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4.03 【网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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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4-03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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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3 【网空】同行

本文写于20年8月，是战血结束后的日常小短篇。

自道域回到魔世后，戮世摩罗隐约察觉网中人有些变了。

然而到底是哪里变了，他却也说不清楚。好像是看他的眼神不对了，也好像是对他的态度不对了。他左思右想不明白，偶然装作不经意间向旁人提及，得到的也只是“属下并不了解妖神将”“属下并没有察觉妖神将有何变化”之类的回复。

想想也是，戮世摩罗抬手拄着下颌。就算网中人有所不同，假如连他都看不透，旁人又怎么能看透。

这些时，网中人一如既往的沉默少言，无声地站在一旁像是雕像一般。

一如既往啊……戮世摩罗摩挲着手中的衣角，突然皱了皱眉，这样好像也不对。似乎，从前的网中人没有这么寡言。

细细思量起来，网中人曾经在军议上能和他针锋相对的争上大半个时辰，那般的利齿钢牙，偶尔甚至能将他逼的哑口无言。可是，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竟再也不愿意多开口了呢？

“军议是用来给你走神的吗？”这种毫不客气的斥责语气，倒是令他找回了几分熟悉的感觉。

“谁讲我走神了，我是在思考下一战的方略。”脑子还没转动，口里先飞出了一句反驳。

戮世摩罗莫名有些高兴，暗道这不是挺正常的。继而将视线挪到网中人身上，不出意外，看到了对方瞬间收紧的下颌，他扫了扫火红的衣袖之下握紧的拳头，挑了挑眉，心情更是有些难言的得意。

网中人瞥了他好几眼，缓了片刻，平复情绪后，才继续刚刚的话题说下去。言道凶岳疆朝最近的动向诡异，需派稳妥之人先去刺探情报。

戮世摩罗一边听他说，一边应。视线扫了扫在一旁好像要打哈欠的公子开明，眼中微动，拖长了声音叫道，“策君……”

意料之中，公子开明半个哈欠卡在喉咙，脸色瞬间垮了下去，连声叫道，“我不去我不去我这次绝对不去！”

看他的样子，戮世摩罗霎时眉眼弯弯，心情大好。

公子开明前两日终于从不知什么地方逃回来，灰头土脸地抱着戮世摩罗就开始哭诉外面多么多么凶险，此行多么多么不易，如果不是他策君足智多谋心思敏捷英俊潇洒早就曝尸荒野了，帝尊下次千万不能再派小明孤零零的出去执行任务等等。

戮世摩罗一边把他推开，一边拍了拍被蹭了一身的灰，问他可探听到什么情报。

公子开明简单讲了清圣桥的传说时，戮世摩罗皱皱眉，说了声这些已经知道了。

这便大出公子开明的意料，正诧异问他如何知道，就看到了他身后的驰突孤燕，来不及问别的，便是一连串关于银燕的问题砸了过去。

戮世摩罗简明扼要跟他说了如何结识七云生，如何借云外镜去道域，如何将驰突孤燕带回，预备继续与凶岳疆朝开战。当然最后不忘了最后补一句，他是为了策君才亲自出门的。

公子开明感动的表情尚未做出来，又马上换成了僵硬。策君是何其聪颖，眼珠子一转，一下子便猜了个七七八八。

“所以……你们是有了银燕就把我忘在一边了？”接着又是一声响彻云霄的哀嚎，震得戮世摩罗耳膜生疼，“帝尊啊！你真是绝情有够绝情实在绝情！”

想着，戮世摩罗不自觉嗤的笑了一声，这笑一出口他顿觉不妙，一抬头，见网中人向他一眼看来，面具隙缝之下，一双血琉璃似的瞳仁溢满不悦。

戮世摩罗耸耸肩，识相的收起了发散的心思。

这场军议，最终以公子开明的强烈抗议，戮世摩罗终于承诺了不派他去凶岳疆朝为终结

军议后，戮世摩罗眼见着网中人转身走出营帐，然而等他跟出去的时候，视线里却没了他的人影。四下里看了看，他略作思量，便转身朝营外的山崖走去。

魔世的风本就寒凉，崖顶高峻空旷，四下无有遮蔽，风更是冷得刺骨。

网中人在崖上一块巨石上坐着，火红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浮荡。戮世摩罗只看到他的背影，明明挺得笔直，但在魔世的蓝月笼罩之下，不知为何冒出几分寂寞之感。

戮世摩罗愣了一下，随即脚下步履放缓，渐渐停下。

自沉沦海一战后，网中人似乎极爱此地，营中无事时，便要在这里坐上许久。视线直直地盯着前方，动也不动。旁人只当他躲清净，唯有戮世摩罗，知道他是在看什么。

那个方向，是沉沦海，再远一些，便是凶岳疆朝的王城。

这一世的网中人，总是冷漠，高傲，对待外界永远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繁复的蛛网面具扣在脸上，掩盖了大半张脸，似乎也遮去了所有的情绪。就连戮世摩罗，也极少见到他失态的模样。

直到不久前，沉沦海血战结束那一日。

修罗国度夺回沉沦海，举国沸腾。

他想网中人一眼望去，却见他盯着战胜的战报，双手越攥越紧。

他从没见过网中人那样的神情。好似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好似更加的沉重，好似开心，又好似被一股浓沉的悲伤笼罩。他看到网中人的喉结上下滚动得厉害，随即用力地抿住嘴角，又张口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再抬头向那片被血与火浸染的土地，赤红琉璃一样的双眼迸射出了强烈的情绪，比渴望炽灼，比仇恨浓烈，比他曾经见过的烈恒山的火浆都要烫上几分。

晚宴例行庆功时，他注意到网中人一口酒都没有饮下喉咙，只在那里坐着，好似遗世独立，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不一会，早早退了席。

他心觉不对，也借口摆脱了大肆欢庆的妖魔们。向着营后山崖走去，果然，看到网中人在崖顶默然而坐，冷风似刀，吹动着他火红的长发和衣角，蓝月如冰，笼罩住他塌下的肩膀和脊背。

该是顶天立地的一个人，莫名有几分脆弱似的。

看着看着，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心头压抑。

站了许久，他才向前踏了一步，清清嗓子对网中人笑道，“好啊，那边摆了庆功宴，你这大功臣反倒跑到这里躲清闲来了？”

语调轻浮高亢，好似平日嬉笑耍闹一般。

网中人没有像平时一样与他呛声，甚至没有说话。

戮世摩罗只得再补一句，“我带了酒来，要不本帝尊单独陪你喝一杯。”

网中人接过他的酒，一双血瞳荒漠一般，没什么悲喜。手腕一转，却是将一摊醇香的烈酒尽洒于地。

芳馥的气味弥散空中，又很快被风吹散。

戮世摩罗嘶声吸气，本想责他两句浪费，却听网中人说道，“吾不饮酒。”

他觉得奇怪，便在他身侧坐下，问道为何，

网中人便低声答道，“为了修罗国度，吾必须时刻保持清醒。”

这种语气令戮世摩罗心头发紧，他仍是打起了精神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何况有我在。”

网中人瞥了他一眼，也没说什么，又将视线挪回了崖下，遥遥看着远方。

风冷得浸骨，魔之甲并不御寒，待得久了，戮世摩罗便有些受不住，抱着胳膊慢慢往网中人那边靠了靠，借着他高灼的体温来给自己取暖。

忽而间，网中人又出了声，“当年，我们就是从那里战败。”

顺着他的手指，戮世摩罗看向沉沦海的那一岸。

网中人从来不是一个有倾诉欲，会向旁人吐露心事的人，戮世摩罗心头不觉一震，抬眼看着他，敛去了耍笑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那时候帝鬼动用禁招破局，身受重伤。策君开道，我与邪神将带他拼死突围，在三尊的护持下，终于杀出血路。”网中人的语调很平淡，即便讲着多么惊心动魄的事，也不会有任何起伏，仿佛是没有情感波动一般。

“我们败了。”

那许多往事，网中人记不得太清，说得断断续续，也有关键处遗漏，戮世摩罗并不打断他，只默默听着，看着。

“沉沦海……沉沦海……”网中人眼中突地放空了，茫茫的没有落点，只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三个字，好似陷入了某种难解的情绪之中。

他便将手放在网中人肩上，向他笑道，“沉沦海，现在是我们的了，是我们修罗国度的了。”

网中人也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了一眼，慢慢合上双目，道了句，“他们……”尾音低而长，被山风切割的支离破碎。

他从网中人难得一见的，堪称悲伤的情绪中读懂了他言下之意，手下便握得更紧了，好似如此便能将自己的这一份心意传递过去一样。

他道，“虽然先帝、荡神灭和炽阎天都不在了，但我在，我们还在，修罗国度永远都在。”

网中人便张了目，暗沉的血瞳向他扫过来，阴郁而沉重，内中所蕴的情绪，纷杂的令人难以勘破。

“一个沉沦海怎么够。”他见网中人的神色渐缓，便知他已经慢慢恢复，虽是也想感受这难得一见的真情流露，却也不愿他沉湎在悲伤之中。便又笑道，“将来，吾要让你看到吾一统魔世。”

网中人扫了扫他，嗤笑了一声，“你这个小子，别只会讲大话。”

这种半是嘲讽半是激励隐约还有点盼望的语气一出，他才彻底松了口气，挑眉道，“你等着看吧，我会让你看到。”

戮世摩罗知道，如今网中人眼中那份沉重的由来。

他早从曼邪音口中得知，网中人这一世复生，第一眼所见便是山河破碎，同袍惨死。无论网中人嘴上说的多么绝情，面上多么冰冷，修罗国度都是他最大的牵挂，最重的忧思。这是他与同袍寸土寸血、亲手打下的江山，这是他心心念念、轮回十几世仍然眷恋的故土。怎忍看它破败消亡，怎甘心自己无能为力苟且偷生。

苟且、苟且……若让网中人眼睁睁看着国破家亡，远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崖顶僵坐的妖神将，满目远望，皆是欲鲸吞掌控的领土，他知，他胸腔内皆是沸腾不休的仇恨与无从言说的痛悔。

他喜见网中人稳重谋划的模样，却从不喜见他阴沉郁郁，寡欢少言。

脚下放轻再慢慢向前，仍是惊动了静默不语的网中人。

网中人回头望了望他，没说话，又将头转了回去。

戮世摩罗便走到他身边，一如既往的挨着他坐下，向着他说道，“网中人，我叫什么名字？”

闻言，网中人愣了愣，才侧头打量身旁的人一下，似乎抿了下嘴，终究一句话也没说。

戮世摩罗从他面具的隙缝之下看到他的眼神，满是不解和鄙视，如同看到了一个白痴。他挑了挑眉，锲而不舍地追问道，“问你呢。”连问了三五声。

网中人给他烦得没办法，冷声道，“戮世摩罗，你要……”

“对的，就是这个名字。”他又笑了起来，眼中掺了几分得意，“你要好好记住。”

网中人更觉无语，却也没说什么，暗中又给他一记白眼。

“这个名字对你来说非常重要。”戮世摩罗向他凑近，将额头贴在他肩上，徐徐低语道，“叫这个名字的人，会跟你一起一统魔世，一统妖魔两界。他会成为史无前例的妖魔共主，跟你并肩站在巅峰。”

网中人怔了怔，伸到一半想要推他的手，慢慢的落下，转为了拍上他的手臂。

“我向你保证。”戮世摩罗沉了声，严肃说道，“不会太久了。”

许久，许久，一声，“嗯。”轻轻响起。

戮世摩罗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知他心结不是一时半刻能解，也就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想了想，又道，“我觉得你最近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

网中人看了看几乎埋在自己胸口的那颗毛茸茸的绿色脑袋，闭目想了想，才说道，“雪山银燕，终究是个变数。”

戮世摩罗抬头看了看他，因为整个人在他怀中窝得太紧，此时一抬眼，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下巴轮廓。他眼中闪烁，自然明白网中人所说是什么。难怪，最近总觉得网中人对他态度有异。

“你放心。”他坐直了身体，凝视着网中人，语气郑重，“若有变故，吾首先是修罗国度的帝王。”

网中人同样看着他，专注的，像是想要从他眼睛里挖出什么潜藏的秘密一般。良久，是网中人先挪开了目光，好似无奈，又好似相信一般，淡淡说道，“你明白就好。”

戮世摩罗便又笑了，重新挤到了他胸前的位置，一边嚷嚷着，“这山崖上好冷，我们早些下去吧！”

网中人冷道，“吾又没让你上来，自己滚下去。”

戮世摩罗哼了一声，不满说道，“我可不管，你在哪我就在哪。”

说罢，顺势便倒在网中人膝上枕着，一副无理耍赖的架势。

网中人低头扫了扫他，面露嫌弃，却终究没有一把将他掀下去，嗤笑了一声，大有无计可施的意味在其中。在崖顶枯坐，虽是仍旧不发一言，眼中的沉重，到底少了几分。

前路未知，有人相偕同行，甚好。

頂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