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28 【燕冷/慕冷】會待此心銷滅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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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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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2-28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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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8 【燕冷/慕冷】會待此心銷滅盡

一個長篇，怪力亂神元素有，鰥夫寡婦元素有，古代架空設定。

會待此心銷滅盡，好持齋鉢禮毗耶。

章一·倩女幽魂
且說這亂世末年，胡人南下，朝廷潰逃，邪教猖獗，四地飢荒，魑魅魍魎因而得以橫行人間。

燕歌行不過喝碗酒的功夫，眼前又是幾顆人頭落地。

原來這江南也不甚太平，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抓起破舊的酒囊準備離開涼棚。

忽而眼前橫過一把裂了缺口卻沾滿鮮血的砍刀，「兄弟們，這兒有個胡人！」人群中不知是誰大聲叫喊了一聲。

「殺了胡狗！」

「都怪胡賊才讓我們妻離子散！」一時群情激奮，馬賊全都朝燕歌行圍了過來。

燕歌行伸出修長的兩指夾住那鈍刀，電光火石間，砍刀已裂成兩半。燕歌行順手奪過那馬賊手中的斷刀，快不及眼間又准又狠地朝他的心窩扎去。

「啊啊啊啊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嚎中，其餘的馬賊被嚇退了半尺。

「原以為江南是開化之地，沒想到還是要用西北的方式同江南的朋友們打招呼。」燕歌行拔出斷刀，在手掌上溜溜地轉了兩圈。

在他說這話的時候，馬賊們紛紛跳上馬，踏著揚落的煙塵遠去了。

接下來的進城之路還算頗為順暢，燕歌行望了一眼黃土砌成的破敗城牆，貼著的告示都已剝落，只余幾片敗葉兀自在風中翻飛。

守城的官兵早已落逃，自然無需出示通關文牒，燕歌行便大搖大擺地進了城。

城中比郊外熱鬧一些，在荒郊野嶺過了好幾夜的燕歌行難得打起了一絲精神。

街上行人稀稀拉拉，有胡人也有漢人，散落著的商戶有氣無力地叫賣著，為這破敗的街景增添了一絲難得的煙火氣。

燕歌行瞥了一眼街邊的商販，還開著店的基本全是鐵匠鋪，間或夾著一家茶樓飯館。

剛剛襲擊自己的馬賊的兵器或許便是從這兒買的。燕歌行看著打鐵匠將燒得通紅的鐵塊從火中取出，掄起錘子一錘一錘地砸下去，砸出個劍的雛形後又快速丟入水中冷卻。

如此，一把劍便算完成了，在鐵匠的身後，懸著一排排這般粗制濫造的兵器。

唉，這便是亂世啊。燕歌行搖了搖頭，轉身向客棧走去。

剛一跨進這間「同福客棧」的門檻，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便朝燕歌行撲了過來，薰得燕歌行不由皺緊了眉頭。

那是人肉的味道。

在西北闖蕩多年的燕歌行見過馬賊茹毛飲血般分食人肉的場景，時隔多年想起還是一樣令人作嘔。

「客官，吃飯還是住店啊？」身材矮小的店小二忽然竄到了燕歌行跟前，臉上堆著老鼠般狡黠的笑意，一邊說著一邊不住地搓著手。

「住店。」燕歌行將錢袋拍到了桌上，將手移開的時候，卻只見到黃沙和石子從破了洞的錢袋里簌簌滾落。

錢袋里的錢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被人偷梁換柱了。燕歌行無奈地嘆了一聲，想不到自己竟也會遭了道，罷了，看來是逃不過夜宿荒郊的命了。

「小二，這附近可有免費讓人歇腳過夜的地方？」燕歌行同店小二打聽道。

小二細長的小眼促狹地轉了轉，「有是有，就在城郊向西五里的地方，有一處冷家大院，裡面的管家很是善心，只要講明您是去留宿的，便會留您過夜。」

「多謝。」燕歌行得了訊息，轉身出門向外走去。不經意間瞥見了桌子旁架著的大鐵鍋，裡面正浮著一隻被煮得泛白的腿肉，而那腿肉末端分明的五指表明那並非是什麼圈養的牲畜……

不忍細想，燕歌行收起厭惡的神情，快速地離開了客棧。

客棧內，店小二衝著廚房裡的墩子招呼道：「二狗，明天去城西那片林子里收肉！」

一臉橫肉的墩子提著砍刀掀開簾子走了出來，「消息確定嗎？俺可不想白走一趟。」

「保准沒問題，咱夥計在這兒乾了怎麼多年，就沒聽過進了那冷家大院還能活著出城西林子的人。看那胡人背上行囊的模樣，說不定咱還能撿點好東西呢，呵呵……」小二搓著手，眼角眉梢的笑意堆得快要溢出來。

「五里，五里怎麼這麼遠啊？」走在路上的燕歌行有些煩躁地饒了饒頭。

一路走來，已近黃昏，溫度驟降，凍得燕歌行打了好幾個噴嚏。

加上進了林子，四周黑漆漆的，還不時從草垛中傳出兩聲若有似無的孩童笑聲，更顯陰森。
不知走了多久，天色已全然烏黑，燕歌行才終於遠遠地瞧見前方的一座高門，門前高高地懸掛著兩個大紅燈籠。

歪歪斜斜掛著的牌匾上刻著脫漆的字跡，燕歌行走近了，細細辨認了一下，才認出牌匾上刻著的是「冷府」二字。兩字入木三分，筆力剛勁，看得出寫這字的人是個書法行家。

燕歌行抓起門上的鐵環，輕扣了兩下。

隔了好一會兒，冷府的鐵門才終於裂開一條縫，一隻老邁乾枯像是樹藤般的手從門縫里伸了出來。

「深夜造訪寒捨，是為何事？」老嫗的聲音從門縫中傳來，像是破舊的風箱嘎吱嘎吱作響。

「在下偶然路過此地，懇請借宿一晚。」燕歌行察覺到門後有視線在窺探自己，卻依舊誠懇地回答道。

「借宿？呵呵……」老嫗意義不明地笑了兩聲，那笑聲像是枯枝敗葉被踩爛時的聲響，聽得燕歌行不由得皺了皺眉。

「閣下請吧。」老嫗緩緩拉開了門，這時，燕歌行才終於瞧見她的模樣。

不只是手，老嫗全身上下都纏繞著一層一層乾枯的皺紋，像是樹藤般泛起棕褐色。

而她的眼睛則沒有眼珠，只有眼白！純白的眼睛上還泛著一層渾濁的灰色霧氣。

「呵呵，老身這模樣，嚇著貴客了吧？」老嫗笑著，僵硬地扭過頭來看向燕歌行。

「夫人說笑了。」燕歌行略微尷尬地笑了兩聲，跟著老嫗進了院子。

院裡和院外倒是兩種景色，一路上景致深幽，流水潺潺，亭台樓閣，無一不有，奇石珍卉點綴其間。

燕歌行瞧見腳邊垂落的幽蘭，如啼眼般垂下露珠，暗贊此地主人真是好品位。

「冷府人丁衰落，如今尚留此地的只有老身與小姐，以及幾位丫鬟服侍在側。貴客的去留，老身還要請示小姐。」走在前面的老嫗忽然幽幽說道。

小姐？這麼說來，此地主事者另有其人嘍，燕歌行挑了挑眉。

「敢問貴府小姐芳名，待會拜候，也好稱呼請教。」燕歌行試探著問了一句。

「小姐幼善詩詞，老爺許是期許小姐能有點做文章的才華，因而取名別賦。」走著走著，老嫗忽然停了下來，燕歌行瞧見前面一處屋子燈火通明，心知正廳到了。

別賦，冷別賦。燕歌行默念了幾遍，將名暗自記下，心中奇怪這怎麼聽也不像是個姑娘家的名字，難道漢人取名也與胡人不同？

一邊想著一邊跟著老嫗跨進了正廳，正廳上端坐著一位裊裊婷婷的姑娘，容貌姣好，白髮白眉，又著一身白衣，像是高峰上的冰雪，不落凡塵。

只是姑娘好似剛剛大哭過一場，眼角像是兔子般紅了大半圈，秀眉微蹙，眉間寫滿愁情。
燕歌行看呆了，不自覺地伸出手去想幫姑娘擦乾眼角的淚痕。

「小姐，有客人要留宿。」老嫗刺耳的聲音喚回了燕歌行的神智，他忙縮回手，尷尬得咳嗽了兩聲。

燕歌行向著冷小姐拱手做了個揖，客氣地開口道：「在下燕歌行，途經此地，無意叨擾，只求留宿一晚，明早便啓程離開。」

冷小姐聽完，一臉的反對，但在瞧見什麼東西後，卻滿臉憂色地點了點頭，算是應下。

「看貴客風塵僕僕的模樣，應是還未用晚膳，如若不嫌棄，便與小姐一同用膳吧。」

「多有打擾，實在抱歉。」燕歌行道了謝，便跟著冷小姐一起來到後廳。

老嫗備好酒菜，起身告退，偌大的餐桌上便只剩下燕歌行與冷小姐二人。

燭光黯淡，搖曳的紅燭光焰中，冷小姐起身敬酒。他款款地朝燕歌行走來，微一欠身，便替燕歌行斟滿了酒。

當燕歌行將酒放在唇邊時，冷小姐突然向後一倒。

「小姐！」燕歌行驚呼一聲，忙扶住冷別賦的腰。而冷別賦則順勢將頭靠在燕歌行肩頭，幾乎將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在燕歌行身上。
這曖昧的動作讓燕歌行心內惶惶，一時間連酒杯也握不穩了。

「別喝。」耳邊傳來一道極其微小的聲響，但那分明是……男人的聲音！燕歌行別過頭，瞧見冷別賦堅定的眼神。

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幾圈，燕歌行馬上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把扯過冷小姐，讓冷小姐坐在自己懷裡，調笑著說道：「美人，替爺斟了酒就想走嗎？」

冷別賦會了意，假意在燕歌行懷中掙扎了兩下，燕歌行則裝作油腔滑調的地痞般去摸冷別賦漂亮的臉蛋。

在兩人掙動調笑的動作間，杯中的酒液已全部傾倒。

忽然，在掙動的動作間，燕歌行摸到了冷小姐身上極其柔軟的部位，正疑惑間，冷小姐的掌風呼嘯而至。

夜色漸深，老嫗來到後廳收拾，看見紅了臉的冷小姐與臉上摑著一個巴掌印的客人，頓時明白髮生了什麼，咯咯地怪笑了兩聲。

「客人隨老身前去西廂歇腳吧。」

「麻煩老夫人了。」燕歌行跟上老嫗，打算離開。回頭卻瞧見冷別賦一臉的豫色，在廳中不停地轉來轉去。

燕歌行對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自己應付得過來，冷小姐仍是一臉的不開心與擔憂，燕歌行索性對他扯了個鬼臉。

冷小姐見了，終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看見美人笑顏，燕歌行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只是心裡仍不免犯嘀咕，這冷小姐到底是男是女啊？剛剛的觸感和聲音，自己應是沒有感知錯才對……

罷了，不想那麼多了，至少這冷小姐不想跟著其他人一起來害自己便是了。

沿著彎彎曲曲的迴廊來到西廂，老嫗為燕歌行鋪好床塌，便起身離開了。

燕歌行簡單梳洗了一下，正準備和衣而眠之時，驀地從床上鑽出一個黑影，蒙住了他的嘴，聞到那人身上淡淡的松香，燕歌行便放棄了掙扎。

「噓，是我。」冷小姐在他耳邊說道，那聲音還是男人聲調。

「我本是冷家少爺，少時便被家人送入山中道觀，近來才還俗歸家。未曾想……已是物是人非，家父家母外出雲遊，家中則被一樹妖侵佔。樹妖不知為何扣下我，更要我做女子打扮，陪她一同謀害過往來路之人。」

「這麼說來……你是道士？」燕歌行忍不住打斷他。

冷別賦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還被妖怪扣下？」燕歌行摸著後腦勺，一臉疑惑地問道。

「我，我學藝不精不成嗎？」冷別賦又羞又氣，就差跺腳暴跳如雷了。

「哈哈哈哈哈，你這道士真有趣！」燕歌行笑得眼角眼淚花都快出來了。

「為何才見了你兩次，我便如此失態暴躁。」冷別賦無奈地扶了扶額。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冷別賦忙捂住燕歌行的嘴，示意他跟自己一塊離開。

兩人躡手躡腳地翻出後院後，冷別賦便牽起燕歌行的手狂奔，燕歌行感受著握著自己的這雙手上的硬繭，心內奇道，原來這冷別賦也是個習武之人。

兩人跑著跑著，跑進了燕歌行來時的那片林子，燕歌行忽然感到有什麼東西抓住了自己的褲腳，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笑著的小孩正抱在自己小腿上！

小孩瞧著燕歌行咯咯地笑了起來，「小姐，不能和來路不明的野男人私奔啊，姥姥，會生氣的……」

「急急如律令，去！」冷別賦邊跑邊掐了個訣，頭也不回地朝身後扔去。

小孩頓時像煙一樣散去了，只留下咯咯的怪笑聲回蕩空中。

燕歌行朝後望去，身後是密密麻麻的黑影，森森鬼火閃爍其間，燕歌行定睛一看，原來那綠幽幽的鬼火竟是一雙雙眼睛！

「別回頭。」冷別賦牽著燕歌行的手，追著月光繼續跑著。

燕歌行別過頭，收斂心神。

忽來浮雲蔽天，眾星黯淡，舉手向空如抹漆，已是不見前路。

天昏地黑中卻有一物，不見其形，但聞其聲。其初切切淒淒，或高或低，乍似玉女調玉笙，眾管參差而不齊。

「糟糕，是鬼車！」冷別賦驚呼一聲，咬破手指，畫了個血符塗在燕歌行身上。

「你繼續向東跑，跑到天亮看到城郭自然就會沒事。」

「那你呢？」燕歌行一眨不眨地盯著冷別賦。

「我要留下來對付這東西，夜載百鬼凌空游的鬼車沒那麼容易甩掉。」冷別賦畫著符焦急地解釋道。

「我走了，一定會連累到你，阿歌我要留下來陪你一同面對。」燕歌行抓住冷別賦的手，一臉固執地講到。

「放心，我還應付得過來。我既然決定了要救你，就已經想過代價了！如果……如果你真的有心，就往南下尋一個叫雄山的地方，找到東君，告訴他我在這裡。」冷別賦抬頭看向燕歌行，決絕堅定。

「你與他是何關係？」燕歌行問道。

「我與他結過契，也算是人間夫妻……」冷別賦苦笑了一聲，趁著燕歌行晃神剎那，勾完血符的最後一筆，再狠狠一拍，燕歌行便向遠方飛去。

「冷別賦！」燕歌行急迫地喚道，奈何身不由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冷別賦白色的身影一點一點被黑暗蠶食。

鬼車咿咿呦呦，若軋若抽的聲音漸漸遠去了，遠遠地傳來雞鳴聲，長夜將盡，東方泛白。望著這劫後餘生的日出，燕歌行卻是一絲喜悅之情也無。

[ 此帖被明孤在2023-04-11 12:5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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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12-30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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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倦亂入，纏足預警）
章二盲眼道士

天還蒙蒙亮的時候，二狗便醒了，抓起桌邊的大麻袋就出了門，往城西林子趕去。
一路上哼著小曲，二狗惦記著小二昨天搓著手同自己講的那句，「這可是個肥差啊。」哼，肥差，能有多肥呢？不過是找個藉口支使自己來當苦力罷了！
南國晝多霧，進了丘陵山區，更是絲絲縷縷飄起了小雨。二狗煩躁地抹了一把臉上霧氣凝成的水珠，有些艱難地行在泥濘的登山道上。
忽然，二狗腳下一滑，狠狠向後跌去。
「乾！」二狗大聲叫罵了一句，扶著額頭從泥水里爬了起來。他本想起身，在泥坑里掙扎了幾下，卻是怎樣也爬不起來。
二狗疑惑間，身後傳來了孩童的聲音，「小姐昨夜與人私奔，還和姥姥起了衝突。姥姥生氣了，正到處抓人呢。找不到人，這可怎麼辦呢？」
「不如拿這只頂罪吧咯咯。」另一個孩童聲響笑著答道。
「好好好，就這麼辦！」話音剛落，二狗便感覺身下一輕，竟自己站了起來。有小兒從草中鑽出，牽住了他的破布麻衣。
「滾！」二狗大聲沖那小兒呵道，小兒咯咯笑著，並不搭理他。
這時，又從另一邊草叢鑽出一個小孩，抓住二狗的手。
前面的小孩牽著二狗向西走，西面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面牆，牆上簇簇然黑影成群，向二狗丟擲泥塊。後邊的小孩拉著二狗往東，東邊也是牆，牆上啾啾然鬼聲成群，沖著二狗撒沙。
二狗掙脫不得，只能任由兩小孩牽曳，東鬼西鬼，始而嘲笑，既而喧爭。
心知在劫難逃，二狗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聲，跌入泥中。
忽然群鬼呼曰：「盲眼道士來了！快跑！」
二狗從污泥中探出腦袋，看見一位金袍道士迎著旭日朝陽朝此處行來，那道士身背一把巨劍，劍柄上的指針不停旋轉，發出滋溜滋溜的聲響。
隨著指針的轉動，那道士轉過頭來，朝著二狗的方向高聲念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安有邪鬼欺人！」
群鬼如鳥獸盡散，道士走近了，向二狗伸出手來，「這位兄台，可還安好？」
二狗伸出滿是污泥的手，搭住道士的金袍，站了起來。
「尚好尚好，多謝多謝。」二狗敷衍道。
「敢問兄台，可曾聽說過江州冷家？」道士扶起二狗，在二狗不停拍著衣服上的塵泥時問道。
「江州冷家？沒聽說過，這附近只有一個荒廢多年的冷家大院。」
「那冷家大院現在在何處？！」道士抓住了二狗雙肩，有些激動地問道。
「停停停！你先放手。」二狗被捏疼了，倒吸了一口涼氣。
「抱歉，唐突了閣下。」金袍道士松開了二狗，向後退開了一步。
「喏，就在那邊，」二狗伸手向西邊的方向指了指，「再走兩里路就到了。」
道士低下頭，好像在沈思什麼事情。
二狗卻是不想再與這奇怪的道士糾纏了，轉身跑掉，跑了幾步後卻回過頭沖著金袍道士喊道：「餵，道士，他們說那冷家大院裡有厲鬼，你可要小心點啊！」
道士朝他揮了揮手，回道：「多謝。」
接著二狗便頭也不回地跑進了霧中。
「冷府就在附近？為何吾兜兜轉轉了這麼多天，卻依舊不得其門而入？看來是有東西在攔著我，不想讓我靠近……冷別賦，想見你一面還真是難啊。」道士望著面前的山丘自言自語道，而他失焦的眼中根本什麼也沒有。
以致於當有人跌跌撞撞從山丘上走下來時，他根本沒有發現。
「餵，快救命餵。」燕歌行拖著受傷的左臂，有氣無力地沖金袍道士叫喚道。
道士聽見聲音，立馬沖上前扶住他。
「這位兄台，怎麼傷得這般重？」道士摸著燕歌行手臂上的傷口，不由得皺了皺眉。隨即向下猛地一拽，只聽咔嚓一聲，燕歌行的骨頭便回到了原位。
燕歌行疼得咧開了嘴，不由抱怨道：「你這道士，下手怎麼沒輕沒重？」
「你傷得太重了，得進城找大夫開金瘡藥才成。罷了，我便陪你走一趟吧。」道士扶住燕歌行，向東往城裡走去。
「對了，兄台從西邊來，可有路過冷家大院？」道士忽然冷不丁地問了一句。
正在他肩上閉目養神的燕歌行眸色暗了暗，「進了，還遇見了一個學藝不精的道士。」燕歌行有些郁結地講道。
「那道士叫什麼名字？」金袍道士穩住心神，盡量平靜地問道。
「冷別賦。」燕歌行答道，自己也沒察覺到在念出這三個字時，將音調上揚了好幾拍。
「實不相瞞，在下道真北宗，名劍無名倦收天。此番外出，便是為尋冷別賦，告知他一個消息。」倦收天拿失神的眼珠子正對著燕歌行，語氣誠懇地講到。
「哦？你與他是何關係，又是什麼消息值得你千里迢迢跑這一趟？」燕歌行好奇地打量著眼前的盲眼道士。
「我與他素昧平生，但很快……就要成仇人了。」
倦收天嘆了一聲。
燕歌行識趣地沒有再追問下去，轉了話鋒接著問道：「那你認識住在雄山的東君嗎？」
「東君……已不在人世。」倦收天垂下頭，看不清臉上神色。
「嚯！是什麼邪祟這麼厲害？這下可壞了，冷別賦還等著東君去救他呢。」燕歌行吃驚地跳開。
倦收天搖了搖頭，「不是……不是什麼邪祟做的，是我殺了東君。」他抬起頭，一臉正氣地看向燕歌行。
「你看起來不像壞人，看來這件事另有隱情嘍？」燕歌行摸著下巴，打量著眼前這正氣凜然的道士。
「道門內事，事關道玄聲譽，恕倦收天不能詳談。」倦收天向燕歌行拱了拱手，以示歉意。
而在前方，遠遠地，已能望見城郭輪廓。
寧願被誤解，也不想解釋擺脫罪名，看來這道士當真是個憨人，燕歌行一邊想著一邊跟著倦收天進了城。
兩人七彎八繞地拐進一家醫館，綁了木板又上了藥，在把燕歌行的左手捆成一個大粽子後，白髮大夫才終於滿意地讓兩人離開。
走出醫館的路上，燕歌行將昨晚的經歷一五一十地講給了倦收天。
倦收天聽完，低下頭想了一會兒，竪起手指朝燕歌行比了個「三」。
「三天，我至少需要三天才能破掉冷府周圍的法陣。」
「三天？！那麼久，等進去了給冷別賦收屍嗎？」燕歌行一臉震驚地看向倦收天。
「燕兄，你有所不知。那宅子附近設了法陣，專門對付我這種修道人。尋常人可以隨意進出，但道士則會一直在陣里兜圈子。在遇見你之前，吾已經在城西那片林子轉了半旬有餘。」
「行行行，你破你的陣，我救我的人，咱們兩不耽擱。」燕歌行有些煩躁地講到，快步向前走去。
「燕兄，萬莫沖動。」倦收天按住燕歌行的手，語氣固執。
「我知道你有你的難處，」燕歌行望著倦收天，嘆了口氣，「但救冷別賦這件事迫在眉睫，耽誤不得。」
「更何況冷別賦救了我的命，阿歌我最討厭欠人人情。」燕歌行拍開倦收天的手，瞭然地轉身，向著城西方向走去。
「唉，既然如此……燕兄，這些符紙你收好，危急之時或可一用。」倦收天不知打哪兒掏出一疊符紙，全熟塞進燕歌行懷裡。
燕歌行看著符紙上那不同於朱砂的烏紅的字跡，心下瞭然這和冷別賦那時塗在自己身上的血符應該是一種東西。這堆東西應該是倦收天拿來保命用的，卻全數塞給了自己……
「多謝。」燕歌行朝倦收天做了個揖，慨然向城西邁步而去。
…………………………
冷府後院，一棵烏黑的巨樹遮蔽了所有的日光。
「咳、咳……」陰冷漆黑的角落里，響起一個人虛弱的咳嗽聲響。
「小姐你這是何苦呢？你若是中意那個胡人，阿嬤大可以做主，將你許配給他。你又為什麼要將他放走呢？」蒼老乾枯的雙手撫上冷別賦白淨的臉龐，發出「娑娑」的摩擦聲。
冷別賦的雙手被老樹的藤蔓死死纏繞，因為受傷的緣故，還不住從藤蔓底部滲出血來。他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被懸空吊著，腳尖剛好能觸及地面，卻因沒有支點而使不上勁，反倒拉伸了身上那大大小小的傷口，這樣的姿勢讓他維持痛苦卻時刻清醒。
冷別賦咬緊牙關，愣是一聲不出。
「呵呵，不過老身看得出，他一定會再回來……」老嫗陰惻惻地笑了兩聲，俯下身抓住了冷別賦纖細的腳腕。
「不過這次，小姐可不能再將人放走了……」細細的藤蔓攀上了冷別賦的腳踝，像小蛇一樣沿著蒼白皮膚上的青色血管纏繞。
遽然，藤蔓猛地縮緊，生生嵌進肉里，鮮血絲絲縷縷滲出，隨即是腳骨碎裂的聲響。
冷別賦疼得額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珠，蝶翼般的睫毛也不住輕顫，嘴角被生生咬出血來，卻硬是不肯讓自己發出一絲聲響。
「小姐你聽，這便是骨頭開花的聲音。」老嫗撫著冷別賦那被扭曲成弓型的腳底，笑容陰森。
老嫗不知從哪裡掏出一雙紅色的繡鞋，上面繡著金絲纏繞的並蒂蓮，看起來華貴非常，但那繡鞋的尺寸分明是孩童大小！
被外力強行扭曲過的雙腳，毫不費勁地便套上了繡鞋，鮮血滲進那紅色的繡鞋之中，更顯出詭異的淒美。
一根樹枝垂落在老嫗耳側，老嫗細細聽了一陣，向著黑暗中的幾個人影招了招手，「你們幾個，帶小姐去梳妝打扮，有貴客要到了。今晚，是冷府大喜的日子。」
「我絕不會……再因你害人！」冷別賦緊咬著流血的唇角，語氣決絕。
「呵呵，小姐何必如此決絕，老身不過遂了小姐之意，成全小姐的終身大事罷了。」老嫗笑了笑，拾起腳邊一根斷掉的枯藤充作戒尺。
「只是不知，小姐這雙新腳用得尚習慣否？老身還未嘗教過小姐如何用這雙三寸金蓮走得步步生蓮呢。」說罷，纏繞著冷別賦雙手的藤蔓「咻」地斷裂，冷別賦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雙腳卻如灌了鉛般一動不動，只余錐心的疼痛提醒著他，這雙腳屬於自己。
掙扎了好一會兒，冷別賦才終於扶著藤蔓站了起來。
冷別賦臉上沾滿血污，竟襯得他凝雪般的容貌愈發驚艷，如彼岸花般紅得無瑕。
剛邁出第一步，戒尺便毫不留情地揮下。
「小姐，這步邁太大了。」老嫗看著因重心不穩再次跌落到地上的冷別賦，渾濁的眼中全無一絲感情。
望著一片漆黑的通向石階的百米迴廊，冷別賦的意識逐漸渙散。他本就失血過多，此刻加上體力不支竟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老嫗又是幾鞭抽下去，瞧見冷別賦竟全無反應，倏地焦急跪下，將冷別賦抱在懷裡，探了探他的鼻息，確定無事後，才終於松了一口氣。
一直站在黑暗中的丫鬟將冷別賦帶了下去，只余老嫗一人望著面前古樹，眼色如古井般幽深。

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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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12-31 18:3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全文對鬼車的描述出自歐陽修的《鬼車》一文，文言水平抓馬，歡迎指正。

章三.鬼車迎親
「唉呀，小姐。嫁給那胡人也沒什麼不好，雖然他看起來年歲比你稍長了些，鬍子拉碴了一點 ……」青衣丫鬟一邊給冷別賦餵著藥一邊掰著指頭，數落著燕歌行的好處。

冷別賦身體本就虛弱，此刻聽丫鬟一講，面色更是青了大半。索性鑽進被窩，拿枕頭蒙住耳朵。

「可至少他對你有真心啊！若是尋常人，誰肯為小姐再回這地方來呢？」小丫鬟拽著被子，企圖把冷別賦從被窩里扒拉出來。

「再說了，小姐若是嫁於他，往後再生育個一兒一女，定能長久定居下來。若是如此，姥姥和我們也不用再乾之前那些事情……」

「你說什麼？為什麼燕歌行入冷府，你們便不用再吸人精氣？」冷別賦猛地起身，扣住丫鬟的手腕，眼裡閃過一絲利芒。

「哎呀，小姐！您弄疼翠竹了。」小丫鬟疼得眼角都泛起了淚花。

「把你剛剛說的，講清楚。」冷別賦沒好氣地放開她。

小丫鬟揉著微微泛紅的手腕子，眼淚汪汪地開口說道：「就是，就是那胡人身上有好東西啦！姥姥本來一開始想搶的，但看小姐你那麼鐘意那個胡人，甚至不惜與他私奔……姥姥就軟了耳根，改了主意，讓你嫁給他，這樣你二人便都能留下了。」

冷別賦低頭沈思了一會兒，發現腦子里亂糟糟的，根本理不出一個完整的思路。
眼角余光掃到床腳的小丫頭片子還是那副哭兮兮的淒慘模樣，冷別賦頓時心軟了。

輕輕捧起小丫鬟的手，放到唇邊吹了吹。
「我剛剛……弄疼你了嗎？」

聽到冷別賦歉意的聲音，小丫鬟把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沒有，沒有！小姐並沒有弄疼翠竹。」

「抱歉，忘了你不會武功。」冷別賦替翠竹揉著手，翠竹哼哼唧唧地把頭枕在冷別賦膝蓋上，看起來很是受用。

「雖然小姐此番回來，和從前大不相同了，整個人看起來都冷冰冰的。但翠竹知道，小姐還是那個小姐。」

「在你的記憶中，我又是怎樣的人呢？」冷別賦摸著小丫頭垂落在床塌上的柔軟發髻，心下茫然，因為他腦子里根本找不到一丁點過去和這丫頭相處的記憶片段。

「小姐過去……」小丫鬟臉上流露出懷念的神色，然而她話還沒說完，門便被猛地推開了，一個紫衣丫鬟跌跌撞撞地闖了進來。

「翠竹，你在乾嘛呀！快替小姐梳妝啦，相公到了！」
「這麼快的嗎？哎，幽蘭，你快來幫我搭把手啦！」青衣丫鬟急得眼角又起了淚花。

冷別賦被兩人從床上抬下，好一番折騰打扮，又是潔面又是描眉，冷別賦全心思考著剛才的談話，全程不發一言，任由她倆擺弄自己。
…………
出城時尚伴著落日殘陽，行至冷府時已是天黑如墨。

燕歌行望著漆黑前路中那在瑟瑟夜風中搖曳招搖的大紅燈籠，竟覺得怎樣看怎樣詭異違和，與昨日來此時的心情已是大不相同。

等走近了，燕歌行瞧見業已生鏽的冷府鐵門上貼了個大大的「囍」字，隱隱地，還能聽見遠方若有若無的樂聲。

這是在弄何玄虛？疑惑間，忽地從門裡鑽出一青一紫兩個小姑娘，二話不說將燕歌行拽進了門內。

燕歌行被兩人牽曳著向一間屋子走去，心中暗自奇怪不過及笄之年的小姑娘怎有這麼大的力氣？

「新郎官到！」燕歌行聽見其中一個小姑娘興奮地沖院內喊到。

「冷別賦在哪裡？」莫名其妙的燕歌行終於忍不住問道。

「不用心急啦，你呆會兒就能見著小姐了，不過在此之前，我倆要先幫你打整打整……」進了屋，青衣姑娘拿著剃刀對著燕歌行那不修邊幅的胡茬一陣比劃，撅著嘴，一臉的不高興。

「唉，小姐怎麼就看上你了？還是說，長得好看的人審美都與尋常人不同？」說罷，大抵是覺得這張臉太無可救藥，她洩氣地垂下手中剃刀。

「哇，你這姑娘有眼無珠啊！再怎麼說阿歌我當年也是西北一枝花，想追我的姑娘可是從大漠排到騰格里大阪咧。」原本打算按兵不動的燕歌行實在忍不住爭辯了一句。

「我有眼無珠？！你自己看看你這頭怪模怪樣的辮子，頭巾上奇奇怪怪的小吊飾，更不用說這些粗俗的胡茬啦！簡直……簡直無可救藥！」青衣姑娘指著燕歌行額頭上的民族風裝飾物，氣得跺了跺腳。

「這叫男子氣概！」燕歌行不服氣地辯駁道。

「行啦，翠竹，知道你捨不得小姐，辦正事先了。」紫衣姑娘拆著燕歌行的辮子，奈何搏鬥了半天也沒折騰明白那辮子的結構，只得作罷。

「幽蘭，你就甘心看小姐嫁人嗎？」翠竹刮著燕歌行唇邊的胡茬，心不在焉地問道。
「當然不……只是小姐喜歡的，自然是好的。」幽蘭垂下頭，拿水沾濕了梳子，開始梳洗起那頭惱人的辮子。

「啪」地一聲，剃刀掉到了地上。

「翠竹，你怎麼了？」正在忙活的幽蘭聽到聲
響，立馬轉頭看向翠竹。

翠竹吃驚地捂住嘴，指著銅鏡中的面容，「你你你，你怎麼看著比小姐還年輕？」

幽蘭望向銅鏡，只見鏡中男子，斜眉輕揚，如劍般飛入鬢中。目似剛星，神采飛揚。

燕歌行摸著光潔的下巴，打量著鏡中的人影，距離那件事情過去多久了？這個模樣，連他自己也感到陌生了。

變換了眼神，刮去了頹唐，燕歌行忽然眨了眨眼，勾起了唇角。
爽朗的笑聲中，仿若他還是那個來自邊城的，意氣風發的孩子，摔著鞭子似的雙眉，輕易掃去了被放逐的憂憤。
「哈哈，如何？我就說當年追我的姑娘可是從大漠排到了騰格里大阪。」

兩個小丫鬟呆了呆，相視一眼，轉而快速完成了手上的工作，又麻溜地給燕歌行套上了一件紅色長袍充作婚服，便領著燕歌行向西廂行去。

蜿蜒盤旋的迴廊上掛著一排排大紅燈籠，每根廊柱上都張貼著「囍」字，長長的鞭炮從迴廊入口鋪到了出口。
雖然偌大庭院中空無一人，但四處都洋溢著喜氣洋洋的氛圍。

素淨幽雅的西廂也與昨日不同了，換上了大紅色的喜慶鋪陳，看著很是違和。

燕歌行被丫鬟們推到了西廂門口，剛想問話，回頭卻發現身後的兩個丫鬟不知何時消失了。

這時，房門內忽然飄出一陣淒淒怨怨的琴音，伴隨著一道清冷人聲。
「既來何苦不須臾，縹緲悠揚還滅去。去何速兮來何遲，是耶非耶兩不知。」燕歌行將耳貼在窗櫺上，細細聽著。

又隔著紙牖向內中窺去，屋內燈火幢幢，搖曳的燭光中端坐著一條纖纖紅色人影，撫著長琴案幾，腳邊垂落著數朵落紅殘花。

「而君則既去矣，何復惓惓於此山哉?」聽見這句狀似責備的話語，燕歌行輕輕叩響了雕窗，語調輕鬆地答道：「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屋中人並未再答話了，幽幽地又響起了琴音。但燕歌行聽得出，這一次，琴聲亂了。

一曲終了，明月從山峰邊探出頭來，燕歌行閉著眼斜倚在窗櫺上，任憑清冷的月光灑落在自己面上。轉而向屋內人問道：「餵，冷別賦，你知道他們到底要幹什麼嗎？」

過了半晌，屋內才傳來一聲幽幽聲響。

「不知，但很快就要知曉了。」冷別賦嘆了一聲。

「安啦，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管來的是什麼，這一次，阿歌我陪你。」燕歌行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語氣輕快地勸慰道。

「冷別賦掛心唯有一事，便是可能將有負東君。」

「冷別賦，你可知東君他已……」燕歌行話未說完，便見兩個丫鬟匆匆忙忙從小徑中奔來。

「喜轎來了，快請小姐上轎！」翠竹焦急地向屋內喊道，隨即掃了燕歌行一眼，燕歌行擺了擺手，識趣地退到院外。

等了老半天，仍是不見冷別賦的身影，燕歌行莫名感到一絲煩躁。

乍聞一聲高亢的嗩吶鳴聲，隨即是齊天的鑼鼓聲，當烏雲徹底遮蔽月光時，燕歌行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啾啾聲響，如百兩江州之車，回輪轉軸聲啞嘔，鳴機夜織錦江上，群雁驚起蘆花洲。

大紅色的喜轎由遠及近地從陰黑天外向燕歌行奔來，大喇叭小嗩吶在轎前轎後吹得淒淒慘慘，轎子搖搖晃晃的，忽悠悠好似騰雲駕霧。

兩個丫鬟此刻換了大紅衣裳，安安靜靜地隨侍在繡著花好月圓的喜轎兩側，一群身影飄忽、若隱若現的孩童則拿著喇叭嗩吶，胸前掛著與自己身形極不相襯的大鼓，「啌啌咣咣」搖頭晃腦地敲著。

在這萬籟俱寂的夜裡，一群孩童一邊咯咯笑著一邊扯著嗓子，拉長聲音，將彩頭喊出：

「福義天地開張，

日吉時良。

男婚女配，古來文常。

周公所至，龍鳳吉祥。

今有冷氏之女,

嫁於隴西之胡郎。

當初如歸所至,錦彩高張。

一拜陰，

二拜陽……」

唱聲漸近，迎親隊伍逐漸向燕歌行靠攏來。

離得近了，燕歌行才終於瞧清，那遠遠望去浮在空中的轎子，竟是由一隻巨大無儔的怪鳥馱著！那怪鳥的翅膀上如車輪般排著十個鳥頭，十頭有九口，口插一舌連一喉。一口出一聲，千聲百響相酬。

但最後一口處卻唯見斷頸，不見鳥頭，青色的血水不斷從那斷頸處汩汩冒出。

那「啾啾」的啼聲便是從這怪鳥口中傳出。

「此物名為鬼車。所謂昔時周公居東周，厭聞此鳥憎若讎。夜呼庭氏率其屬，彎弧俾逐出九州。射之三發不能中，天遣天狗從空投。自從狗嚙一頭落，斷頸至今青血流。距今三千秋，晝藏夜出如鵂留。」一道聲音忽地在燕歌行腦子里響起，然而他耳邊並沒有任何聲響。

「此時此地不便交流，我便與你內力傳聲。」燕歌行瞭然地望向轎中，轎中的人也正好回眸看向他。

「你的腳！」燕歌行驚道。
「你的臉……」冷別賦欲言又止。

兩人皆是一驚，想不到不過過了短短一日，兩人便都與昨夜初見之時的模樣不同了。

「抱歉，是燕歌行累你至此。」終歸是燕歌行先歉意地講到。

「這不怪你……嘶，只是想不到我們燕歌行燕大俠，竟是這般青春年少、英俊瀟灑的少年郎。」冷別賦沒忍住，又拿眼角餘光促狹地瞥了燕歌行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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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怀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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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3-01-19 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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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超级好啊！蹲一个后续！

白首相知犹按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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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h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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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3-01-19 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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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冷！好有趣的pa
蹲一个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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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ermei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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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3-01-19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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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太棒了，必须蹲一个后续
对东君的印相一直很恶劣，看过一个冷别赋因为救了灵犀指瑕而被慕峥嵘强推的文之后，更是大扣印象分。幸好这文里的慕峥嵘狗带的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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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雲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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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3-01-19 1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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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情可跨越阴阳，是耶非耶，是真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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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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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23-01-25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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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这一次燕冷二人能够，不要再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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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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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樓發表於: 2023-02-02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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支綫有山醫，以及古代人結婚到底是什麼流程，查了好多資料也沒弄太明白嗚嗚……

章四 .金風玉露
這夜三更時分，大夫醫天子接了個急單，提起藥匣子，拿上燈籠，便匆匆跟著報事的孩童往城東屋舍趕去。
孩子前腳剛出了城，醫天子便後腳跟上。
今夜裡，他心亂如麻。
老天開眼，讓他再次遇上今生恨之入骨的仇人，更湊巧的是那人似乎已忘了他的模樣，並沒有認出他來。
可……他原已打算退出江湖，也因此退避到這偏遠之地。想在這亂世中，真真正正做一名懸壺濟世的大夫……
醫天子晃神間，猛地撞上了跑在前面的孩童，兩人雙雙跌坐在地。

「抱歉，你沒事吧？」醫天子邊說著邊扶起孩童，卻見那孩子伸出手，顫巍巍地指向西方。
醫天子順著孩童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只見城西山中燭光燦爛，映紅了半邊山頭，遠遠地，還能聽見喧天的鼓樂聲響。

「可是有人家在城西荒山卜葬？」醫天子疑惑地打量著遠方儀仗。
「這……絕不可能！」孩子神情慌亂，把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大夫，您是新遷來的。不曉得咱們這兒一帶一貫沒有卜葬的習俗，而且自十年前那場兵災以後，城西那片便成了冢山！除卻山間萬冢，別無居人。」

兩人談話間，那詭異的隊伍不知不覺又向他們這邊行進了三里左右。

這次距離近了，醫天子終於看清，那隊伍中的人皆是披紅插花，而那些腳不沾地的赤衣小孩提著的紅燈籠上皆題著一個「冷」字，抬著的也是台紅彤彤的喜轎，這哪是卜葬，這分明是吉禮！

更讓他意外的是，在那迎親隊伍中，他看見了意料之外的熟人。

那個胡人，不是今日申時同倦收天一起到醫館問診的那個？為何他會在這隊伍中？那時，自己給他包扎時感受到的脈搏跳動、血液流動明明都是那麼鮮活真實，他定是個活人才是。

縱使心生疑竇，醫天子依舊沒有亂了陣腳，
當即拉起孩子，吹滅了兩人手中的燈籠，快速往城郭方向跑去。
未料，在靠近城郭的地方有一處隆起的小土坡。
失去照明的兩人跑著跑著，一時不慎，竟雙雙滑下坡去，醫天子手上的藥匣子也狠狠砸在地上。
兩人在草垛里滾了幾圈後，最終停在了城郭外圍的土牆旁。
而這時，那隊伍也行了過來，離兩人的藏身之處不過半尺的距離。
醫天子閉上眼，同時也捂住孩子的眼睛。
他行醫多年，自是見慣了無常之事，因而胸中也比平常人多一分坦蕩。此刻他依存著心內的一縷正氣，默念著往日在廟中聽聞的經文，焦急地盼著，能早些度過這難熬的時刻。
隨著他心內愈發澄明，那樂鼓之聲竟漸漸遠去了。
「大夫，我剛剛在城郭邊上踩到這些紙符。」孩子拍了拍他，向他遞去一疊黃紙。
「這是……」醫天子借著月光，瞧清了黃紙上的內容，那是道家的字符。

真是，竟然被仇人救了一命。醫天子苦笑著搖了搖頭，起身去撿方寸掉落在地的藥匣子，卻因光線過暗，在地上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

「喏，這是你的東西吧？」一隻白淨且骨節分明的手突然伸到了他眼前，藥匣子正堪堪掛在那那只手的末端。
醫天子愣了一下，隨即抬頭，只見晦暗月光下，一青年人額間系玉，面容俊朗，眉間正氣盈盈。身著藍袍武冠，裝飾俐落直爽，袖間褒衣卻隱露出一截華貴的龍形暗紋，彰顯來者不凡身份。

藍袍青年見他沒反應，又提著藥匣子在他眼前晃悠了一下。
「多謝。」醫天子伸手接過藥匣，起身向青年做了一揖，轉身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荒郊野嶺的，若是忽地冒出一個人，才叫可疑。

「等等。」青年倏地拽住醫天子的衣袖。

「閣下還有什麼事嗎？」醫天子疑惑地回頭。
青年勾起唇角，笑了笑，輕輕將手伸到醫天子鼻夾，勾起手指，發力，然後，猛地一彈！

醫天子捂著發紅的鼻子退開，一臉震驚地看向青年。
那人卻依舊笑意盈盈地盯著他。

「你鼻上沾了塊泥。」過了半晌，那人終於慢悠悠開口講到。

「那真是，多謝。」醫天子咬著一口銀牙，從牙縫里憋出一句感謝。
說罷，一隻手拉起小孩，氣沖沖地跑掉了。

趕路的途中，醫天子忍不住回頭，往紅衣隊伍消失的方向望去。
倦收天，便是為此而來嗎？

而他身後，藍袍青年低著頭，若有所思。
「山老鼠啊，你又多管閒事了一回。」一個綠衣小童從青年背後探出頭來。

「哦，我有出手嗎？澎獅獅你可看清了，方才可是那堆符紙救了那兩人才對。」青年指著貼在城郭牆角的那堆黃紙向小童解釋。

「嘁，山老鼠你免謙虛，若不是你出手，那堆破符紙攔得下鬼車？」澎獅獅不滿地撇撇嘴，許是見多了山龍隱秀這幅雲淡風輕、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

山龍低下頭笑了笑，好似沒聽見澎獅獅的話一樣，兀自開口講到：「話說回來，澎獅獅，你有沒有覺得，方才那人低頭默念的樣子……很可愛？」

「喲喲喲，所以這就是你跑過去幫別人遮耳朵的理由？山老鼠也會動思凡的心思？」
澎獅獅難得抓住機會來打趣山龍這塊油鹽不進的臭木頭，臉上都多了一絲促狹的笑意。

「咳、咳，」山龍被他嗆到，咳嗽了兩聲，找回氣場後，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講到：「山某又不是真的神仙，動一動思凡的心思又有何妨？」

「走了，澎獅獅，」山龍轉過身，朝鬼車消失的方向走去。

「山老鼠啊，你既然有心，怎麼不再多跟那人幾步？知道他家在哪裡，以後也好……」澎獅獅絮絮叨叨地念著，小跑兩步，跟上山龍。
「澎獅獅，再耽擱，你就喝不上酒了。」山龍頭也不回地丟下這句話。

「況且，他已經告訴我了……」山龍隱秀又在心裡嘀咕了一句，想起那個藥匣子，和那人呆愣的表情，心情愉悅。
「山老鼠啊，你慢點走！」
澎獅獅追在後面，覺著山老鼠怎麼突然變了性子，这個平时喜歡慢悠悠散步、怎麼催都催不快的慢郎中，現在竟也會急急而奔了！
…………………………………………
隊伍這頭，除卻隱去了東君相關的部分，燕歌行跟冷別賦交換完了彼此所知的所有信息後，便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倦收天？道真北宗的人，與我不過數面之緣，算不上相熟。不過，他怎會來江州？北宗最近的分壇距此地也有百里才是。」

「你們道士不都喜歡四處雲遊嗎？或許他便是隨意雲遊到此，又碰巧撞見了我，才得知了你的訊息。」燕歌行面不改色地扯起謊來，全然略去了慕崢嶸的名字。

「此事合該另有隱情……」冷別賦聽完後低頭沈思了一會兒，「你有所不知，倦收天鐘情朝陽日出之景，因而長居於永旭之巔，不喜外出。按他的習性，應該不會沒事往這江南雨地跑。」

怎會有盲人喜歡看日出啊？燕歌行忍不住在心內吐槽了一句。罷了，罷了，反正這是你們道門的內事，阿歌也幫不上忙，到時候自己解決去。

「說起來，你們中原人成親是怎樣一個流程？你同我講一遍，待會兒逢場作戲阿歌我也好應對。」

「昏禮者，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故君子重之。三書六禮後該行三拜大禮，然後咳咳……」冷別賦好似想到了什麼，紅著臉別過頭去。

「然後什麼？」燕歌行疑惑地追問道。

「然後……然後挑蓋頭！」冷別賦憋足了氣，終於用內力把這句話傳給了燕歌行。

瞧見他這模樣，燕歌行勾了勾唇角，心情愉悅，抬頭望向一片黑暗的前方。

「沒事，你繼續。」冷別賦確定自己有從燕歌行那狀似平淡的語氣中聽出隱忍的笑意。

不過還是在深吸一口氣後，捏著拳頭繼續講了下去。
「接續是沃盥禮、合卺禮、同牢禮、解纓結髮禮、行成婦禮……」

「你們漢人的禮數真是麻煩……」燕歌行被冷別賦口中的各種禮繞得頭殼發昏，不由出言打斷。

「婚姻嫁娶乃人生大事，豈可兒戲。」冷別賦板著臉指正。不過想到二人現下處境，頓覺荒唐萬分。

何況自己本來也沒必要同這番邦人士計較。於是緩了緩語氣，轉而問道：「那在你們西域，是如何同心上人永結同心？」

「或許是一個眼神，或許是一個故事，如果你打動了那位姑娘，就跟著羊群走回她的家中。」
燕歌行別過頭去，遠遠地回望向西邊的方向，眼神飄忽。

「你……」冷別賦好似從燕歌行那飄忽不定的語氣中捕捉到了某種極其深切的情感，像潮水般湧來。

而他在水邊，燕歌行在水中，既不掙扎，也不奔逃，就靜靜地等潮水沒過額頭，懸溺其中。

冷別賦想，那潮汐的名字喚作記憶。

可還沒等站在水邊的他做出什麼反應，轎子便猛地一顛，鬼車剩餘的九個鳥頭一齊尖銳嘶鳴起來。
而那斷頭處也汩汩冒出發燙的綠色血水，那血水剛一落地，便騰起縷縷青煙，本就枯黃的雜草徹底化作一堆灰燼。

兩個換了紅衣的丫鬟走了過來，引著燕歌行往轎子邊行去。在她倆示意下，燕歌行彎下腰向轎中的冷別賦伸出手。

冷別賦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搭上了燕歌行的手，強忍著腳上的劇痛，掀開珠簾，探出紅艷艷的蓋頭來。

就在冷別賦要邁出轎子的那一瞬，鬼車突然不安地晃動了起來，腳腕受傷的冷別賦登時重心不穩，險險跌下轎去。

電光火石間，燕歌行一把拉過冷別賦。
冷別賦還不及反應，燕歌行便已將他打橫抱起，足尖輕點，衣袂飛揚間，兩人穩穩落在了地面上。

「多謝。」冷別賦在燕歌行耳側輕聲講道。

燕歌行挑了挑眉，看起來很是受用。

四下輕掃了一眼，燕歌行好似明白了剛剛鬼車受驚的原因。

這裡顯然已不是冷府了，不過還是一樣的紅燭高照、鬼氣森森。
門前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細細看去，多是青面獠牙、嘴角淌著涎液的畸形怪物。在這些怪物中間或夾雜著一兩位身姿綽約的白衣美人，拿袖子捂住唇咯咯笑著。然而往下看去，卻會發現這些美人的下半身如煙般飄渺，長長的裙擺在距地面半尺處時便已徹底消失。
不過最讓燕歌行驚奇的是一扇不斷簌簌掉落土塊的黑門，那碩大的黑門往那一立，其他的鬼怪霎時退開兩尺。

「你們中原的妖怪還真是奇怪。」燕歌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西域也有妖怪嗎？」冷別賦追問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妖怪，或是人為編造的別有目的的謊言，又或是人與物的怨念執念，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堆積……總之，鬼怪是由人心而生。」燕歌行語調輕鬆，全然未把眼前這怪力亂神的場面當回事。

「呵，你就不怕我也是妖怪？」冷別賦有些好笑地講到。

「要是真有你這樣善良、好心還漂亮的妖精，那燕爺我今天折在這裡也算不得虧！更何況你們中原人不是愛講什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嗯？」
燕歌行低下頭，隔著蓋頭貼著冷別賦的面頰輕笑著，下巴上沒刮乾淨的胡茬蹭在冷別賦面上，癢癢地撓在冷別賦心頭，一陣酥麻。
冷別賦鬧了個大紅臉，腦袋裡面也暈乎乎的，一把推開燕歌行，剛想說些什麼反駁一下的時候，卻聽嗩吶高聲一響，隨即一道尖銳的人聲響起：「吉時已到，新人啓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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