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10【棄蒼/伏赭有】質子 1~15 25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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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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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0-03-11 18: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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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0【棄蒼/伏赭有】質子 1~15 25F

一、

　　“……爾邦雖不在教化之內，然聖人治天下，不疏遠近，不問愚賢，雖螻蟻芻狗亦沾恩澤，何況爾乎。新任魔侯棄，受教於天，頗恭順，粗識禮儀，故准歸國，接掌君位，行天子教化之職。玄天子聖恩浩蕩，特准爾邦再行甄選氏族子弟聰慧能文者，攜貢入朝習禮。”

　　兩名青袍使者立在金頂寶帳正中，旁若無人宣讀玄天子聖旨。在下首聽得一頭霧水的螣邪郎稍微後退一步，歪頭問站在右手邊的吞佛童子：“他說什麼，為什麼大家臉色不對？”
　　吞佛童子面無表情，悄聲道：“玄天子說：你們雖然是螻蟻一樣沒有教養的蠻夷，但是新任的棄天王因為曾在封雲城學習過，也算多少懂點道理，所以放他回來接任國王，管理你們這些野蠻人；但是玄天子覺得這還不夠，命令你們再送一位部落貴族帶著貢品來封雲城作人質。”
　　“豈有此理！”吞佛童子低沉的尾音還沒消散，螣邪郎已經一聲斷喝，打破了帳內尷尬的平靜，“簡直是欺人太甚！”
　　“螣邪郎！”又是一聲大吼，坐在僅此于王座的側位馬紮上的銀鍠朱武向著自己的長子一聲呵斥，“住口！”
　　“父親！玄天子欺人太甚，難道……”
　　“黥武，赦生，將你們大哥帶出去！”銀鍠朱武面露怒色，同時眼角余光瞥向自己身邊不到一丈之地，斜倚在王座之上的面露微笑，不動聲色的魔侯棄天帝。
　　“父親，難道還要再繼續忍下去麼……玄朝與他……”螣邪郎不顧兩位弟弟拉扯，掙脫出來，竟是伸手向著王座上的新任魔侯一指。
　　“好啦，好啦，侄兒乖，此地無聊，二叔、三叔陪你出去喝酒。”不知何時一躍而起的朱聞蒼日一把抓住螣邪郎還未到位的手臂，硬生生壓下，同時向著坐在王座下首的黑羽恨長風使了個眼色，長風默默起身，兩人一左一右將憤怒的螣邪郎拉出了寶帳，朱武二子銀鍠黥武和三子赦生童子也向著王座一鞠躬，轉身退出。
　　銀鍠朱武此時才站起，向著棄天一拱手，道：“侄臣管教不嚴，王叔莫怪。”
　　棄天臉上沒有半分不悅，右邊眉毛向上一挑，笑道：“從太子變成世子，也難怪螣兒不滿。”
　　銀鍠朱武只覺得渾身冒汗，單膝跪地，道：“侄臣惶恐，先父王遺命王叔接掌魔侯大位，莫敢不從，侄臣心中絕無半點覬覦之心。”
　　棄天哈哈一笑，道：“朱武侄兄過慮了，王兄之命，不敢不從，然我無子嗣，這王位麼……只怕幾年之後，畢竟還是要還給他的。”隨後轉身，對態度依舊傲慢的兩位玄朝使臣道：“本王初掌大位，有勞尊使駕臨，此事關係重大，請容我君臣商議。”
　　“也好，我二人便等你三天，看你決定派哪位王族隨我們同行。”星儀定天率將手中聖旨一托，四下環顧，下巴一揚，道：“接聖旨啊！蠻邦小國，當真無禮。”
　　如此傲慢，在場武將無不動容，唯有棄天帝面色不變，點首示意：“任沉浮，將聖旨收下，陪同定天率、穿玉蕭兩位尊使偏帳休息。”
　　“是。”

　　“大王，不能答應啊！”武將之中，暴風殘道第一個揮拳叫嚷起來。
　　“倘若不答應，只怕玄天子不肯善罷啊。”算天河轉身略有些憂愁的反問哥哥。
　　“怕他如何，我異度魔國兵強馬壯，區區一個懦弱玄朝，早晚也是蹄下之物！”
　　“正面廝殺當然不怕，但是玄朝人狡猾得很，只怕……”說這話的人突然一個激靈，想起坐在王座上的新任魔侯便是玄朝一手培養出來。
　　眾說紛紜之後，突然又聽見先王在世時熟悉的“鐺鐺“兩聲脆響，心中都是一陣哆嗦恍惚，立刻歸於安靜，大家同時看向王座之上，可惜見到的並非喜歡微笑彈指的白髮先王，而是手托下頜，饒有興趣看戲的黑袍魔侯。
　　“說完了？”棄天只是隨手敲了兩下頭飾上的金翅膀，卻想不到有如此功效，見到大家如此表情，也是有點驚喜，揚揚眉毛，將手放下，側頭一問，直把在場眾人從頭到腳看得如坐針氈，紛紛躬身道：“大王。”
　　“那麼我可以說了吧？”棄天眼珠一轉，看向就立在文官首位不動聲色，默然看著腳面的藍袍大臣，叫道：“伏嬰。”
　　“臣在。”伏嬰師將肩膀上的雪白毛皮裝飾向後一甩，走出來躬身一揖。
　　“擬旨。
　　臣棄泣血奏：異度魔國蠻荒過甚，天性暴戾好鬥，不服教化，雖兵強馬壯，然百萬鐵騎知書識禮者十不足一，臣蒙不棄，然一介莽夫，力不從心。倘有不臣，死不足惜，唯有損天朝聖威，實大罪也。今天恩浩蕩，許臣子侄入朝，代為教習，實不勝感激。然山高水遠，恐難濟事，斗膽請弦首下臨，早晚教誨，以全天子教化萬民之功。吾邦塞外小國，地貧人窮，又逢饑饉，實無所納，今僅獻寶劍三具，軍刀用鐵刀五百口，戰馬一百匹，均百中挑一者也，以供天子賞玩。”
在眾人一片悄聲議論之中，伏嬰師面無表情，回答一聲：“是。”便退至後帳去了。
　　棄天帝眼珠在眾武將一片茫然的臉上掃視一圈，最後停在末班那依舊鎮定紅發將軍身上，笑道：“吞佛。”
　　“末將在。”
　　“剛才你給銀鍠世子解說玄朝書信解說的不錯，如今就再把我的意思向大家傳達一下如何？”
　　“是。”吞佛童子臉上沒有表情，沉聲道：“大王的意思：你們的要求讓我很生氣，要王族去做人質，那便將玄天子的叔叔弦首蒼送來交換。我異度魔國兵強馬壯，刀劍鋒利，百萬驍勇鐵騎，寧願一戰，即使不勝，你們也絕對要付出代價。”
　　“啊，原來如此，玄朝話真是囉嗦啊，啊，你幹嘛？！”口無遮攔的暴風殘道被弟弟算天河狠狠跺了一腳。
　　這時，任沉浮已經回來，向著棄天行禮之後，歸班站好。
　　“散了吧。任沉浮、斷風塵且留一下。”棄天站起身來一揮袖子，眾將散去，只有一文一武兩人仍舊立在帳中。
　　“隨我來。”棄天轉身步入後帳，此時伏嬰師已將王旨寫就，正在擱筆之際，聽見棄天進來，頭也不抬，隨手一拋，將一卷沉甸甸的竹簡扔在主君懷中。
　　棄天接過，轉手間丟給身後進來的任沉浮，看著對方猝不及防手忙腳亂的接了聖旨，道：“你與斷風塵，明日天不亮叫醒那倆傢伙，帶領五十親兵，押他們回往封雲城，面見玄天子，將我的意思告訴他。”
　　“是。”兩人躬身，正要退下，卻見魔侯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
　　任沉浮尚在遲疑，斷風塵卻已問道：“大王還有何吩咐？”
　　棄天望定兩人，一字一頓的道：“你們……務必將老師安然接來。”
　　兩人對望一眼，同時躬身道：“是。”隨後，忙不迭退了出去。

　　棄天看了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伏嬰師，道：“伏嬰，我沒有請奇首來，你不生氣吧？”
　　伏嬰師將桌上紙筆收好，道：“即便有些想法，臣子又怎敢給大王臉色？弦首若來，玄天子少一良輔，而陛下多一智囊，何況……弦首來總比奇首來好。”
　　棄天苦笑一聲，道：“伏嬰，你我同在玄朝為質十年，想不到你仍未變，還是如此刻薄，真不知赭杉軍如此公正嚴謹的忠厚長者怎麼調教出你這麼一個陰陽怪氣的弟子。”
　　伏嬰師抬抬眼皮，道：“奇首心中也一直以此為畢生恨事。不過，吾也想知，以蒼老師其人，又怎會有陛下這等英明果敢雷厲風行的高足。”
　　棄天先是一愣，隨即揚了揚眉毛，諱莫如深的一笑，道：“老師其人，你還是沒看透啊～”

　　七月流火，正是秋高氣爽時節。
　　今日，魔侯率領部下文武，一早便來到邊界之地，騎在馬上翹首以待，遙遙看見朝陽之中，斷風塵旗號漸漸冒出地平線，只一眨眼間，五十騎兵護送著一輛駟馬之車，分開金黃蒿草，出現在眾人視線之內。
　　棄天見到車來，立刻跳下馬背，身後眾人，也跟著紛紛落馬，第二排首位的螣邪郎還想彆扭，卻被特意退在他身邊的先王二子朱聞蒼日一拽衣襟，使個眼色。於是也只得乖乖下來，同眾人一樣立在路邊等候，只是一對眼睛忍不住偷偷瞄向車上，想要一睹那久聞大名的玄天子的兩位叔父同時也是輔國之一的弦首蒼之尊容。只可惜車幔長垂，將車上瘦削之人的面孔遮去了大半，只見一襲紫衣，腰間長劍懸玨，一雙潔白無暇的玉手搭在車轅之上輕輕巧巧握著韁繩。
　　此時，棄天已經驅步上前，抬起頭來眼睛閃光，畢恭畢敬道：“老師，學生恭候大駕，望眼欲穿。今蒙老師下臨，真是……”一面說著，一面伸手搭住車轅，便要從蒼手中接過韁繩。
　　車上的人連眼皮都不抬一下，面色不變，單手緩緩平移，輕輕將棄天搭在車轅上的手推開，擋住了對方要上車來親自執韁的意圖，道：“貴為一方諸侯，如此大禮，蒼不敢受，邊境野外，非論禮之所，蒼先往國中恭候。”說著一抖韁繩，駟馬長嘯，車輪滾滾，竟是無視路邊等候的魔國眾人，逕自絕塵而去。
　　大將斷風塵隨後趕上，看那滿臉尷尬，也知道一路上吃了不少苦頭，此時，他用怪異的眼神看了主君一眼，棄天聳聳肩膀，面露溫和，淡淡道：“將老師請去王宮休息。”斷風塵點頭，向著同族略微拱手，便帶領自己那風塵僕僕的五十騎兵，急急忙忙追弦首那快得離譜的車去了。
　　轉眼間，大道塵埃落定，只留下目瞪口呆灰頭土臉的魔國眾人和長髮袍袖淩亂風中唯有一聲苦笑的魔侯棄天。

　　“陛下，”緩緩策馬回轉魔都途中，伏嬰師悄然欺上，畢恭畢敬道。
　　“有何高見？”棄天心不在焉，身體向後仰仰，無精打采的問道。
　　“依微臣愚見，陛下此次恐怕又惹蒼老師生氣了。”
　　“伏嬰師。”
“臣在。”
“若非看在十年為質，你同我共患難的份上，孤王我現在就想砍了你。”
“臣受寵若驚。

[ 此帖被西陵歌者在2010-04-10 11:0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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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10-03-11 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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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11 03.11 【棄蒼】質子 1~2 0F，1F

二、
　　玄朝輔國弦首蒼的接風宴定在傍晚時分，棄天回到自己王宮之時，僅僅中午左右。換過衣衫，悄無聲息走向弦首臨時歇息的位於宮苑一角的別院而去。
　　“陛下……”回來之後，仍舊盔甲未離身的斷風塵此時盡職的守在別院門口，見到魔侯一個人溜溜達達過來，身形一凜，心中高興終於可以卸下重任。歡喜之下正要行禮，卻被對面來人抬手制止。
　　棄天將豎在口邊的手指放下，探頭進小院望望，只見四下靜寂無聲唯有秋葉悄無聲息落下。
　　“陛下？”斷風塵壓低了聲音問道，身為宮廷近衛大將，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探頭探腦的魔侯，但是每次都覺得十分新鮮。
　　“老師他，休息了麼？”棄天輕聲問道。
　　“是，弦首言說他水土不服，路上勞累又染上風寒，此時臥病不起……”
　　“哈，老師此次當真氣得不輕啊。”棄天縮縮肩膀，不禁忍俊，以前在封雲城的時候，生氣裝病就是此位夫子常幹的勾當，“老師的從人和行李安頓好了麼？”
　　“弦首未帶任何從人行李。”
　　“啊？”
　　“弦首啟程之時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未嘗見過在自家院中漫步還帶著行李從人的道理。何況與陛下有師徒之誼，魔國雖不是窮到連一個人都多養不起的，但總不如玄朝富足，當老師的一人吃白食已經於心不忍，也不好給弟子再添麻煩了。”斷風塵緩慢轉述，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間模仿此話原述者的飄忽語氣，可惜力不從心，顯得格外滑稽。
　　“哈哈哈哈。”棄天朗聲一笑，隨後無奈的搖了搖頭，道：“你退下休息吧，這一路辛苦了。只是可惜了任沉浮，只怕這一去玄朝任職，便再無歸國之日了，不過玄朝本是他的故土，想來也不至於太難過吧。”
　　斷風塵拱手道：“臨行之時，任大夫請末將奏報陛下，日後王宮貴胄少不了往來玄朝，有個人在朝中經營照應，也是必須。而況，以微末之身，換得弦首萬金之軀，任沉浮雖百死無悔。”
　　棄天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也難為他，孤王定不會讓他這番苦心白費。”說著，一揮袍袖，已經走進了小院。
　　庭院不深，卻甚是整潔淡雅，午後和煦陽光射在院內，一片寧靜祥和。只見正堂之上，千呼萬喚的萬金之軀正大被蒙頭，蜷在席上高臥。秋日陽光不是很高，將睡席擺在廊後一丈之地，便曬了個滿身金光，此時聽見有人進來，更將被頭向上拽了幾拽，將露出被外的一隻腳也縮了進去。
　　棄天立在門口，一躬身，朗聲道：“老師，學生今日有一句不解，特來向老師請教。”
　　“哼。”棉被聳動一下，隔了半天，才有個含含糊糊的聲音冒出來道：“說罷。”
　　“宰予晝寢一句，當如何身體力行？”
　　“……此句之意：你就是宰了我我也要晝寢。”雖然如此回答，被驚了覺的蒼還是無奈坐起，裹著棉被，雙目深垂，往日一張嚴肅緊繃的臉反常的紅潤鬆軟，看來方才是真的睡夢正酣。此時卻也不知是看著魔侯還是打盹，過了片刻，才又點了點頭，道：“上來吧。”
　　“是。”棄天忍笑，脫鞋登堂，便如在封雲城時一般，端端正正在蒼下手長身跪坐。
　　“坐到正面來。”蒼雖然看似連眼睛都沒睜開，卻是對對方的行動瞭若指掌。
　　“老師面前，學生怎敢越禮。”
　　“國事當前，豈論私交。”蒼的眼睛垂著，又將棉被裹了裹，看那凸凹形狀，想來已經在棉被之中正襟危坐了。
　　“是，是學生不識大體了。”棄天忍笑，慢慢起身，又轉到老師正面坐定，道：“此地並非廟堂，棄非魔侯，老師也不是弦首，如何？”
　　弦首無言，棄天也是含笑不語，兩人就這麼靜坐了大約半盞茶的功夫。
　　“老師……”棄天輕輕叫了一聲，確定對方有反應而不是裹著棉被又睡著了之後，正要開口，卻聽面前之人長睫一抖，似乎是難得想要打斷自己說話，於是急忙住口。
　　“棄兄正當而立，小弟又怎能沾得上這個‘老’字。”蒼頭也不抬，裹著棉被的身體微微輕晃。
　　“老師說笑了，棄雖早生三天，然而聖人面前，不序年齒，只論聞道先後。”
　　“棄兄此言差矣，生辰乃人生所得第一件天賜之物，怎可不論？”
　　“蒼弟所言極是，如此高見，可以為吾師矣。”
　　“……”
　　“聽說老師身體不爽，請問可有大礙？”
　　“還好，承蒙棄兄關懷。”蒼縮在棉被之中，含含糊糊回答，卻也不再抗議了。
　　“魔國氣候不比封雲城，冬日極寒，夏日極暖，如今深秋，雖然溫和，卻也免不了乍寒，老師還要多加注意才是。”
　　蒼沉默片刻，緩緩道：“棄兄也已經十年未在此地過冬了吧。”
　　棄天一笑，道：“老師所言極是，棄歸國也不過半年而已，妄言冬春，卻是有些唐突了。”
　　蒼淡淡道：“想來是棄兄幼年記憶，卻也並不奇怪。”
　　棄天無言，靜靜打量對方，忽然動容道：“半年未見，不想老師形容憔悴得多了。”隨後身體向前一欺，撚起那鬢邊睡得略有些淩亂的沙色長髮之中混雜的一根銀髮，道：“老師不過而立之年，鬢邊卻見白絲，讓棄著實心憂啊。”
　　蒼略一轉頭，將自己的頭髮從對方手中滑落，道：“蒼未白頭，倒是棄兄雖非老眼，卻已昏花，魔國前途才更是堪憂啊。”
　　棄天眉峰一凜，二指伸出，出手如電，已將那根刺眼白髮拔了下來，道：“物證在此，老師還有何話說？”
　　蒼秀氣的眉毛不動聲色的蹙了一下，慢吞吞的道：“是白馬尾。”
　　想不到對方耍賴，棄天倒是有些意外，隨後一笑，指指那厚厚棉被，道：“未生華髮，畏寒何來？”
　　蒼將棉被裹得更緊，道：“非是畏寒，只因一時疏忽，衣袍染了風塵，被下人拿去洗了。吾沒有多餘衣物可換，褻衣見客，太過無禮爾。”
　　“啊？”探著脖子看看棉被縫隙中，露出的一點白皙頸項，棄天費了好大氣力方才忍住不說：誰叫你自己不帶行李的這句話，只是反詰道：“裹被見客，便非無禮了？”
　　“裹被見客，是客無禮，非我無禮。”蒼的臉上露出：明明是你不該在我睡覺得時候來拜訪還把我堵在被窩裏的委屈表情。
　　“老師高見，學生受教了。”棄天說完，將自己的外袍除下，站起身，輕輕披在裹緊棉被的玄朝輔國堂堂弦首蒼的身上，隨後又退回原地坐下。
　　等到對方再次坐定，蒼難得抬頭，細長眼睛之內似乎有一絲淩厲光芒一閃而逝，讓棄天心頭一凜，隨後聲音似乎是從遙遠的封雲城中飄來：
　　“我有心事。”
　　“……學生斗膽請問，老師心心念念，所為何事？學生雖然不才，未知可為老師分憂否？”
　　“想你。”蒼吐出了兩字之後，眼瞼似乎垂得更低了。
　　“啊？”棄天一愣，嘴巴張開半天，才道：“學生受寵若驚。”
　　“縱虎歸山，蛟龍入水，再想駕馭，萬難矣。”
　　“……”棄天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靜默半晌道：“老師過譽了，魔國地處一隅，棄一介蠻夷，日後還要向老師多多請益治國安邦之道。”
　　“倘若我是來此禍國殃民的呢？”
　　棄天臉上緩緩漾出笑意，道：“妖孽亂國，是君之過啊。”
　　……
　　又是約莫一盞茶的靜默。
　　“吾累了。”蒼說完，將身一倒，腦袋已經貼上了枕頭。
　　棄天直起上身，膝行近前，道：“學生伺候老師就寢。”
　　蒼不置可否，將身轉過不看庭院。突然，地面微微一震，棄竟是緊貼著自己背靠背躺下，扯過堆在被子上的外套，蓋了身軀。心知無力驅逐，蒼只得抱住自己枕頭，將被子裹得再緊幾分，不過倒也樂得那人火熱後背與自己緊貼取暖，同時寬大身形擋去廊下那微涼的惱人秋風。

　　身為宰相，伏嬰師很忙很忙，眼看接風宴開眼在即，而剛剛教化不久的魔都，無論官員僕役，對這玄朝禮儀全都生疏得緊，往往顧此失彼，疏漏差錯層出不窮，無論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的伏嬰師簡直是焦頭爛額。眼見一切安排妥當，文武大臣性急的已經來在城門外，自行搭起帳篷等候，手下武士子弟，更是在會場外的荒原上賽馬競技。
　　伏嬰師剛剛以為可以鬆口氣的時候，卻一眼瞥見魔侯隨身的兩個老僕人之一戒神老者戰戰兢兢走了進來。
　　“伏嬰大人，這個……魔侯他……？”看那戒神老者神情，伏嬰師只覺得即令他口中說出：魔侯已經拐帶弦首，兩人私奔出宮去也，之類的話他都不會有半點驚訝，甚至在那一瞬間，腦海中竟冒出一句：那樣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封雲城去拐……
　　“陛下他，同弦首同榻而眠，實在是不敢驚動。”
　　將不知飄到那個院子裏去的思緒拉回來，看看帳中空空如也的王座，伏嬰師冷笑一聲，道：“蒼老師，伏嬰我實在沒有看透你啊。”隨後，轉身道：“你且去我的下處，讓人將赭老師送的東西送至別院給我。”

　　站在院內，看著美麗的暮色中背靠背睡得興致勃勃的兩人，伏嬰師找回了久違半年的自還在封雲城作人質的時就習以為常的抓狂感覺：想當年，自己每日被赭杉軍毫無廢話，語重心長的聖賢言辭教誨了足足兩個時辰之後，在聽到了那熟悉的散學鈴聲後，精疲力盡的拖著步子來隔壁慰問還未散學的二王子的時候，十次有五次見到的便是如此情形（另外五次根本見不到人的說T_T）。
　　此時，家人已將那朱漆匣子送到。當伏嬰師打開蓋子，伸手握住臨行時赭杉軍老師所送意味深長、諱莫如深的青銅鐸那已經被老師握出手掌凸凹的木質把手之時，心中突然一凜，只覺得雖然頂著一副嚴正不阿不苟言笑的臉，但是那寬闊胸膛之內跳動的恐怕也不是一顆完全通紅的良心。

　　“當當當，當當！”

　　熟悉又刺耳的鐸聲一下子傳入耳際，棄天幾乎是出於本能，“噌”的一下坐了起來，滿臉驚慌，朦朧中只覺得又要面對最害怕的奇首赭杉軍皺著眉頭歎道：“朽木不可雕，朽木不可雕也！”然後便是滔滔不絕，連蒼都要假裝正襟危坐一直認真聽的始於“教不勤，師之惰”結束於“頭懸樑，錐刺股”拉拉雜雜直到天黑的教導。
　　“伏嬰……是你……”
　　因為受了驚嚇又起得急了，一時氣息梗在喉嚨，發不出聲音，當看見院內的真相時棄天其實只是做了個怒駡的口型而已，等到一口氣緩了過來，看著冷眼立在廊下的伏嬰師正要開罵，身邊的老師卻只是縮了縮肩膀，把被自己學生搶走的被子重新奪回，被角壓在身下，同時嘟囔一句：“別怕，隔壁的散學鈴而已。”繼續睡個回籠覺。
　　棄天看向與自己同窗十年的臣子，用眼神揶揄道：伏嬰……你也只記得散學鈴的節奏麼？
　　伏嬰師也用眼神回答：總比你這從來分不清的強吧。隨後一躬身，道：“陛下，時辰已到，請陛下與弦首從速更衣入席。”
　　棄天緩緩起身，眼光落在伏嬰師的青銅鐸上，繼續默問：這是赭老師給你的臨行贈禮？
　　伏嬰師一攤手，用眼神回答：同是樂器，比蒼老師贈你的有用多了。隨後，又是一躬身，道：“陛下，時辰已到，請陛下與弦首從速更衣入席。”
　　“知道了。”棄天很納悶為什麼剛剛睡醒，眼睛就如此酸澀，索性頗有師門之風的將眼瞼垂下，隨後道：“伏嬰，派人去看看蒼老師的衣服幹了沒有，若是沒有……”他回頭看看還蒙著被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無一不精的弦首，向伏嬰師做了個你自己想辦法的手勢，隨後，走下廳堂，走過伏嬰師身邊之時，突然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青銅鐸。
　　“陛下，臣有事啟奏。”
　　剛走出幾步，身後就又傳來了那一本正經的聲音，棄天立定，道：“講！”
　　“臣之敝物，承蒙陛下見喜，本當雙手奉上，然此物為恩師所贈，倘若轉送旁人，是為欺師；倘若不獻，是為逆君。臣兩廂為難，請陛下賜臣一死，死後願將全部家產充歸內府。”
　　“答應以後不再亂搖，就還你。”棄天皺眉，這人真是那正直無私的赭杉軍調教出來的？
　　“臣從不兒戲。”
　　“好啦，好啦，拿去！”
　　“謝陛下。”
　　“伏嬰師。”
　　“臣在。”
　　“若非看在十年為質，你同我共患難的份上，孤王我現在就想砍了你。”
　　“臣受寵若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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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ifei1

罗黄本醉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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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10-03-11 1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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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11 【棄蒼】質子 1~2 0F，1F

弃伏这一对太可爱了.
不过,弦首也很可爱,擦汗,一不小心,差点打成受.
掩面~~

頂端

suf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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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10-03-11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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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11 【棄蒼】質子 1~2 0F，1F

看到“弃苍”看到“质子”，老实说，未点开前脑海里已经开启模式化的脑补了，邪魅冷酷弃大王，冷漠淡定小苍儿……
原来大人竟反其道而行，另辟蹊径，别有天地，哈哈哈哈，低眉恭顺的弃总很萌，故作师威的老师也好萌，最最最萌的，还是苦命劳心的被子和那远在天边未露面却震住场面的赭老师啊，泪奔~~~~大人是伏赭还是赭伏？
不管哪个都支持！

頂端

snowlinx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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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4樓發表於: 2010-03-12 0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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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11 【棄蒼】質子 1~2 0F，1F

這種模式的棄蒼。。。很新鮮呢

不過又是這麼敵對的立場啊？默，也算這個配對的特色了吧

伏嬰師居然是赭杉的徒弟？赭杉沒有被他欺負就真是謝天謝地了。。。

頂端

西陵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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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

5樓發表於: 2010-03-12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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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leifei1
弦首就是受啊，道友打出真相了。

to：sufei
這就是偽年下啊，呼呼。於是這當然是伏赭了，臣子要向魔皇學習，堅決搞定老師。

to：snowlinxue
呼呼，正直的人往往是最強大的，呼呼，某方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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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4)

6樓發表於: 2010-03-12 1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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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雖然已經有了城垣宮室，但是民風彪悍的魔國所有重大慶典，還是喜歡依照傳統在城郊的金頂大帳舉行。
　　此時，日暮山遠，紅雲薄天，棄天一身華服，半身鎧甲，掛著一臉春風得意立在帳口，在眾人議論紛紛的噪雜聲中，漸漸辨識出了與本國騎兵截然不同的悠然的馬蹄聲。舉目望去，果見斷風塵陪同之下，那架駟馬之車，壓著獨特的節奏，從不太遠的宮城下不緊不慢的駛出來。
　　“伏嬰……”漸漸看清了駕車人的衣著，棄天側頭看了看不知何時靠近自己身邊的宰相。
　　“陛下，臣體會陛下擔心郊外寒冷，故將自己外袍留在別院的苦心啊。陛下喚臣何事？”
　　“……沒事了。”
　　“陛下現在貴為魔侯，實在不適合與臣下如此玩笑。”
　　“那去取我的佩刀來吧。”
　　“臣手一介書生，恐難勝任。且歡宴在前，血光只怕不祥啊。”
　　“……你等著。”
　　此時車輪已經停下，棄天放開了握著腰間金刀刀柄的手，橫了一臉恭謹的伏嬰師一眼，整整衣冠，大步向前。坐在周圍馬紮上歇腳的眾文武，也紛紛起立，幾十雙眼睛，注視正停下車子，緩步走下的玄朝輔政，天子叔父，弦首蒼。見他雙目依然深垂，將深不見底的眸子遮掩，一件寬大裘袍將那瘦削身軀包了個嚴實，人群中的黑羽恨長風一愣，不由得咦了一聲。
　　“怎麼了？”朱聞蒼日側目看向自己三弟。
　　“這不是今年夏天陪同王叔出去打獵，所得的那件赤熊皮？”黑羽無論如何忘不了那日棄天赤手搏熊的情景。
　　“那是魔侯之物，如何處置是他自由啊。”正當朱聞蒼日斜著一對魔族少有的鳳目暗自思忖的時候，只聽得車駕處一陣小小騷動訕笑。他一抬頭，卻見魔侯正扶著一個踉蹌，摔下來的貴賓。
　　棄天的皮裘又長又厚，蒼本以為抬足時能夠如原來的絲衣一般輕輕踢開前襟，卻想不到還是結結實實一腳踩了上去。
　　“老師，小心！”幸而棄天腳步夠快，幾丈距離，竟是瞬間便到了身前，托住弦首雙臂之時，左膝也已經落地。
　　蒼臉上倒沒什麼表情，右膝也在地上一掃，正色道：“魔侯不必多禮。”
　　兩人對拜之後，各自直起身軀，卻又是一愣，同時低頭看向腰間。原來是方才相互攙扶之時，蒼那長得有些過分的七尺長劍的劍穗隨風而起，同棄天腰間金刀之上的錯金銀鏤空雕花纏在了一處。
　　“……哈。”棄天一笑，閃電般將刀從左挪至右邊，道：“我與老師攜手而行可好？”
　　“魔侯請。”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著實失禮，蒼也便不動聲色，將劍鞘上兩個佩環之一解開，劍柄下垂，一刀一劍並在了一起。
　　“哈哈，老師請。”棄天一把抓住蒼的手腕，率先踏著紅氈，走入大帳。身後眾文武，魚貫而入。
　　“來人，將老師座位挪至孤王右邊。”
　　“右為尊，蒼不可喧賓奪主。”蒼淡淡道，說著，手臂便要掙脫對方，低頭摘劍。
　　“入鄉隨俗，我魔國並無這許多講究。”棄天一笑，手臂一震，又加了幾分氣力，強拉著自己老師入座。

　　魔國王公大臣眾多，但是唯有最尊貴者才能入帳，其餘只在帳週邊個場子，不多久就再不關心國君狀況，盡情飲宴去了。
　　蒼一對眸子從眼瞼間的縫隙中，緩緩從左向右滾去，已不動聲色將魔國王後重臣掃視了大概。
　　武將之首乃是先王長子銀鍠朱武，雖與棄天有叔侄之分，其實年紀卻是大了一些，娶妻邪族女首九禍，育有三子，均已成年，以他往下，順次是先王三子黑羽恨長風、內廷大將軍斷風塵、騎將軍暴風殘道、吞佛童子等。文班之首乃是先王次子朱聞蒼日，此時正眯著一對鳳眼細細打量坐在魔侯身邊，懨懨欲睡的貴賓。往下依次是伏嬰師與算天河，朱武三子螣邪郎、銀鍠黥武與赦生童子，本應在武將一側，只因帳中空間有限，排不下這許多班次，便續在了文臣後面。
　　“眾人聽著，”棄天右手還是沒有放開蒼的手腕，左手端起面前金碗，向著帳中各懷心事的眾人舉杯道：“今天迎來了我國最尊貴的客人，蒼老師在玄朝是我的老師，如今到了我魔國，也仍然是我的老師，玄朝有句話，所謂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因此以後無論是誰，也不得對老師不敬，否則我第一個不答應！”說著杯中酒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暴風殘道看著主位快要睡著的貴客，終於不顧弟弟的眼色，一躍而起，道：“蒼弦首，魔侯離開之前，已是天下第一的英雄，卻不知弦首大人這十年又教了他些什麼呢？”
　　“看書、識字、駕馭、射箭而已。”蒼連頭都垂下了，似乎一直在看糾纏在一起的一刀一劍，還有棄天那始終沒有放開的右手。
　　“哈哈，看書識字，我暴風殘道一概不會，活到四十，也未必見得就比別人矮了半頭，駕馭射箭，只怕是我魔國子民一出娘胎就會的本事，哪里用得到你來教呢？”
　　“吾亦不知，這個只怕要問先任魔侯作何想法了。”蒼左手被抓著，忍無可忍，終於挪過了右手，側過身子開始一根一根抽出糾纏在雕花之中的劍穗。
　　“先生所駕之車，暴風殘道沒有見過，只是想與先生比比射箭如何啊？”暴風殘道提高了幾分聲音。
　　“我不會射箭。”蒼專心致志開解糾葛，毫不在意他此語一出，竟是滿帳譁然。
　　“哈哈，先生說笑了，不會射箭有怎能教習旁人啊？”暴風殘道先是一愣，隨後也只當作是個笑話。
　　“人不生四蹄，卻也可以教馬跑得更快，這有何稀奇？”蒼仍是專心致志解開劍穗，腦袋都快紮進錯愕非常，不知道是該抱著還是該推開的棄天懷裏了。
　　“你這是罵魔侯乃是牛馬麼？”不僅是暴風殘道，眾多武將都怒目而視，唯有斷風塵，從封雲城一路護送弦首，對這位年輕夫子的口沒遮攔印象深刻，此時唯有悄悄轉身撫額長歎而已。
　　朱聞蒼日眼珠略轉，“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輕輕一推暴風殘道，讓他坐下，隨後學著中原人的樣子拱了拱手，道：“蒼先生飽學夫子，想來騎射之道，非是不會，乃是不屑一顧吧？朱聞也曾讀過幾本玄朝經典，知道玄朝君子無劍不遊，想來蒼先生之劍術……“說著，眼睛也不由跟著蒼正在解開劍穗的手指移動。
　　“木劍，只為全禮罷了……”蒼頭也不抬的說。
　　“哈”朱聞一呃之際，帳中已經一陣哄笑，等到笑聲暫息，突然帳口邊的吞佛童子乾笑了一聲。
　　“吞佛？你也想說話不成？”螣邪郎便在對面，幾人交情不錯，隨口問了一句。
　　“聽說玄朝戰車厲害得緊啊。”吞佛也不起身，似乎是若有所思嘟囔了一句。
　　“照啊，”螣邪郎一躍而起，指著停在帳外的駟馬之車，道：“弦首既然駕車而來，總不能說不會駕車了吧？不若上車執戈，和我較量一番如何？”
　　此時蒼看來是已經將劍穗解開，轉身正襟危坐，雙目垂地，道：“戰車之陣，貴在以少克多，單打獨鬥並無明顯優勢。”
　　“哦？”螣邪郎一愣，隨後問道：“那弦首以為能戰幾人呢？”
　　“嗯，以馬數計算，當然是四。”垂著眼簾，似乎真的是在心算。
　　“好！”螣邪郎氣往上撞，也顧不得對方回答中的罵人嫌疑，招呼一聲：“來人給我、二弟、三弟還有吞佛備馬！”
　　“只可惜……”蒼坐在原地不動，正要絮絮叨叨再往下說，身邊棄天卻是終於扔下了他的手腕，豁然站起，大帳之內，瞬間便安靜了許多。
　　“蒼老師遠來辛苦，螣兒你如此欺生，可是削了自家面子啊。”棄天說著，面帶微笑緩步走下主位，轉身向著蒼一拱手：“切磋之事，便由學生代勞如何？學生斗膽，請老師借寶車一用。”
　　“……”
　　蒼還未回答，銀鍠朱武已經欠身，拱手道：“王叔，小輩無禮，您何必犯險？”
　　“朱武，此言差矣，孤王我去……”
　　“玩上兩三個回合也無傷大雅……”蒼突然插話，“只是，你半年未嘗登車，便不要對上那麼多人了吧。”
　　“三回合不勝四槍，棄天帝當場傳位朱武。”棄天說罷，袍袖一甩，轉身出了大帳，“來人，抬我的銅戈來！”說著，也不換衣服，一身禮服，昂然上車。眾人一見事不可解，也都一窩蜂湧了出來，只有蒼一人坐在主位，默默看著下麵也在看他的伏嬰師。
　　“伏嬰，你不去看麼？”
　　“我同蒼老師一樣，心中有數。”
　　“……難怪赭衫常常誇讚你。”
　　“哦？”伏嬰眼角微微一斜，嘴角翹起，道：“老師也會誇讚我這心術不正的孽徒麼？”
　　“嗯……其實他……和你很像。”
　　
　　（老師……你用哪里看出像來的？）

　　此時，天已全黑，雖然滿天星河璀璨絢爛，但眾人立在遠處，也只能看見夜色中五人朦朧身影。只聽一聲呼嘯，馬蹄踏動，車輪滾滾，雖沒有千軍萬馬廝殺之聲，卻更是叫人驚心動魄。
　　朦朦中，五人接近，只聽四槍幾聲呼喝，隨即便是驚天動地的金鐵交擊，火星四射，飛入幾人衣裘之上，方才熄滅。戰車依次從與四人閃電般的交錯而過，眨眼間五人已經分開丈餘，卻見馬蹄一緩，都不像是要回馬再戰的樣子，隨後，當四槍調轉馬頭，漸漸行近，大家才見四人面現頹喪，雙手虎口溢血，兵器全都不翼而飛。
　　“螣兒，赦兒，黥兒可有受傷？”開口的並非朱武，乃是蒼日。
　　螣邪郎臉色有點發白，微微搖了搖頭，錯馬之時，他首當其衝，如今瞑目，想起戰神近身之時那由衷而起的無邊敬畏，仍是心驚。

　　此時，只聽車輪緩緩碾壓草地聲響，棄天長袍金鑲玉的搭扣已經崩斷，衣襟散開，露出內中閃亮金甲，左手執韁，右手將銅戈反背身後，竟如戰神下界一般，凜凜雄威，眾人心中一震，不知是誰已經高喊出聲：“魔侯威武！”（汗……我真不是故意的……），萬里草原，莫不臣服。

　　聽見外面震動山川的頌揚之聲，正在給蒼敬酒的伏嬰師仍是不為所動，而平穩的酒水卻還是澆在了蒼的手指上。
　　“蒼老師，您……”伏嬰師趕緊提起酒壺，“身體不舒服麼？”
　　“我醉了。”蒼說完，酒杯脫手，頹然趴在了幾案之上。
　　“蒼老師……”伏嬰又好氣又好笑，正要伸手過來扒拉扒拉，卻聽外面一陣大亂，喧嘩嘈雜的人聲由遠而近，直奔大帳。
　　“你這玄朝奸細！”暴風殘道第一個沖進大帳，伏嬰師回頭，有點納悶他所罵的是誰，心中正在盤算究竟做過什麼沒有，卻見暴風殘道虎著一張藍臉，伸大手抓向“醉”在席間的弦首之時，才猛然醒悟，慌忙將身他一攔，不顧身體被對方撞得一歪，口中急道：“弦首已醉，暴風將軍莫要無禮！”
　　“陷害魔侯，此時敗露，便想裝醉蒙混過關麼？”
　　“陷害魔侯？”伏嬰師先是一愣，隨後差點笑出聲來，此時只見棄天入帳，竟然也是滿臉鐵青。
　　“陛下？”
　　棄天看著睡倒幾案之上的蒼，長出口氣，道：“老師，學生不慎，將老師車架壓塌，車軸已斷，恐怕無法修理，特來向老師賠罪。”
　　“……”伏嬰師一愣，慌忙道：“陛下，弦首不勝酒力，怕是已經醉了。”
　　皺著眉頭，看著那人頹然身影半晌，棄天臉上的一絲陰霾才漸漸消失，又好氣又好笑的道：“既然老師已經醉了，那大家吃點東西也就都回去吧。朱武，老師已經到了，咱們這邊的質子人選，也該定下來了吧？”
　　“是，侄臣明日將召集三部貴族會商此事。”
　　“嗯，事不宜遲，莫叫玄朝人說咱們言而無信啊。”棄天說完，拉起蒼的手臂，架在自己肩頭，又伸胳膊一摟他的腰，道：“我送老師回去休息，大家不妨再喝幾杯。”

　　夜已深沉，宮廷一角的別院之內，蒼在內室泰然高臥，棄天與伏嬰坐在廊下悄聲商議。
　　“伏嬰，明日三部會商決定質子人選之事，拜託你了。”
　　“陛下不親自出席麼？”伏嬰師第一次沒摸清主君的想法。
　　“我只怕明日都得在這裏看住老師……”
　　“老師說他醉了。”
　　“其實老師自己也不知道，他真正醉了，不是這個樣子。”棄天說道，嘴角竟似飄過一抹傲嬌神色。
　　“啊？”
　　“對了，伏嬰，你有沒有聽赭老師說過老師他究竟會不會射箭、駕車啊？”
　　“嗯？”
　　“十年間，我只見過老師碰過一次弓弦。”
　　“那麼還是會麼？”
　　“是他給我講佩弦自急，佩葦自緩這個典故的時候……”
　　“哦。”伏嬰師沉默半晌，突然抬頭問道：“陛下有把握在真正戰車上勝得過赭老師麼？”
　　棄天搖頭道：“你我戰技，都是他傳授，戰車之上滿站乃是三人，變數陡升，我並無此把握。”
　　伏嬰師繼續道：“赭老師曾說：若論戰車，他贏不了弦首。”
　　“啊？！”棄天動容，“這……”
　　“不過……”伏嬰師突然拖長了聲音道：“今天迎接弦首之時，看他駕車，我突然覺得此句或有別解。”
　　“啊？”
　　“斷風塵是魔國第一騎手吧？”
　　“嗯，若論速度，與我也是不相上下了。”
　　“你看斷風塵一路追弦首追得多辛苦，若在戰場之上，弦首全速，只怕沒人追得上他……”
　　“哈……”
　　“所以，赭老師才只是說‘我贏不了他’而已。”
　　“哈……伏嬰……你說赭老師現在在幹什麼？”
　　“嗯……一本正經的批奏章，思索天下大計吧。”
　　“哈哈哈。”

　　“陛下，今日車毀時，當真生氣了麼？”
　　“……伏嬰，夜深了，休息去吧。”
　　“臣告退。”

　　卸下鎧甲輕輕放在殿角，棄天再次登上正堂，向內室轉去。室內油燈未熄，溫暖的橙色光芒，射在橫臥矮榻上的那人臉上，鬢邊兩縷沙色頭髮，變成了金色。
　　似乎是感應到了地面傳來的震動，仰天安寢的蒼睫毛抖動了一下。棄天的腳步停下了，聽榻上的老師靜靜的說：“抱歉，我沒想到你比我重那麼多。我本想，三個回合還是……”毫無語氣，毫不間斷的話音，突然，蒼只覺得身子一輕，領口已經被人抓住，從床上拎了起來。
　　“這算什麼？！”
　　微微張開眼，很久沒見這個人如獅子一般怒目橫眉的樣子。
　　蒼把頭偏了過去。
　　“你……”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憤怒何來，還有對方那最隱晦的毀車絕途之意。
　　“我從沒打算過再活著回去。”這話，如此平靜。
　　“聽好了！”將對方再拉近自己，棄天一字一頓的說：“他日我必讓你再度重返封雲城顛！”說著，將手一松，把那毫不反抗的身軀重新丟回已經亂作一團的床上。
　　“……哈……原來如此……”蒼仰天躺著，聽著棄天重重踏著憤然的腳步遠去，嘴角竟流露出一抹誰也沒有見過的淒慘笑容。

　　不知過了多久，蒼緩緩坐起身，默默整理衣襟，突然院內又是一陣緩慢腳步聲響，卻在視線之餘，又望見那熟悉的衣擺。
　　“方才在宴上什麼都沒吃吧。”棄天用一面碩大的盾牌端進來一個炭盆和一整條半熟的羊腿。盤腿坐在榻邊，用隨身匕首將已經炙烤到半熟的羊肉切成小塊，置於炭盆邊沿，炭火劈波，羊肉的原始香氣漸漸在屋內蔓延，“這是我在家鄉最喜歡吃的。”
　　“……”蒼慢慢從不高的榻上滑坐到地上，“我終於知道赭杉那兩隻羊哪里去了。”
　　“哈，伏嬰的主意，他說偷赭老師的羊，只要回答；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就能搪塞過去。”棄天用匕首尖端紮起一塊被烤得吱吱作響的羊肉，指向對面之人，“老師請用。”隨後，目不轉睛的凝神看著蒼臉色不變，將頭湊過去，輕輕叼住肉塊，趁著自己抽回匕首的勁力，將羊肉撕了下來。

　　此時，在宮苑的另一邊。
　　“啊？伏嬰大人！”
　　“嗯，挽月公主休息了麼？”伏嬰師懷中抱著一隻小盒，微笑著問門口的侍女。
　　“呵呵呵，伏嬰啊，我在等你啊。”一個活潑的公主奔了出來。
　　“公主，”伏嬰略微躬身。
　　“討厭，不是說了麼，沒人的地方叫我月兒。”朱聞挽月已經蹭上了自己未婚夫的胳膊。
　　“可是這裏到處都是人啊。”
　　“呵呵呵，伏嬰，你真會說笑話，他們都是奴隸，怎麼是人呢？”公主一面說，眼光已經落在了對方手中的盒子上。“二哥也真是的，宴會那麼熱鬧的地方，偏偏不叫我去！”
　　“嗯，那是男人們鬼扯的地方。”
　　“算了，誒，聽說你和大王的老師來了啊。”
　　“只是大王的老師來了而已。”
　　“哦，唉，對了，剛才螣兒來過，說他是個瞎子啊。”
　　“胡說。”伏嬰一笑，輕輕在挽月頭上一打。
　　挽月吐了吐舌頭，眼睛再次瞟了瞟那漂亮的盒子。
　　“拿去，這是我托斷風塵從封雲城帶來的上等胭脂和首飾。”
　　“伏嬰啊，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挽月雙手攬住伏嬰師的脖子，轉了半個圈子，“玄朝真是好地方啊，我好想去看看呢！”
　　“呵呵，住久了會想家的。”
　　“有你在的地方，我去哪里都無所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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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10-03-13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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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11 【棄蒼/伏赭有】質子 1~3 6 F

四、

　　“不如我們兄弟三個一起去！”

　　雖然各自都在宮城中有自己的領域，不過，看不慣房頂的魔族王公們大都還是住在城郊自己華麗的帳篷裏。所以，三部會商質子人選的大會就在銀鍠朱武的銀頂帳裏進行。
　　此時，螣邪郎兩隻手一手拉著一個兄弟霍然站起，已經商討了將近兩個時辰，年輕氣盛的世子顯然還是沒又從父親和二叔口乾舌燥的解釋以及眼前屈指可數的幾個特例中理解質子身份對於本國及自己的意義。
　　“胡鬧，你以為去做質子是好事麼？”銀鍠朱武滿臉疲憊的罵了一聲，又斜眼看看在帳子一角看書的伏嬰，從早晨吵到現在，原本這個國君的代表還禮貌性的在旁邊靜聽，到了後來，乾脆直接讓下人把公文抱來批閱，到了現在，連公文都批完了，魔國宰相不知道從那裏掏了一卷玄朝的竹簡津津有味的默讀，往日裏一張陰沉算計的臉上竟漸漸露出了平和微笑。
　　“難道不是好事麼？那個人～若不是……”螣邪郎話剛說到一半，就被朱聞蒼日制止了。
　　“那就我去吧。”蒼日暗暗瞄了只用馬紮一角著地的自己未來的妹夫一眼，“大哥不能去，三位侄兒份量不足，長風是武將，唯有我，百無一用，不如就去……”
　　“二弟……”銀鍠朱武的確有點動容，想起昨夜朱聞蒼日夤夜來訪所說的話：經營數代，國力漸強，他日棄天必向玄朝宣戰，這質子註定是個棄子。但是大哥可曾想過，便是棄子，倘若有些借力，雖不影響大局，卻也可以偷樑換柱啊。小弟此去，他日棄天兵強馬壯舉事之際，我當自裁于敵國，小弟乃先王之子，死訊傳來，必定人心震動，屆時大哥便以此為由，振臂一呼，先奪王座，再滅玄朝，成就不世功業的便非棄天，而是大哥你啊。
　　“我不同意！”突然一人沖入帳口，撲在朱聞蒼日懷中，“我不讓蒼日哥哥離開我啊！”眾人一驚，卻見進來的是公主朱聞挽月。
　　“挽月？！”與蒼日同時驚呼的是一上午都沒有出聲的伏嬰師，將手中竹簡向袖內一放，站起來，繞過桌案，“挽月，我不是說了，不讓你來麼？”
　　“王族會商，我為什麼不能來？！”朱聞挽月將自己二哥護在身後，似乎是生怕一撒手二哥就要被送去玄朝了。
　　“國事有男人管著，……”伏嬰皺皺眉頭。
　　“那她為什麼能來！”朱聞挽月說著，伸手一指坐在銀鍠朱武身邊的王妃邪族女首九禍。
　　“九禍王妃也是三部首領，當然不同。”伏嬰師說著走上前去，伸手要拉挽月，“來吧，我送你回去。”
　　“不，她能留下，我也要留下！蒼日哥哥不能去，如今只有蒼日哥哥和伏嬰你和我最親，伏嬰剛回來，你們便又要送走二哥。你們怎能……”挽月說著，眼中已帶哽咽。
　　眾人聞言，都有些黯然，先王王妃三個，蒼日與挽月乃是一母所出，他兄妹二人母親早喪，自小便是相依為命。
　　“挽月，”蒼日輕輕拭去妹妹眼角淚水，“國家大事，不能感情用事。二哥此去，乃是為了魔國將來，是大大的好事，挽月你不要拖我後腿啊。”
　　“不！挽月不讓哥哥去！”朱聞挽月撲在哥哥懷裏嚎啕大哭，“難道挽月成親之日，不是沒了新郎便要沒了哥哥麼……”
　　……
　　“我去吧。”說話的是朱武之妻邪族女首九禍。

　　結束了三部會商，伏嬰師正默默在已經無人的帳中收拾自己的文房四寶。突然一個紅袍人影，擋住了從帳外射在桌上的光線。
　　“二王子？”伏嬰師抬頭，滿臉從容。
　　“伏嬰師，今日三部會商之事，是你告訴挽月的吧。”朱聞蒼日命自己的護衛將挽月送回宮中，此時一對鳳目射出熾烈眼光瞪視對方，“大哥與大嫂感情甚篤，你……”
　　“伏嬰知罪，只是國事當前，豈論私情，今日之事，若是換作挽月，伏嬰也絕無怨言。”伏嬰師一揖到地。
　　“哼。”蒼日一甩袖子，正要再說什麼，卻見戒神老者沖了進來，“伏嬰大（dai）夫啊，陛下讓您帶著所有從玄朝帶回來的藥草和醫書從速進宮。”
　　“戒神，我是大夫，不是大（dai）夫……”
　　“呃？”戒神一愣，“不是大（dai）夫，陛下為什麼找你啊？”

　　“質子人選已經出來了……”無視棄天鐵青的臉色，伏嬰師躬身奏報，可惜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
　　“老師好像真的不幸言中，水土不服，昨夜已經去了三次，今晨開始發燒了……”棄天坐在蒼矮榻旁邊的氈墊上，看樣子也是不幸言中，真的是衣不解帶、目不轉睛的守護了一夜。
　　看看自己主君，又一眼掃過地上被剃得乾乾淨淨的羊腿骨和一隻只餘灰燼的炭火盆，伏嬰師從懷中掏出方才自己一直在看的那卷竹簡，遞到了棄天面前。
　　“這是……”棄天終於抬頭看了對方一眼。
　　“赭老師托斷風塵帶給我的書信。他昨日太忙，今天才想起來給我。”
　　“你的書信，給我作甚？”
　　“裏面提到了蒼老師。”
　　“拿來！”幾乎是一把奪下，棄天展開竹簡，再翻來覆去掉了幾個來回，終於還是丟在一邊，“我現在心很亂，看不懂這些玄朝文字，你說吧。”
　　“赭老師說，自從你我離開封雲城之後，蒼老師夙夜操勞，忙於國事，眠短食少，身體已經是大不如前了。他聽說魔國氣候嚴苛，提醒我一定要注意，最好管住蒼老師，讓他按時睡覺、吃飯。蒼老師脾胃不佳，最好少吃油膩，少飲烈酒，多喝稀飯，如果每頓能有些蔬菜，那是最好不過，尤其提到陛下喜歡的那種半生不熟的烤肉是絕對不要……”
　　“我自己也吃了啊，沒事啊！”棄天把頭別過去，嘟囔了一句。
　　“陛下威武，三杯烈酒半條羊腿自不在話下，但即使是蒼老師，也有遠遠比不上陛下的地方。”
　　“伏嬰！”
　　“臣知罪。臣方才查點草藥，只剩為數不多的巴豆和泄葉，因此臣建議不必用藥，熬些米粥，慢慢將養調養，最遲今天晚上也便痊癒，日後注意也就是了。”
　　“來人。”
　　“陛下，不用了，臣來之前還去府庫確認了，雖然先王也曾令國都附近的百姓種地，但是百姓還是喜歡遊牧養蓄，即使種了糧食，一來是自己不喜歡吃，二來是賣不出去，雖然先王曾經派人收購了幾次，但是因為自己也不吃，最後仍是不了了之，所以，王田早已荒廢多年了，府庫存糧也大都已經黴爛，恐怕……”
　　“傳令斷風塵，帶領五十騎兵，迅速前往兩國交界，不管是買也好，搶也好，偷也好，跪在地上討要也好，太陽落山之前給我帶一百斤大米、一百斤白麵回來！”魔侯的怒吼回蕩在別院，連秋葉也劈裏啪啦的落了下來，蒼皺皺眉頭，翻了個身，用被子把頭蒙上。
　　“陛下，臣還有一事啟奏。”
　　“嗯？”發完脾氣，棄天似乎冷靜一些了。
　　“質子的人選已經出來了。”
　　“……看你的表情，似乎並不如願了？”
　　“嗯，邪族女首九禍。”
　　“……”棄天眼睛眯了一下，“既然是他們決定了的，那就儘快著手吧。伏嬰，看來你還是會如期迎娶挽月了啊。”
　　“陛下。”
　　“還有何事？”
　　“這……雖然在哪里駐留是您的自由，但是弦首來魔國一天，陛下呆在弦首身邊的已經超過十一個時辰了。”
　　“啊，又如何？”
　　“無，只是想起了當年陛下第一次看見赭老師家的老母豬下小豬時，也是這樣衣不解帶……”
　　“哈哈哈，我之前從未見過有牲口能一次下十二隻崽子的……伏嬰，孤王我說過，無論誰對老師不敬，我第一個不答應！”棄天又是一聲怒吼，將蒙頭抱著肚子蜷縮在被中的弦首一聲冷哼掩蓋了過去。
　　“陛下，臣還想起一事，赭老師有次曾提起，蒼老師似乎頗喜歡吃魔國乳酥（據說是優酪乳）。”
　　“伏嬰……”棄天的語氣忽然一變，伏嬰師已經一個躬鞠下去，“臣受寵若驚。”

　　“伏嬰，擬旨上陳，就說弦首不服水土，吃不慣魔國飲食，雖然玄朝已經准許魔國用牛馬換糧食蔬菜，但長途跋涉，只怕運來已經不新鮮了，請玄朝開恩，准許魔國用刀劍換購糧食與蔬菜的種子，自己耕種。同時開放邊市交易，隨時可通有無。”在並馬前往牧場的路上，棄天突然對身邊的宰相說道。
　　“哈，臣遵旨。”
　　“笑什麼？”
　　“臣在想，等到明年陛下種的糧食豐收了，正好可以給餓死的蒼老師蒸幾個饅頭上供啊。”
　　“……王宮那個御花園，是不是一直都沒有佈置啊？”
　　“嗯，因為請不到玄朝工匠營造，所以修了院牆之後便一直荒廢了。”
　　“改成菜地吧。”
　　“陛下，眼看入冬了。”
　　“啊……是啊，能種點什麼？”
　　“嗯……好像能抓緊時間種點蔥吧……”
　　“准卿所奏，等斷風塵回來，讓他再去搞點蔥苗來。”

　　傍晚，被汗水和泥土糊滿如同土人一樣的斷風塵帶著半口袋小米、五斤地瓜和倆蘿貝戰戰兢兢的倒是按時回來了。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們後來英明神武功蓋寰宇的主君好像對自己沒有圓滿完成使命也不那麼在意，只是淡淡的又把他丟回邊境去了。

　　上燈時分，粟米飄香，棄天坐在榻邊的馬紮上，手托金碗，指拈銀勺，將碗中的小米粥舀出喂在側身躺在榻上的蒼口邊。
　　“哪里來的？”蒼略微撐起身體，眼瞼抬了抬。
　　“斷風塵從邊境弄來的。”因為不關心，棄天也沒問究竟是怎麼來的。
　　“哼。”蒼也不反駁，棄天的銀勺已經送在了口邊，他輕輕抿了一口，隨即躲開了，從沒照顧過人也沒被人照顧過的棄天對喂湯要吹這件事毫無意識，此時有點疑惑的看著。
　　“燙。”蒼忍無可忍，終於說了一句。

　　“咳，咳，咳。”
　　“老師，無恙否？”吹倒是吹了，棄天不明白喂個飯怎麼就這麼難。
　　“棄兄，你換個僕人來吧。”蒼好不容易咳出了嗆在氣管裏的一口粥，搖了搖頭。

　　“陛下，姿勢不對。”這時去挽月宮中路過此地順道過來看一眼的伏嬰師，站在院門口丟下這麼一句話揚長而去。

　　“原來如此。”坐在榻上，將蒼抱緊在雙臂之間，讓他靠身在自己胸口，棄天慢慢舀起米粥，輕輕吹吹，送進老師口中。
　　“老師，我已命人去開墾城外荒地，等到明年開春就能種糧了。”看老師吃得頗香甜的樣子，棄天半是邀功半是炫耀的說道。
　　“嗯？”從棄天的角度看，蒼的眼睛應該是睜了一下，可惜那神秘的眸子被睫毛擋著，錯失了觀察的良機。
　　“老師，又有何不妥？”
　　“棄兄所指是王城郊外百里方圓的荒地？”
　　“正是，老師見過了？”
　　“嗯，昨日驅車進城時，繞道去看了看。”蒼的眼睛似乎是又閉上了，“該地不能種糧。”
　　棄天又驚又喜，這是老師來到之後，第一次過問他的國事，“這……此地先王曾經辟為王田，也曾收穫過幾個年頭，怎說不能種糧啊？”
　　“既無深井又無水道，人挑馬載，辛苦非常，如此下去，怎能持久啊？”
　　“啊！”如果不是端著粥碗，棄天簡直就是要一躍而起，“多謝老師指點，我明日便傳旨，搶在今冬，修渠鑿井。老師，我替魔國多謝老師啊！”
　　“……”蒼沉默片刻，道：“百姓自給自足，便不用出去劫掠了吧？”
　　棄天一愣，從碗中舀起米粥，同時冷笑道：“老師差矣，鯤鵬萬里，難道只是為了尋找果腹之食而已麼？”
粥到口邊，言猶在耳，蒼將頭一偏，緊抿著雙唇，“吾胸口發悶，吃喝不下。”話音剛落，棄天已經將粥碗交到右手，左手一捏他下頜，強迫他仰起頭來，瞪視片刻，用碗緣撬開緊咬的牙關，將剩下的半碗粥全部灌了下去。

　　“陛下？”從挽月宮中出來，再次路過此地的伏嬰師本來不想再出現，但是瞥了一眼院內，覺得氣氛不對，還是忍不住走了進來。
　　“陛下和蒼老師……起了爭執？為何蒼老師生這麼大的氣？”立在院中，看見在廊下靠柱抱肘而坐的魔侯，又看看屋內榻上將自己裹在被中縮成一團的弦首，伏嬰師滿臉疑惑。
　　“喝粥燙著了而已。”棄天再次看了一眼屋內，無奈的歎了一聲，隨即又看看庭中月色，“伏嬰，今晚的月亮真圓啊。”
　　“嗯，若按玄朝曆法，今天是中秋了。”剛去陪挽月騎馬賞月回來，伏嬰師自然記得清楚。
　　“……伏嬰，去我的寢宮將老師贈我的怒滄琴抱來。”
　　“……陛下……您要鼓琴？”
　　“嗯……去歲中秋，蒼老師也曾鼓琴一首啊。”
　　“陛下，恕臣直言，您在此鼓琴的話，蒼老師怕只是更生氣而已啊。”
　　“伏嬰！”
　　“臣受寵若驚，這就去辦。”

　　“饑不從猛虎食，暮不從野雀棲，”
　　蒼還要再唱，膝上怒滄已被棄天一把奪過，抱在懷中頭也不回的轉身出了院子。
　　“野雀安無巢，遊子為誰驕。”
　　虛指按弦，蒼仿佛沒有察覺一般，將剩下兩句唱完，起身轉入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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