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6.05 【雁俏】雲斷琉璃（一發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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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8-06-05 23: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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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5 【雁俏】雲斷琉璃（一發完）

【雁俏】雲斷琉璃

縹緲朝霧中，漆黑四野下，一人低聲問著另一人，“你什麼時候能徹底消停，什麼時候會居有定所，算一算，今生今世可能聚不了幾次了。”

被問者沒有回答，臉上掛著虛偽淡泊的笑，笑容藏在薄霧後面看不真切。

發問者亦毋須得到答案。因為他知曉答案，於是低頭不語。

少傾之後，當他再次抬起頭來之時，看見的，是他自己。

*

中原以北的山很硬，棱角似刀削，崢嶸矗立巍峨肅穆。

中原以北的樹也很硬，古松尖若鋒芒，翠柏狀如龍鱗。

中原以北的驕陽更硬，照得溪水生煙，陸起薄蜃。

白衣男子信步行走在這一襲硬朗的青山翠柏間，為山色平添了一抹柔軟。

長途跋涉令男子的衣擺褲腳沾染了些灰塵，但他並不甚在意，只抬頭望了望又回頭看了看便沿著眼前高階拾級而上，前往那座冥冥之中召喚著他的神秘古刹。

“這位施主，本寺主持七日前圓寂，今日舉辦荼毗，恕不對外，還望施主見諒。”小沙彌恭恭敬敬地將白衣男子拒之門外，白衣男子便從懷中摸出一物道，“此物乃貴寺主持所托，在下前來奉還，不想還是晚了，可否帶話給新任主持——”

“啊，是琉璃串！”沒想到，小沙彌見到男子手中物什，驚呼了一聲便關上了通行矮門，在正門背後低聲說道，“施主還請在這裏稍等片刻。”然後同身邊的人說，“快去通知大師兄。”

白衣男子有些疑惑，摘下頭上的兜帽，抬起手中的琉璃串放在眼前。

陽光穿透樹影，直直灑在那串琉璃上，投射出七彩晶瑩的微光，明明滅滅地映在男子的面容上。

不一會兒，寺院正門便緩緩打開，驚起原本幽靜山林中的簌簌飛鳥。

“施主請進。”為首的素色長袍的僧人應該就是那沙彌口中的“大師兄”了，白衣男子恭敬一揖，沒想到寺內竟聚集了一層又一層的僧侶，見他進來紛紛低頭向他行佛禮。

白衣男子有些疑惑，“大師兄”卻道說來話長，“施主可否將琉璃串交予貧僧一觀？”

“自是應該。”白衣男子再次拿出那串琉璃：“這是……”

話還未講完，古刹便響起鐘聲。

“阿彌陀佛，荼毗佛時已到，施主請先進禪房休憩片刻，貧僧舉火封窯後便來。”“大師兄”行佛禮一揖，向身後一指，示意一個小沙彌帶白衣男子進入客院休息。

“多謝大師。”白衣男子也將琉璃串收進袖中，回以一佛禮，便隨著沙彌離去。

逐漸，寺廟中響起鐘鼓佛號、聲聲梵唄、嫋嫋佛音。

“還不知方才那位大師法號。”白衣男子彬彬有禮地跟在沙彌身後。

“大師兄法號本幻。”

浮世本幻妄，空花電露然。

白衣男子略通佛法，聽聞這法號後微微頷首以示記住。

“施主裏面請。”小沙彌站在門口請白衣男子先行入內，“我去沖些茶來。”

白衣男子應聲推開禪門，卻又立刻拉闔。

“施主？”

“小師父不用招待在下了，快去荼毗大會吧。”

“這……”小沙彌猶豫片刻，在禮數不周和主持葬禮間還是選擇了後者，重重一揖後便跑走了。

白衣男子望著小沙彌出了院子，才轉過身面對禪門，定了定心神將它再次推開。

人間世事蒼茫浩蕩，眾生有時會錯過很多機緣，錯過一朵花綻開的過程，錯過一粒沙飄散的方向，錯過與一個人再次重逢的可能。

“你卻從不錯過每一個與我搗亂的機會。”白衣男子揚起衣擺，坐在簡樸未鋪桌布的八仙桌旁，另一人的對面。

那人似乎靜候他良久，杯中的劣茶亦或是白水都已經見底，看不出原來樣貌。

“你似乎並不意外。”那人一身玄衣繡朱，手臂隨意地搭在桌上，手指輕敲臺面，桀驁地示意白衣男子為他添水。

白衣男子既沒有對他的到來感到意外，也沒有對他的傲慢感到意外，淡然地將對方的茶盅蓄滿，又為自己倒了一杯，“雖沒有全部把握，但也並不意外。”

“吾倒是很意外。”

“哦？那這也令我意外了。畢竟能叫雁王意想不到的事，這幾年愈發的少了。”

“但似乎每一件都是因你而起。”被喚作雁王的黑衣男子抿了口水，只為潤潤唇舌，並未下咽，“而且今日，吾是高鴻離。”

白衣男子凝眉細思，從方才簡單的對話大概推斷出了一些事實，便試探道：“高兄與定慧大師是故交？”

“算不上。此處雖地處中原，卻從百年起就一直享受羽國庇蔭。”上官鴻信釋出一些好意——話說半句的訊息。

原來如此。但只言片語對於白衣男子來說早已足夠。

他與他來的目的不同，或許相同，但機緣肯定不同。

他攥緊藏在袖子中的琉璃串，不過又立刻松開，將它拿到臺面上。

“我是因為收到了這個和一條口訊。”

琉璃串，隆昭寺。

“哈。”

就在此時，寺廟中蕩起七七四十九下鐘聲，二人同時望向窗外，是定慧大師法體封入化身窯的鐘聲。

停棺七日，封窯七日，再見天日便是一捧紅塵開外的塵埃。

“凡人不管生前是華麗是黯淡，都會在死時的瞬間煙消雲散。”上官鴻信率先收回目光，發出似是感慨的斷語，“但他不是凡人。”

白衣男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才驚覺他已經將自己手中的琉璃串拿了過去，放在眼前端倪，原來那不是對定慧大師的斷語，而是對已經故去二十多年，仍舊餘威尚在，餘局未了的他們共同的師尊的斷語。

“我既不是上官鴻信，不是雁王，想必你也不是史精忠，不是俏如來，那麼你是誰？”

白衣男子微微一愣，想起踏入山寺之前那串琉璃在硬朗陽光下散發出來的七彩光芒。

“嗯……”他眯起雙目，像只狡猾的狐狸，偏偏卻又以纖長手指點著嘴唇做思考狀，“就叫七彩君吧。”

天堂地獄一道門，道門無非三朵雲。雲中難覓五形氣，氣化心逢七彩君。

*

被默蒼離生前利用過的人全部都被煉化成為了琉璃串，大多都被掛在了那已經湮滅成齏粉的琉璃樹上。

雖不是全部都被掛了起來——霓裳就是例外——但也從來沒有人活著拿到自己的琉璃串，並且還能在死後准確找到钜子的傳人將它托付出去，引傳人來尋。

聽完本幻的解釋，黑白二人心中都有了定見：

這是默蒼離的局，大概滿懷惡意：你活著沒有辦法成為我的棋子，你死了之後才有那麼一點可能。

因此定慧大師的那串琉璃，便在圓寂後立刻由人送到尚同會盟主手中。而七彩君用了很久才打聽到坐落在山中的隆昭寺的具體位置。

那麼這個局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而上官鴻信的到訪又是否在這個局中呢？

“我愚蠢的師弟啊。”高鴻離突然抬手摸了摸七彩君的頭頂，看向的卻是本幻，“山中可有貴寺禁地？”

本幻一愣，這羽國貴胄十日前突然到訪，捐了不少的香火錢想見定慧大師一面，定慧大師卻因為身體抱恙而無法相見，沒想到他到訪的第三天定慧大師便圓寂了。

圓寂之前，給本幻三樣東西：主持法器和兩串琉璃。

“你，留一串，另一串，給中原，尚同會，史精忠。”

說完，便咽了氣。

因此他根本不知道這琉璃串的用意和羽國訪客的來意。

他謹慎地點了點頭，又試探性地問道，“二位施主是想……”

“我們今晚便會離開貴寺。”上官鴻信闔目後仰，俏如來有些狐疑。

“啊，這，山路難行，二位施主不如再留一晚。”

俏如來瞥了一眼一言不發高深莫測的上官鴻信後，搶先答道，“也好。”

留給他搞清楚上官鴻信來由、琉璃串淵源和那被上官鴻信故意提及的古刹禁地的時間，只有這一晚了。

“那貧僧便不打擾二位了，本寺服喪期間過午不食，七彩君今日方來許不習慣，貧僧吩咐准備了些素果，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有勞大師了，素果就很好。”俏如來回以佛禮後，本幻便離開了。

上官鴻信端著假寐，俏如來坐在他對面盯著他。

鑄心之局過去二十多年了，他們兩個你追我趕你爭我奪也鬥了二十多年了。

俏如來難得叫上官鴻信意外，俏如來更難得猜不透上官鴻信的意圖。

“就算是上一局你表現不錯的彩頭，給你一個提示。”上官鴻信這次也難得地沒有為難於他，或許他篤定這個局他占盡優勢，所以不妨大方釋出一個能讓俏如來好歹與他比肩的局面：他擲出一卷卷軸。

是一幅畫，一汪清泉和一只飛禽。

俏如來盯著這幅畫，總覺得似曾相識。

神農有巢，還珠有樓，荒煙有山，钜子也應該有钜子的歸所。

怪不得這畫似曾相識，他在冥醫的遺物中見過類似的畫面，而那地形，似乎又與此處沿途山峰的棱角相似。

“這是師尊的故居？”

上官鴻信依舊雙目微闔，以鼻音作應。

“准確地說，這裏是曆代钜子的老巢。”

*

是夜，上官鴻信與俏如來悄悄離開了隆昭寺。

望著前方開路的上官鴻信，俏如來有些忍不住笑意。

傍晚時分，在他的百般探問下，終於教他知道上官鴻信很早的時候就在猜測世間會存在一個這樣的地方，那些踽踽獨行的钜子已經很孤單得可憐了，若是偌大紅塵之中連個所居定處都沒有，那將多麼淒慘。

所以他這些年一直在找這個地方，終於讓他在蛛絲馬跡中找到了隆昭寺——原來策天鳳的老巢一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而就在他親身來探的時候，主持突然死了。

緊接著自己便來了。

他早出發了十幾年，卻依舊抵不過天運極好的自己。

俏如來想笑，又替那孤寂的背影感到惋惜。

突然俏如來一把拉住上官鴻信將他轉過來面對自己。

月光投灑在二人臉上，斑駁的樹影將上官鴻信的臉擋在陰影之中，卻又將俏如來的雙目暴露在光明之中。

俏如來目光溫柔軟暖，灼灼地端詳著他。

上官鴻信面容陰沉，輪廓棱角分明。不解地歪頭看他，試圖閱讀他的表情。

俏如來率先捧住他的臉，將他整個拉入皎白月光的沐浴中，卻同時被他身體的陰影全部遮住。

俏如來被按在鋪滿落葉的草地上時，後背撞得有點疼，但後腦勺卻一直被上官鴻信護在手掌心中，撞進軟軟的緩沖中。

想起似乎一直都是這樣，上官鴻信將他推入深淵之前就已經在下面做好接住他的准備了。

“真是個傻瓜。”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

俏如來的一襲白衣沾了土，變得灰撲撲。

上官鴻信的那套黑衣沾了灰，變得有些發白。

兩個人站在有如宮殿般宏偉的山洞中時，都有些震驚與心虛。

自始朝開始的曆代钜子牌位都在山洞中鑿除的神龕中盯著他們，盯著灰頭土臉剛剛還野戰過的他們。

山洞的頂端懸掛的則是數目更加眾多的琉璃串。

每一代守護這個老巢秘密的，就只有隆昭寺的主持，在圓寂之前交給繼任者兩串琉璃珠，一串送去給钜子繼承人，一串留著等钜子的繼承人發現了這個山洞明白意圖之後再傳達給新任主持繼續保守那個秘密。

“嗯……啊……”俏如來一時語塞，倒是一向厚臉皮的上官鴻信率先邁開步子，向角落而去。

“我曾經以為——”邊走他還邊輕輕說道，“那畫中的一泓清泉是我，一旁的飛禽是他。”

策天鳳曾經告訴過他，畫中畫得是這紅塵世界中能夠滌蕩罪惡的清泉和泉邊的神秘飛禽，飛禽的物種不得而知，飛禽的目的不得而知，或許是為了守護清泉引領眾生，或許是為了獨占清泉阻撓來者。

他拉著俏如來快步走到一方小空檔前，那上面赫然寫著一個陌生的名字——策天鳳、神弈子、默蒼離、黓龍君、盜才生等等等等化名身份的真實姓名。

“後來我才發現，我既不是清泉，那畫中畫得也不是鳳凰。”

俏如來啞然地盯著他。而上官鴻信卻示意他去看那神龕旁邊的牆壁。

是一個圓形的刻痕。

俏如來看向其他神龕，每一個的旁邊都會有一個這樣的凹槽，有的裏面嵌著長劍，有的裏面是塊印鑒，有的是根金釵，“看來這是曆代钜子生前最愛的物品。”

俏如來突然抬起頭，他知道這個圓形的刻痕裏應該放什麼了，但是那個東西——

“吾就說過，這鏡子你扔得太早了。”

上官鴻信從袖中擲出默蒼離的那面鏡子。

早年間他們劍拔弩張的時候，俏如來曾經用這面鏡子諷刺過上官鴻信失敗的模仿和揮之不去的心魔執念，“沒想到最後還是被你撿了去。”

上官鴻信冷笑了一聲，便向旁邊空著的地方而去。

俏如來則將那鏡子歸位。

“給。”這時上官鴻信又遞給他一樣東西。

一塊刻著史精忠名字的石板。

曆代钜子背負著沉重的重擔，行走在黑暗之中，無人能傾訴，無人能理解，居無定所，舉目無親。唯有這黑漆漆的巨大黑洞是他們的歸宿，只有這冷冰冰的一方方石碑是他們的親人，而最終他們也將融入這黑漆漆的黑洞，成為那一方方的石板。

“後來吾知曉了，你才是那一汪清泉，而那畫中畫得是只離群的孤雁。”

上一代的钜子似乎總是那麼叛逆囂張誕妄不經，他開鑿了一汪泉水的同時，還給它留下了可以不用孤單免去寂寞的伏筆。

鑄計、鑄智、鑄心，還要鑄穴。

“真是個傻瓜。”

*

俏如來望著神龕中刻有自己名字的石板，“看著自己的碑總有些說不出得怪異。”他想活躍下氣氛，講出的笑話卻一直都不能令人發笑。

“你現在應該思考的是你的信物要放些什麼？那串佛珠嗎？”上官鴻信冷哼了一聲。

“事出突然，也沒有其他的東西了。”

“那就聽吾的罷。”上官鴻信話音未落，一記斷雲石就狠狠地嵌入了山洞壁中。

“你！”俏如來看著上官鴻信收回斷雲石後牆上留下的刻痕。

上官鴻信這才滿意地展顏一笑，“勸你收徒要慎重，他不一定能夠順利得到你的遺物。”

看來那畫中的孤雁並不是引人前去蕩滌紅塵世俗的靈鳥，而是試圖獨占清泉的小心眼。

-完-

[ 此帖被閉目聽花開在2018-06-06 10:13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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