
他这句话的尾音轻飘飘地落了下来，但是也就在这个时候，房间的尽头发出一声的巨响。那扇看上去残破不堪的木门轰隆一声倒在了破旧的地毯上面，不知道多少年没有打扫过的尘土腾升起来，通过尘土隐约能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影。
公子开明猛地转过身，巨大的黑色翅膀一下子张开了，那就好像是深沉的巨幕一样把上官鸿信完全挡在了背后。也就是在同一时刻，烟尘深处传来一声枪响。
之后的事情发生得极快，上官鸿信也完全没有看清楚——他只看见昏暗的房间里面亮光一闪，公子开明忽然抬起手，然后一切又重归了寂静。
凰后从门口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把怪模怪样的猎枪，而其他人跟在她的身后。公子开明笑了笑，把手举起来，慢慢地张开了手——他的手掌上有一道纤长而鲜明的血迹，而手心里躺着一枚银质的弹头，上面刻着一枚小小的十字架。
“早就说过不能用普通的驱魔工具来对付我，你们却还是一点也不吸取教训。”他好像很沉痛地摇了摇头，嘴里说道。他手指一松，那颗子弹咣的一声落在地上。
下一秒他就冲上前去，直接把凰后扑倒在地上，完全没有顾虑到在凰后身边的那些人，黑色的翅膀呼啦一下笼罩上来，看上去就好像是什么坚硬的屏障一般。那把枪咣当一声落地，他尖锐的指爪扼住了凰后的咽喉，指甲刺破了那些细嫩的皮肤。
“作为女巫，却和那些家伙混在一起。”公子开明慢悠悠地说道，声音里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愉快，“你不配被称作恶魔崇拜者。”
“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什么恶魔崇拜者！”凰后在这个时候竟然还可以中气十足地喊叫。但是她挣扎了一下，没能挣脱出来，反而被公子开明狠狠地摁在地上。
公子开明眯起眼睛，那种金色在死寂里头燃烧发亮，不过也就在同一时间，另一声枪响突兀地响起。

*行邪术的女人，不可容她存活：
出自《出埃及记》22:18。

*《浮士德》：
《浮士德》是歌德以德国民间传说创作的长篇诗剧，讲述了浮士德与魔鬼签订条约、让魔鬼实现他的愿望的故事。不过，在结局处，歌德让天使用爱火把魔鬼打败，上天将浮士德解救。

*关于凰后的枪：
有参考《康斯坦丁》电影里的神圣猎枪，凰后的枪设定上与神圣猎枪相似，子弹应该是银质的、受过神甫的祝福的。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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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樓發表於: 2018-05-27 1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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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g1Mdg\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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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稗子的是仇敌，就是魔鬼。收割的时候，就是世界末了。收割的人，就是天使。”

——枪声一响。
凰后感觉到公子开明掐着她的喉咙的那只手松了，她顺着力道侧面一滚，用手撑着地板爬起来。她站稳了以后，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场景——公子开明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看着自己的手腕，那上头嵌着一颗子弹，那颗子弹并没有深入，可见人类的武器对恶魔的作用其实十分的有限。但是那颗子弹正在迅速灼烧着公子开明发白的皮肤，一种烧焦的刺鼻味道升起来。
公子开明眨了眨眼睛，他甚至还是笑吟吟地，他用另一只手把子弹拔下来，随手扔在地板上面，发出一声的轻响。所有人都看见他那只手以一种非人的速度在愈合。被灼烧的焦黑的皮肤在迅速的愈合，那些苍白的色彩重新慢慢盖满，公子开明抬起头来，看向开枪的那个人——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是缺舟一帆渡。
他用一种掠食者一般的目光打量着那个人，金色的眼睛里面是几乎细成一条缝的竖瞳。缺舟一帆渡拿枪的手十分的平稳，公子开明的目光掠过他黑色的神父常服和白色的罗马领，还有缀在胸前闪闪发光的十字架，啧笑了一声。
“神父？你们的人员构成真的是很有趣十分有趣特别有趣。”公子开明柔和地眨了眨眼睛，说道，“凰后那女人的枪的子弹是直接融的十字架，你那颗子弹是直接受了神甫祝福的？这是你们的职业优势么？”
缺舟一帆渡当然懒得和他嘴炮，而那边戮世摩罗坐在衣柜上面懒懒地说道：“为什么打个敌人都要废话这么多？小明你怎么变成这样婆婆妈妈的人了。”
“又不是让你打敌人，坐在观众席上面就别挑三拣四了好吗？”公子开明嫌弃道，他话说得是有点太轻松了，而缺舟一帆渡根本就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那个表面上看着是个纯良无害的神父的家伙对着他连开了两枪，公子开明向着那个方向皱起眉头来，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以人类无法捉到的身形飞快地往后退了两步，黑色的翅膀展开又合拢，他笑眯眯地说：“这样不行呀，神父先生，根本打不中嘛。”
缺舟一帆渡向着他露出一个很温和的笑容，他说道：“不，刚刚好。”
公子开明忽然有了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他回过头，赫然看见自己的身后有一条白色的长线——那是盐！
元邪皇向着他露出一个看上去甚至很无辜的笑容，那些洁白的晶体正从他的指缝之间漏下来，在地上划出一道模糊的线来。那个由盐圈起来的图案已经画了半个圈，站在他正前方的缺舟一帆渡一步上前，手向前一扬，同样白色的晶体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
那些盐已经把他包围了，驱魔师对于盐的迷信和他们对圣水的信赖一样多。
“et omnis legio diabolica adjuramus te. cessa decipere humanas creaturas，eisque aeternae Perditionis venenum propinare……”
从那个神父的薄唇里头吐出来的是流畅的拉丁词语，甚至在这个情况下不是他一个人在念——他、元邪皇和史艳文完全包围了他，那些咒文的拉丁单词就好像层层叠叠的锁链那样缠绕在他的身上，那种感觉并不致命，但是仍然让人感到不适。
公子开明扯着嘴角笑了笑，露出了尖锐的牙齿，元邪皇看见他的眼睛里面光芒大盛。
“小心！”
元邪皇在下一个瞬间离开了他的位置，一把把缺舟一帆渡扑倒在地上。缺舟完全没有意识到会有这种变故，这一下他摔得很重，而元邪皇的身体沉重地压在他的身上，他的脸完全埋在元邪皇的肩头，但是还是感觉到热浪扑面而来。
缺舟扭动了一下，微微地抬起头来，然后他就看见了元邪皇低头注视着他的那种目光。
这个人的眼神坚硬如痛钢铁，嘴角似乎的紧绷了起来。但是这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然后他似乎注意到缺舟并没有受伤，于是嘴角轻微地松动。
缺舟就在此时此刻在这个人眼里窥见了一种几乎算得上是温柔的东西。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了，那是他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但是恐怕——这个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就是这样注视着他。
缺舟微微一愣。
而其他事情是缺舟一帆渡没看到的，他的心思在这一刻全然落到的别处。所以他没有看到公子开明身边的空气动荡起来，然后就有近于黑色的火焰在空气中燃烧起来，那是来自地狱的烈焰，以公子开明为圆心扩散开来。
因为元邪皇直接把缺舟扑倒了，他们那边好像还没什么事情，但是史艳文则直接暴露在火焰之下，他做出来的下一个动作完全是下意识的：他的翅膀瞬间展开，尽可能地把自己包裹起来。
然后他面前黑影一闪。
——下一秒，他被一个人拉进怀抱里面，那正是忽然出现的戮世摩罗。戮世摩罗的翅膀挡在他们和火焰之间，作为堕天使的他早已不畏惧地狱的烈火，戮世摩罗在他耳边轻轻地笑了起来，说：“不是说好的么？最后你由我来杀死。”
他好像听感觉公子开明很不满地啧了一声，热浪止息。不过在最后一点烈焰消失之前，整个房间里面有紫色的光芒一闪，戮世摩罗很熟悉的东西，因为那正是凰后的魔法。
“妈的凰后！”他骂了一声，但是已经晚来，因为史艳文如同初雪那样在他的怀里消融掉了，凰后绝对是在进门之前就准备好要逃跑了。几秒钟以后就只剩下他、公子开明和上官鸿信站在空荡荡地房间里面。
公子开明看上去不是很高兴，他向着戮世摩罗发出一声冷笑，他说：“你是留不住他的，你去救他的命只会让他觉得你并不是无药可救，而那其实什么作用也没有。”
戮世摩罗没有说话，但是其实他们心里都知道那样的道理，有很多东西都是留不住的。
公子开明没有再和他说话，他向着上官鸿信的方向转过身去。

那个时候，酆都月坐在火炉的边上。
恶魔对温度的感知向来不怎么敏感，就算是酆都月这样的半血也是那样的，不过屋里的温度还是很暖。这个时候外面正下着雪，雪花窸窸窣窣地打在窗户玻璃上面，酆都月的膝盖上面放着一本书，虽然他并没有看进去多少。
然后他听见了脚步声。
他抬起头的时候看见温皇向着他的方向走过来，脚上穿着画风不太对劲的毛茸茸的拖鞋——是他给挑的，因此酆都月的嘴角不引人注目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温皇走过来，在火炉边上的扶手椅上坐下，他的姿势是轻松而闲适的，然后他伸出手去，手指绕过酆都月鬓角的一缕白发。
“楼主。”酆都月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很温暖，尽管恶魔和温暖这种词应该并不沾边。
——那是一个除了酆都月以外谁也不会使用的称呼，可能会涉及到一些迂回曲折的典故。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比其他人都要更长，没有谁能和他们分享这段记忆，他们也从从未想过要向别人开口。
多年以后，等到这个世界没有酆都月，就再没有人知道这个称呼的来历。
“酆都月啊，”温皇用纯粹是感叹的语气说道，“这些年来，你看上去也没有什么变化。”
——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比与其他人相处的时间都要长，声音酆都月依旧记得，自己当年在那栋老宅里见到温皇的时候，后者还是瘦而高的少年。这个人那个时候根本就不叫温皇，也还没有顶着现在这张脸。
当时的酆都月站在落雪的院子里头，他还是个刚刚来到人间的半血恶魔，应该才学会怎样掩盖恶魔异于常人的特征，有的时候还是会忘记如果想要扮成应该普通人他得记得保持呼吸。
他站在落雪的院子里，雪片在他的肩头窸窸窣窣的落了一层，然后他第一次看见了温皇。
那是魔法师的宅邸，并不是现在温皇住的这个，而是他家族的祖宅。酆都月站在篱笆的外面，而那个瘦瘦高高的少年越过篱笆看着他。
那个人形状好看的眼角微微地上挑，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冷而凌厉的感觉，银色的发整整齐齐地在脑后束成马尾。酆都月想这人应该只是一个年轻的魔法师——就是从各种意义上都是没出师的那种，应该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然后他就听见那个少年轻轻地问他：你是不是个恶魔？
——这就是酆都月和这个人的第一次相遇，那个时候这个人的名字还叫任飘渺。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然后就有了那个魔法家族的覆灭，再然后就有了以各类毒药和解毒剂而出名的还珠楼。后来还珠楼消弭在历史的尘埃里面，任飘渺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最后只剩下这栋宅邸和温皇这个人。
现在想起来，果然是已经过了许多年了。
“我是恶魔，恶魔的容貌当然不怎么会发生变化。”酆都月轻轻地说道，他凑过去把嘴唇压上温皇的膝盖，“倒是楼主，从那个时候到现在在一天天长大啊。”
在温皇身上用“一天天长大”这次句子好像是挺奇怪的，但是也的确如此。温皇只是笑了笑，道：“没什么好的，以后还会一天一天变老，然后长出白头发——”
然后他没有说下去，因为酆都月直起身子，亲了亲他的嘴唇。
“那也没有关系，”酆都月轻轻地说道，他的嘴角有一丝的笑意，“长大也好，变老也好，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温皇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坐在那个扶手椅上面。
只不过火早已经熄灭，本应永生永世在这黑暗里面陪伴着他的人也不在了。他没弄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但是喉咙里面还是弥漫着血腥味。
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从衣袋里摸出了一支烟。
——在烟雾袅袅地升起的时候，他慢慢地、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就好像是默苍离的预言那样，名为冈尼尔的长矛，投出之后就必定命中。
就快了，酆都月。
就要到相见的时刻了。

上官鸿信站在原地，看着魔鬼向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踏过的每一片土地都变得焦黑，那些本来就已经烧焦了的地板在他身后燃烧成熊熊烈火。
公子开明笑着在上官鸿信面前站定，后者看了他一会，最后还是伸出手，把他眼睛下面的血抹掉。
“我可都是为了你啊，小鸟。”恶魔用那种惯常的跳脱语气说道，他把上官鸿信的手抓在手里，顺势亲了亲他指尖沾染的鲜血，“……为了把你吃到嘴里。”
——各种意义上的。
只不过在那个时候，上官鸿信还没有了解到更深层的涵义。
“别说这种乱七八糟的话。”上官鸿信皱着眉头说道。公子开明还在向着他笑，不得不承认，这个人——好吧，魔鬼——长得还挺好看的，如果不是他身后长着一双蝙蝠一样的大翅膀，而且手指是覆着鳞片的黑色爪子的话。
“这帮人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来找麻烦啦，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如何都是打不过我的。这次我猜他们就是过来看看情况，比如说看看你能不能被策反什么的，你这么爱我，当然是不能啦。”公子开明笑眯眯地对上官鸿信说道，“但是接下来我们就要去干正经事了……比如说把杀了你妹妹的那个人折磨致死什么的。”
上官鸿信轻轻地啧笑了一声。
而戮世摩罗带着一种看穿了一切的目光站在他们的身后，他身上是浓浓的一股焦糊味，但是好像一点事情也没有。他抖了抖翅膀，好像是淋了雨的鸟，于是灰烬纷纷扬扬从他的翅膀上落下来。
他盯着他们两个看了一会儿，忽然懒懒地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答应，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听着就好像是要麻烦我什么事情了。”公子开明淡定地吐槽道，看着上官鸿信没好气地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里面抽出去。
“是，”戮世摩罗笑起来，他一露出那样胜券在握的表情就给人一种很不怀好意的感觉，“你可以找那群驱魔师的麻烦，但是你就不能从他们中间给我留下一个人吗？”
——他甚至根本不用言明那个名字。

天又下雨了。
元邪皇和缺舟一帆渡正走在路上，凰后用那个魔法很粗暴地把他们传送到了大马路上，这个时候外面就已经开始铺天盖地的下雨了。而且好死不死的，他们忽然出现的地点离他们停车的地方还很远，结果说到底这两个人还得坐过去开车。
凰后离开的时候看上去有点不爽，虽然她参加了这个活动——讨伐公子开明的活动——但是她好像从来就不指望这种事情能成功，可能也就是这样，在多年以前他们上一次对付公子开明的时候凰后才成为了唯一一个没有损失的人。如果别人是来探查公子开明的情况顺便看看是谁召唤的恶魔的话，那她就真的是只是顺便来看看情况的。
而史艳文顺着街道自己走了，还拒绝了缺舟一帆渡送他回去的提议。如果让缺舟说的话，史艳文看上去魂不守舍的，那也不能怪他，被与自己为敌的儿子、而且还是一个堕天使救了的感觉应该很难用语言形容。
而缺舟走在大雨里，在那些雨水淋湿了他的衣服、让他的头发全部贴在了脸颊上的时候，他却还是想起那些地狱的烈火。元邪皇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还好吧？”
“嗯。”缺舟胡乱应了一声，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不，我并不是因为这种事情而心烦意乱，他想着。
“好歹是死里逃生，不如给我个拥抱吧。”元邪皇开玩笑道，他是打心眼里想让这位神父先生放松心情。他相信这人肯定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命悬一线的场景，而且还是魔幻版的命悬一线。
缺舟转过头去看元邪皇，这个人正盯着他，嘴角带着一点不起眼的笑容——这个微笑看上去还是太过柔和了，简直与这个人与他初见的时候那种冷硬的样子不相匹配。可是这证实了他心里的某种猜测，从元邪皇把他扑倒在地的时候，那种猜测就已经逐渐地浮出水面。
……就仅仅是因为一个眼神。
“你为什么救我？”缺舟忽然问道，他的声音平缓却坚不可摧。从某种意义上讲，他大概是知道答案的。
元邪皇扭头看着他，这个人被雨淋得很狼狈，但是表情看上去还是认真而严肃的。元邪皇微微地皱起眉头来，他问道：“你说什么？”
“咱们面对公子开明的时候，你为什么救我？”缺舟一帆渡一字一句地问道，他显得非常认真，“你没有被烧伤完全是侥幸，其实我自己也可以——”
元邪皇向着他挑起眉：“也可以躲开？”
“可以，”缺舟一帆渡认真地回答道，“我从神学院毕业以后是先去海军陆战队服役，然后才到这个教区当神父的。”
元邪皇：“……”你的技能点点得不太对吧缺舟先生？！
缺舟接着说：“而且，如果我死了的话，你就不用付房租了对吧？”
元邪皇：“……”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所以，为什么？”缺舟又问了一遍，那些浅色的头发全都粘在他同样苍白的皮肤上面，黑色的神父常服全部湿了，那些布料紧紧地贴在身体上面。他盯着元邪皇，就好像是盯上了猎物的鹰。
他心里仅仅是要一个答案，那个答案在他看见元邪皇注视着他的目光的时候就已经知晓，但是他还是想听这个人亲口说出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其实他也并不清楚。
元邪皇看着那些灿然的金色，感到了一点点愤怒——对付公子开明的失利已经让他心情很不好了，更不要说现在咄咄逼人的缺舟一帆渡。这个人语句里的每一点暗示似乎都能直指他心灵脆弱的、不可说的部分，不知道是对方太过敏锐还是他单纯的做贼心虚。
他猛地向前走了一步，地上的积水飞溅起来，他一把抓住缺舟的肩膀，然后凑过去吻了他的嘴唇。
缺舟一帆渡的眼睛微微地张大了。
而其实这位神父先生的嘴唇十分柔软，元邪皇就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就离开了，但是手并没有从他的肩膀上挪开。
他沉声说：“我为什么要救你，现在你明白了么？”

*撒稗子的是仇敌，就是魔鬼。收割的时候，就是世界末了。收割的人，就是天使：
出自《马太福音》13:39。

*关于盐可以驱魔的说法：
有一种说法认为，结晶体的盐自古以来就被认为是“洁净”的象征，东西方文化皆如此，因此也被认为是可以阻挡“不洁”的事物，如妖魔鬼怪等。
至于为什么盐晶体被认为是洁净的象征，似乎是因为古人在生产生活经验中，发现了蒸馏－析出现象，即许多黑乎乎的溶液在经过加温后都会浮现出洁白晶莹的颗粒，古人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就认为这种白色的颗粒是“纯洁性”的具象体现。而这些结晶体多半都是盐，当然不一定是食盐NaCl，也可以是碳酸盐、硫酸盐、硝酸乃至亚硝酸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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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S{]3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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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天国的奥秘，只叫你们知道，不叫他们知道。”

“然后呢？”凰后饶有兴趣地问道。
元邪皇的面前摆着一个空杯子，凰后预计到可能很快他的面前就要摆更多的空杯子了，搞不好他们还可以弄一个不醉不归什么的。她把吧台上的酒瓶拖过来，瓶子上坠着的水雾在桌面上拖出一条鲜明的水痕。然后，她伸手给元邪皇倒上酒。
“然后我们都很尴尬，也怪我思虑不周了，”元邪皇冷冰冰地说道，声音里怎么听都透着一种嫌弃——可能是在嫌弃凰后的，真的很有可能，“紧接着他当然说他完全没想到事情会有这种进展、要让两个人都冷静冷静，再然后我们就分开了，我出去住旅馆。”
凰后悠闲地用长指甲隔空点了点他，讥讽道：“真是白瞎了你的房租。”
“……”这不是重点。
今天的卡珊德拉酒吧里面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半个人影也没有，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要给史艳文一点时间静一静，如果谁处于这样病娇的死循环里也都应该去静一静的。而温皇也不在，这倒是挺奇怪的，最近他们见他见得少了，酆都月沉入地狱以后他明明经常在这个地方离消磨时间。
不过凰后也没有给他打电话问他怎么了的心思，虽然这个酒吧可以说是驱魔师们消息的集散地，但是她又不是这些人的上线，也不是他们的心灵之友，可没有一点关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的念头。再者说，温皇可以说是他们最不熟悉的一个，除了工作以外，他们的私生活几乎没有一点交集。
而默苍离和杏花君当然也不在，啧，恋爱的酸臭味。
同等的，凰后也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变成元邪皇的心灵之友的——她不是，她没有。
不管怎么说，现在凰后愉快地坐在这里听着元邪皇的八卦，虽然所有的人都知道跟凰后叙述自己失败的感情经历其实一毛钱的帮助也没有。元邪皇的表情看上去介于十分悔恨和想砸店之间，凰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像并没有嘲讽一样地、实事求是地说道：“如果你往好里想的话，就会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完全不跟你联系的意思，况且他还是个灵媒，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讲道理你的机会还是挺多的。”
元邪皇死死板板地说道：“他是个神父。”
哦。
凰后愉快地说：“哈，那也不能怪我呀。”
……元邪皇看上去更想砸店了。
“不过说起来，”凰后果断转移话题，“现在他在哪儿呢？毕竟他也算是一起惹了公子开明，现在还一个人单独行动不太合适吧？”
由此可见元邪皇当年不把缺舟卷进这种事的雄心壮志完全没有完成，通俗地说，他们现在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了。
“不合适，”元邪皇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在嫌弃她为什么没有想到这种显而易见的进展，“你们不是说要查那些召唤恶魔的书是从哪里来的吗？这种内容的书可能一共也只有几个地方有，缺舟既然说我们应该分开冷静冷静，那我就把竞日孤鸣的地址给他，让他去找北竞王了。”
“……”凰后无言地盯着他，就好像他的脑袋顶上忽然长出了犄角一样。
元邪皇向着她挑眉：“怎么了？”
“等一下，你跟他告白了，说难听一点你强吻了人家，然后人家说要分开冷静一下，这也跟拒绝没有什么区别吧？你也知道他是一个神父对吧？”凰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抓狂，她看上去好像想拿手里的瓶子砸什么东西，或者干脆砸元邪皇也行，“然后你给他安排了个工作？然后他就去了？？？你们两个这到底是打算分道扬镳还是打算从此以后开始发展感情的？”
“他为什么不能去？他到底是个灵媒，早晚要接触这一行的。”元邪皇看上去莫名其妙，好像凰后的话很不可理喻似的，“而且你刚才还说低头不见抬头见机会很多，现在又说分道扬镳？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凰后梗了一下，然后自暴自弃地挥了挥手。
“邪皇，闭嘴吧。”她冷酷地说道。

缺舟一帆渡站在装潢精美的白色房子之前。
元邪皇让他去找人的时候他其实是有一点点犹豫的——只有一点点而已。但是，一来，他知道从他摘掉手套的那个时候开始，有的事情就已经不同了，再做回一个普通人其实是很难的；二来，毕竟他已经经历了一些事情，如果他真实的知道有一个恶魔（或者好几个恶魔）在人间为非作歹，那么他也不能坐视不管。
他认识元邪皇的这段时间里，元邪皇跟他提过，他选择做驱魔师的原因是他有那种“天赋”，这种天赋让他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让他能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情。实际上这种天赋应当是痛苦的，所以他除了选择这个职业以外，近乎别无选择。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缺舟一帆渡明白这种感觉，因为天赋是痛苦的。在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如果他显现出灵媒的能力，就可能会引起父母的惶恐，甚至可能被送到精神病院。他当时的确感到害怕，可是他自己也不懂那是什么，于是只能选择把一切掩藏起来，假装自己和旁人没有什么区别；选择信奉宗教，因为教义里有一些东西可以解释他的困惑。
有的时候他想，如果他和当年的元邪皇一样有一个入门的途径，是不是可能也会成为一个驱魔师什么的。但是如果要探讨为什么现在他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在他明明可以回归普通人的生活的时候——可能还是因为正义感在作祟。
因为他不能放任别人死去，这是他的底线所在。
结果事情就变成了他按照元邪皇给他的那张北竞王的名片上的地址到了邻市，面前是设计高雅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白色住宅，而名片上写的是这里住着一位古书收藏家，名叫竞日孤鸣。
听元邪皇说，竞日孤鸣并不是驱魔师，而是一个很喜欢收藏驱魔相关题材的书籍的普通人。他的藏书室里有着比任何一个驱魔师都要丰富的古书库存——当然这也跟他自己的身家有关系，竞日孤鸣这名字缺舟一帆渡肯定不是没听过，只是从哪里听过的是给忘记了，但是对方绝对很有钱，也怪不得能培养收藏这种烧钱的兴趣爱好——而且也跟附近地区的驱魔师们交好，所以这一次元邪皇才想到要拜托竞日查恶魔召唤的事情。
综上所述，缺舟一帆渡敲门的时候就已经坐好了对方作为一个财大气粗的土豪坐在二百平方米的大床上搂着一百个女仆装美人和他说话，但是——但是他没想到，给他开门的居然是竞日孤鸣本人。
竞日孤鸣是一个面色苍白的青年人，除了刚刚秋天就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毛茸茸的家居服以外好像和别的普通人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个年轻人长得十分好看——虽然不妥当，但是真真切切的只能用好看这个词来形容，他看见了站在对面的人，于是露出了一种十分得体的、惊讶的表情。
“你是？”他问道。
“我叫做缺舟一帆渡，”于是神父先生这样回答，他思量着怎样才能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出他的处境，于是虽然犹豫了一下，但是还是开口了，“我是元邪皇的搭档。”
搭档，这个词停留在他的唇舌之间。在他接触这个新世界之后，在某几个瞬间，他的确很想成为元邪皇的搭档，但是他也知道元邪皇的顾虑所在。
因为有吊魂罪的事情在前，元邪皇不想再重蹈覆辙。
而他自己呢，也已经听了默苍离的预言。
“这样说，他又有了一个搭档。”竞日孤鸣慢慢地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个思量的表情，不过却很快被他藏进了完美无瑕的面具里面。他似乎习惯性地保持着一种完美的微笑，笑容是良好的伪装，这不值得惊讶。“不过不奇怪，毕竟过了这么久。之前公子开明那件事以后，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见过他了——那么，我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缺舟淡淡地回答道：“我就是为了公子开明而来的。”

默苍离坐在家里安静地刷着平板。
七分钟之前，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杏花君打发出家门去买东西；再八分钟之后，那件事就会发生。
很多人觉得如果能够知晓未来会是一件很好的事情，就仿佛他们能改变残酷无情的命运，挽救一塌糊涂的人生，但是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作为一个预言者，默苍离能看见人生中很多不同的支线，你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会改变你日后命运的轨迹。可能性有太多了，繁杂地堆砌在他的眼前，所以往往一时很难看见真正的道路。
比如说多年以前他站在教堂的长凳之间，对杏花君说道，我将与你共度余生。
他永远也不会告诉杏花君，共度余生也许并不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结局。人生有许多种选择，连默苍离这样的预言者有的时候都不知道哪一种选择会先来临。他在看见杏花君的那一刹那，就知晓他们将共度余生，但是那只是他长久的未来的走向之一。他在那个时候还很难推测若干年以后他会步入哪个结局，就好像你刚启程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会拐上哪一条小路。
而他现在有了一个明晰的思路，他似乎已经看到了他的某些选择所导致的结局。
说到底是他归咎自取。
七分钟之前，他随便找了个理由把杏花君打发出家门去买东西；再八分钟之后，那件事就会发生。
——他会死。

“和恶魔召唤有关的书籍？”竞日孤鸣饶有兴趣地、声音懒洋洋地问道，“没错，这一类书籍大部分都被销毁了，有一小部分落进了有钱有闲的收藏家的手里——比如说我的手里。”
缺舟一帆渡：“……”这样吐槽自己真的好吗？
“这种古本剩下的本数已经很少，而且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中，因为如果它们如果不小心流入普通人手里的话，显然是十分危险的。”竞日孤鸣继续说道，他说话的语速很慢，再加上整个人都懒散地半躺在椅子里面，就给人一种他马上要睡过去的错觉，但是他的眼睛还是极亮，就好像能看穿一切的迷障。“不过按你说的那个状况，如果多地都出现了召唤恶魔的情况的话，那这些人手里的书肯定是复制品，因为同一时间有这么多和召唤恶魔的书籍出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缺舟一帆渡思量了一下，然后谨慎地说：“如果是复制品忽然大量出现的话，可不可以猜测复制品都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我就是这样想的。”竞日孤鸣点了点头。“不过有大量正确的复制品的话，手上就应当有原本——而在这个世界上，手上有这种书的原本的人可并不多。”
缺舟沉默了一瞬，他当然明白竞日孤鸣的意思，甚至能从中琢磨到一点不好的意思，于是他慢慢地、冷静地问道：“如果邪皇让我来，是不是因为你这里有名单？”
竞日孤鸣微微一笑。
“有。”他说。

默苍离站起身来。
他转头看向房门，目光很淡，就好像看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片刻之后，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门直接飞了出去，火在木头上面烧，在东西落地之前就把一切烧成了灰烬。滚烫的灰尘落在默苍离的脚边，空气的温度急剧上升，弥漫着一种什么东西燃烧殆尽的苦味，大风从门口灌进来，火星被吹得绕着地面飞舞成旋涡。而门口处站着一个人，黑色的衣袂在空中无声地翻飞。
默苍离微微地一挑眉。
他说：“公子开明，你来了。”
公子开明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头有笑意，就好像他往常说话的时候那样，他慢悠悠地说道：“你早预见到我会来。”
会来两个字被他拉得长长的，就好像是什么不见血的嘲讽。默苍离轻微地一点头，说道：“是。”
他甚至没有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公子开明身上，而是望着公子开明身后那一点。恶魔发出了一个短促的、轻飘飘的笑容，然后他看见一个少年从公子开明身后绕出来，嘴角绷得紧紧的，没有露出什么外露的表情，不知道到底是脆弱还是坚强。
如果杏花君在场的话，就会发现这和之前默苍离给他看的那副画上的少年长得一模一样。
因为他再怎么说也是一位预言者，这对他来说，在大部分时候这种力量都不算是什么好事。这个能力对他而言最好的一点就是让他没有错过杏花，至于其他……
那个名叫上官鸿信——他当然知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发生在这个少年身上的一切呢——的少年注视着他，开口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与他的年龄不相符的冷意，他说：“你就是害死我妹妹的那个人？”
“严格地说不能算是我害死了她。”默苍离说道，他已经对这种话题感到疲惫了。
“不是吗？”那少年冷笑了一声，声音里面带着刺骨的嘲讽，“你教给了她预言，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被别人送进精神病院，当然也就不会死。她还那么小，根本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我本来曾经有一个亲人的，现在一个也没有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为克制，甚至克制出了一种心灰如死的感觉。总的来说，这孩子的言行举止都不太像是这个年龄的小孩，很显然他的种种经历让他过早地长大了。
公子开明低着头，就好像对这对话不感兴趣一样，他用苍白尖利的手指玩着落在上官鸿信肩膀上的头发，脸上挂着一个奇异的笑容。
“不是我‘教给’她预言，愚蠢。”默苍离冷声道，他知道在对面戳着一个无论如何都打不过的敌人的时候，出言讽刺并不是什么特别明智的选择，但是就如同杏花君说的，他总是管不住自己的嘴，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她本来就有这样出色的能力，我只是帮助她正视这种力量而已。”
默苍离——那个时候还叫做策天凤——当然还记得他和杏花君见到霓裳的时候的样子，那是一个污染很严重的工业城市，天气几乎常年都是昏暗的。那个时候上官鸿信在除了上学还要没日没夜地打工，因为他还得供他的妹妹上学，就是因为这种原因，默苍离在机缘巧合之下从未见过上官鸿信。
也许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应该意识到哪里不对，但是就算是他是到目前为止最优秀的预言者，也不可能是上帝。
而霓裳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女孩，毫不夸张地说，就是微笑起来都能让人感觉周遭在微微地发亮一般的那种孩子。那个女孩预言的能力十分出色，默苍离相信，假以时日她的能力不会逊色于自己。
但是那一次他们只是去那个城市处理一个灵异事件，很快就要离开。所以默苍离也只是教给了那个女孩一点入门知识，如果她上心的话，之后完全可以自己学习——当然，然后他就离开了。
他最开始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谁能想到之后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呢？但是直到有一天，他梦见了那个女孩的死亡。
他梦见玻璃碎片割进手腕，哪里来的碎片呢？不应该有的，精神病院连墙角都包进厚厚的布料里头。鲜血流出来，在他黑白两色的梦境里面显得格外地刺目。
那或许是第一次他不太相信他的预感，或者是不太愿意相信他的预感是真的。所以他会托人去打听那个女孩身上发生的事情，愚蠢地希望这是假的，并且一边做一边唾弃自己的徒劳无功。
但是最后消息还是来了，他的预言从来不曾出错。
……他随即就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上官鸿信什么也没有赶上。
等到他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
而他的妹妹在那个连一枝笔都找不到的房间里打碎了屋顶上的灯罩割腕自杀，她用血把自己的遗书写在地面上，衬着白色的地面显得格外地刺目。
她说，虽然我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但是我已经坚持不住了。
上官鸿信自己不知道这个“后果”指的是什么，但是默苍离应该是知道的；而霓裳是一个出色的预言者，她甚至有可能看见了更多的东西。许久以后公子开明站在召唤恶魔留下的一地狼藉里面，听着上官鸿信跟他提到了“后果”，于是他自己也明白了。
霓裳知道自己的死会把自己的哥哥变成什么样的人，但是她还是那样做了。
对于他们来说，也无非只是一个选择而已。

“行了行了行了，废话聊得够多了么？”公子开明慢吞吞地说道，他的语气倒是没有显得有多么的不耐烦，只剩下一种浓浓的笑意，“等你死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然后我就能把这孩子美味可口的灵魂吃掉，有点职业道德好吗？”
他轻轻地把上官鸿信推到他自己的身后去，向着默苍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默苍离似乎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愈加地滚烫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穿着睡袍看上去和穿着国王的华服也没有什么区别。他起身的时候从沙发的一堆靠垫下面抽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柄没有鞘的、青色的短剑。
公子开明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

此时此刻，缺舟一帆渡从竞日孤鸣的房子里走出来，包里放着一份名单。
他面色很冰冷，仿佛已经窥见了什么沉重的真相。

元邪皇刚刚把杯子放回吧台上，凰后的身后就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炸响。
凰后猛地转身，元邪皇也向着那个方向抬起头来——他们看见摆着酒瓶的架子中间的一个格子里，有一排由稻草和骨头制成的、长得像是巫毒娃娃一样的东西，现在它们中间的一个忽然冒出了几丝火焰，整个娃娃被迅速地烧成灰烬。
元邪皇猛地站起来，圆凳被他撞得咣当倒地，他沉声道：“那个是……？！”
凰后的漂亮的眼睛里闪过某种极为凌厉的神色，她简单地说：“默苍离出事了。”

*“因为天国的奥秘，只叫你们知道，不叫他们知道”：
出自《马太福音》13:11。

*巫毒娃娃：
伏都教（又译巫毒教）的一种施法媒介，伏都教是源于非洲西部，是糅合祖先崇拜、万物有灵论、通灵术的原始宗教。
原始的巫毒娃娃造型是由兽骨或是稻草编织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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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18-05-27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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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H nK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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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我们却以为他受责罚，被神击打苦待了。”

事后回想起来，元邪皇和凰后到达得是真的很及时。
他们两个啪地忽然出现在默苍离家的屋子中间的时候——过程比较不科学，像是凰后的女巫人设那样不科学，这一点余不复赘。不过幸好凰后知道默苍离家住在哪里，要不然事情就麻烦了——凰后正紧紧地抓着元邪皇的胳臂，指甲几乎都要掐进他的皮肤里面去。
元邪皇其实不知道凰后和默苍离的关系到底如何，毕竟他们两个的相处方式看上去就只是面对面互相嘴炮而已。但是，他依旧听说凰后做这一行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默苍离，而但凡能被称为“第一个”的，可能都有一点不平凡的地方在。
所以他们一出现在那间被杏花君收拾得相当整洁的客厅里面，看见的第一幕就是默苍离倒在地上，鲜血从胸口潺潺流出，在地面上深色的地毯上面迅速扩散开来。而公子开明半跪在他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利爪一般的手指仿佛马上就能洞穿他的胸口。
公子开明看见他们忽然出现，猛地站了起来。凰后的动作飞快，她本来过来的时候就一把抓了枪——元邪皇那个时候才发现敢情凰后一直把那把枪放在酒吧的吧台后面——现在直接一扯枪带把它从肩上拽下来，对着公子开明的方向就连开几枪。
熔十字架的金属做子弹头的子弹其实对公子开明这种级别的恶魔作用也不大，顶多留下一道吓人的焦痕，绝不至于打到他体内去。公子开明后退了一步，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似的往前一卷，把自己挡了个严严实实。
其实像是女巫、魔法师这一类人，就算不使用驱魔师惯用的那些洒圣水念咒语的手段也是颇有几手的，至少和公子开明打起来也不至于那么吃亏。但是凰后是真的不敢用，自十五世纪焚烧女巫以来，他们这一类人基本上都不大张旗鼓地使用魔法对决了。尤其是在这种城市里面，如果凰后真的要放开了打楼绝对得塌，他们还能不能把默苍离捞出去是一回事，就单说妥善地善后就绝对没有可能。
因此她只能老老实实在后面开枪，元邪皇借机冲上去。他早看见默苍离的身边落着一把青色的短剑，因此从默苍离身边蹿过去的时候一伸手把那把剑捞过来，翻手向公子开明刺过去。
公子开明用爪子一挡，只听当的一声，元邪皇借着力道一抽剑，就能看见他的爪子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割痕。公子开明可不跟戮世摩罗一样能被一把银制的小刀捅个对穿，而元邪皇知道默苍离的那把剑也不是什么普通的剑，应该是废苍生的得意之作。上一次公子开明来到人间之后再一次坠入地狱，就是被史艳文用默苍离的那把剑刺入了胸口。
“你们几个人可来得真快，这样下去小鸟肯定会不开心很不开心特别不开心呢——”公子开明拖长了声音，显得轻松极了。他反手一挥，指尖锐利如同森然的刀片，要是元邪皇躲不开绝对会血溅当场。
元邪皇拿短剑挡了一下，公子开明力气大得震得他虎口发疼，剑刃之上有火星一闪而逝。然后就听见公子开明继续轻快地说道：“但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其实根本没有获胜的可能啊。”
元邪皇心里其实也清楚得很，但是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默苍离在原地流血至死。他在心里想着能不能他想办法拖公子开明一会儿，好让凰后先带着默苍离走，但是如此一来他肯定走不了了——
紧接着他就听见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轻笑。
下一秒公子开明身后白光一闪，他猛地往边上撤了一步，一柄寒光闪闪的细剑就擦着他的鬓角削了过去。这人收剑的速度极快，夺剑几乎是没有可能，现下对方一招一招兜头罩脸向着公子开明刺过来，剑刃闪烁成一片银光。
因此公子开明不得不分神对付忽然出现的这位，那边凰后还在时不时地打冷枪，虽然威力不是特别大，但是下下都冲着脸来的话谁也受不了。
元邪皇也就在这一刻冲上去，在公子开明分神的那一刹那把短剑往前一推，剑刃深深地刺入了公子开明的肩膀。他利落地把剑拔出来，带出一串血花，血滴在地上的时候发出奇异的滋滋响声，就好像是落在滚烫铁板上的油。
“公子开明，”元邪皇拎着血淋淋的刀，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两个可能的确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和你签订契约那孩子还在呢。”
是，上官鸿信站在一个完全不会碍到他们事的墙角，脸上还是那种不符合他年龄的冷漠。但是其实元邪皇不相信那孩子在这种情况下就一点也不害怕，而元邪皇自己是完全不想再这样打下去，那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好处，留给默苍离的时间应该也不多了。
公子开明回头扫了他一眼，这时候他手里还架着那人刺过来的剑，眼里却有一种懒洋洋的笑意。他的眼睛是一种很亮的金色，配上细长的竖瞳显得格外的吓人，而他苍白的脸上缀着一道鲜明的血痕。
可是公子开明知道元邪皇说的话是对的，他冷笑了一声，黑色的翅膀猛地张开。元邪皇往边上抽身退开，公子开明从他身边掠过，覆着黑色鳞片的翅膀割过空气，发出悠长的嗡的一声。
他伸手捞过上官鸿信，大风一般地飞过窗户，玻璃被撞碎之后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片刻之后，一切重归寂静。
而凰后拄着那把枪，向元邪皇啧笑道：“你这是说打就打说停就停，还真是一点压力都没有哈？”
元邪皇：“……”
直到这个时候后他才有机会打量那个拿着西洋剑的年轻人，他的皮肤很白，在有点昏暗的空间里似乎散发着不太真实的、莹莹的白光，垂落下来的发丝是一种富有光泽的水蓝色，最重要的是，从他头发里面支棱出来的，赫然是半透明的鱼鳍状耳朵。
显而易见的，这根本就不是个人类。
虽然驱魔师、魔法师之类都隐藏于大都市之中，灵媒更是已经走入了普通人的生活，甚至有一些真人秀都是表现灵媒的，但是元邪皇真的没有见过几个非人类。他活了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一个吸血鬼，像是神话传说里狼人到现在不知道在深山老林里还剩下几个，而他眼前这个好像更加稀少……这看上去分明是个海妖。
海妖这种生物广泛地出现在各国的神话和童话故事里面，但是活的元邪皇真的没有见过。现在这海妖安静地走到默苍离面前去，后者已经昏过去了，脸色惨白到像是死了一样，只有胸口微微起伏才能让人安心一点。海妖在默苍离面前蹲下，直接抽了自己的围巾给他止血。
那边凰后调侃了一句元邪皇以后就再没有说话，现在她正放下手机，说道：“我叫救护车了。”
“那就好，他死不了的。”海妖回答道，“不过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可没想到再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的语气紧绷着，仿佛并无一丝笑意，但是他手上的动作不是这样的——因为他顺手蘸了蘸边上还未凝固的血泊，然后在默苍离脸上画了一个喵咪胡子。
元邪皇：“……？？？”
“我介绍一下，”凰后微微一笑，不过这表情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我离开酒吧的时候向周围的驱魔师发信求助来着，没想到正好赶上这位从沿海到这个城市来。他是默苍离的学弟，名叫欲星移，如你所见，他是个海妖。”
见到本应该在别的城市的欲星移的确是在凰后意料之外的，他们这些驱魔师一般不会去别人的地盘处理灵异事件，欲星移负责的区域离元邪皇这里实在是太远，元邪皇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或者说，只有凰后这种负责交流情报的才有可能认识全国的每一个驱魔师。
这个时候救护车的声音已经远远从街道尽头响起来，欲星移按着围巾给默苍离止血，现在整只手都是鲜血淋漓的。他转头向着凰后温和地说道：“我还是你师兄呢，凰后。”
凰后冷哼了一声：“我看你比较想占我便宜是真的。”
“等一下，”元邪皇皱眉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知道默苍离和凰后是旧识，但是他没想到这些人之间还有什么学长学妹的关系，不过女巫海妖还有预言者这种组合怎么可能在学校里认识啊，是霍格沃兹魔法学校吗？
欲星移顺口答道：“在北竞王当年举办的黑魔法古本读书交流会上。”
“……”
元邪皇感觉到无言以对，凰后却笑眯眯地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最重要的问题是，现在由谁来打电话通知杏花君？”
想象到电话打出去以后的腥风血雨，所有人都感觉一阵心累。

等到缺舟一帆渡开车回到市里、赶到医院的时候，基本上已经错过了所有的情节。
他穿过散发着浓烈的消毒水味道的走廊，正好看见元邪皇坐在一间病房对面的椅子上面。元邪皇显然听见了缺舟一帆渡走过来的声音，于是转过头向着他的方向笑了笑。
缺舟发现他的脸色也算不上好，可能是这几天也没有睡好的缘故，眼睛下面有着青色的阴影。但是现在并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他开口问道：“默苍离怎么样了？”
“死不了的，”元邪皇平静地回答道，“现在杏花君就守在他的病房里，等着他一醒过来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想想也是，如果默苍离身上要发生什么危险，这位预言者没可能不提前知道。所以事实应该是，他找了个理由提前把杏花君支出去了，然后自己面对公子开明。如果他真的这么做的话，那就没理由不被骂到死。
而缺舟站在那里，包里其实还装着竞日孤鸣给他的名单。他从北竞王那边开车开了几个小时才赶回来，其实他也累到要死，但是元邪皇身边就只剩下一个座位，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坐在那里。现在似乎怎么做都是尴尬的，缺舟的确是没想到“告白之后连朋友都做不成”这种狗血情节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问道：“可是公子开明为什么会去找他？”
“我不知道，应该只能是公子开明的契约者和默苍离有仇……只能等他醒来再说了。”元邪皇说。
然后他们就听见第三个轻飘飘地声音插进来：“等等，你们原来都不知道吗？”
他们两个一起转头，结果就看见欲星移手里拿着一个纸杯咖啡向他们走过来，而且看他的表情那咖啡绝对难喝到惨绝人寰。缺舟不认得欲星移，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介绍一下的，但是元邪皇皱起眉头来，问道：“你知道什么？”
“当然是公子开明的契约者为什么和默苍离有仇啊，”欲星移慢慢地说道，“那个契约者就是那栋房子里的那个小孩子是吧？”
元邪皇继续问道：“你怎么会知道那种事？”
“五年前那件事之后默苍离退休了，然后他和杏花君一起到我所在的海滨城市疗养，而事情是杏花君告诉我的。”欲星移说道，他显得好像有点惊讶，似乎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元邪皇并不知道那件事，“你知道那个叫霓裳的小女孩的事情吗？”
缺舟一头雾水。而元邪皇点点头，半是给缺舟解释地开口道：“差不多就是在六年之前，默苍离在别的城市处理灵异事件的时候遇到过一个有灵媒天赋的小女孩，叫做上官霓裳。”
当年默苍离回来的时候跟他们提过几次，似乎是对那孩子的能力寄予厚望。缺舟算了算时间，那应该是在公子开明重返人间之前的事情。
而元邪皇继续说：“那个小女孩后来不是死了？我记得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
欲星移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说道：“何止是压力很大，那段时间里，他失去了他的预言能力。”
元邪皇猛然抬起头，说道：“什么？！”
跟上剧情的缺舟已经恍然大悟了——所以说，公子开明来到人世的时候默苍离其实并不是没有把自己的预言告诉元邪皇他们，而是他根本就没有预言到那件事吗？
“五年前……那件事以后，杏花君和默苍离到了我所在的海滨城市疗养，我察觉到他的预言能力似乎消失了。”欲星移脸色还是挂着那个让人感觉不那么舒服的笑容，“默苍离当然不肯说，后来我才想方设法从杏花君那里问出事情的前因后果。这样今天的事情就说得通了，公子开明身边的那个少年，应该是上官霓裳的亲人吧？我当年听说女孩是有一个哥哥的。”
元邪皇脸色变幻不定，沉默了半晌，他才慢慢地开口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结果他们一直以为默苍离在那件事上是有意置身事外，才一直没有说出自己的预言的。
但是现在想来事实并非如此，甚至，默苍离没有把公子开明回归的消息告诉他们，就是已经预见到公子开明根本就不是冲着元邪皇他们来的。
欲星移啧笑了一声：“你想想他的为人，应该很清楚他并不是会在事后解释这些事的人吧？”
“那么你也应该清楚，”缺舟忽然开口，声音依然温和，“他既然是这样的人，也不会愿意你把他的事情说出来。”
“是啊，”欲星移平静地说道，他慢悠悠地扫了缺舟一帆渡一眼，“但是据我所知他的能力到了近两年才恢复，杏花君本来是想他彻底退休的，但是你们这边一出事他就又巴巴地跑回来——我觉得我还是应该为他考虑一点才行。”
元邪皇沉着脸，也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他们几个陷入一片沉默，然后就听见走廊尽头又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缺舟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黑发的男人向着他们走过来，脸上好像带着一点点漫不经心的笑意。他的表情很平和，但是眼睛是一种并不友善的冷蓝色，在那一瞬间，缺舟一帆渡似乎看见了蛇细长的痛苦，耳边响起了嘶嘶的吐信子的声音。
他感觉到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好像接触到了什么湿而冷的东西一样，整个人往后缩了一下。元邪皇看了他一眼，但是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而这个人看见缺舟在看他，于是随意向着他们挥了一下手。
元邪皇也看见了那个人，他开口的时候声音发冷，他低沉地说道：“温皇，你来得正巧，有些事咱们应该好好谈一谈。”

*“他诚然担当我们的忧患，背负我们的痛苦；我们却以为他受责罚，被神击打苦待了”：
以赛亚书53:4。

*关于西洋剑：
实际上西洋剑的剑身是不开刃的，剑身为三角形，直到最后几英寸才变扁出刃。所以说，对战时你可以轻易地用左手把对方的剑拨到一旁；如果他一击未中，收剑的时候只要慢上一瞬，你就可以抓住剑身。如果剑是开刃的，这种方法很不可行，但对于三角形的剑身，这种方法是非常实用的。

*关于欲星移：
虽然使用了“海妖”这个词，但是并不是塞壬，所以应该也不那么擅长唱歌（虽然德国传说中的人鱼罗蕾莱也会唱歌）。塞壬在希腊神话中应为人面鸟身的怪物，其实和人鱼也不是那么搭得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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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r`s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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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

缺舟一帆渡虽然几次听他人提到过温皇的名字，但是其实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而现在元邪皇开口的时候语气不善，所以他也就没有插嘴。
温皇用手拢了拢衣襟，慢条斯理地在元邪皇身边唯一一个座位上面坐下，笑着问道：“什么？”
“两件事，”元邪皇说道，“今天默苍离被公子开明袭击，凰后向附近所有驱魔师发出求救信号，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赶到？”
其实缺舟不太明白他们这些人的求救信号是以一种什么方法发送出去的，反正肯定不可能是手机短信，估计大概也不会太科学。他估摸着说不定像是小说里面那种附着着魔法的、会发烫的金币什么的，反正凰后给元邪皇的那个罗盘也是差不多的原理。
温皇可能能感觉到元邪皇不太高兴，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手抽出一根烟。这地方是禁止吸烟的，所以他也没点，就这么捏在手里，然后才说：“今天熬制了一剂魔药，对周围环境要求比较高，所以在周围施了一些隔离的魔法。等我看见凰后发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所以现在才直接到这来的。”
的确，凰后虽然是先回她的酒吧去了，但是在回去之前接了个电话，好像就是温皇打来问出了什么事的。
元邪皇点点头，但是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缺舟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欲星移那边还是笑吟吟地喝那个看上去难喝的要死的咖啡，完全没有要把他们从尴尬境地里解救出来的意思。
温皇轻轻地唉了一声，然后说：“邪皇，你都其一了，总得有其二吧？”
元邪皇抬眼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地说：“你记得之前那个孕妇腹中的胎儿被恶魔附身的案子吧？后来我们查的时候，发现第一起好像是发生在你负责的区域之内的，你那个时候真的没有发现吗？”
温皇看着他，也不答，就是慢悠悠地哈了一声。
他们陷入了一片沉默，又过了许久，元邪皇才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罢了。默苍离这边应该也没什么事，你要是得忙魔药的事情就先回去吧。”
“那我就先走了，”温皇向着他们晃了晃手里的烟，脸上还是挂着那种不甚真诚的笑容，“有事再联系我。”
他们听着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面回荡不息，最后又逐渐消失。欲星移半靠在墙上，平静地道：“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清楚。”
“是，自酆都月沉入地狱之后他看上去就无心再管发生在他负责的区域里的事件了。”元邪皇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看了缺舟一帆渡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跟他解释，“可是，你觉得这一次呢？”
“我和他只在多年前有一面之缘，当然不了解他的为人。”欲星移轻松地说，但是他的目光却意味深长地落在了元邪皇的身上，“但是，邪皇你如果心里如果没有定论，也不会问我这种话吧？”
他的目光似乎无声地传达着什么更加复杂的意思，就算是元邪皇看懂了，也没有人开口点破。
然后，没等元邪皇回答他就直起身来，说：“行了，我先看看默苍离去，不如就聊到这里吧。我最近不会回去，你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去凰后那里找我。”
欲星移向着病房那个方向走了过去，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从凰后那边听说什么，但是等他离开的时候似乎带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式的高兴——现在只剩下元邪皇和缺舟两个人了。
缺舟一帆渡站在原地，面色平静，好像这就能掩盖他不太自在的事实一样。元邪皇抬起头来看缺舟，后者轻咳了一声，说道：“你们——”
“在讨论温皇这样消极怠工下去我们需不需要把他负责的区域交给别人。”元邪皇用一种怪异的轻松语调打断了他。
“恕我直言，”缺舟打量着他，元邪皇毫不怀疑这个人正在心里揣测着什么，但是他是不会说出来的，“我觉得他可能并不在乎。”
“这正是我担心的事情。”元邪皇高深莫测地回答道。
他们中间似乎绷着紧张而尴尬的一根弦，到这个时候缺舟才恍然大悟，什么分开冷静冷静一类的，说到底还是逃避的借口，到现在依然有什么梗在他的心间，好像是卡在喉咙中的一根刺。
尤其是，其实缺舟的心里清楚，让他最纠结的并不是元邪皇其实喜欢他这个事实，而其他的东西。
他沉默的时间好像太长了一点，然后他才纯属扯开话题一般地说道：“我从北竞王那边拿来了手上有恶魔召唤书籍的所有人的名单。”
元邪皇干巴巴地说：“好，那我——”
“你可以去我那里看。”缺舟忽然说道。
元邪皇：“……”
缺舟不动如山，就算是他被元邪皇盯得有点不自在了也是如此——被盯得不自在这一点是元邪皇自己脑补的——他顿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道：“我觉得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
虽然是因为住不惯旅馆才失眠还是因为别的原因失眠，完全就是两回事。
元邪皇可能有点想笑，但是最终还是没有。他没有说不的余地，至少在这个人的面前是没有的。
所以他只是沉声说道：“好。”

温皇走在大街上。
那支烟被他捏在手里，但是一直没有点起来的意思。这些日子以来，他正在迅速地消瘦下来，捏着烟卷的手指苍白而细长，就好像是白骨一般。
前两天下过大雨，直到现在地上还有洇开的深色水迹，街道旁边的积水映出了深色的、隐隐绰绰的影子。他走到快到十字路口的路边，然后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他没拿着烟的那只手猛地捂住了嘴，猛地咳嗽起来。
这一阵咳嗽来得十分的凶猛，温皇几乎都能感觉到胸口撕心裂肺地疼痛起来，有温热而黏腻的东西撞上他的掌心。他在咳嗽停止之后猛力吸气，呼吸凌乱而颤抖，黏稠的鲜血在张开的手掌上面流淌。
温皇轻轻地笑了一声，满不在乎地甩了一下手。
血液飞溅到路边的积水之中，泛出了点点涟漪。

所有人都知道，默苍离是一个极聪明的人。
这种聪明表现在，等到他睁开眼睛，看见医院那白到极富特点的天花板的时候，纵然整个人还在吗啡的作用而迷迷糊糊的，但是他还是知道已经大事不好了。
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疼的，所以说这种有着在后方运筹帷幄人设的人不能打的话就真的不要上战场，他这凄惨的下场就是一个好例子。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这都不是重点。
现在他的视野范围内什么都看不见，身体的酸痛程度好像也不够支持着他扭头，但是他还是直视着天花板，哑声说道：“杏花。”
“苍离啊你醒了！”随着一阵脚步声响起，杏花君迅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面，他知道杏花君肯定在场，那是唯一一个会长久地留在他身边的人。但是另一方面，不幸的是，杏花君紧紧地皱着眉头，正是默苍离一看就知道大事不好的目光。
默苍离轻声说道：“杏花……”
杏花君很少见地打断了他，他单刀直入道：“你瞒着我什么了？”
这样说起来就很多了，比如说从默苍离的预言里出现了上官鸿信那一天他就知道那孩子要来杀死自己；比如说公子开明来之前他其实已经预见到了；比如说虽然他知道公子开明马上就要来，但是还是把杏花君打发了出去，自己却选择留在了原地。
比如说，共度余生可能并不是他们唯一的结局。如果让默苍离再说一次的话，他会说他当年在教堂里见到杏花君然后想也没想就把当时那个预言冲口而出这件事，做得还是莽撞了。
那个时候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未来某一天自己会被一个恶魔追杀，但是他明明应该知道，作为驱魔师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危险，而他总有一天会把杏花君牵扯其中。
现在他注视着杏花君，有很多东西梗在喉头却无法说出口，默苍离忽然觉得，现在自己如果能晕回去也是挺好的。
杏花君盯着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我都知道了。”
“什么？”默苍离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竟然没有跟上自己家好医生的思路，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根本不应该……
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看不见的的地方——实在是不能怪他，他浑身都疼，简直动都动不了——有一个人用特别温和的语气说道：“因为我很热心地帮冥医先生捋清了一下思路呀。”
“……”默苍离冷冷地说道，“欲星移。”
这个吃里扒外的小兔崽子——可能吧。
“毕竟学长为了冥医先生这样殚精竭虑，我要是不给他解释一下感觉好像辜负了学长对他的一腔热爱来着。”欲星移答道，声音绷得很紧，里头的幸灾乐祸一点也没有漏出来。
也就是在这种默苍离起都起不来的时候他的学弟学妹们才敢浪，欲星移现在完全是有恃无恐，因为一来默苍离现在没办法跳起来打他，二来就算他跳起来也没法打他：五年前那场惨案之后这个城市以及附近区域的驱魔师的势力都遭到了重创，简而言之，欲星移是千里迢迢跑来帮默苍离打公子开明的，而默苍离才不会打自己的帮手。
默苍离心里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就算是他现在的目光从比喻意义上讲都能够杀人，他也没有什么办法。而杏花君俯视着他，也许有点不高兴，却没有选择再责备他。
最后杏花君也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元邪皇的手指划过一条一条的人名。
缺舟就坐在他的身边，就算是略微有点不自在也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们两个在缺舟家客厅的沙发上，黄昏时分温暖的阳光从向阳的窗户外落进来，在地上画出一条很长的、金橙色的痕迹。
这份名单缺舟在竞日孤鸣那里就已经看过一遍了，并没有看出什么所以然来：毕竟上面大部分人他都根本不认识，不过说到人名……
“你们几个几乎都上榜了。”缺舟皱着眉头说道。
这并不是夸张。竞日的名单上记着所有拥有有关恶魔召唤类书籍的人的名字，然后在人名后面标注书名，结果这其中就有元邪皇、凰后和温皇。
而这些名字的后面还跟着一些他没有听说过的驱魔师的名字，比如说铁骕求衣什么的。
“这并不奇怪，”元邪皇说道，“很多驱魔师手里都会有一两本这样的书，这说到底也算是参考书的一种。尤其是女巫和魔法师，黑魔法本就在他们的力量的范畴之内——倒是并不是说他们会去使用，但是这些东西也算是他们的灵感来源。”
缺舟用戴着白手套的手点了点那份名单，问道：“那么，我们要怎么从这份名单上找出嫌疑人？”
元邪皇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比较麻烦。首先，这段时间频发的那些恶魔召唤事件使用的方式不尽相同，你看这个单子里列了不同的书名，其实有的书里面并不全部包括了最近的那些事件里的恶魔召唤方式。”
“所以，我们可以先把书中记载的方法和现实中使用的那些不符的书的拥有者排除。”缺舟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说道。
“对，不过那些书都很厚，有些恶魔召唤的方法我自己也不是很确定在哪本书里。”元邪皇道，“这份名单上的书都得研究一下，我得让北竞王把书的扫描版本发给我。这并不符合规定，但是我觉得他这一次应该可以网开一面。”
缺舟点点头，他看着那份名单，慢慢地说：“可是，这样肯定会剩下不少全部符合条件的人。”
“是的。”元邪皇用指尖弹了一下纸页的边角，说，“但是之后就只能使用笨办法了，毕竟这是全国的名单，之后剩下的那些可以查查他们也没有去过事发的城市、事发的时候在哪里什么的，到时候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是。”缺舟轻声答道。
元邪皇微微地侧了一下身，他们两个这样坐着的时候离得很近，有一种仿佛是亲密的幻觉。元邪皇沉默了一下，道：“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缺舟问道。
元邪皇直视着他的眼睛，低沉地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说的一直是‘我们’？”
缺舟一愣。
然后他好像明白了，于是点不自然地往后靠了靠，但是这是个双人沙发，他其实也没有多少往后缩的余地。元邪皇的一只手搭在沙发靠背上，之前缺舟谈事情的时候一直没有发现，现在在发现了似乎也已经晚了：那看上去简直像是一个拥抱，但是也只是看上去像而已。
元邪皇继续说：“你的身份对你有许多限制，那天你本来可以直接拒绝我，可是你为什么不呢？”
缺舟一帆渡低了一下头，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耳尖有一点点的泛红。元邪皇的手顺着沙发靠背往下滑，最后落在了缺舟远离元邪皇那一侧的肩膀上，元邪皇的手臂环过缺舟的脖颈，但是他只是微微地僵了一下，并没有动。
这就是这个人最让他感到困惑的地方。
他们仿佛就要陷入漫长的沉默，元邪皇在心里暗暗地叹了一口气，扳着他的肩膀凑过去亲吻缺舟一帆渡的嘴唇。

最让缺舟一帆渡纠结的并不是元邪皇其实喜欢他这个事实，而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去调查孕妇的那个事件的时候，他们两个躲在医院的杂物间里面，那个时候缺舟的额头碰上了元邪皇赤裸的肩膀。
正如默苍离所说的，对于有预言能力的人来说，他们看见的并不是真正的、唯一的未来，他们看见的许多种可能性，是选择不同的路以后才能走到的结局。他们看见了很多种悲惨的幸福的快乐的哀伤的未来，但是有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要经过什么样的选择才能到达那样的未来。
那就好像是一个通关游戏，他知道的结局有一二三四五，但是他并不知道要通过什么样的选择，积分才能够他打出他想要的那个结局。
而就在他的额头碰到元邪皇的肩膀的那个瞬间，他看见了。在他的眼里，整个世界就好像是无数庞杂的碎片，无数片段在他脑海里爆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扩散开来。
他看见他自己站在元邪皇的尸体面前，这个人的脸上泛着一种诡异的黑色，那也许是弥漫不散的死气。
他看见元邪皇站在草地上，正是他所在的教堂后面的墓地。这个人把手里的白花放在一个墓碑之前，雪片纷纷扬扬从天空中落下来。
他看见他们垂垂老矣，坐在燃烧着的壁炉前面，元邪皇站起身来的时候顺理成章地凑过去亲吻他的额头。
他可以看破大千世界却依然懵懂无知，这个繁杂而庞大的世界在这短暂的接触结束以后轰然破灭。元邪皇游刃有余地去应付那些警察的对话，而他站在原地，抓紧用来掩盖他身上的神父常服的那件外套，布料温暖而柔软。
他依然记得他所见到的那万千种可能性，元邪皇的嘴唇擦过他的额头，也是同等的温暖。
——这才是他举棋不定的真正原因。

元邪皇试探地亲了亲缺舟的嘴角，意料之外地没有被打。
如果你的心上人做现在的工作之前在海军陆战队服役的话，那么你被打的可能性还是挺大的，真的。
他能感觉缺舟整个人都僵住了，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动。于是他心满意足——得寸进尺——地去咬这个人的下唇，用舌尖轻轻地扫过他的齿列，然后微微地拉开距离。从各种角度上来说，他都是一个极有耐心的人。
元邪皇能听见缺舟的呼吸有点乱，神父先生的颧骨上泛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元邪皇注意到他的瞳孔似乎有些放大，个中意义他们本应心知肚明。
而现在他们两个只是坐在沙发上，元邪皇的手落在对方剪裁妥帖的神父常服上头，甚至没有碰到一丝的肌肤。但是他们还是离得太近了，近到呼吸可以拂到彼此的皮肤，元邪皇微微笑了笑，问道：“有没有看见什么未来？”
“……没有。”缺舟低声道。
他能感觉到元邪皇的手指隔着黑色的布料在他的肩膀上画着小圈，这个人的声音听上去似乎是高兴的。
元邪皇淡淡地道：“没有就好。”
但是缺舟不知道他到底并不明白，在那一瞬间他的脑内除了充斥着一种不应该的令人沉溺的温暖和战栗的愉快以外，的确空无一物。

*“柔和的舌头，能折断骨头”：
箴言25:15。

*关于魔法金币：
梗是《哈利·波特与凤凰社》里面赫敏做的那个一传递消息就会发烫的假加隆，当然缺舟为什么会看这种小说也是一个未解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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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f'(8Jj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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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在我面前为圣洁的人。”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枯燥而漫长的工作。
之后的两个星期里，元邪皇和缺舟一帆渡都留在家里折腾那些看上去近乎无穷无尽的古书。竞日孤鸣倒是很大方地把名单上提到的那些书里元邪皇没有的那几本的内容全都寄给了他们，为了对照方便，他们把这些内容都印了出来——印完了就后悔了，因为纸页几乎淹没了缺舟的书房。
然后就是如同大海捞针一般的工作：他们要把这段时间频发的恶魔召唤事件所使用的方法对应上书中的条目。根本没有人可以帮他们的忙，因为默苍离还在医院里躺着，凰后酒吧那边走不太开，而欲星移去找竞日孤鸣了，因为他们希望从古籍里找出对付公子开明这种等级的恶魔的线索，既然欲星移来的时候就对他们说他是来帮忙的，那么别人可不会吝啬使唤他。
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元邪皇他们最后只能找史艳文帮帮忙，而史艳文也不是每天都有时间的，他还总得去默苍离那边转转，毕竟谁知道公子开明下一次会什么时候发起袭击呢。
这些事让他们的工作效率大大地变慢了，折腾了好几天以后，他们才终于找出了包含所有条目的书。
之前缺舟还天真地希望只有一本古书能对应上这些条目，结果对完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活活有三本，三本书里至少有一本的人就占了竞日的那份名单的三分之一。
……更不要提像是元邪皇这种人，最后排除了一通以后缺舟才发现这人竟然有三本书里的两本。
“我现在几乎要怀疑你就是幕后黑手了。”他们终于把名单排除了一遍的那天，缺舟看着自己手里布满勾画痕迹的单子，喃喃地说道。
元邪皇好像并不在意，他微微笑了笑，只是说：“我知道你是相信我的。”
这话说得太熟稔了，而这也正是缺舟不那么擅长处理的部分。如果让他坦然地说，他的心里依旧是举棋不定的，他的预言给他绘制了美好的蓝图，也为他描绘了惨痛的未来，而他所遵循的教义更加不允许他轻举妄动。
虽然他信奉宗教的最初原因是因为困扰着他的那种特殊能力，甚至大部分时候他看上去还是一个挺相信科学的人，也许他并不虔诚——他这样对自己说道。但是这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一些东西早就成为了深入骨血的习惯，根本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呢？是他对未来的预见、他的支柱和信仰……还是某一个人呢？
他现在当然没办法轻易得出这个答案。
而这个时候是个黄昏，他抬起头来的时候看见元邪皇就懒洋洋地坐在地板上，后背倚着沙发的扶手。这个人的指间夹着铅笔，膝盖上堆着一大堆书籍，而嘴角还隐约有一个笑的弧度。
他其实知道元邪皇想听的是什么，但是还没有到他能得出结论的那个时候。
——而且他根本不知道是何时。
“我当然相信你。”他只能这样含混地说道，看着对方对他露出一个可能代表着开心的微笑。

所以日子只能这样过下去，他们两个都紧绷着，好像吐露真心算不了什么，一个吻也算不了什么。缺舟知道这是愚蠢的自欺欺人，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做到更好了。
然后又过了一个星期，这个星期里的工作主要是元邪皇在联系名单上剩下的那些人，如果他们的行踪与这段时间的恶魔召唤有冲突的话，就可以排除他们的嫌疑。说起来是很简单，但是他们又不是警察，所以做起来其实非常麻烦。
一来大部分驱魔师当然是特立独行的，有的人据说只能靠猫头鹰传信这种夸张的手段才能联系上；另外一方面是他们当然不能听信这些人的一面之词，所以还得有别人的证词来佐证，这其中当然少不了凰后的帮忙。
缺舟估计凰后可能已经被元邪皇烦到要掉头发了，反正等到他周六那天清晨准备出门去教堂的时候，元邪皇还在那里对着那张快被涂成马赛克的名单写写画画。缺舟站在走廊里，忍不住问道：“快弄完了吗？”
“还有几个人，如果打电话都能联系上的话今天可能就能做完。”元邪皇头也不抬地说道，他工作时间说话的语气严肃而果决，听上去就好像不好相处一样，其实缺舟知道并不是那样的。
“那好，”缺舟点点头，最后对着走廊上面的镜子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还是那常见的神父常服和罗马领，白的黑的颜色的泾渭分明一尘不染，“明天是礼拜日，主日弥撒之前有一些东西得准备，而且告解也不能都让雪夜去做。我今天可能一天都得待在教堂里，我会把手机关机，你有事去教堂找我就行。”
“嗯嗯，好。”也不知道元邪皇正聚精会神地思考着什么，反正他回答的很含糊，“早点回来，今天晚上我要做鱼。”
缺舟应了一声，然后推门走了出去……等到他走出去了，才觉得这件事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个场景是不是也太居家了一点？

“这就是你选择的时间吗？”戮世摩罗笑吟吟地问道。
“当然显然肯定的，”公子开明一边说一边熟练地翻着锅里的蛋饼，早餐时分的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子食物的香味，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点亮这个技能点的，“那个预言者今天出院，离开了医院那种人多眼杂的地方，是下手杀他的最好的时机。”
“离开人多眼杂的地方？你还挺有公德心的。”戮世摩罗嘲笑道，“你最近真的是越来越鸡妈妈了。”
这也不能怪戮世摩罗笑他，真的，因为显而易见的，不管是恶魔还是堕天使其实是不用吃东西的，公子开明那不知道是打哪学来的好手艺全都便宜了那个把他召唤出来的小鬼。戮世摩罗眼角抽搐着看着这个人熟练地把蛋饼放进盘子里，然后端起之前就放在流理台上的那杯牛奶，向着餐桌的方向走过去。
戮世摩罗敢打赌，如果地狱里那些老鬼看见公子开明这一身画着可爱的卡通菠萝的围裙，肯定都会感到世界观崩塌的。
上官鸿信在这个城市的房子简直十分的破旧，看上去年龄可能比戮世摩罗还要大。一来是他没有什么钱住好房子，二来是因为他家本来不住在这个城市，他是在召唤恶魔之前才搬过来的。
他们都相信，上官鸿信忽然搬到这个离默苍离活动地点很近的城市，肯定是听从了谁的意见，很可能就是那个给他提供恶魔召唤书籍的那个人的。不过直到现在他还一口咬定那本书是自己从旧书摊上淘来的，别人也不太好逼他开口——尤其是公子开明。
他们两个是很想查到底是谁在传播那些恶魔召唤的书籍，可是他们又没有人脉，查到现在当然毫无线索，这也就是最开始戮世摩罗宁可去威胁史艳文的原因。
公子开明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他只是蹦蹦跳跳地把早餐放在坐在桌边的上官鸿信面前，牛奶竟然神奇的一滴也没有撒出去。那桌子被公子开明擦得闪闪发亮，就好像眼前这个恶魔不是公子开明也不是公子开门，而是公子女仆。
上官鸿信那养不熟的小崽子就直挺挺坐在那里，看上去有点不习惯周围的变化。这并不奇怪，从小都是他照顾他妹妹的饮食起居，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被别人照顾过。不过就他那炸厨房的手艺，就算是屋子里住着两个不吃饭的魔鬼也不会让他动手做饭的。
公子开明做的早饭卖相极佳，不过上官鸿信一开口必然是冷嘲热讽，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现在，他淡淡地说道：“我从来就没有吃早饭的习惯。”
“……”公子开明为了给他做这个号称“营养丰富孩子爱吃”的蛋饼昨天研究了一晚上菜谱，戮世摩罗唯恐天下不乱地腹诽道，一定会被打吧。
但是并没有，公子开明笑眯眯地说道：“我建议你以后养成新的习惯，像你这么大的小孩不吃早饭容易长不高。”
上官鸿信：“……”
鬼扯，戮世摩罗想，公子开明除了上官鸿信以外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小孩。
而且他哪有说别人以后会长不高的立场啊？
不过上官鸿信肯定不知道，因为他只是冷冷地瞥了公子开明一眼，然后低下头狠狠地咬了一口那个蛋饼，就好像那蛋饼欠他钱了一样。
他保持着那个恶狠狠的神情咀嚼了一会儿，眉头慢慢地舒展开了，不过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默不作声地吃东西。戮世摩罗没忍住呛出一个笑声，公子开明向他做了一个鬼脸。

默苍离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包，其实他并不用亲自去做那件事，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每个人可能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心神不宁，就连他也不例外，所以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晚上出院？”史艳文问道。
他看上去憔悴而疲惫，但是语气还是那样四平八稳的，就好像出了什么事情都不会惊慌失措一样。默苍离看了他一眼，说道：“是，杏花已经办好出院手续了。”
此时此刻默苍离半坐在病床上，精神似乎倒是不错，但是整个人看上去还是很苍白。他把包里的东西都检查了一遍，然后才拉好拉锁、在一边放好，那里面都是出院以后要带走的物品。
“既然已经办好了，为什么还要等到晚上？”史艳文道，“你在给谁制造机会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谁都知道现在史艳文指的是谁。不过的确，如果他们晚上再出院的话，至少街上的人会比较少。如果真发生什么事情，动手也会比较方便一点。
默苍离淡淡地说：“为什么总要问我这种你自己都觉得愚蠢的问题呢，史君子？”
史艳文轻轻摇了摇头，他靠着病房的窗户，背对窗外倾泻而入的阳光，整个人沉浸在白茫茫的光辉里面，看上去极不真实。他笑了笑，说：“也许我只是想劝劝你——不过现在看来，你似乎已经胜券在握了。”
“面对恶魔的时候，永远都不要用胜券在握这种词。”默苍离说道，他暗色的眼睛里头似乎有血光一闪而过，“不过……欲星移今天的确是联系我了。”
他那位去找北竞王的学弟，似乎带回了一个不错的消息。

等到元邪皇终于打完最后一个电话，已经快到黄昏了。
他面前的那张名单上画满了横七竖八的线，每划掉一个名字，就说明又有一个人是清白无辜的。现在，这张名单上只剩下两个名字了。
其中一个是他自己的名字，毕竟他做没做那些事自己心里都清楚；而名单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名字，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怎么会是那个人呢？
那个人的确有幕后操控恶魔召唤事件的能力，但是他根本不知道那个人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这个真相摆在他们面前是如此的荒诞不经，但是似乎又并非无迹可寻。
元邪皇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他慢慢地皱起眉头来。
但是在他能做别的什么事之前，一直被他摆在餐厅桌子上的那个探测仪忽然滴滴地响了起来。与以前不同的是，这次探测仪的响声完全不急促，而是慢悠悠的，声音又弱又辽远。
元邪皇猛地站起身来。
探测仪发出这种声音，也只有一种可能性——这意味着他又一次接近了那个幕后黑手，而且，到现在为止，他的时间还有很多。

夕阳血红的光芒从教堂镶嵌着彩色玻璃的长窗外面照耀进来，光芒被折射、弯曲，最后以一种奇怪的形态照耀在教堂一排排空荡荡的座位上面。阳光被玻璃染上了各种颜色，而镶嵌画上面画着的正是抱着圣子的玛利亚，这也都在夕阳中泛出一种朦胧的光晕来。
元邪皇缓步登上教堂长长的台阶，明天才是礼拜日，这个时间也没有弥撒，所以一切都是宁静或者说死寂的。一些脚步声沉重地在这个古老的建筑物里面回响，夕阳一向很美，被阳光映成金色的尘埃向着窗口的方向腾升，在他能看见的地方如同浪潮一般涌动。这样的场景通常给人一种温馨的、昏昏欲睡的感觉，但是事实实际上也并非如此。
他在门口稍作停留，他用右手在教堂门口的圣水钵里头微微地掠过，一些沾染了秋日的凉意的水沾上了他的手指。日光正从他对身后瓢泼而入，他用沾着圣水的手在身前画了十字，这根无形的线从额头到胸口，再从左肩到右肩，心脏被包裹其中，但是并没有什么心理安慰以外真实的意义——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不需要心理安慰，而且他的心里还住着别的人。
他默默地念出那句被习俗束缚之中的话。
“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阿门。”
他就这样穿过教堂一排排的长凳，这个时间教堂里面空荡荡的。祭台之前是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天顶的壁画上面则画着最后的审判。有罪的人坠入地狱，画面上布满怪诞的恶魔、扭曲的火焰和历经时间洗练的尘埃。那副画和这个教堂的历史一样长，于是裂纹遍布壁画暗沉的色调上面，把天堂和地狱的景象分割开来。
元邪皇一直走到祭台前面，告解室就在教堂的一侧，露出一点点不起眼的、陈旧的木头的颜色。他进门的时候没有直接看见缺舟，所以他就一定在告解室里面。于是元邪皇走过去，把门拉开，把狭小的房间隔开的栅栏木窗分割开了他与那个将终身侍奉上帝的人。窗子上面挂着布帘，他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他在告解室里的座位上面坐下了。
门关上的时候发出了悠长的吱呀一声，把血色的夕阳隔绝在外面。告解室里面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昏暗，总能引起人许多遐想。
木窗上的帘子哗啦一声拉开，多少能想象到坐在告解室的另外一边的那个人熟悉的面孔。他能看见抓着布料的那纤长而骨节分明的手，神父先生披着圣带，如同概念里的那样仁慈而平静。
不过他的心里带有罪恶的绮念，因而不能对此作出什么评判。
元邪皇只能习惯所要求的那样说道：“神父，我有罪。”
虽然请求宽恕没有任何必要。
神父也要说出了早已设定好的台词，元邪皇在等待着他开口的时候思量着这个人脸上应该是什么表情，那都被木栏遮挡的模糊不清了。
“你犯了什么罪？”于是神父如同意料之中地这样问道，声音温吞平静，仿佛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一般。
元邪皇慢慢地、笃定地说道：“我爱上了一个我不应该爱上的人。”
这并不是他这个时候应该说出口的话，他应该说他那在嘤嗡作响的探测仪，应该说他那份名单核对完成以后剩下的那个名字。但是这句话就这样溜出了口，有的时候事情就是这样不受意志的控制。
不过好在，这一次他们应该有充足的时间，足以容纳他这一两分钟的私心。
在结局揭晓之前，这样消磨一两分钟也算不得有多过分。
缺舟沉默了一瞬，然后才低声开口道：“你既然知道你不应该爱他，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缺舟自己很清楚，他的处理方式其实并不算好，大概说出去要放在反面教材里反复向大家展示的。元邪皇并不止一次向他表明心迹，那些过于亲密的小动作也没有止息，而他至是兀自纠结在自己的世界里头，既没有同意也没有明确的反对。
简而言之，他举棋不定。他知道这是最糟糕的处理方法，但是却并没有做出别的举动——缺舟心里很清楚，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不应该去做什么，但是他也怕自己做出决定以后会后悔。
相比对方的坦坦荡荡，他简直是狼狈不堪。
然后他听见元邪皇轻轻地笑了一声，低声说道：“因为我相信他也爱我。”
他的声音里有某种莫名的笃定，温和而不容置疑。缺舟不禁抬起头来，对方隔着告解室的格子窗注视着他，眼睛在倾泻而入的夕阳的光辉中显得异常的亮，他看着缺舟一帆渡，安静、坚定、说不定还透着一丝半点的温柔。
也许，对方才是窥破了他的内心的那个人。
缺舟的呼吸窒住了。
无法轻易形容那种感受：就好像子弹出膛时的砰然一响；好像夏日夜空中的一声炸雷；好像你从高空中坠落，坚硬的地面扑面而来，你应当知晓下一刻你要粉身碎骨。
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心跳有点乱。缺舟稍微有点想扭头，就好像被人窥破了内心而无法自处，而元邪皇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向前微微倾身，问道：“神父先生，你在看什么呢？我长得很好看是么？”
缺舟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热，这场战争到底是谁一败涂地已经十分的明显。因而他急促地开口道：“邪皇！”
“我来找你是因为探测仪有异动，”元邪皇见好就收，轻飘飘地揭过这个话题，“按照探测的强度来看，应该是有人准备进行恶魔召唤，仪式还没有完成，只有离得很近才能探测到这种波动——恶魔没有召唤出来之前没有什么危险，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会和你一起去呢？缺舟想这样问，但是他知道元邪皇会怎么回答，所以他最后也没有开口。
可是元邪皇应当知道他心中所想，所以只是笑了笑，说道：“我的车停在外面了，我在外面等你。”
而年轻的神父只是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说完了自己职责所在的那一部分语句。
“天上的慈父，因他圣子的死亡和复活，使世界与他和好，又恩赐圣神赦免罪过，愿他借着教会的服务，宽恕你，赐给你平安。现在，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
最后一丝霞光漫过窗棂，黑暗已经把穹顶上面的天堂和地狱淹没了，老朽的壁画上面的裂纹分割开了天堂和地狱，而还活着的人也从来不可能得到救赎。
元邪皇看着他胸口十字架的一点银光。
太阳落下去了。

*“你要在我面前为圣洁的人”：
出埃及记22:31。

*“天上的慈父，因他圣子的死亡和复活，使世界与他和好，又恩赐圣神赦免罪过，愿他借着教会的服务，宽恕你，赐给你平安。现在，我因父及子及圣神之名，赦免你的罪过”：
赦罪经文，出自《袖珍圣事礼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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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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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如果一定要让元邪皇说的话，他其实明白自己为什么笃定缺舟一帆渡会跟他一起去处理这些事情。
他最开始发誓绝不要一个搭档，绝不把其他人牵扯到这些事件里面去，他不想让任何人步吊魂罪的后尘。但是，从缺舟在卡珊德拉公然与公子开明对峙以后，一切都不由他控制了，那些恶魔才不会管谁是他的搭档谁又不是，他们只会把一切阻碍在他们面前的东西残杀殆尽。
或者说，元邪皇发现，自从缺舟第一次看见了恶灵伤人的场景以后，就已经无法置之不理。
缺舟一帆渡说到底还是个好人，所以说他会在教堂见到堕天使以后要求和元邪皇一起去处理恶魔召唤事件，会在见到第一起惨案以后义无反顾地把自己是个灵媒的事情告诉其他人。缺舟本人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下定决心掺合进这种事里面，可能仅仅是因为他不愿意看着那些普通人遭受苦难。
甚至，就算是元邪皇当时并没有因为想要找一个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房东而去租缺舟的房子，那个人也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因为他就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十分稀少的那种好人。
所以说不管他们之间横着多尴尬的关系，多少无法言明的小心思，有多少欲出口但是仍未说出口的话，缺舟也会帮元邪皇调查恶魔召唤的事情——而到了这个时候，元邪皇也会去教堂找他。
时间已经不多了，摆在面前的事情总要处理，可是还有一个记载着人名的单子放在他的口袋里面：他还有一件事需要托付。
所以说他现在靠在自己的汽车驾驶室的车门上，看着缺舟一帆渡从教堂的台阶上走下来。苍白的星星从已经变成暗蓝的天幕上露出一些端倪来，神父常服黑色的布料就好像是什么不出奇的保护色，就仿佛能掩盖一腔热血似的。
缺舟远远地瞧了元邪皇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默不作声地坐上了副驾驶座。元邪皇上车的时候车门关上发出一声轻响，就好像是一个有形的句号。
元邪皇发动了车子，看着探测仪小小的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心里琢磨着自己要怎么开口。
然后他听见自己说的是：“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什么？”缺舟微微地转向他的方向，平静地问道。
“你以后真的打算做这一行吗？做一个驱魔师？”元邪皇问，他拿这话开头简直算得上是鬼使神差——不好的哪一种，“说起来，虽然没有明确的规定，但是其实所有人都在很小心的规避办公室恋情的可能性。”
那是因为他们都不想承受那个下场——温皇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
可是，如果凰后知道他问出口了什么蠢话的话，一定会把他嘲笑到死的。
缺舟嘴角似乎是轻微地一挑，但是那并不是一个多么明显的笑意，他用和以往别无二致的那种平静而温和的语调说道：“邪皇，我们真的要现在讨论这种问题吗？”
元邪皇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并没有回答，而是安静地驾驶着汽车。从探测仪上面的显示可以定位出一个地点，他早就在地图上查到了这个地点，因而并不担心。
而准备一个恶魔召唤仪式要花费许久，按照现在探测仪上面的指数，恶魔召唤依然没有开始。等到他们赶到的时候，应当可以及时破坏那个仪式，这一次他们终于有了可以向召唤者问话的时间。
“我排除出了最后一个人名。”他心里想着这件事，于是斟酌着开口道。
缺舟看了他一眼，问：“是谁？”
“名单我放在口袋里了，我——等到解决了这个事件以后，应该就能确定这份名单是否正确。”元邪皇沉默了一下，避重就轻道，缺舟看得出来他不太愿意说。
这也就是为什么他没有先去调查他的名单上剩下的最后一个名字——仅凭名单就确定最后的罪魁祸首也并不谨慎，因为北竞王也并不是无所不能的，他们并不能肯定是不是某一个拥有恶魔召唤书籍的人不在那个名单上面。
他现在只是需要去确认一下而已。

“杏花，你是不是有一点紧张？”默苍离问道。
杏花君瞪了他一眼，倒是没有说话。他们两个并排坐在车子的后座上面，史艳文安静地驾驶着车子在路上转了一个弯。等到半晌之后杏花愿意开口的时候声音依然绷得很紧，他注视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开口道：“为什么凰后没有来？”
他们现在正从医院回到其他人给默苍离安排的临时住所——就是屋子里层层叠叠施了许多魔法，连苍蝇都飞不进去一只的那种——的路上是公子开明袭击默苍离的最好时机，这也就是杏花君心里那根弦简直要崩断了的唯一原因。
他们没有人有把握对付公子开明，虽然这样说来很残酷，但是也的确如此。
车子行驶过平整的路面，这条路上没有行人和车辆，路灯的灯光晕染出一片凄凉的白光。史艳文一边扫视着后视镜一边开口道：“说是欲星移给她打电话，说大概晚上的时候他就能回来，有重要的事情要去找她，因此她等在酒吧那边了。”
毕竟他们现在处于这种如此四面楚歌的境地，默苍离和公子开明的召唤者的那点恩恩怨怨也就算了，这段时间频发的恶魔召唤事件也没有解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或者说，这些地方本来就只有这么几个驱魔师，要不是欲星移从沿海地区赶来给他们帮忙，现在可能连史艳文都要去北竞王那边。
杏花君也知道就算是他再关心默苍离的安危，也不能在这方面强求别人帮忙，且不说这本来就是默苍离自己惹起来、最终得自己解决的事情，其实在这些驱魔师的眼中，总有远比性命更加重要的事情。
杏花君叹了一口气，声音几乎称得上是疲惫了，他说：“那温皇呢？”
默苍离轻轻地哼了一声，道：“你就不必强求一个将死之人了。”
——他曾经看见温皇把唇角的鲜血慢慢地抹掉，嘴唇就好像纸一样苍白；史艳文张开翅膀，羽翼被大火灼得焦黑；缺舟一帆渡躺在地上，身上穿着白色的祭衣，鲜血从他的胸口渗了出来，在地面上连成一片。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似乎就朦胧地窥见了这些人的结局，而这就是他无法放任不管的唯一原因。
默苍离从不否认自己在上官霓裳的事情之后心神俱疲，而他失去了预言能力的那段时间事情向着更加可怕的方向发展了。更多人死去、落得了不应该的悲惨下场，而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的人则认为，本应知无不言的他也应当负担起一定的责任。
他从来没有对杏花君以外的人说过他的身上发生了什么，一方面并不想以此博取别人的同情，另一方面，既然损失已经发生，他也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他不会说他离开这座城市去沿海疗养的时候心灰如死，似乎已经真切地厌倦了这份工作。
不过，后来他的预言能力又恢复了，不久以后他就在其他城市的大街上遇到了元邪皇和缺舟一帆渡。
——他看见了那个有可能的结局。
所以他回来了，他并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他也并没有预见到谁是那些事情的罪魁祸首，现在他甚至并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过这一晚，可是他还是回来了。他的心里残留着五年前鲜血横流的碎片，他并不希望事情再一次走到那一步。
默苍离很清楚地知道，他本身并不应该自不量力地改变事实，他对缺舟说如果他留在元邪皇身边就会死的时候，是因为他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他能够看见的唯一一个结局。那是名为冈尼尔的长矛，投出之后就必定命中，无谓地挣扎并没有意义，可是他们还是在这里。
他在公子开明归来的时候并没有对其他人说出他的预言，是因为他根本就知道公子开明不是冲着别人去的，把他人扯进去只会危及别人的性命。但是在他遇险的时候还是有一大堆人赶来帮忙，当所有人在恶魔召唤的事情里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其他人还尽量挤出人力来去守着他的病房。
而现在呢，他明明知道他看见的那个结局很有可能发生，但是他还是想自不量力地改变这一切。
毕竟这就是人类。
而非人类的那一个——史艳文从后视镜里注视着默苍离，这个人眼睛的颜色经过玻璃的反射看上去还是异常的蓝，他问道：“温皇会死吗？”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默苍离凉凉地回答道。
史艳文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猛地踩下了刹车。车胎与地面摩擦出了尖锐刺耳的吱的一声，车子拖着长长的刹车痕在路中间停下，如果不是系着安全带，肯定有人会被甩出车子。
默苍离直起身子，于是看清了站在路中央的那个人。
路灯给指爪和翅膀投下一些漆黑的、怪异的影子，公子开明看着他们，脸上浮现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门推开的时候已经生锈的合页挤压出刺耳的一声响，缺舟被落下来的灰尘呛得咳嗽了起来。
“是这里吗？”缺舟忍不住问道，“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人。”
——他们按照探测仪上面指使的地点来到了教堂附近的另外一个街区，这地方有很多待拆的建筑物，就比如说现在他们走进的这件房子。
屋子的窗户早就没有了，月光和昏暗的路灯灯光一起凄凉地从窗外漏进来，墙纸剥落、屋顶从上面往下渗水，地上早就积了厚厚的一地灰尘，满地都是杂乱的脚印。
情况不太对，元邪皇微微地皱起眉头来。按照探测仪上面显示的强度，召唤恶魔的仪式应该还在准备的过程中，这说到底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在这个时候是万万离不开人的。所以说本来在元邪皇的预计里面，他们来到了指定地点就应该看见召唤恶魔的那个丑得极富个性的法阵，当然还有想要召唤恶魔的那个人。
可是并没有，缺舟帮元邪皇拿着手电筒，光柱在地板上打出一个长长的椭圆形，除了落灰的地板之外，他们的面前空无一物。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缺舟问道：“定位错了吗？”
“也不一定，”元邪皇回答道，他的手习惯性地握紧了那把银制的小刀，“这个房子还有好几个房间，查看以后再——”
他这样说着，谨慎地往前迈了一步。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他的脚刚刚落下，地面忽然就泛出了一阵诡异的光芒——那形似魔法师施法的时候会亮起的那种光辉，一片血红色的光从他的脚踩着的那个地方延伸开来，好像火那样燃烧过整片地板。
这些光芒勾连起地面上拉丁文和希伯来文的字面，贯穿过种种神秘学符号，最后在地板上构成的那个图案如同进行邪恶魔法的时候用灰烬画在地上的符号。
纵然如此，从光芒亮起到图案构成也仅仅就在须臾之间。这一瞬间对于每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类来说都短到不可预计，时间短到足够元邪皇猛地转身把缺舟往后一推，却不够他自己离开这个显而易见是魔法仪式的图案的范围。
而缺舟一帆渡只感觉到自己被重重地推了一把，他往后踉跄了几步，摔到在地上，手电筒飞出去的时候整个屋子都陷入了闪烁不定的光辉之中。他只能看见地上那个图案在一瞬间跟着火了似的烧了起来，许多不知道是火星还是荧光的东西在那个瞬间飞上空中，把元邪皇包裹其中。
下一刻，他听见了一声闷响，然后世界猛地被亮白色吞没。

默苍离注视着那个身影，他的手轻轻按在那把名为墨狂的剑上。
——他知道自己对战公子开明并无胜算。
“苍离先生，”史艳文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失去了平时那种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存在着的温和的温度，声音发冷的时候反倒显得有点不像他了，“你在原地不要动。”
杏花君开口道：“可是，你……”
然后他就没有再说下去了，因为默苍离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腕，那是很明显的到此为止的意思。
史艳文无声地下了车，洁白的翅膀在夜色之下展开，羽毛的边角都泛着一种不真实的朦胧的柔光。他顺手关上了门，在一片死寂里面发出沉闷的砰的一声。
“唉呀，你打算亲自出——手——吗，”公子开明笑吟吟地说道，“真是没想到特别没想到完全没想到呀。”
史艳文淡淡的回答道：“是该到了做一个了断的时候了。”

那一刻元邪皇就明白了。
毕竟答案早就在触手可及的那个地方——那份名单，地上的这些魔法符文，还有从头到尾发生的所有事情。
以及，为什么现在这件事会发生在他们两个身上。
他终于触及到了那个骗局的边角，因而在这一瞬间可以想明白很多事情，但是都没有用了。
因为都已经晚了。
他被光芒吞没的那一瞬间罕见地走了神，他想他其实早就已经向自己喜欢的人开了口，可惜的是——
可惜的是，到最后也没有听到对方表白心意。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
上帝创造亚当，亚当生该隐，该隐生以诺，以诺生以拿，以拿生米户雅利，米户雅利生玛土撒利，玛土撒利生拉麦——可是说到底，所有人都是会死的。就算是史艳文作为天使，曾经在伊甸园的东边把守通往生命树的道路，纵使他曾经与创造这个世界的神距离的如此之近，他也知道，他总有一天是要死的。
而这也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又或者要牵涉到许多人各自不同的选择，总而言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虽然史艳文遗失了翅膀的一根羽毛，失去了天使的强大力量，但是他也并不算是人类，他的肉体更加强大而且寿命更长，但是这也并不是说他和别人相比就无所不能。现在他站在昏黑的夜色里头，面对的是如同利刃刺破空气的一声啸响。
——而这只是利爪而已。
公子开明欺近的时候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史艳文的意思很清楚，无非是如果他想杀死默苍离就得先从自己的尸体上踏过去——这对史艳文而言并不是什么不得了的损失，从他坠落人间的那一日开始他就没有对再一次回到天堂抱什么期望。他没有力量的时候，纵使生命力再坚韧，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但是如果能救别人的话，对他而言到底是不同的。
而公子开明也记得戮世摩罗跟他提到天使们的时候，他会说，他们心地善良得到了几乎愚蠢的地步。
尽管戮世摩罗曾经也算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史艳文用紧握在手中的短剑挡下了公子开明的攻击，利刃与利爪相撞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公子开明露出一个无声的冷笑，在他看来，史艳文与那些驱魔师相比除了力气大一些、速度快一点之外也没有什么显著的区别，而他用的那把短剑也是驱魔师手里常见的那种货色，无非是用什么特殊材质制造或者祝了个圣，对于他这种级别的恶魔来说也顶多造成一点皮外伤。
“你真是让我很苦恼特别苦恼相当的苦恼啊，”公子开明说道，他打架的时候都是蹦蹦跳跳的，简直没有一点生死相搏的紧张感，指爪刺破血肉，他看见一点血溅在史艳文的翅膀上面，在一片洁白中显得格外地显眼，“如果你死了，戮世摩罗那家伙说不定还会伤心呢。”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史艳文回答的时候声音还是很平稳，他利落地往边上横跨一步，躲过了公子开明袭来的攻击。公子开明的手就是他的武器，那尖锐的指爪如果落在人的身上，足以破开血肉、洞穿脏器。
而且我并不认为他真的会伤心，他在心里想。
公子开明叹了一口气，声音低沉轻飘，听着冷冰冰的。他肯好好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就有一种挥之不去的阴郁感，他说：“你知道你是会死的。”
史艳文利落地向前一跃，白色的翅膀在他身后展开——他是那种真的能够飞翔的生物，在这一瞬间看上去也就如同展翅欲飞的鸟——他灵巧地绕过覆着黑色鳞片的翅膀和闪着寒光的利爪，手中的剑刃直取公子开明的胸口。
下一秒，血花飞溅出来。
剑刃深深地刺入了公子开明的胸膛，与此同时公子开明的利爪也刺入了史艳文的肩膀。他一用力把史艳文掀翻在地上，白色的羽翼徒劳地挣扎、掀起片片尘埃来。
然而史艳文忍着剧痛、咬着牙把剑刃更深地推入公子开明的胸膛，恶魔黑色的血顺着利刃往下流，黏黏糊糊地渗过他的指缝。他挑着嘴角笑了笑，看上去竟然颇像一切被改变之前他意气风发的时候的模样。
——他轻轻地说：“我不在乎。”
公子开明的几乎淡到无色的嘴角扭曲了，天使可以看见他眼里那一点狰狞的金色如同燎原的烈焰那样绽放起来。下一刻，火焰顺着公子开明生着黑色鳞片的皮肤、沿着他的爪子和刀刃燃烧起来。
烈焰忽然燃起的时候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爆响。
他在这一瞬间有点好笑地想，原来他到底要失约了，也不知道事成之后会被戮世摩罗骂成什么样子，说不定那家伙会打他呢。
那个麻烦的小子当时说，你可以找那群驱魔师的麻烦，但是你就不能从他们中间给我留下一个人吗？
但是到了生死关头，早就没有时间考虑这些事情了。
因为火已经燃起来了，那是来自地狱最深处的火，来自公子开明的诞生之地，就算是天使也不能抵抗。那些火苗沿着公子开明的指尖燃烧过去，一路灼伤了史艳文。
公子开明看见他的皮肤和翅膀都开始燃烧，然而史艳文仍然没有松手，他的手中是利刃的一点寒光，和从被火灼伤的皮肤里渗出来的血混合在一起——然后，公子开明忽然感到背后一阵刺骨的疼痛。
他猛地回头，看见默苍离站在他的身后，站在离蓬勃的烈焰如此之近、如此危险的位置，手中的墨狂深深地刺入了公子开明的后背。

缺舟一帆渡眨了眨眼睛。
他的额头上好像被飞出去的木片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下了，带来了一些尖锐的疼痛。血越过了他的眉毛，沾在了睫毛上面，他慢慢地坐直了身子，伸手把血抹掉。
刚才发生的并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爆炸，而是——好吧，他的常识很难告诉他那是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地上的符文已经变成了一地焦痕，灰烬在空气中浮动，而元邪皇倒在这一片狼藉中央，身上倒是没有烧焦的痕迹，只是一动不动。
缺舟摇摇晃晃站起来，他刚才好像被震了一下，脑海里一时间都在嗡嗡作响。那道极亮的光芒退却，晃得人眼睛都花了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奔向元邪皇的方向，那一瞬间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得快到有点出奇，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跪下来向着元邪皇的方向伸出手的时候指尖在轻微地发颤。
可以说这个瞬间，他什么也没有想，因此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恐惧，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恐惧什么。
他伸手把元邪皇翻过来，然后好像呼吸都停住了。
元邪皇看上去没有受伤——受什么皮外伤——但是，他的皮肤上浮动着一种诡异的黑色，就好像是什么东西的脉络，要从这个人发白的皮肤下面破土而出似的。如果仔细看的话，那些一条一条的黑色似乎是在皮肤下面流动，整个场景看上去恶心而恐怖。
“邪皇？”他开口叫道，声音好像有一点点的发抖。
元邪皇的睫毛颤了颤，然而并没能睁开眼睛。缺舟伸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皮肤好像有点过于烫了，就好像是火在烧。他听见这个人的喉间发出低低的哼声，就好像是痛苦的呻吟，或者是别的东西。
然后他注意到这个人的嘴唇轻轻地一颤，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可是他还是读懂了那个口型。
——“缺舟”。
这一瞬间，缺舟一帆渡简直觉得自己的胸口被插了一刀。
就算是缺舟刚刚接触到驱魔师们，他也知道他们这一次绝对是被算计了。如果要推测的话，大概是这个屋子里的魔法伪装了一种类似于恶魔召唤的波动，然后引诱他们两个按照探测仪上的数据一路找到这里。
而且看现在元邪皇的状况，这个魔法很可能是一个很糟糕的诅咒。
可是为什么有人要杀他们？这看上去不像是公子开明或者戮世摩罗的手笔，地狱里那些家伙大脑里说不定只有直接动手一条路。那么什么人会这样处心积虑地把他们引到这里却不亲自动手呢？
难道……
缺舟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扑过去胡乱摸过元邪皇身上的口袋，这档事之前他们都没有这样的亲密接触，而这个事实在当下显得格外的讽刺。缺舟知道自己要找什么，那东西就在这里，他以一种自己也没有注意到的力道咬着牙，最后终于把那东西从元邪皇大衣的口袋里翻了出来。
那份名单，当然是那份名单。
公子开明归来以后事情混乱到这个程度，默苍离那边就够大家手忙脚乱一阵子，到了这个时候，也只有元邪皇和缺舟一帆渡还在查引导那些恶魔召唤发生的罪魁祸首。
他把名单展开，途中因为不小心用力过大扯碎了一角，因为这个时候他的心口发疼，那是一种虚妄的、他自己都知道并不存在的疼痛，但是就是这样真切地让他气都要喘不上来。
另一方面，这个单子他是如此的熟悉，因为上面几乎有一半的人名都是他帮着元邪皇调查、然后才划掉的。
缺舟的目光落在名单上凌乱的、层层叠叠的笔道，它们划掉了剩下的所有名字，然后独独留下了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那一个。
——“温皇”。

*“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约翰福音1:5。

*“以诺生以拿，以拿生米户雅利，米户雅利生玛土撒利，玛土撒利生拉麦”这一段引用创世纪4:18。

*关于天使：
创世纪3:24说“于是把他赶出去了，又在伊甸园的东边安设基路伯和四面转动发火焰的剑，要把守生命树的道路”，其中这个“基路伯”是一个希伯来语音译，意译就是“智天使”。在普遍的基督教传统中，“基路伯”和“天使”这两个词已经被认定为同一个意思了。
当然，在以西结书中，基路伯被描述为一种长着基路伯、人、狮子、鹰的四张脸，有四个翅膀，翅膀下面有手的样式，而且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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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O9sk
D}mL7d1
#~ v4caNx
“你们岂不知，不义的人不能承受神的国吗？”

公子开明发出一声痛哼。
那些火焰也灼伤了默苍离的手，但是他并没有松手。那利刃穿过血肉和骨头，剑尖刺穿血肉发出奇怪的闷响，黑色的、巨大的翅膀在空中无序地痉挛着。公子开明迫切地想要甩开那些刺入血肉的利刃，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那件事发生了。
——前方某处光芒一闪。
公子开明猛地抬起头，然后他看见了欲星移，像是幽灵鬼魅一样出现在路边。他的手里握着他那把剑，利刃刺破黑暗，而公子开明熟悉的、厌恶的拉丁文正一个字一个字被吐出来。
“Vade, Satana, inventor et magister，omnis fallaciae, hostis humanae salutis.Humiliare sub potenti manu dei——”
而且公子开明还听见另一个声音在他身后遥遥相合，如果他没搞错的话，凰后正在他的身后。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回头看的机会了，史艳文被他压着，洁白的翅膀徒劳地护在身前，羽毛几乎被灼烧到焦黑，然而他还是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
“看来欲星移找到了一个好咒文。”他轻轻地说道，手一用力，手里的短剑又没入肉体一寸。
现在公子开明被他和默苍离夹击，完全进退不得。与此同时欲星移正快步走过来，他手里握着什么东西，干脆利落地向着公子开明的方向一撒——公子开明哀呜了一声。显而易见那东西是圣油，它们落入火焰之中，粘附在公子开明的皮肤上，然后就开始像是硫酸一样灼烧他的肉体，那片烧伤的痕迹迅速扩大，就好像是污染水面的石油。
默苍离正紧紧地握着剑柄，他的手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独属于恶魔的那种咆哮，那来自地狱的烈焰忽然熄灭了，他被回流而来的冷风呛了一下，黑色的、被圣油腐蚀到残损的翅膀重重地甩过来，撞上他的肩膀。
默苍离简直感觉像是肩膀上被抽了一棍，他的眼前黑了一刻，整个人重重地飞了出去。他落在地上的时候往前滑了一段，皮肤与粗糙的路面摩擦到发疼。与此同时他看见公子开明的身形忽然坍塌下去，黑色的灰烬就好像是流沙或者水那样在地上散开，被风吹一下就飘飞殆尽了。
“跑了，”他听见欲星移在远处简单地说道，声音里那种紧绷感很明显，“不过这一次可够他受的，多亏你们捅得够用力。”
默苍离没有错过欲星移声音里面那一点点调侃的味道，而凰后从他身后蹬蹬蹬走过来，二话不说就把他拖起来。他站在原地都有点打晃。杏花君匆匆走过来，给他检查他手上的烧伤——希望他不要因为这个马上回到医院才好。
他好不容易才匀过气来，声音沙哑地问道：“你哪来的圣油？”
毕竟圣油其实并没有圣水那样常见，圣油只有每年圣周四的圣油弥撒上才能制作，而且看欲星移手里的圣油的威力，他很怀疑那根本是被教皇祝圣的，说不定那玩意的价格会超过与它等量的黄金。
“北竞王帮我弄的，”欲星移笑了笑，“你可欠他好大一份人情。”
默苍离：“……”合着是你用我的名义拿的吗？！
他实在是不应该再抱怨欲星移什么，这人在默苍离受袭击以后没几天就离开这座城市去找了竞日孤鸣，从那人浩如烟海的藏书里寻找着能对付公子开明这种级别的生物的驱魔咒文。这对一种其实不太离得开水的生物来说，实在是太痛苦了。
欲星移在竞日孤鸣那边整整呆了三个星期，最后简直到了看文字都要恶心头疼的地步。不过好在他终于找到了适合对付公子开明的驱魔咒文，又通过竞日的人脉搞到了一瓶十分珍贵的圣油——他在花竞日的钱这方面好像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然后才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那个咒文仅凭一个人实用很难发挥出它的威力，于是欲星移回来以后又马不停蹄地跑到卡珊德拉去找凰后，跟她研究完咒文又跑到半路上来夹击公子开明，这才好不容易赶上。
可以说，现在在这座城市里的有那么多驱魔师，其中就属欲星移跑的里程数最多。
“好了，好了，”凰后打断道，她确定默苍离站稳了，才把手从默苍离的肩膀上拿开，“大家都没事吗？”
“那要看史君子怎么定义‘没事’。”默苍离凉凉地说道。
——此时此刻史艳文站起身来，他的手被灼伤了，纵然天使的恢复速度异于常人，现在也在一滴一滴往下滴着血。而他的翅膀在身后展开，洁白的羽毛有大半都被烧焦，形成了一片斑驳交错的黑色。
默苍离看见了残损不堪的翅膀。
他的预言果然还是在一件一件的成真，毕竟那是名为冈尼尔的长矛，投出之后就必定命中。世间有千万种未来，他再一次从中窥见最有可能的哪一种。

温皇听到脚步声的时候并没有感到奇怪。
那当然是因为，他的门根本就没有锁。他坐在惯常的那个位置上，在心里计算着时间，面对着终日不熄的炉火。如果他的对手足够聪敏，他们可能还来得及在最终的大结局之前见一面。
——如果那两个人里能有一个人侥幸活下来的话。
所以他并没有多惊异，他甚至连头也没有回一下，只是淡淡地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缺舟先生？”
然后他听见缺舟一帆渡站在他身后回答道：“我打电话问了北竞王——我和他在邻市见面的时候交换了名片。”
竞日孤鸣并不是一个会对他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刨根问底的人，如果缺舟去别人那里问温皇的地址，一定得回答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要去找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这样的问题。温皇心知肚明地轻轻笑了笑，然后问道：“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那么你为什么不直接去让凰后帮忙呢？”
“如果我必须把前因后果给他们描述清楚，万一他们不能解除那个诅咒，肯定也不会再跟你求助。那样的话，邪皇就只有死路一条。”缺舟的声音还是很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你为什么那样确定来找你的是我？”
缺舟刚刚走进屋子温皇就叫出了他的名字，而且从头到尾都没有回头。
温皇没有马上回答，他站起身来，慢吞吞地转身，然后才开口道：“因为他喜欢你。”
所以如果他有一丝的机会，一定会选择先保全你。
他背对着火炉站着，让这些跃动的火焰给他的衣角镶上一层金边。在火光的照射之下，他的皮肤显得格外地苍白，就算是被火焰温暖了也没有一丝半毫的血色。缺舟看着他的时候，心里满是默苍离的那个关于他已经病入膏肓的预言。
缺舟沉默了一下，好像并不愿意谈起这个话题。但是他依然注视着对方，只是把眼里的那一点疑惑很好地压在了不可见的深处。这符合元邪皇对这个人一贯的认知，因为他看上去总是这样温和而平静的，就仿佛从未被那些情绪影响到——就算是元邪皇忽然跟他表白心意的时候，他的反应都是相对镇定的。
他的眼睛就好像是一口井，可以把那些多余的情绪都吞噬埋葬，但是那其实并不是说它们是不存在的。正相反，它们一直都在，只不过是被藏得太深、离心太近，在别人看不见的同时，其实也格外地疼痛起来。
缺舟最终还是开口问道：“可是我依然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呢？”
——通过传播记载着恶魔召唤的书籍的副本这样的方法引诱别人召唤恶魔，这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温皇看着缺舟一帆渡，平淡地回道答：“那和你现在站在这里的理由是一样的。”
缺舟似乎是在心里斟酌着这个答案，说实在的他并不明白，但是现在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所以他很艰难地低声说道：“如果你知道我站在这里的理由、也知道我的所求是什么，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温皇歪着头看了看他，伸手把烟点起来，然后慢吞吞地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才是罪魁祸首，那么为什么认为我会开出条件换一个你救他的机会？”
“因为你的门是开着的。”缺舟简单地说道。
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不知道温皇为什么要策划恶魔召唤的事件，他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选择现在除掉他们两个，他也不知道温皇为什么愿意见他。但是他知道，既然温皇愿意见他，那么就并不是一定要置元邪皇于死地。
这并不是因为温皇是一个多么好的人，而是因为那似乎并不是温皇的目的所在。这近似于一种……直觉，缺舟就是如此相信的。
“的确，”温皇再一次开口的时候语调很柔和，听上去让人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舒服，“我的确是愿意帮你这个忙的，因为杀他并不是我的目的。”
缺舟顺着他这句话猜测道：“你真正的目的是，通过他从我这里得到一个承诺吗？一个我会帮你做一件事的承诺？”
温皇露出一个笑容来，他的面色显得极其疲惫，嘴唇缺乏血色，但是他还是平静地说道：“是的。如果你想要救他，就要为我做一件事情。”
他知道缺舟一帆渡是一定会答应的。
因为，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有一些那种愚蠢的感情，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
他说：“我要你做的那件事是——”

公子开明砰的一声砸在上官鸿信和戮世摩罗面前。
他当时就是这样忽然出现在上官鸿信之前召唤他的那间房子里的，而现在呢，人一样地点也一样，就是他身上要狼狈了许多。他能听见那两个人站起来，向着他的方向走来。
他的脸还朝下的时候，能隐隐约约听见戮世摩罗在说什么，那家伙绝对在嘲笑他，只不过这个时候他耳朵里头在嘤嘤嗡嗡作响，于是什么都听不清楚。
然后那少年有力的那只手把他拽起来，公子开明小小地呜了一声，用一种不必要的姿势靠在上官鸿信的肩膀上，把血和灰烬蹭的到处都是。
“啧啧啧啧，”戮世摩罗完全没有必要地感叹道，“看看你这惨样子，我都没想到你有一天会被打成这样——短期之内应该是不能恢复了吧？”
公子开明挑了一下眉，他被圣油和那该死的咒文伤害出来的伤口深可见骨，而且翅膀看上去就好像是破破烂烂的风帆，估计已经完全不能飞了，这样的伤势就算是恶魔也得用几年来恢复，想来欲星移真是在对付他身上下了血本。
他的心脏几乎被史艳文那把短剑洞穿，幸好那只是普通的驱魔工具，如果制造它的材质来自于神的国度，那么他决计没有活到现在的可能。
这些翻开的血肉和白花花的骨头暴露在空气里面，看上去狰狞可怕，也同等的疼，只是不怎么流血；只不过另一方面，无论是恶魔还是堕天使，他们被与神圣沾边的武器伤害出来的伤口恢复得都极为缓慢。
“是呀，看上去短期是很难恢复了。”他懒洋洋地扫视过显得罕见的有点焦急的上官鸿信，闲闲地开口道。“小鸟，咱们不如先出去度个假什么的怎么样？你看看我这可怜的样子，很明显是不能再打了呀，等你长大一点点，咱们可以杀回来，然后我顺便帮你统治个世界什么的。”
这正是戮世摩罗最熟悉公子开明的那种样子，名为“只要有可能就想消极怠工”。
可是上官鸿信当然不懂他的真实面目，他看着伤痕累累的公子开明，不知道是有点不耐烦、心怀抱怨还是单纯地松了一口气，他说：“……你没事是最重要的。”
你是我毁灭我所憎恶的一切的筹码。
戮世摩罗在他们身后哟哟哟哟哟，摆出一副被恶心到了的样子。他吐槽道：“其实你只是不愿意一种打架然后找个理由消极怠工了吧？”
在这个时候公子开明莫名其妙地就感觉到心情大好，于是伸出手去完全不必要地在上官鸿信的脸上蹭了一道灰，看上去好像是个桃心的形状。然后他才继续说道：“不要这样说呀，戮世摩罗……我可是差点杀了史艳文呢。”
于是他看见戮世摩罗的姿态不引人注目地紧绷了一点。
公子开明啧笑了一声，冷冷地补充道：“他还活着。”
他有的时候会花一点时间想想，如果史艳文真的死了，那么眼前这个几乎花费在人间的所有时间给史艳文找麻烦的堕天使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表情——他能预感到那不会太好看。
不过那并不是他现在需要考虑的事情，他扫视着戮世摩罗阴沉的神情，就跟感到有趣似的，不过心思也没有多少放在这个人的身上。然后，他忽然伸手扯下了脖子上挂着史艳文的羽毛的那根链子，一扬手就扔给了戮世摩罗。
“给你，”他异常简单地说道，“虽然你之前一直想跟我要，但是以后恐怕是用不到了。”
戮世摩罗把那根羽毛握拢在手指之间，仿佛在思量什么似的，缓慢地、缓慢地合拢了手指。

缺舟把最后一点药给元邪皇喂下去，然后擦了擦他的嘴唇。
他把元邪皇安置在了自己的房子里，这个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而对方的面色还是那样的苍白，皮肤还是那样的发烫。他从温皇那里拿回了一剂魔药，温皇说这药对于那种诅咒很管用，只不过是起效很慢，大概到了次日他才能恢复。
而挂在墙上的挂钟还是不紧不慢地走着，黑色的指针刚刚在十二点的位置重合。在童话故事里面，这正是魔法尽失的时刻，而在现实生活中则不是如此。
温皇说，他应当会在第二天醒来，而在他醒来之前，你就要做到答应我的事情。
——缺舟通过答应温皇的条件得到了这一剂魔药，有点像是故事里通过自己美妙的歌喉来换取双腿的小人鱼，或者是通过出卖自己的灵魂来获得爱情的捕鱼人。这是一种极其愚蠢的行为，而愚蠢从来都和勇敢相匹配。直到他听见温皇的条件的时候才明白，原来那个人的恶毒与他的心思深沉等量。
时间还在一刻一刻地往前走，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秒针滴答作响的声音，离天亮还有很久。现在元邪皇看上去依然很难受，但是至少没有痛苦的呻吟，蛰伏在皮肤下面的那些黑色的脉络也没有再蠢蠢欲动。
可是，缺舟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坐在那里盯着元邪皇的面孔看了许久，就好像这样无用的行为可以把这个人的容貌深刻地印在脑海里面。最后他叹了一口气，伸手碰了碰元邪皇的嘴唇，然后站起身来。
缺舟一帆渡的最后一个动作是把盖在元邪皇身上的毯子细致地拉好，夜色昏沉，他身上还穿着剪裁合体的神父常服，那些黑色的布料可以遮蔽肉体也可以掩盖心灵，于是他看上去也与那黑暗合为一体。
等到清晨的时候，他还有一场主日弥撒要做。

*“你们岂不知，不义的人不能承受神的国吗”：
哥林多前书6:9。
6:9-10为：“你们岂不知，不义的人不能承受神的国吗？不要自欺，无论是淫乱的、拜偶像的、奸淫的、做娈童的、亲男色的、偷窃的、贪婪的、醉酒的、辱骂的、勒索的，都不能承受神的国。”

* “Vade, Satana, inventor et magister，omnis fallaciae, hostis humanae salutis.Humiliare sub potenti manu dei——”
大意为“走开，撒旦，精通所有奸诈的骗术家，人类救世主的敌人会在上帝之手面前变得虚弱”。
本文中引用的大部分驱魔咒文都来自于美剧《邪恶力量》。

*圣油：
圣油也称为圣膏油，记载在圣经出埃及记30章22-25节，原料是主要有：500舍客勒的没药，一半数量的香肉桂，250舍客勒的菖蒲，500舍客勒的桂皮，和一欣的橄榄油。
不过后来圣油就是指每年的圣周四被主教祝圣的橄榄油，甚至今已不限定橄榄油，任何植物油皆可。通常教会所用的圣油分为三种：用于圣洗、坚振及圣秩（神品）圣事等的圣化圣油，用于慕道者候洗期的候洗者圣油，用于病人傅油圣事的病人油。

*圣周四：
复活节前的周四，逾越节三日庆典的首日，用于纪念最后的晚餐。

*关于小人鱼和捕鱼人：
前者大家都知道是安徒生的《海的女儿》，但是后者并不是那么耳熟能详，是指王尔德的《捕鱼人和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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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樓發表於: 2018-05-27 15: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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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5wVi{P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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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能喝主的杯，又喝鬼的杯；不能吃主的筵席，又吃鬼的筵席。”

“他们正吃晚餐的时候，耶稣拿起饼来，祝福了，掰开递给门徒说：‘你们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
阳光正从穿过用彩色玻璃拼出五彩的宗教画的窗户，在地面上打出一片一片斑驳的色彩来。缺舟一帆渡站在祭台之前、耶稣受难的十字架的正前方，白色的蜡烛在高高的烛台上燃烧。他身着长白衣、绣着繁复金边的白色祭披和领带，一只手里拿着装着圣体的圣体盒，万雪夜拿着装着圣血的圣爵站在他的身侧。
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领圣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浮动的人影之上。
他刚当神父的时候，很喜欢从这个角度注视着那些虔诚的人们。他成为今天这样的人毕竟是因为他自身的经历，因此他也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的了他们之中的一员。可是说到底他喜欢有所寄托的人们，他喜欢善良而温暖的人们，他喜欢这些燃起的白色蜡烛和赞美诗的歌声。
到了这个要失去这些东西的时刻，他才知道自己喜欢的东西有很多。
他当然也喜欢元邪皇——直到他穷途末路的时候他才肯承认这一点，承认自己除了爱神其实也爱这个男人。可是有什么用呢，原来早就已经晚了。
他已经无可挽回地错过了，于是它们都不再重要。而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在领圣体的信众之间看见了那个人……他看见了温皇。
人们在他面前跪下，圣歌声沿着教堂挑高的天花板盘旋而上。他在人群之间瞧见了那个人幽蓝色的眼睛，他的心里还回荡着那个人对他说的那句话，那是诅咒或者是承诺，或者一切与此相关的东西。
温皇对他说：他应当会在第二天醒来，而在他醒来之前，你就要做到答应我的事情。
显而易见，温皇出现在这里可不是想做什么主日弥撒，他是来监视缺舟的，监视他能不能如约做到缺舟答应温皇的那件事，能不能为了救元邪皇付出那个代价。温皇本来就不想杀元邪皇，他要求缺舟去做的那件事才是他最终的目的。
说到底，他们还在这个人的算计之中。
温皇在他的面前跪下，这个人嘴角挂着一个温和的笑意，看上去十分、十分的虔诚，好像能把内心深处那些刻毒的东西都掩盖下去。缺舟缓慢地吸气的时候简直感觉自己的呼吸有一点点颤抖，他在这样的弥撒中手上当然不能戴手套，因此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凭依，就跟没有安全感了似的。
然而他还是伸出手，把小小的白色无酵饼送进温皇的口中。
圣经上说你们不能喝主的杯、又喝鬼的杯，他想原来温皇并不在乎。
他看着那淡而无色的嘴唇，那一点鲜红的舌尖，瞧上去就好像是伊甸园里的毒蛇，仿佛下一秒就要吐出冷飕飕的信子来。可是他的助祭万雪夜现在还在看着他，缺舟万万不敢表现出一点不对的样子来：这件事牵扯进去的人已经太多了。
缺舟慢慢地说道：“基督圣体。”
“阿门。”
——温皇轻飘飘地应道，他微微地仰起头，那双幽蓝的眼睛盯着神父先生的时候就好像盯住了什么无处可逃的猎物。他的眉梢眼角都带着一点笑，看上去格外的不祥。
然后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转身离开祭台。
缺舟很清楚，他其实无路可逃。

元邪皇醒来的时候，简直头痛欲裂。
能支撑着他坐起来的全靠他脑海里剩下的那一点回忆——缺舟被他从那个危险的魔法之中推出去的时候的样子，那一点骤然亮起的光芒和那一声闷响，听上去好像是刀刃刺穿肉体，或者用力地折断骨头。
他坐起来的时候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毯子顺着他的腿无声地滑落到地板上。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名字：缺舟一帆渡。
于是在一瞬间所有的断点被连接起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还会活着。
他为什么还会活着？他们进入那个房间以后、在他脚下出现异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那是一个诅咒类型的魔法了。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知道这一系列事件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是温皇，但是如果是温皇的话，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死于那个诅咒了——在魔法方面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就算是凰后也不是。
元邪皇很清楚他本来必死无疑。
除非……
他现在在缺舟的房子里，那个人把他带了回来但是本人却不在，而且——元邪皇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从床上扑下去，因为腿脚发软而踉跄了一下，而身体却尽量快地冲向了墙角的衣架。他一把把自己的大衣从衣架上拽下来，手摸进大衣口袋里——
而那份名单果然不在了。
除非缺舟一帆渡已经发现了谁是在幕后操纵恶魔召唤事件的人，并且把那个人和他们在空屋里的遭遇联系了起来，然后，缺舟去找那个人了。
缺舟一帆渡去找温皇了。
现在元邪皇在缺舟一帆渡的房子里面醒来，四肢发软但是并无大碍。缺舟不见了，而他的嘴巴里残存着魔药的苦味。
答案昭然若揭。
元邪皇一只手拽着大衣，跌跌撞撞地走进客厅里面，整个房子空无一人。他想，如果缺舟去找温皇了，并且通过与温皇达成了某种协议才救回他的话——他很确定这件事不可能是温皇先把他坑到这个地步然后什么都不要就主动治好他，所以缺舟肯定是答应了温皇什么东西——那么现在缺舟到哪里去了？温皇又会要求他什么呢？
他到了这个时候仍旧不明白温皇到底为什么要策划恶魔召唤事件；而另一方面，如果说温皇对他们两个出手是因为他们的调查已经接近真相的话，那么为什么温皇会帮他解除诅咒？还是说，温皇的目标本来就不是杀了他们两个，而是别的什么呢？
最后还有，如果恶魔召唤事件的确是温皇策划的，那么他就是帮助上官鸿信召唤了公子开明的那个人吗？频发的恶魔召唤事件的依托为“不洁”，大多都是类似于元邪皇和缺舟一起处理的那一起一样，恶魔来到人间的途径大多为人体或者孕妇的胎儿，可是公子开明那件事明显不是这个类型的。
虽然不知道温皇为什么要频频策划同一个类型的恶魔召唤，但是他忽然改变手法也很引人注目。而且其他恶魔召唤都导致了召唤者的死亡，只有公子开明那一起是成功的，难道这说明，他做那件事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杀默苍离吗？
他脑内有太多疑惑，可惜全然无法一一解答。现在最重要的是，缺舟一帆渡不见了，他一定要快点找到缺舟。
元邪皇从客厅的一个抽屉里摸出了他要找的那一样东西：那是一个金色的罗盘，罗盘的壳子里面好像钟表那样滴答作响，那其实是齿轮发出的摩擦声，他把罗盘握到手里，金属的外壳就开始微微地发烫。
——让罗盘为你指南，给你找一个好搭档。
他的时间恐怕不多了。
于是他向着指针所指的方向奔跑过去。

默苍离坐在沙发上。
这是凰后他们给他安排的屋子，屋子里施的层层叠叠的魔法足能保证他和杏花君的安全。而这个时候史艳文坐在他的对面，仿佛对自己面前的茶杯很感兴趣似的，就这样聚精会神地低着头打量那东西。
默苍离估计这并不是他真的钟情于那个茶杯的缘故，这可能是因为他在很含蓄地表达“不要和我说话”。
史艳文的翅膀并没有隐藏起来，那本来洁白的羽毛有大半都被灼烧到焦黑，看上去像是一只悲惨的秃毛鸡。他身上受伤最严重的地方完全皮开肉绽，都能看见翼骨从里面支棱起来。
天使这种遗失了一根羽毛都会失去神力、不能重返天堂的生物，翅膀受损到这个地步会面临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尽管史艳文这些年依然在寻找他当年丢失的羽毛，但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其实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毕竟那根羽毛当时已经和公子开明一起坠入地狱，从那家伙手里拿回来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但是尽管如此，那毕竟依然还是一点希望，等到他连这点希望都失去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心灰如死。
——那么就是现在了。
默苍离并不打算问他什么，史艳文也应当没有对他开口倾诉的意思。他们两个沉默着坐在客厅的两端，总的来说，这是一个极其平淡无奇的早上。
直到默苍离去够他放在茶几上的水杯为止。
他的手指碰到了玻璃杯的杯壁，碰到了一点沁凉。然后他眼前的场景骤然改变，就好像他被浸入了扑面而来的山泉冷冽的水里，他周遭的场景极其辉煌而透彻。
阳光直射入富丽堂皇的教堂，在地板上打出一些破碎的、五彩斑斓的光辉，主日弥撒刚刚结束，祭台上那些白色的蜡烛还没有熄灭。而缺舟一帆渡穿着主祭的祭衣站在祭坛前面，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刀刃的光明亮而冷，就这样锋利地反射在缺舟的脸上，映出了他紧抿着的嘴唇和并无什么表情的面容。
温皇站在日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面，面色比惨白的日光还要更苍白，他只是微笑着盯着缺舟。
缺舟调转利刃，把刀尖慢慢地凑近了自己的胸口。
——然后默苍离猛地回到了现实世界，早晨昏暗而平淡无奇的情节涌入眼帘，就仿佛刚才他看见的是并不存在的浮光掠影。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就好像一个溺水后刚刚浮出水面的人。
史艳文终于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默苍离的呼吸紊乱而清浅，他的脸色几乎比被公子开明洞穿了前胸的时候看上去还要难看。他猛然站起来，短促地说道：“快联系其他人——我们要没有时间了。”

阳光直射入富丽堂皇的教堂，在地板上打出一些破碎的、五彩斑斓的光辉，主日弥撒刚刚结束，祭台上那些白色的蜡烛还没有熄灭。而缺舟一帆渡穿着主祭的祭衣站在祭坛前面，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刀刃的光明亮而冷，就这样锋利地反射在缺舟的脸上，映出了他紧抿着的嘴唇和并无生命表情的面容。
温皇站在日光照不到的阴影里面，面色比惨白的日光还要更苍白，他只是微笑着盯着缺舟。
“请快一点，神父先生。”温皇慢吞吞地、语调温和地说道，“我一会儿还有约。”
缺舟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地有点过头了。他抬眼扫过栖身于阴影里的温皇，说道：“我猜你不会告诉我，你到底和谁有约。”
温皇歪了歪头，淡淡地说道：“其实告诉你也无妨——是要去见我的爱人。”
“真好，”缺舟平板地说道，他打量着刀尖，就好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只不过那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了。”
——缺舟调转利刃，把刀尖慢慢地凑近了自己的胸口。
直到前一天，缺舟听温皇说了那个如果缺舟想要救元邪皇就必须去做的事情，他才知道那个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缺舟终于明白，之前在空屋发生的事情里，温皇要算计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元邪皇，怪不得他根本不在意元邪皇的死活。他忌惮的是别的人，所以才会这样爽快地答应缺舟帮助元邪皇解开诅咒。
……他要算计至死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元邪皇，而是缺舟一帆渡。

他说：“我要你做的那件事是——自杀。”
上帝对摩西说，不可杀人。
于是缺舟一帆渡就知道，原来那个人的恶毒与他的心思深沉等量。

元邪皇在街道上奔跑。
这一天的天气很晴朗，太阳高高地悬在天幕上，看上去不像是给予地球温暖的火球，倒像是一个苍白的、冰凉的球体。然而它的光辉还是从云的裂缝里面一点点渗出来，照耀到地上，让一切都变得无处遁形。
他的手里握着那个罗盘，金色的指针指明了方向——是缺舟家附近的那个教堂，当然是那个教堂，前一天他离开的时候还说着礼拜日要做主日弥撒的事情，他们那个时候当然不知道这句话在他们一生说得话里可能要排上倒数。
此时此刻他心里不祥的预感已经越来越重，而教堂的尖顶已经在耀眼的阳光下显露出边角来。
元邪皇紧紧地握着那个罗盘，心情与他第一次握着这个罗盘穿过街道的时候截然不同。
拜托，一定要赶上——

默苍离带着几个人冲进了教堂里。
欲星移、杏花君和凰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两位只是被杏花君一通电话叫过来的，现在一头雾水地跟在他的身后。而当时唯一在场的史艳文或多或少地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可能看着默苍离让杏花打的那几通电话，他已经猜到了更多的东西，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们奔过教堂一排排的座椅，杂乱的脚步声在挑高的圆顶下面回荡再回荡，然后默苍离猛地站住了脚。
那个瞬间，教堂里再没有其他声音了。
因为他们都看见元邪皇跪在祭台前面，面如死灰，几乎无法止住双手的颤抖；而缺舟一帆渡倒在地上，鲜血从白色的祭衣下面层层叠叠渗透出来，把他的胸口染得一片血红。
他的胸口插着一把刀子，惨白的刀刃在白日里闪烁着一丝冷光。

*“你们不能喝主的杯，又喝鬼的杯；不能吃主的筵席，又吃鬼的筵席”：
哥林多前书10:21。
哥林多前书10:16为：“我们所祝福的杯，岂不是同领基督的血吗？我们所掰开的饼，岂不是同领基督的身体吗？”所以上面这一段的“杯”和“筵席”其实指的就是圣餐。

*“他们正吃晚餐的时候，耶稣拿起饼来，祝福了，掰开递给门徒说：‘你们拿去吃吧!这是我的身体’”：
玛窦福音 26:26。
这段话在每次弥撒中神父是必念的。

*关于祭衣：
祭衣是神职人员在弥撒礼仪中的一种着装，一般而言，在举行弥撒和与弥撒相关的礼仪的本有服饰是：由内穿的长白衣、与外佩的领带和外穿的祭披三者组成。当然也有一说为，1962年第二届梵蒂冈公会议之后，弥撒祭衣已简化，只穿长白衣，戴领带，不过在本文中依然让缺舟出于各种原因穿了祭披。
主日弥撒祭披的颜色并没有查到硬性的规定，但是按照过去拉丁礼的解释：白色代表祥和与喜乐。一般来说绣有花边等装饰，背后或胸前往往也绣有十字或文字，也有绣耶稣头象或圣人图象的。

*关于领圣体：
来源于最后的晚餐，信徒们领受代表着基督的身体的无酵饼和代表着基督的血的葡萄汁——因为通常认为酵代表罪恶（根据哥林多前书5:6-8）。
不过，虽然按照哥林多前书10:17的说法，应当是众人分食一个无酵饼，但是在现代天主教圣餐礼中，用特制的许多小圆薄无酵饼为圣体，一人分领一个，另有白或红葡萄酒为圣血。
需要特别注意的是，只有受过洗的人才能领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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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61)

19樓發表於: 2018-05-27 15: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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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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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他们和一切属他们的，都活活的坠落阴间；地口在他们上头照旧合闭，他们就从会中灭亡。”

他们沉默了许久，然后史艳文才低声说道：“这是……这是怎么回事？”
元邪皇没有看他们，实际上，他有可能什么也没有看。他的目光似乎依然落在缺舟一帆渡的方向，但是眼里是一种安静的、空洞的东西。他头也没有回地说道：“咱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温皇。”
其他人沉默了一瞬，默苍离面无表情，而欲星移和温皇根本不熟，剩下的人脸上有惊异一闪而过。尽管这样，还是没有人多说什么。
元邪皇慢慢地站起身来，他站起来之前手指拂过缺舟的额头，那个动作看上去如同一个轻柔的吻——当然他并没有真的那样做。
然后他说道：“史君子，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史艳文抬起头来，问道：“什么？”
“他是自杀的。”元邪皇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他们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只要看看人到底的姿势、刀口的位置、握刀的手势……很容易得出这个结论，但是相信这个结论却并不容易。因为在天主教的教义里自杀者无法升入天堂，自杀而死的人甚至不能举行天主教的葬礼。
而缺舟一帆渡是一名神父。
史艳文打量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实际上，他一直不知道这个人是否信神，是否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要受到惩罚。虽然圣经说“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但是史艳文一直对这个人到底喜欢上了男人还是女人没有什么兴趣，他不认为元邪皇就真的因为爱上了一个人理所应当地要遭受报应。
可是现在他知道元邪皇所爱的人必将沉入地狱——而且还是为了要救元邪皇而沉入地狱，所以到了这个时候，他真的不知道元邪皇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而他也差不多知道了，元邪皇想要和他说什么。
因此他甚至没有等到元邪皇说完，给人无用的希望是一种愚蠢的行为，他甚至不愿意容忍那一瞬间的期冀。那就和过去的他一样，心里总是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能拿到失去的那片羽毛，那么我就能回到天堂”，但是他也知道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可是妄想总是一种美好的东西。
可是元邪皇应当是不同的，他现在注视着史艳文，也应该是满怀希望，就好像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抱歉，”于是他低而急促地说道，“如果你是想说我能不能有一天把缺舟先生的灵魂带回天堂的话——抱歉。就算是我能找到丢失那一根羽毛也没用了，我永远都回不去了。”
他知道如果他有一丝含糊其辞，让别人抱了一点点不恰当的希望，那么元邪皇就算是拼死也会把他的羽毛给他找回来。
但是，他过去拥有的那些神力已经永远都回不来了。
于是他在元邪皇面前展开自己的翅膀——那焦黑的、支离破碎的翅膀。那些伤痕永远也无法恢复，他永远也无法回到自己来时的地方，回到通往生命树的大路上。他的力量永远也无法复原，也就无法拯救一个本不应当坠落到地狱里面去的灵魂。
同理，也无法拯救还徒劳地握着最后一点希望的、活着的人。
元邪皇看着他，慢慢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纵然这个人呼吸的频率有一点点的颤抖，也被他隐藏到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去了。
他们总比想得更加坚强。
然后他用一种近乎是平静的语调说道：“……那么，还是说正经事吧。”

“之前虽然有猜测过策划那个事件的是我们中的一人，但是毕竟我没有预见到相应的场景，所以也不能完全确定。”默苍离平稳地说道，他用这种语调说话的时候通常听上去是冷酷无情的，虽然他本人其实并不是如此，“直到今天早上预见到了缺舟先生死亡的片段，然后在那个场景里看见了罪魁祸首——可惜还是晚了。”
其他人知道他并没有说假话，在医院欲星移吐露的事情到底说明了一些问题，其实默苍离早把他知道的、与其他人相关的每一件事都告诉了他们，并无什么隐瞒。
上一次悲剧发生之时，他根本没有看见一星半点的片段，这一次他终于看见了。
可是还是晚了，就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
“我和缺舟在调查一起疑似恶魔召唤事件的时候遭到了魔法的袭击，应当是诅咒类型的。”元邪皇叙述道，他的目光依然掠过那些闪着寒光的利刃，呼吸绵长叙述清楚，就好像这样能把他声音里面一点逐渐破碎的东西掩盖掉一样，“缺舟应当没有受伤，等到魔法解开、我醒来以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欲星移在遥远的后方说道：“是温皇做的。”
元邪皇应道：“他是我那份名单上调查剩下的最后一人。”
他们知道这件事最有可能的那个答案，因为这些人里头只有凰后和温皇对那些魔法有研究。杏花君想了想，然后顺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声音里面就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些疑惑：“所以说想必缺舟想要救你，温皇以你为筹码和缺舟达成了某种交易——他为什么想要缺舟死？”
显而易见，温皇要缺舟做的那件事就是让他自杀，这对于一位神父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如果温皇想让缺舟一帆渡死，那么他做得还真是心狠手辣。
默苍离沉默了一瞬，然后忽然说：“我想，这是因为我和缺舟都可以预言未来。”
因为温皇在幕后一共做了三件事：策划了一系列恶魔召唤，这部分恶魔召唤早就被发现是以“不洁”作为依托，而且这些恶魔召唤无一不是以召唤者被吞噬作为下场；然后他还出手算计了元邪皇，但是最终目的是为了杀缺舟一帆渡；另外，他帮助上官鸿信召唤了公子开明，这次的召唤成功了，而上官鸿信的目的是为了杀死默苍离。
默苍离与缺舟一帆渡，和平时没事看看水晶球的凰后不同，他们两个是这些驱魔师中间预言能力最为强大的。
“有一种可能性，温皇虽然能预料到现在有人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但是他并不担心，因为他不相信那些人能阻止他的计划。”欲星移轻叹了一声，开口道，“也许他的计划已经到了尾声，也许他之后的计划要在什么咱们找不到的地方实施……不管怎么说，他相信咱们以后无法阻挠他，所以并没有杀邪皇。但是缺舟先生和学长是不同的，因为他们可以预知他的下一步行动，所以他为了不让自己之后的计划暴露，一定要杀了缺舟先生和学长。”
凰后冷笑了一声，说：“那只能说公子开明的事情是他一手策划的，他帮那孩子召唤公子开明就仅仅是为了借他的手杀默苍离而已，他一定已经策划了很长时间，连当年上官霓裳的那件事都挖了出来——不过我们仍然不知道，他最后到底要干什么。”
“可是很显然他的计划还没有结束，无论他想要干什么，肯定都没好事，我们还是得阻止他啊！”杏花君微微提高了声音。
欲星移微微一笑：“如果按照他之前的计划，那么学长就应当在昨天晚上死在公子开明的手下——或者他三个星期之前受袭的时候就应该死了——可惜这一局，温皇到底漏算了我。”
本来就没有什么人会把欲星移算计在内，之前根本就没有人想得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来这个城市。
默苍离冷哼了一声，道：“的确，他漏算了你。”
如果默苍离如同算计里一般死在公子开明的手下的话，那么到了现在很可能的确没有人知道温皇之后要干什么、要去哪里。但是，默苍离还活着。
于是他走向他在预言里看见的、温皇站过的教堂的墙角。他走向透过彩色玻璃的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站在那里，回忆着温皇站在这里的时候的样子，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指尖拂过教堂老旧的壁板。
那一刻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零散的碎片，就好像划过天幕的万千流星。他在这一瞬间看见了发生在这古老的教堂里走过的所有人，他看见了那些人所面对的万千种未来。他看见了这世间所有残酷无情委顿如尘埃的东西，他看见——
好像是在废弃的教堂，哥特式的镶嵌着宗教画的彩色玻璃早已破碎不堪，从残损的玻璃之间有金色的阳光纷纷扬扬地撒了下来，空气中有着金色的尘埃在缓慢地腾升，那是一派静谧的景象。
而地上的圆阵的边缘散发着熠熠光辉，殷红的血星星点点泼洒开来，画成了完美的圆形，图案的中央、所罗门之星的标志中心、在地下深处，慢慢地伸出一只苍白得如同枯骨一样的手来，穿着蓝色衬衫的男人步入圆阵中央，跪下去握住那只手。
他就着那个姿势低头，黑发从肩上滑落下来，衬得他的脸色格外的苍白，他的嘴唇拂过那只手的指节，慢慢地念出了那个名字。
“……酆都月。”

就在最开始一切发生的那个地方。

温皇站在教堂的中央。
即便是五年之后，这个教堂里的景物还是如此深刻地印在他的脑海中。这里和缺舟一帆渡所在的那个教区古朴繁华的教堂不同，这是一个废弃的教堂，而且已经被完全烧毁了。除了一部分墙体还是完好的以外，天花板和其他的墙都已经塌陷下来，残余的部分怪模怪样的直指天空，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鲜明的警示。
五年之前，他们在这里与公子开明决战。
——他们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温皇的目光落在教堂中央，那里的地面上绘制着复杂的圆阵，白色的蜡烛在断壁残垣投下的阴影里面燃烧。那里躺着一个人，看上去了无生息，那个人的肢体像是烧焦的残骸一般在圆阵之中一点一点地化为灰烬，那是一个召唤恶魔的时候失败的召唤者。
恶魔将会来到人间，然而他却会被吞噬。没有了契约束缚的恶魔会自由地在世间游荡，就如同元邪皇之前处理的每一个事件的开头一样。
他看着那些闪烁的诡异的光，那些在圆阵上方逐渐扭曲的空气，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土地里破土而出一样。温皇在心里计算着时间，然后听见自己身后的一个声音叹息道：“温皇。”
他转过身，动作优雅看上去就好像仅仅是圆舞曲里的一个回旋。然后他看见默苍离站在后面，在一地碎石和灰烬里面，手上因为烧伤层层叠叠地缠绕着绷带，但是还是握着那把不离身的短剑，青色的剑锋正在熹微的晨光里面反射出一点亮来。
“默苍离，”温皇向着他笑了笑，语气倒是很温和，“我以为你昨天晚上就已经死了，公子开明他们不会错过那个机会的——所以说果然是因为欲星移吗？”
他当然不知道默苍离的死活，因为他没有参与那些事情，前一天兵荒马乱也没有人记得打电话通知他一下。而他虽然利用了公子开明，但是实际上公子开明也不知道他是幕后黑手。
而如果默苍离还活着，这些人能找到这里来也就不奇怪了。
“唉，我来之前都没有想到我能起到这么大的作用来着。”欲星移笑吟吟地从默苍离身后踱出来，手上当然还是一如往常地拿着他锋利的剑，相比他脸上的那一点笑意，他的语气还是太冷了，“抱歉啊，温皇前辈。”
“比起这些不必要的叙旧来，你是不是应该解释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吗？”凰后在更高的地方说道——她侧着坐在自己的扫把上，平稳地悬浮在半空中，看上去就好像是一只轻盈的鸟。
温皇环视了一下四周，不出意料地在另外两个方向上看见了元邪皇和史艳文，这几个人还真是干脆利落地把他包围了。他扫了一眼地上的圆阵，躺在那里的召唤者看上去死的透得不能再透，而且温皇离那个方向比较近，无论谁想出手破坏召唤温皇都能先对方一步，其他人看上去也不想那么快就对上温皇的魔法，这应该是他们还没有动起手来的唯一原因。
他们在酆都月在尘世的年头曾经一起去追捕世间的邪灵，在那个时候见过温皇出手，于是其他人知道还是不要那样轻易地与他对战。
默苍离冷冰冰地一挑眉，这个表情与很多年前他做起来也并无什么区别，他淡淡地说：“为了酆都月。”
“为了酆都月。”温皇赞同道。
元邪皇皱起眉头来，比起他刚刚经历的事情，他现在表现得冷静而克制，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能把他留在地狱，他当年对抗公子开明的时候为了救我而违法了半血恶魔与地狱之间的法则，他这种背叛者如果回到地狱去，只能是生不如死。”温皇冷静地回答道，“所以我一直想找到让酆都月重返人间的方法。”
因为他对我而言是重要的人，因为我并不是正义的化身，因为我从来都能为了一己之私而牺牲别人——他们从来就不是光辉伟岸的代表。
“通过恶魔召唤？”史艳文慢慢地、方法不可置信地说，“虽然说恶魔召唤的确能让恶魔来到人间，但是你怎么能确定——”
你怎么能确定，回来的会是酆都月呢。
“否则你以为这五年我一直在干什么？我一直在研究恶魔召唤啊。”温皇啧笑了一声，他站在圆阵的边上，在这教堂光明与黑暗的交界处，在影子清晰的惊心动魄的分界线旁边，因而他有一半面没入到无边的黑暗中去，显得有一点点阴郁了，“我终于发现，如果召唤者的所求是不同的，那么他们召唤出的恶魔也不尽相同，恶魔们天生有一些特征与恶魔崇拜者相对应——”
“原本是天使但是坠入地狱的戮世摩罗，还有半血的酆都月。”默苍离微微眯起眼睛，“不洁。”
“对，不洁。”温皇点点头，“但是究竟恶魔崇拜者经历了什么才会召唤恶魔、他们的愿望是什么，等等等等，这些细微地差别都影响着他们最终会召唤出哪一种恶魔，而哪一种才是酆都月呢？这是一个很复杂的工作，我必须通过策划恶魔召唤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
欲星移他在话音落下以后接着说道：“而且这些恶魔召唤必须失败，召唤者必须被吞噬——因为如果你在实验的过程中酆都月被召唤出来、被契约束缚住了怎么办？你很谨慎地挑选你的实验对象，保证进行恶魔召唤的某一个人都是有可能召唤出酆都月的恶魔崇拜者，而且你还要保证他们的实力达不到克制恶魔的地步。但是因为所有的召唤者都被吞噬了，导致许多恶魔在人间游荡，终于引起了我们的注意力。”
“的确，本来不想弄的这样引人注目的，但是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所以最后还是冒进了一些。”温皇慢吞吞地说道，他慢慢地掏出烟盒，衔住一支烟，然后咔嚓一声把打火机点燃，“因为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当时缺舟一帆渡问道，肺癌那件事……会是真的吗？
——每个人都是会死的。
只是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死在这里罢了。
“但是最后你成功了。”默苍离说，“公子开明就是证据。”
温皇挑了挑嘴角，道：“的确。”
默苍离毫不怀疑最后温皇的确发现了召唤恶魔的规律，因为他最后挑选了上官鸿信，把公子开明带回了人间。温皇应当能意识到，像是上官鸿信那种意志坚定的人，其实的确是能控制公子开明的，如果那样的话，公子开明最终会与默苍离对上。
默苍离是一个经验丰富的驱魔师，他毫无疑问可以打败任何来找他复仇的恶魔崇拜者，除非对方召唤的恶魔是公子开明那种级别的。
因此最后默苍离对上公子开明，必然是两败俱伤，实际上无论是那边死亡都是温皇乐见的。酆都月沉入地狱与公子开明脱不了关系，而温皇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带回酆都月的计划，那么就必须杀了所有可能接触到这个事件的预言者——就比如说默苍离和缺舟一帆渡。
于是他一边减少自己与其他驱魔师的接触一边策划了杀死预言者们的计划，一开始的目标只有默苍离，但是意料之外的，最后还多了一个缺舟一帆渡。
所以说，从缺舟一帆渡坦白他的灵媒身份的那一天开始，从他参与到元邪皇调查恶魔召唤的幕后黑手的那个时刻开始，就意味着他必将死亡。
在所有人之中，除了策划这一切的温皇，只有默苍离和凰后窥见了一点点未来悲剧的浮光掠影。所以默苍离会在第一次见到缺舟一帆渡的时候对他说，如果你继续留在元邪皇身边的话，你就会死。而在更早之前，凰后看见的片段是，如果元邪皇没有一个愿意为了救他而献身的搭档的话，那么他就会步入死亡。
这就是一个死循环，而元邪皇从来就没有选择自己的命运的权力。
“最后一个问题。”凰后悬在高高的上空问道。
“——你要拖延时间到什么时候？”

*“这样,他们和一切属他们的，都活活的坠落阴间；地口在他们上头照旧合闭，他们就从会中灭亡”：
民数记16:33。

*“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出自罗马书1:26-27，“因此，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情欲。他们的女人把顺性的用处变为逆性的用处。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顺性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和男行可羞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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