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8.07 【史俏】前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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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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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0-08-07 2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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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7 【史俏】前尘愿

是轮椅车，轮椅史镜人x俏如来。一句话文案：那一夜正气山庄的轮椅，睡了五个人
俏如来又梦见自己的死亡。
重剑沉沉插在胸前，鲜血像苦海漫开模糊了五识，抽去他最后一丝生命的热度。他听见利器破膛的沉闷声，听见面前人影无声绝望的哭嚎，听见悲剧延续的讥笑，而后重重跌落冰冷苦涩的海。
意识伴随跌落山崖时呼啸的风无限下坠，他鼻尖嗅到苦涩气息，灵魂却在空中飘浮，仿佛渡往无间的片羽。
天命未被斩断，悲剧只能传承，死亡反而成为解脱。
“俏如来……”
是谁？是引渡亡魂的使者吗？
俏如来闭眼，模糊间却看见史艳文。面前的人白袍乌发，眼眸深蓝，里面不是几年前坚持赴死的冷漠，像梦里的泉，带着温度与疼惜。他伸出手，仿佛在地狱入口迎接自己的孩子。
耳畔有些变低的嗓音一声声唤着：“精忠，精忠……”
黑暗里他凝视着史艳文，眼眶却苦涩发热，问道：“父亲，面对俏如来与史精忠，你都不能给出答案，是吗？”
那双眼只是看着他，面容不变，神色却哀了，仿佛与俏如来的内心在一同绝望哭嚎。以血肉之躯承天下苦楚，以血亲之体载禁忌情爱，每一条路，他都找不出不会粉身碎骨的答案。
“俏如来，醒醒……”
醒？那又是谁让他心甘情愿在此沉睡？
“俏如来——”

“爹亲！”
俏如来猛地坐起，惊喊出声。日暮的光已算柔和，对于从梦中惊醒的人而言却还是过于明亮。俏如来下意识用手挡了下眼，听觉与嗅觉随之恢复过来。
药汤翻滚冒泡的声音，庭院内虫鸟的低鸣，鼻端苦涩的草木药香，是了，他在为藏镜人煎药，怎么就睡了过去？
一只骨架分明的手探上俏如来的额头，温凉熟悉，却是抹了一手冷汗。俏如来后知后觉发现身边有人，连往身旁望去，却看见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端坐在轮椅上，素袍乌发，面色苍白，剑眉掠飞入鬓，一双湛蓝的眸却如海如空，幕离也掩不了他出众的气质。
梦里梦外，恍如隔世。
俏如来深吸一口气，将梦见前世的波动收了回去，恭声道：“叔父。”
坐在轮椅上的人心知爱儿绝不止是表面这样波澜不惊，史艳文暗叹一声，却不能像往常一样直接的关心，只能借着小弟的身份行事。
“俏如来，灵界才是当下头等大事。此处尚有冥医照顾，你何必为我如此操烦。”
俏如来只是盛好药汤轻轻吹着，说道：“这是俏如来该尽的责任。况且……”他看向藏镜人消瘦的面容，微敛眸藏住情绪，“能看见叔父醒来，实在很好。”
藏镜人还要再劝，俏如来便径直将汤药端至他面前，一勺药便送至他唇边，是温和而不容拒绝的姿态。
“叔父，俏如来自有分寸。父亲已回去主持大局，明日清晨我便离开。”
藏镜人心中暗自叹气，他知道俏如来的倔强与自己同出一辙，便也没有继续劝说，只是坚持自己拿过药碗喝了下去。
“罢了。既然回来，便陪叔父用了晚膳吧。”
俏如来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藏镜人本能感到古怪。
“好，俏如来先去张罗。”
藏镜人望着俏如来离去的背影，落叶随风裹住他单薄身子，将原本熟悉的孩子变得越发陌生。又或者，他从未真正了解过史精忠。
“精忠，你何苦如此……”藏镜人音色低沉，喟叹消失在风里。

膳食不多，仅在屋内数碟摆了一小桌，却样样是他爱的菜肴。莼菜烩银鱼，西葫芦溜肉片，虾仁冬瓜，清炒豆苗，清淡而不失风味。桌上甚至还贴心备了小壶温过的好酒。藏镜人狐疑地看了眼俏如来，仿佛疑惑向来懂事的他怎会把酒带到病人桌前。
“上次叔父说起苗疆之酒，想来是想念这味，俏如来便擅作主张带了些回来。”俏如来为藏镜人斟了杯酒，“我问过冥医先生，只是几杯无碍。”
藏镜人摩挲着那酒杯边缘，半晌后道：“你父亲走得匆忙，倒是可惜了这桌酒菜。”
这分明都是史艳文喜爱的菜色。可惜史君子忙得脚不沾地，此次与俏如来回家停留也不过片刻，只余叔侄二人相处。
“无妨，父亲有更重要的事。”俏如来往藏镜人碗里夹了筷莼菜，“有叔父在，也是同样。”
藏镜人看着那嫩绿叶尖，莼菜莼菜，莼鲈之思，他曾告诉精忠自己最爱这味。秋风起，浪子难归，心之所在便是乡。
是他多心了吗？
酒入喉中，分明是醇厚的谷香，藏镜人却也没尝出来个滋味。待要再斟一盏，却发现俏如来竟自斟了杯，正小口往嘴里喝着。
“俏如来！”
“叔父，何事？”俏如来抬头，唇上沾着亮晶晶的酒液，丝毫不觉有何不妥。
“你……”藏镜人盯着那酒，“何时有了饮酒习惯？”
俏如来倒答得干脆：“方才的决定，总不好让叔父一人独饮。”似乎觉得浅尝不够，俏如来仰头便将小半杯饮下，却被热辣液体呛得咳了起来。
“俏如来，不胜酒力就别勉强自己。”藏镜人赶紧推着轮椅过去替他拍背，“在叔父面前不必讲究这些礼数，你是知道的。”
他将酒杯拿走，推动着轮椅正要寻些茶水给他，手却被俏如来握住。他转过头，便见那人面色哀愁，赤色睫羽发着颤，鎏金般的眼带点湿意看他，流露出难以压抑的脆弱与倔强。
“叔父，让我喝吧。”那声音细微，带一点恳求，“便当是纵我一醉。”
他以为藏镜人会怪罪他不懂大局，明日尚有正事此刻还贪酒。未料到藏镜人看着他沉默半晌，只是拍了拍他肩倒了半杯酒，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若真有烦心事，不妨与叔父一说。”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他人不会知道。”
倒真是意外也不意外的反应。
俏如来如此想着，摇了摇头，只是一杯又接着一杯慢慢喝。量不算多，藏镜人想着或许是他苦闷，脸皮又薄爱逞强，便随了他去。未曾想半餐过后，桌案那边的俏如来一撑桌沿脸颊泛热，耳尖可疑地发红，连一向清澈的金眸也迷离成雾。他挣扎着想再去添酒，却似乎连方向感都失去，怎么也记不起那酒壶位置。
酒气很浅，藏镜人也未想到俏如来竟才喝几杯便显了醉态，他以为精忠仍是……
定定心神，藏镜人将俏如来手中酒杯拿走，俏如来却执拗缠着他手不放，歪歪斜斜便要倒他身上，“叔父，俏如来，还……可以，我——”
“你该去歇息了。”藏镜人的声音变得冷厉，像熟悉的冰，“你父亲不会希望看见你这样。”
“那么父亲希望怎样？”俏如来迷茫睁着眼盯住他，琉璃似的瞳孔刹那凝了神，“是否他如何期待，俏如来便当如何？”
藏镜人的手一颤：“俏如来，你醉了。”
“父亲要我对抗西剑流，我在天部地部支撑五年。父亲要我领导群侠，我便甘心受掌，拜师学艺。”俏如来断续说着，却字字压抑，“叔父，这都是我选的。但是，俏如来也会犹疑，也会害怕。”
“父亲究竟希望我做史精忠，还是俏如来？天允山那一掌，可有给我选择的余地？叔父，您说，他更偏爱俏如来，还是史精忠？”
醉意让他脱去了伪装，乖顺温驯的俏如来变成挣扎于蛛网的猎物，自心底质问命运，眼底射来凌厉的目光。有那么一瞬间，藏镜人以为自己身份已然暴露，然而俏如来只是双眼蒙着莹亮的泪光而已，他寄望过多的长子生生将委屈吞了回去。他伸手抚着俏如来发顶，像是企图安慰受伤的幼兽，也像是要抚平自己心中的波澜。
“他都爱，你是他的长子。”
俏如来却不置可否，脸上露出些悲哀神色，“我已经成为了俏如来。叔父，这是史家人的天命，是我必须走上的路，但是父亲从未告诉我，这条路通向何方。”
他的手颤着抓住藏镜人衣角，藏镜人的手覆了上来，宽厚掌心却暖不了底。他撑着身，直直问着他，“叔父，你说，那条路的终点是什么？那是父亲希望我去的地方吗？”
作为藏镜人，他本该无动于衷。但他颤了起来，无论如何都不能抑制震动的情绪，甚至连俏如来何时将头依偎在他怀里也未察觉。
他以藏镜人的声音发问，却是有些沙哑的肯定：“俏如来，你恨他。”
俏如来却偏过头，注视着他带着疼惜与痛苦的眼，缓缓笑了。
“若我恨他能让他感觉轻松一些，那便恨吧。你说对吗，叔父？”
“俏如来，你……”
“我愿意恨他，我愿意让他做自己，做天下人的史艳文，做一个背负亲人恨意的史艳文。”俏如来看着他，目光迷醉而痛苦，仿佛透过那面孔凝视着另外一人，“叔父，因为俏如来不仅仅是他的儿子，也不愿意只做他的儿子。”
背德的宣誓像惊雷，劈开藏镜人最后一点防备。一个儿子对于父亲绝不会流露出求而不得的神态，俏如来将脸贴合着他的掌摩挲，掌底柔软炙热的触感让藏镜人颤抖起来。那是禁忌的墙，他曾经狠心绝情几十年不去触碰。
俏如来费力攥住藏镜人前襟，磨蹭着攀上肩依恋靠着，距离过于危险。藏镜人不动声色想扶他下去，便听见俏如来在他耳边低喃，呼出的热气像亲吻落在耳廓，“我好想念爹亲，但又不能奢望。叔父……叔父，我该怎么办？”
扶在腰间的手一顿，藏镜人转而将他整个人往上提了提，免得他滑落下去。俏如来却不依不饶缠上，双手环住他的颈，轮椅嘎吱一声后退抵住桌沿，仿佛在抗议着过多的负重。他将幕离揭开，纱幕下的面容温和俊雅，蓝眼不再是记忆深处里的古井，变作温柔而包容的热泉向他卷来。
而他沉溺其中。
酒劲上涌，俏如来的脸红得惊人，映衬着眉心红印生出一股无边艳色，眼底的痛苦却撕裂着他。他轻抚着藏镜人的面容，像是凝视着他的神明，虔诚地吻下去。呼吸交融，酒香灼烧理智，俏如来啄吻他的唇，像信徒亲吻图腾，辗转间唇齿传出呢喃，却叫藏镜人心头一痛。
“爹亲，你能爱孩儿吗？”
藏镜人的唇颤了颤正要推开他，俏如来却猛地撑起身子。那双眼看着他，又似乎没看着他，仿若在漩涡里沉浮。
良久，他说道：“……对不起，叔父。”
他没有去看藏镜人的反应，失态着挣扎下来便跌撞往门外走去。深秋的风钻进僧袍，凉寒入骨，像要吹散一室痴念。俏如来深吸一口气，正要离开，身后却有人猛地紧紧攥住他手，像是攥住了他的妄想。
“我该如何帮你？”
风在耳边呼啸，仿佛越界的警告，俏如来没有转头去看他，“叔父，俏如来还可以。”
“精忠，让我帮你。”
身后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与思念已久的声线乍然重合。俏如来猛地转过头去，风霎时止息，那些迷离的幻影又重新涌了上来。
“你不是他。”
“你可以把我当做他。”极似史艳文的声音像来自深渊，拉扯着他要坠落，“这一晚，我可以替他爱你。”
俏如来伫立在门口看他，良久。他在给彼此一个冷静的机会，有些事踏出那一步，便再也不能收回。但史艳文拉着他，他也没有夺门而去，仿佛一场默契的拉锯。
“如此，便有劳叔父……”
房门也随之重重掩上，隔绝了一切。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