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27 [温赤]Merry E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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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ivi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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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5-03-27 1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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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7 [温赤]Merry Eve

Merry Eve

*溫赤

「今年的雨季來得晚，下起來卻沒完沒了，馬場的乾草已經快趕不上供應那些小傢伙們的日常所需……但也不是全然不好，機緣際會，我們碰上了來澳洲度聖誕假的風間始和小玉。在和故土遙遙相望的異鄉遇到老友和親人是一種無法描述的感動，他們帶來俏如來銀燕的消息，劍無極很高興，我也是。

轉眼要是新的一年，我卻時常想起過去和您一起生活的日子，站在遼無邊際的草場上和連綿的山巒永遠隔絕，和日暮之下次第拉長的丘線告別，也像是我到如今的人生……

休耕的時候，我正想回去拜訪您……或許還將有新的成員……您說離別來去無時不在持續，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時機裡進進出出，聚聚散散，都並不值得介懷。我現在能有一點體會。

兜兜轉轉遇到過那麼多的人，漂泊過那麼長的路，我不勸您尋找下一個停靠的網站，正如您對我那時做下的決定抱以的最大的包容。

最後，祝您一切安好。

鳳蝶、劍無極。」

1.

電話鈴響之前他已經醒了，又沒有全醒，處在堪比夢遊的階段，遊魂一樣聽著叮鈴鈴響得震天。想徹底醒過來，那部分還在漂浮的意識卻梗著脖子死活不肯歸體，赤羽信之介覺得自己像溺水的魚，直到輕微的腳步聲走過來摁掉了開關。

然後拿走分機，再輕聲地走出去。

“嗯，他還在休息，有什麼事可以給我留言，我會告訴他……對，我是溫皇……不用客氣……謝謝，也祝你聖誕快樂。”

赤羽信之介長出了一口氣。

在半夢半醒的狀態中掙扎，有人關掉了中央空調，過了一會兒，再拉下幾乎蓋住半張臉的被子，他冷的一激靈，幾乎立刻就彈跳起來。

不出意料，那人靠在門邊笑眯眯看他炸毛。

“聖誕快樂，”他說，輕巧地走過來給了起床低氣壓的伴侶一個吻。

甜膩的味道。赤羽信之介不喜歡奶油，推開了，“現在幾點？”

溫皇將他的手綁到身後，繼續接吻，“你還沒和我說聖誕快樂。”奶油的味道非常重，他完全不習慣。但那人絲毫不在意，仍舊用力禁錮，耳鬢廝磨。

“快說。聖誕快樂，還有我愛你。”

沒完沒了，這句話不說出口，他簡直懷疑溫皇會就這麼耗下去。

“……聖誕快樂。”

他還惦記那通電話。預感不會是什麼好事，只求別太糟——糟糕的一天總是從糟糕的早上開始，赤羽信之介今天沒有加班的打算。

“還有一句。”不說不放手的架勢，赤羽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快說，我愛你，嗯，還有……”

“我愛你，一直，非常，愛你。”在更得寸進尺的條件開出之前，他一口氣說完了那人最愛聽的。

溫皇笑眯眯地放開了他。

“我也愛你。”他最後吻了一次伴侶，“準備吃飯吧——對了，剛才天宮伊織給你留言，兩件事，報告全部完成、你有一個視頻會。”

赤羽洗漱完畢，回到餐桌前坐下，溫皇正連哄帶騙，“青椒和胡蘿蔔也要吃，不然會生病。像你小時候一樣，天天都要去狼主那裡打針。”

鳳蝶抬頭看著赤羽。

他順勢打量一眼小女兒碗裡略顯焦黑的青椒片以及——據說是胡蘿蔔泥——一團東西，收回視線，平淡地說，“青椒要吃。”

小女兒露出失望和生氣的表情，赤羽不動聲色，“胡蘿蔔泥不要緊，晚上我給你打果汁。”

鳳蝶立刻將青椒片挑出來塞進嘴裡，將碗推給溫皇，下桌跑了。一會兒又跑回來，認真地問赤羽，“你晚上會來參加我們的活動嗎？”

晚上？他停下來想了幾秒，內部稽核、月底報告會、年終總結……小學平安夜的文化節。花了半分鐘，他擺正女兒頭上蝴蝶式的發帶，沒回答。

“你答應她會去，她準備了很久。”溫皇旁敲，“我們昨晚說好了。”

赤羽沉默地給她整理衣領，輕輕揉了一把柔軟的劉劉海，“我不能確定。”

空氣中一陣靜默，鳳蝶聳聳肩，沒有太在意。“anyway，有空就來。”赤羽打發走了小姑娘，扶著頭吃早餐，避開旁邊人的目光，“你能不能不提昨晚……我也說了，今天有一場必須開的報告會，只能保證盡力不加班。”

“沒關係。”溫皇點到為止，“到點我去接你。別忘了今天是耶誕節，”他笑的很溫和，但不容拒絕，“你也要讓別人去過節。”

赤羽不欲反駁，垂頭吃飯。大多數人都對他的工作抱有誤解，唯一的伴侶也一樣。溫皇平日都很溫和，只有對他——對他的工作，強勢，像變一個人，火爆的時候爭鋒相對，宣洩本來很稀少的情緒，事後回憶又極怕給小女兒留下不好的影響，暗自決定不要再有下一次，不要不要，他們已經在這個問題上爭吵過太多次，沒必要再多一次。

“我出門了。”

“記得。晚上見。”

“我儘量。”

他拿了車鑰匙回頭看到坐在門口慢吞吞穿了半天鞋的小姑娘，有點好笑，“鳳蝶，你要遲到了。”他看了一眼手錶，“平常你應該已經在路上。”

“哦，沒關係。”她老氣橫秋，“今天是平安夜，老師不會罵我。”

不懂哪裡來的邏輯，赤羽心情好一點，揚了揚嘴角。彎下腰替她把鞋帶紮成漂亮的蝴蝶結，“走吧，我送你。”

2.

此前沒有真正審視過這個節日。他是純理性的分析師，從來不信上帝，以為大多數人都同他一樣——結果錯得離譜。

神田京一抱著個大箱子擠進他的辦公室，打斷私人會議，天宮伊織抬頭看了一眼，笑了笑，不甚意外，赤羽信之介卻結實吃了一驚。

“頭，免皺眉，今年特別多，我已經替您處理一半了。別問我是什麼，您自個兒拆著看。”助理懷帶深切的同情，卸貨、聳肩、逃離戰火。

天宮伊織過來替他拆了兩個。

“果汁機？”還是兩個，都是時下熱銷的款，翻看一下銘牌，價格不菲。“往年不都是巧克力麼？今年怎麼改送你這個了？”

赤羽接受過來放到一邊，有點頭疼，“聚會的時候偶然提了一句，她們就記著了。”送禮的也聰明，沒留下能讓他退還到點的證據——雖然範圍裡就那幾個人。“下次給她們發獎金吧。剛好拿回去給鳳蝶打果汁。”

天宮伊織只見過那孩子一面，“頭髮到肩的那個小傢伙？”

“紮馬尾了。昨天溫……和我給她買了發帶。”他垂下眼，掩飾一點不自然。

時至今日，他依然無法毫無顧忌的談及他的家庭，就算是對一起長大親同姐弟的天宮也一樣。並非過於保守，而是，一旦個人的保守低於了社會多數人接受的程度，那麼任何試圖博取支持和理解都將是曲高和寡——並且，相當不智。

赤羽信之介不打算成為關注焦點，更不打算做沖刷時代的潮流者，正如長河未必壯闊不過大潮，高川沉默，也巍峨。重要於他只是已經狠狠的摔過，就絕不希望家人在相同的地點跌倒。

“改天出來聚一聚，新一年了，我也給小姑娘準備了禮物。”天宮伊織只是笑，像是包容他的棱角。

“忙完工作就暫告段落，到時候吧。”

“嗯。報告我已經發你一份，桐山先生那裡還沒給我回復……我也擔心她老人家的身體，總司離開，也就我們同她親。”

“都去看看吧。我也很久沒回去過。”

一整天，BAU都在節日的氛圍中。赤羽信之介下到14樓接視頻會，迎面碰上夜叉瞳，對方給了他一支玫瑰。

“Merry Christmas.”

手機振動，他掏出來看，也是一條Merry Christmas，發信人鳳蝶，照片是她和同班的男孩子，笑容有點痞氣。

赤羽立刻回復，“注意交往限度。”想想不妥，改了語氣，“也和其他同學多多交流。”還是不妥，再改，“好好相處。”最後放棄了，簡單回了一條祝福語。

走了兩步又掏出手機編輯一條，“下班我會過去。”

調查進入掃尾，所有評估都已到位，進入最後的審核，就等放假回家收獎金。

溫皇打電話過來，隔著電波軟磨硬泡，赤羽信之介用肩膀夾著聽筒推開會議室的門，費了點功夫，還要保證不被溢過來的甜味膩到，只求他不是在嘗試破壞家庭和諧的奶油蛋糕。

“幾點過來接你？”

“還有個會……別等我。”
“沒關係。”

低電量提醒，他像哄狗熊一樣哄斷線。

“give me a kiss honey.”

“see u.”

收完線，還沒來得及收拾掉臉上的笑意，螢幕很快呈像，另一端的人居高臨下。

炎魔幻十郎專橫獨斷，彙報就是他個人演說，決策提得天花亂墜，要求起來喜怒無常，下面實施還得另就高明，場場都是走樣子，赤羽信之介興致寥寥，隨口應和，轉著筆神遊太外。

月牙淚那天抱怨弟弟不和他親，有女朋友也不肯說，叛逆的不得了……競日孤鳴大度的分享育兒經驗，當日且聽且過，轉眼鳳蝶也到了讓人擔憂的年紀……

筆帽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彎下腰去撿，才看見不知道什麼時候貼上去的藍色傘菌的logo。

他不動聲色摩挲著，隨手在文件的背面畫了一隻閉目養神的蘑菇。

什麼時候結束……快到點了。

他無所事事地想，著急下班，明顯走神，會議室很快陷入異樣的沉默，等他反應過來，炎魔的臉色很不好看。

“節日讓你們都失去了工作的感覺嗎？”譏諷的意味，臉上怒意騰騰，赤羽信之介心裡咯噔一下，“那就全部重做。”

以往他會應命立刻著手，但今天不同——

“我認為重做沒有必要，有什麼地方需要修改，再補充就可以了——”

“你在頂撞我？”

他沉默了一刻，“不，只是建議。”

“我說什麼就是什麼。重做，我要看完全不一樣的報告。今天晚上之前，沒能力，做不到，我大可以解散你們。”他很滿意看到赤羽的遲疑，“辦不了，你的屬下跟你一起走人。”

神田京一聽著會議室完全安靜下來，小心翼翼推開門，露出半個腦袋，“頭，報告怎麼樣？上面怎麼說？”停了幾秒，“如果沒什麼問題……今天可以先撤嗎？”

赤羽信之介平靜地將畫著蘑菇的檔合起來，起身，“沒事。去吧。”

助手松一口氣，腦袋收回去。很快又再冒出來，“頭你呢？”

“我沒有安排，晚一點走。”

“哦——”

前廳隱約歡呼，甚至可以分辨邪馬台笑邀酒的高呼。

平安夜啊。

手機亮起來，他默了兩秒，接通。

“Merry Christmas,honey，are u ready？”街角喧鬧的聲音，他揉了揉眉心，“抱歉，有一個緊急的報告，我要加班。”

電波聲背景聲，一陣沉默。

“溫皇？”

“嗯。你先忙。”

“抱歉……”

“沒關係，”他渾不介意，“去忙吧。”

低電量持續提醒，即將掛斷的時候，赤羽突然喊住他。

“嗯？”

“你……一會兒再來等我嗎？”

那頭停了一瞬，低聲地笑，“當然。”

3.

赤羽揉著酸痛的肩膀提交趕工的報告，淩晨2點，已經是第二天。這麼久了。關電腦走出來，整棟樓只有一間辦公室亮著燈，孤零零的樣子，讓人覺得冷。

劃開手機想要打電話，卻發現電量低於2%，已經自動關機。扯了扯嘴皮，伸手攏緊大衣的領口，平安夜的風一點都不平安，他還沒吃飯，饑寒交加，可憐兮兮的。簡直是跟戀人撒嬌的好契機。

頂著風頭踏出辦公樓，站在臺階上四下望瞭望，沒看見溫皇。

有點失望，但轉念想想那人要是敢把鳳蝶一個人丟在家跑出來等他到這個點，絕對要翻臉。

小姑娘晚上還有活動，也該回家了。

他這麼想著，伸手攔車。

司機是個自來熟，半夜的精神依然亢奮，一路上滔滔不絕，赤羽撐著頭偶爾附和，司機從後視鏡看了他一眼，笑道，“耶誕節您收了不少禮物吧。”

“嗯。”
“像您這種男士追求者應該也不少。”
話多可以是健談，但太多就可能令人不適，赤羽避答，“我已有家庭。”

司機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看不出來……您的太太一定是位優秀的女士。”

他想了想溫皇，一哂。

“您想過以後要男孩還是女孩嗎？很多人喜歡男孩，我覺得女孩也不錯……不，女孩長大胳膊肘就向著外拐了，也不好……”

司機調開車載廣播，午夜台正一遍一遍的播放聖誕頌歌，赤羽逐漸陷入困怠，一會兒想起自己的小時候，一會兒又想起溫皇，想起鳳蝶。

倒真沒認真想過孩子的問題。以前沒需要，後來沒必要。提起也是偶然。還沒和溫皇在一起的某個耶誕節，那人玩笑似的問他以後想不想要孩子，“養大他給他蓋房子，以後再操心他學業順不順家庭好不好？”他挑眉，“我沒那個功夫。”

“我可以給他蓋房子，額外再操點心。”

“好吧，那勉為其然，你也額外操心去哪裡領個孩子回來折騰。”

那會兒關係還不明，隔著窗戶紙，調笑也變的有其他深意，結果下一個耶誕節，那人就帶回了鳳蝶。赤羽在家裡是最小，沒養過弟妹，即便日後給他手下一大班子收拾攤子，到底沒有自己親自看一個手臂長短的小東西一點一點俏麗長開感觸深。和他選擇溫皇一樣，他相信是鳳蝶選擇了他們，是男孩是女孩都沒所謂，就是家人。

“唉。現在的小姑娘啊，聖誕也非要和男朋友過，多大年紀啊，我晚上過來還碰上了一場車禍，情侶兩個追求刺激，都給送醫院了。不省心哦……”

坐個車比加班還累。赤羽開門，意外看到一屋子的黑暗。

丁點聲響都沒有，沒人。

這個點了，他皺眉，不在家，能在哪裡。先去給手機充電，十多條未接來電，鳳蝶的、溫皇的，還有兩三個未知號碼。他挑鳳蝶的回撥過去。

忙音。

再挑溫皇的打，響了有一個世紀，沒接，接著打，還是沒接。他等了一分鐘，繼續打，這次通了。

背景聲嘈雜，赤羽聽著不太高興，“你帶鳳蝶去哪兒了？幾點了？明天不上學了是嗎？”

那邊半天沒回復，他更生氣，“溫皇！”

另一頭的聲音也全然沒有笑意，“你在哪兒？”

“在家。”

“現在出門，到我這裡來。”

“你在哪？”

“醫院。”

他一驚，“出什麼事了？”

溫皇又不說話，他這頭等的心焦，那邊半天才慢悠悠地回道，“鳳蝶出車禍了。”停了兩秒，驚訝，有點諷刺，“你不知道嗎？”

他靠在樓梯口抽煙，赤羽趕過去，他抬半隻眼，靠煙頭的光撐起眉目，很犀利的樣子。

這個男人發怒的時候根本就是另一個人，似笑非笑，眼底那點火星躍動成藍紫色，赤羽不想和他吵架，繞到了另一邊，直接進了病房。

鳳蝶的腳上上了固定器，臉頰貼了一張ok繃，安安靜靜的，已經睡著。他仔細察看，確認沒有其他問題，才轉過頭。房間還有另一個人，一個男孩子，頭上綁著繃帶，瞪大了眼睛看他，臉上寫著愧疚不安，卻直視他的眼睛，沒逃避。

赤羽打手勢讓他到另一頭。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說想去等爸爸下班，我就帶她去，在路口遇到闖紅燈的聖誕老人，急忙刹車，結果撞上了另一邊的卡車。”

“我是問，為什麼她會傷成這樣？”

男孩沉默了一下，愈發愧疚，“刹車的時候我沒有注意後面，鳳蝶搶擺車頭，自己撞上去了。”

他在床頭坐下，“我不追究是誰的錯。你也受了傷，這麼遲了，家長不在，先去休息吧。”

男孩子欲言又止，看了看沉睡的鳳蝶，又看了看他，點點頭。臨出門躊躇了幾秒，輕聲問，“您是，她的爸爸嗎？”

“是。”

“那……”他猶疑看了一眼門口，“外面那個……”

赤羽信之介伸手理了理女兒的額發，在心底疲憊地歎氣，“鳳蝶沒有母親。”他說的隱晦，不欲多談。

帶上門出來，溫皇一根煙已經點完，卻仍站在樓梯口，打火機開開關關，神色還是犀利。

他走到離三步，背靠牆，靜靜地站了站，“小腿骨折，其他無礙，情況要是穩定就能回家靜養。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兒守著。”

沒答話。

赤羽揉著額頭，聲音低低沉沉，“這事我有責任，我失約了，我道歉，你不用這樣。”

“你只想和我說這個嗎？”

“你還希望我說什麼？”

啪嗒一聲摁下帽蓋，他微側身，好整以暇地看過來，“honey，為什麼不跟我說說你到底怎麼想的？對我對鳳蝶，承認我們是一家人——承認我們是情人，對你而言很無法啟齒嗎？”

他皺眉，“不。你怎麼會這麼想？”

“那你到底是在逃避什麼？寧願加班也不想參加文化節……ok，ok，你不用說，我理解你很忙，對，你給所有人放假，一個人加班，你當然忙。很訝異嗎？我在樓下等了你一下午，看著所有人的辦公室清空，接著你告訴我，你有急事，你要加班。”他笑著，滿臉諷刺，“剛才為什麼不告訴那個混小子我是誰？鳳蝶沒有母親，她只有兩個爸爸——這個事實你無法接受？”

不想吵架，結果還是吵起來了。赤羽信之介壓著聲音，保持平靜，“我接受，但你想過別人接受嗎？向所有人公開我們的關係，接受世俗審視的眼光，我無所謂，鳳蝶呢？你要讓她活著接受別人的偏見，只因為她有兩個爸爸？——我不想讓她冒險。”

溫皇諷刺的表情停住，然後慢慢淡去，像退潮時候的浪頭一點一點從礁石上褪下，冰冰涼涼等待風乾。

比發怒還要可怕的是不想再怒下去，像是已經失去了意義，變得意興闌珊。

赤羽有不好的預感，但他沒力氣再去深究，兩個人安靜地凝視彼此，然後各自轉開，他看了看手錶，差不多時候要換瓶，越過他走回去，半途被拉住。

溫皇再次將他的手綁到身後，狀似親昵地貼了貼他的臉，“我到的時候，她問我，你在哪裡。”他親吻他的眼睛，“今天有一個節目，要雙方父母一起上臺。她邀請了你。honey，沒有人會在意別人怎麼看我們，只有你，只有你在意。”

他鬆開手，站直了微笑，“聖誕快樂。赤羽。”

4.

鳳蝶非常不喜歡醫院，堅持要回家，赤羽低聲同她講道理，小姑娘脾氣可倔，一聲不吭，沉默著抗議。

父女一樣的壞習慣。

他摸著女兒的頭，耐心地哄，“我和你一起，等醫生檢查完了沒有問題，再一起回家，好嗎？”

鳳蝶看著他，“我沒有問題。”

“你很好。但是我擔心。”

小姑娘不說話了。赤羽拍了拍她的肩膀。過了半天，她示意他靠近一點，伸手抱住他的脖子。

這是妥協了。

臉埋在他的肩膀，他將女兒抱起來。“我跟你道歉，昨天我失約了。”

“沒關係。”聲音聽起來悶悶的，他輕輕拍她的背，“我聽溫皇說你表演的很精彩。本來可以更精彩，我很抱歉。”

小姑娘趴在他肩上沉默了一陣，輕聲道，“昨天其實我沒有睡著。”

“嗯？”

“不對，應該說，我醒過來了，你們吵架那會兒。”

她爬起來，跪在床上，比他高出一個頭，正經著神色，“我聽見你們吵架。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有一點不對。”

“我沒覺得我的家庭，你們，還有我，我們有哪裡不正常，我們很好。我也不在乎別人怎麼看我，愛怎麼看隨他們。”她也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我過的很好。”

換赤羽沉默。

半晌，他伸手摸了摸女兒到肩的頭髮，笑了笑，有點無奈，還有一點其他的東西。“謝謝你，鳳蝶。溫皇說得對，是我錯了。”

“不，他錯的更離譜。”她的臉皺在一起，萬分不能苟同，“他太喜歡刺激——我不好說，總之你比我懂。我嘛，我是覺得過日子本來就是個平淡的事，關起門各過各的，非要折騰點波瀾出來，只能說是無聊且太閑。嗯。這話你可以不要告訴他。還有一句，你也不要說。”一口氣把槽都吐乾淨了，“與其這麼無聊這麼閑，不如去幹點實際的，比方練練廚藝。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胡蘿蔔泥。”

赤羽費大力氣，沒忍住，笑了出來。

他主動擁抱了小女兒，輕吻她的發頂，“好，我不告訴他。多謝你告訴我，鳳蝶。”

要回家給小姑娘拿衣服，赤羽順道去了一趟公司，把許可權移交天宮伊織，辦理請假手續。

神田京一正正地站在門口，看他將檔整出來歸檔，羞愧溢於言表，“頭，這麼大事怎麼不留我們幾個，自己幹到半夜。我今天才知道，被罵到慘。”

“罵你什麼了？”

“罵我鏈子掉大了……”

“將功補過，我女兒住院，剩下的活全交你。”

“got it……等等，女兒？are u kidding me？？”

神田完全被驚住，“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赤羽走的急，“現在你知道了。”

溫皇沒在家。他坐下來給他打電話，鈴聲從房間裡傳出來，他找一圈，挖出低電量警報的發聲源，平靜地掛線。

回去的時候鳳蝶正和昨天的男孩子聊天。手邊放了一隻包裝精美的蘋果，赤羽走過去，一人給了一個禮物袋，鳳蝶開心地將禮物摞一起一併放到了床頭，那男孩倒很意外，手上捧著一個紅色的包裝袋，愣愣地看他。

“謝謝你昨天通知我們。聖誕快樂。”

站在樓梯口給千雪孤鳴和羅碧打電話，全都跳轉語音，他什麼都沒說，掛斷了。

臨近傍晚，意外地見到了天宮伊織，還有領著弟弟的月牙淚。

赤羽疑惑地看著他們，“出什麼事了？怎麼都來了？”

月牙淚不善言辭，簡單地同他點點頭，“來看看。”天宮伊織微笑，“聽說小傢伙住院，過來探望，順便看看你。”

“我們早上見過。”

“一天沒在辦公室見到，想你咯。”天宮打趣道，替他理了理襯衫的領子，“回去休息一下，這邊我們替你守著。”

月牙嵐得到哥哥的示意，沉默著把他送上車。

“有事call我。”

“安啦，能有什麼大事非你不可啊。”

赤羽看了他們幾眼，想說什麼，笑了笑，不再繼續。

家裡和他早上離開時沒有大分別，除了——滿屋子甜膩的奶油味。

他半點不驚訝，只覺得好笑，靠在門邊細細想了一陣，越發覺得好笑，笑出聲來，肩膀聳動。

里間劈裡啪啦走動的聲音，他換了個姿勢，靠在門邊繼續笑。

“不要笑了，過來搭把手。”

他笑不可支，“停不住。”

他抽了兩張面巾紙，溫皇配合地低下臉，他一邊擦，一邊忍不住笑。

“不要動，我先擦眼睛。不要睜眼，閉上。哦抱歉，我看不出來。”

奶油糊了一臉，撲面而來膩歪的甜味。“我告誡過你，不要嘗試用這個破壞家庭和諧。”他既不驚訝，也不暴跳，“把我支回來專門給你收拾爛攤子？”

“不，本來想給你驚喜。可惜了，唉。”

“淚和伊織都在幫你。你怎麼找到他們的？”

“神田說你女兒住院，讓我有事找天宮。”

“嗯。”

就著臉對臉的姿勢，他垂頭和情人臉貼臉，“我對他們說，替我看女兒，我替他們看你。”

“你智巧，穩賺不賠。”

“不然怎麼對得起選擇我的你？”

赤羽忍受著濃重的奶油味，突然歎了口氣。“我道歉。”

“我也道歉。”

混著奶油味道的親吻，溫皇跟著歎氣，“昨天的事還不能全部原諒，你沒來，蛋糕白費了。最好的出成品，我做不出來咯。”

“我該慶倖嗎？”

被咬了一口。奶油味濃過頭，赤羽屏氣退到一邊，“收拾清楚，我們出發。”補充了一句，“我收到了禮物，果汁機，以後我負責給鳳蝶打果汁——麻煩你讓我省點心，負責離廚房遠一點。”

“哈。”

他走過去，擁抱他，緊緊的，溫和的，有著足夠的溫柔，赤羽閉上眼，將那個呼之欲出的結論抹掉。

這是溫皇，不是另一個人。不，他又想，不，是誰有什麼關係，河流和河流終歸是要歸於一處，連綿的山峰，斷開的穀底，曠廣的平原，終歸還是要合在一起，變成一大片曾經相連的大陸。正如他選擇了溫皇，溫皇也選擇了他。那就是家人——是什麼樣的人，是山川還是河谷，有什麼所謂。

他聽到廣播裡聖誕頌歌一遍一遍播放，如同被人摁下了昨夜的暫停鍵，就此揭過，開始新一遍的迴圈。

“Merry Christmas，honey.”

他閉著眼。平淡地聽不出起伏。

“u too.”

5.

「謝謝你的祝福，你說生活過的不錯，我很高興。

最近我也常想起你小時候的日子。你喜歡過節，正是聖誕，我提早給你準備了禮物，當然，也有劍無極的。新成員的消息讓我驚喜，卻不免遺漏，很抱歉，看來只能在下一次見面的時候再送出。希望她喜歡。

——我習慣將你們看成一體，倘若是個男孩，請原諒我的失誤。」

辦公室的門被敲開，神田京一抱著一大個箱子擠進來，“頭，哎，免皺眉。今年一如既往的多，我已經替您解決一半了。別問我是什麼，您自個兒拆著看。”

空出手再遞過來一張明信片，“您的。”

赤羽停下正在寫的回信，點頭致謝。

接過那張沒署名，沒圖片，乾乾淨淨的一張賀卡，他凝視了幾秒，將它收進了抽屜——裡面有一張三個人的合照，一張結婚照，還有其他相同的，沒有署名、乾乾淨淨的賀卡。

「……不必為我擔心。我很好。我也聽說了俏如來和銀燕的事，不久前他說希望拜訪我，並將於半月後到達，屆時我會轉達你們的思念。」

辦公室的門再一次被敲開，神田京一打了個手勢，他停下來。

“頭，沒什麼問題，今天能先撤嗎？”
“嗯。”

“那，您呢？您還加班嗎？”

想起多年前的聖誕，神田有點悻悻，“您可別再一個人留著加班。哎，對了，沒什麼事一塊兒去吃飯吧？聖誕聚餐，您已經好多年沒加入過。”

衣川紫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務必要把老闆捎上。神田京一試著想像一個人過節的感受——這麼多年，不明白頭是怎麼做到的。

仿佛多年前那句無心之言真是他的錯覺。唯一能夠旁證的只有來自澳洲的跨洋信，以及每年聖誕定時的那張沉默的祝福。

遙遙相隔，像是連接一根衣服上掉下的線頭，穿過人山人海，回頭尋找不見，只有相悖著離開的時候感覺到那根線頭慢慢地拉緊，緊繃著，卻永遠都不會斷。

“你們先去。我稍後到。”

他繼續寫那封回信，「生活不在別處，無論是你我，或是其他人。以前不欲屹立風口，現在也一樣。我自認是個世俗的庸人，唯一可稱道只有這些偶爾能想起，但無法細細描述的經歷，我很欣慰參與這些的人並沒有最終都遠去，更加高興值得銘記不僅僅在過去，實話說，我十分期待與你的下一次見面——那個小傢伙，請再次代我問好。」

聖誕的頌歌一遍遍的重複，他不太記得曾說過關於來去無需掛懷的話，但這並不代表他不能平平淡淡地審視過於跌宕的過往。

手邊攤開的跨洋信結束在落款邊真誠的告白中。

他笑了笑，寫道「我不想加給你過多我的觀念，但有一件事我應該重複。」

抽屜裡並排放在一起的兩個相框都是聖誕的紅綠配色，做下選擇的小姑娘現在正在南半球連綿的雨季中，等待陽光。

「我也愛你。一直。」

策凤无兵。孤鸿寄语。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