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3.02 【寄玉】龙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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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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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1-03-02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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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2 【寄玉】龙神

*架空私设与ooc以及雷文双性玉龙设定（一个可有可无的设定）
*副cp有龙剑不过不多，填限制级其实车我删了没开起来
*已完结全文52000字he

龙神

<一>

岳云深收养寄尘寰的那天，剑子仙迹恰好来拜访他。
其实说是拜访，实际上他就是来白嫖的，在喝了岳云深两壶太平春一坛秋月白后，他终于心满意足的擦擦嘴，笑呵呵的说一句：好友，虽然多有不舍，但实在是天色已晚，我下次再来拜访你~
你！岳云深气得牙根都痒痒，桌子一拍说你就是来我这吃白食的！龙宿呢？剑子仙迹脸色一变，唉声叹气的托着脸，说你也知道龙的那个臭性子...啊不是不是，我不是说你...唉，反正就是我又惹他生气了，然后他就把我丢下，一条？头？只？龙走了。
哼。岳云深牙齿磨着杯口，翻了个白眼说了句活该。
诶˜既然龙宿不在，不如我就在好友这多待几日吧？剑子仙迹忽而笑容满面，眼里闪烁着精光。岳云深当即打了个冷颤，堆着笑说我恰好要出门去云游呢，就不能再招待好友了˜
剑子仙迹：没事，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你放心。
岳云深：= =？！
在千般推辞万般推脱之后，剑子终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要走了。岳云深心里乐着脸上倒是装着一脸不舍的去送他，本准备就送到山门那就好，谁知这修炼百年的老人精硬是拖着他往山下走，美其名曰十里长亭相送，方见二人真挚的友情。
可我这是山，没有亭子啊！岳云深在心里崩溃。
“好友，到这...”
“哦，这离山脚还有一小段路呢，不急不急˜”
这下子换岳云深叹气了，他生无可恋的跟在前方一蹦一跳还跟个小孩一样的剑子后面，眼见着这万级阶梯快要走完了他的折磨也结束了，剑子仙迹突然咦了一声，快步走上了大路，一眼也没回头看。
岳云深疑问的站在最后一级石梯上，向着剑子的背影问：“怎么了，有什么东西吗？”
“嗯...”剑子怀里明显是抱了个什么，他转过身来望向这边，岳云深一瞧，发现他怀中那个布包里，居然是个睡得正香的婴孩。

<二>

“好友啊，这下你云游的计划，估计得搁下了。”
丢下这句话后，将孩子交给岳云深的剑子仙迹一个闪身就不见了，只留下不知所措的岳云深在原地气得跺脚。“这挨千刀的剑子仙迹，你把他交给我，我又不是他娘！”
不知道是不是他声音大了，怀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来，两条小胳膊从襁褓中挣出来，到处乱抓着。不知所措的岳云深只能慌乱的在记忆里搜寻着照顾幼儿的方式，小心翼翼的将孩子靠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不忘轻声哄到：“乖˜你乖˜只要你乖˜给你喝秋月白˜”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话起了作用，襁褓中软乎乎粉嫩嫩的小孩真的停下了哭闹，含着手指用那双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看得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诶？”岳云深一顿。“小孩能喝酒吗？”
不管了，为今之计只能是在这等个路人把他带走了。
完全没有要将小孩带回去的意思，岳云深一屁股坐在石梯上，一边嘴里碎碎念的骂着那个不讲义气还就会给他找麻烦的剑子，一边又百般无奈的拍着怀里的婴孩。结果，骂个半天，他骂得嘴都干了抱得手也麻了，天都黑了啊~可眼前的大路上就是没一个人经过。
讲真，别说人了，就是狗也没来一条啊…
晚上的蛐蛐在草丛里放肆的叫着，感到深深不耐的岳云深一手托着脸，皱着眉去看怀里睡熟了的小孩，正想着要不就把他丢这的时候… “哎哟！”睡在他怀里的孩子一脚蹬在了他腰上——无意识的。“你这孩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就算如此，岳云深也没有要养他的意思。小心的将襁褓放在地上，他最后指尖碰了碰小孩的脸，呢喃般的对他道：“…你不要怪我，我实在无法帮你。”
一刹那的短暂，意识到自己又被抛的孩子再次哇哇的哭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在整个山野间，哭得岳云深心都揪了起来。狠下心肠，他打定主意不去管，背身一甩袖子就要回去，可身后还在哭闹的孩子没有半点要停止的意思，反是越哭越凄惨。
捂着耳朵往前跑，他越往前，百般往事就越一点点的涌上心头，渐渐沉重的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停下脚步，不停的喘息着。
我不可以。
我做不到。
心里涌现的文字告诉他不可以，他早该吃够了那样的苦，早磨灭了他所有的期盼，可是…听见婴儿那已经沙哑了哭声，他又明白，自己绝不可能置之不理。
一步步的走回去，许是感觉到他的靠近，婴孩又停止了哭闹，嘬着手指睡着了，岳云深无奈的将他抱起来，提着袖子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轻声对他道：“希望…你会和他们不一样。”

<三>

玉龙居上一年四季都是和煦如春的。不会有让人忧郁的阴天，也不会有残酷到会使百花凋零的雪天，就在山顶这一块，安居在此的岳云深用术法维持着这里永恒的春日。龙宿来说过他好多次，说四季轮转，总有它不同的美丽，汝总该去看看。岳云深摇摇头，端着杯子呷了一口他带来的茶，小小的呵出一口气，说于我而言，这样就好。
“来，啊~”待怀中小小的男孩张开嘴，岳云深捏着手上的葡萄，将挤出来的汁水滴进小儿的口中。看着他吧嗒嘴的样子，岳云深笑笑，换了一颗葡萄给他挤葡萄汁。不断的有鸟雀衔着长满果子的树枝来，放在他的桌子上，他屈起手指，轻轻的抚摸过它们柔顺的雀羽。“哎呀，果然还是不够呢。”襁褓中的婴孩明显比前两日捡到他时要瘦弱了不少，正张着不满足的小嘴巴哭闹，挣出的小手像是找什么一样在空中乱抓。
就这两日里，岳云深给他熬过米汤，找过牝母的奶水，喂过山果的甜汁，可这小家伙要不就一口不喝倔强的扭过头，要不就只喝个几滴就像现在这样不安分的乱动着，让从来都没有过带孩子经验的岳云深头疼不已，只能抱着他拍着哄道：“乖~你乖乖的，不然再这样下去，你可就要饿死了…”慢慢的，许是哭累了，小家伙缩在他怀中，抽泣着睡了过去。
没有吃饱，他就只能用睡眠来保护自己，延续着这脆弱的生命。
杯中一口未动的茶水上忽然泛起了涟漪，岳云深看了一眼，笑了笑，拍着孩子的手顿了一下后又继续，道：“许久未见了。”
“…还真是许久未见了。”就在杯中浮映的画面里，梦铃心娇美的面容慢慢的浮现，她正倚在榻上小憩，声音略带些慵懒。岳云深那边的背景是一如既往的朗朗晴空，不时传来几声鸟鸣，从他的身边飞过几只蝴蝶，梦铃心睨了一眼，问他：“手上抱着何物？”岳云深笑着，道：“是个凡人的孩子。”简单的一句话，让她半阖的眼倏然睁开。“你那怎么会有凡人的小孩？”
“哎呀…这个可就说来话长了。”
“...那就别说了。”早好几百年前就领略过玉龙所谓的说来话长到底有多长的梦铃心赶紧打住了，还没听就觉得自己的头在隐隐作痛，揉了揉额角后道：“不管你是想要做什么，但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少于凡人来往的好。这其中苦头，你还没吃够吗？”闻她好言，岳云深低下眼，用沉默回答了她，她摇摇头，忽又闻他到：“我这有一事，不知可否请你帮忙呢？”
“什么事？”
“...这孩子还小，需要一个可以给他喂奶的人…”
闻言，梦铃心笑了几声，说你既然这么有本事，你去给他喂不就行了？岳云深也笑，说你在开我玩笑。
“我看上去，是很喜欢开玩笑的人吗？”她说罢，袖子一挥，岳云深眼前那杯茶就还只是原来那杯普通的茶，波澜不惊。
阳光正好，鸟雀悠闲，寂静的四周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他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明明有些刺眼的春晖就在即将穿透他纱衣的一瞬柔和了边角，温柔的鎏于他水绿色的衣上，让他轮廓在光中被模糊。他如一场归于春日的清梦，在温暖又醉人的风扬起他些许散于身后的发时，就在他的发梢上，披戴一河垂挂的星辰，点点滴滴，都悄然无声，又绮艳万分。
怀中的孩子无意识的伸手，紧紧的攥住了他胸前的那缕发，他垂眸，掩下长睫，纤细的手指扯散了衣结。
晴天朗日，鸟语花香。
清风从树枝绿叶间携着草木自然的气息，穿梭在浅绿的衣涛袖摆间，而彩色的蝶翩翩在山林间的花丛里，汲取着甜美的花蜜…待它们满足过后，又将扇动着它们艳丽的粉翼，飞往何方呢？
有这么一只蝶，逆着蝶群，顺着清风，落在了婴孩白嫩的脸颊上，不疾不徐的动着它的蝶翼，妄图从孩童的口角边，尝到一种别样的馨香，而有一只白皙的手，托着它离开这孩子的身边，用他又低又沉的声音，含着一丝喑哑的笑意，对它道：“可不能与他抢…他饿了、累了，该好好休息了。”他说完，指尖一动，这只蝶便又随着他袖下溢来的风，走了。

<四>

寄尘寰原来可能不是叫寄尘寰。
在捡到他的六个月后，岳云深终于意识到这个麻烦自己暂时是不可能甩掉了，那总是你啊你的叫，连个名字都没有不太好吧？
不如就叫长生吧？岳云深看着比当时那缩在襁褓里小小的一团要长大不少，白白胖胖的小孩，把他抱在腿上，说好记，听着也有福分。还不能说话的小孩站在他腿上蹬了两下，好像不是很满意。他一歪脑袋，问那你想要叫什么呢？要不叫来福？这回，小孩一把揪住了他的头发往下拽，疼得他直叫唤。
不得不将小家伙靠在怀里去掰开他小小的手指，忽而有一个名字倏然出现在岳云深的心里。他一顿，低下头用他柔软的脸颊去蹭小孩细软的头发，道：“不然叫尘寰吧。寄尘寰。好不好？”
怀里的寄尘寰发出了高兴的声音，松开了他的头发转而一个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

<五>

已经有好久没有感知过疲累的岳云深现在有的时候，也会觉得有一丝丝的累了。
通常过了正午，在给寄尘寰喂过药粥，太阳最晒人的时候，他会点上一炷香，带着已经能在床上翻身的尘寰小小的休息一会儿。怕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小家伙翻身翻得掉下去，他往床沿下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毯子和软枕，每每都觉得自己跟个老母亲一样，什么都要操心。他不会躺在床上睡得很深，只是侧倚着，支着额角稍稍歇一会儿。也不知道为什么，能吃能睡的寄尘寰总是在他休息的时候十分的精神，躺在床上扑闪着那双大眼睛看着他。
单手支颐，他一边轻轻的拍着寄尘寰的小肚子，一边半掩着眼去看他，脸上微微的带着笑。“今天也不睡吗…”还只会咿咿呀呀的尘寰并不理会他的话，伸出胖胖的小手去抓那些丝丝缕缕的白烟，可当他手心一握以为抓住了的时候，一张开手，那些烟却又不见了。眼睛瞬间就湿润了，小尘寰努力的向着他那边翻身，张开手要他抱抱，扁着嘴的样子好像要哭出来了一样。心中想着烟如何能抓到的岳云深将他带进怀里，刚想将他哄睡，却发现他顶着小脑袋在自己的怀里拱来拱去的，稚嫩的小手也不知怎么就抓到了他的襟口，正在用力的往下拉。“你可都不止六个月了哦…”叹了口气，眼见着小家伙张着那滴口水的小嘴就要来咬自己的衣服，岳云深摇摇头，将头发拨到后面去后散开衣裳，抱着他慢慢的躺了下去。
就这一个动作，这满室流动，布满馨香的白烟好似也因他而在刹那变得缓慢了不少，温柔的朦胧了隔着窗纸穿进房内的光线。躺下后，他的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不过也只是一转眼，他又舒展了眉眼，轻轻拍着小孩的背，睡着了。

<六>

“来，叫师、尊。”
“呀呀~”
“不是呀呀，是师、尊。”
“咿呀？”
“唉…”
歪着小脑袋，已经能自己走几步的寄尘寰才不管教他说话的人心里有多无奈，踩着尚且不稳的小步子一摇一晃的去追前面玉色的蝴蝶，没跑几步就在岳云深意料当中的摔了一跤。虽然书中说是要让小孩自己独立学会摔跤了爬起来，可岳云深还是看得心惊肉跳，不自觉的起身要去将他抱起来。年满一岁后的寄尘寰比他还在襁褓时乖巧安静了不少，就是这样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也不哭不闹的，只是岳云深怕早上他出来玩冻着，给他穿得太多了，他就是想自己爬起来也做不到，只能眨巴着眼睛趴在地上，等着岳云深来抱，再无奈的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你啊…真是走还没学会就想跑了。”
“啊~嗲嗲~”短小的手指指着前方还在引诱他去追的蝴蝶，寄尘寰的眼里闪烁着星子般的光芒。岳云深看得好笑，抬起手来朝着那只蝴蝶一勾，玉色的蝶立即就飞了过来，乖乖的停留在他的指尖上，缓缓的、一下一下的扇动着粉翼。“呀~！”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手上的蝶，寄尘寰笑得口水都快要从嘴角流下来。岳云深将那只蝶向他凑近了，道：“喏，蝶蝶，给你找来了。”他说完，本是想将蝴蝶送给寄尘寰，可小家伙却没有接，而是轻轻的，朝他的手上吹了一口气。玉色的蝴蝶因而再度飞起，朝着更远的天际与未来，在他的笑容与岳云深的凝视里，慢慢的消失不见。
它会去哪儿呢？岳云深沉思着，怕它会在山下的人间，遭遇到风雨。忽而一只冰凉的小手贴在了他的脸上，唤回了他的沉思，他看着眼前的寄尘寰温暖到连太阳都能融化的笑脸，在他扑进自己的怀中时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抱着他小小软软的身子，笑着，轻声道：“...至少，你在我身边。”

<七>

消失许久杳无音讯一溜就是整整两年的剑子仙迹是被龙宿提着后衣领子上门来的。这时岳云深刚好在给寄尘寰喂饭，还特贴心的在他的脖子下给他系了个口水巾。看到这一幕，别说龙宿了，就是剑子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等被龙宿松开手扔在地上后感赶紧爬起来，瞪着岳云极度不可思议的，说你居然把他养这么大了？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丢掉呢！岳云深冷哼了一声，说我看起来是和你一样没心没肺的人吗？说完又给张着嘴等着吃的寄尘寰喂了一勺山鲜汤熬的粥。
这勺粥吃完，才过了两岁生日不久的寄尘寰从小凳子上爬下来，哒哒哒的跑到了岳云深身后，揪着他的衣服探出个小脑袋来，怯生生的看着两位不速之客。剑子蹲着身子和他平视，逗猫一样的逗弄的小孩，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糖来，说过来，让老道抱抱，抱抱就给你吃糖。岳云深脸一黑，带着小孩又往后退了一步，说你别带坏我们家尘寰。
“叫什么名字？”
“寄尘寰。”
“嗯…听着有些凄凉的感觉？”
“...你会不会说话。”
“ㄟ（▔ ,▔）ㄏ”
始终没有言语只是缓摇罗扇的龙宿俯视着躲在岳云深身后半步也不往前来的寄尘寰，心里有些讶异他明明是肉眼凡胎，却是灵台清明，身上不仅无半分尘世浊气，反倒隐隐有灵光环绕，一身根清骨秀。“玉龙。”一个猜测油然而生，龙宿移眼去看还在和老道纠缠争论的岳云深，罗扇掩面，问他：“汝如何将伊喂大？”他这一问，不仅是剑子，就是压根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寄尘寰也好奇的仰着个小脑袋去看依旧是微笑着的岳云深，而其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着，一下又一下的眨着眼。
不解的眼神在两个人中间跳来跳去，剑子老道不是很明白这有什么好疑惑的，就拿过方才寄尘寰吃过的粥碗闻了一下，笑着道：“千山所得的百芝末、昆仑雪峰的极冽泉，还有什么，啊~仙莲蕊、视肉片，都是好东西啊~”放下粥碗，他笑嘻嘻对龙宿到：“果然玉龙就是不一样，这财力~就是人间帝皇也做不到天天吃这么好的啊~”龙宿也笑，侧过头去对他道：“亏得吾之前还夸剑子汝嗅觉灵敏，怎么这次偏偏只闻得这些俗物？”他这么一说，剑子赶紧又端起粥碗仔细的闻了闻，在辨出其中那一丝极浅的香味后眼皮一跳，和龙宿对视一眼后又看着岳云深。“玉龙…这是…”
“诶~看破不说破嘛。”哪怕寄尘寰听不懂，岳云深还是不想让他知道这些。拍拍小孩的肩，岳云深温柔的看着他道：“尘寰乖，自己去玩好吗？师尊一会儿就来找你。”从来没看过岳云深哄孩子的龙宿与剑子尽管不说，但心里都好奇的很，见小尘寰只是拽着岳云深的衣服看着他不说话，他们刚在心里想估计孩子压根就听不懂他话的时候，寄尘寰乖乖的松开了手，慢慢的走到了门边，再扶着门小心翼翼的跨过了门槛。看他成功的下了阶梯去找那些蝴蝶鸟雀们玩，整个过程心都悬起来的两人这才松了口气。剑子抹了把额上的汗，对早已见怪不怪的岳云深道：“你还真放心他自己一个人跑。”岳云深端着茶盏抿了口茶，说早担心过千百回，我知道，他自己可以的。龙宿便在这时插了一句，说吾见汝面色早前些年要差了些，是不是会觉得累了？岳云深没说话，只是手肘撑在桌子上支着额看他，掩下的眼睫藏不住一身的疲倦。看出这两个人有话要说，不在他们同族之间的剑子仙迹打着哈哈，说要去陪寄尘寰玩就离开了。
“玉龙，同修多年，吾对汝之做法一向不多言，只是这次，吾还是要劝汝…好自为之。汝以为，汝能有多少血？”
“你是在劝我，还是在劝你自己呢？哈哈…你放心…不管怎么样，我总不会…”在有些朦胧的视野里，站在阳光下的寄尘寰终于肯让老道抱一下了，剑子本想遵守誓言，给他一颗糖，可想想他又不能吃，只好换做抱着他转了一圈。见着他脸上新奇的表情，见着他高兴的咯咯的笑，话到末尾就没了音的岳云深眼睫一垂，在被阻隔了暖阳的昏暗处，在龙宿欲语还休的目光下，沉沉的睡了过去。

<八>

“…尘寰？”
睡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后，岳云深醒来，却没有看见本该待在他身边的寄尘寰。房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清风温柔的从门缝间灌入，有那么一瞬让他浑身一冷，好似掉入了个冰窟窿一样。“尘寰？”起身走到门边，他四下一看，还是没有看见那小小的身影。
寄尘寰三岁了，会走会跑，但从来不会在没告诉他的情况下离开他身边。忽然身边少了一个人，岳云深的心瞬间被悬空，他长眉一蹙，走出去顺着路找，一边找，一边就唤着——尘寰？尘寰？尘寰…你在哪儿？
每往前走一步，每推开一扇门，每看见空荡荡的门内，每唤一声后都无人应答，岳云深的心啊，就一点一点的，沉重的像泰山一样的压下来，压的他忘记了呼吸，喘不过气。慢慢的，他急促的脚步缓了下来，从来沉稳平静的眼中多了一份惶恐，茫茫然的不知该看向何方。
心还在跳，风还在吹，而此刻的他，已经不晓得该去想些什么了。
拖着深重的步子来到厅堂外，他宛如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般跌坐在阶梯上，视线移在这没有一人，只有春风肆虐的庭院中。院子里，有一颗枣树，他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长出来的了，只是忽然有一天，就出现在了他的院子里。枣树每一年都在生长着，逐渐的越长越高了，可它却从来没有开过花，也没有结过果，因为在这一年四季都是春天的法阵里，它也就只能一年四季，都保持着春天的样子。永远都是那么绿油油的，茂盛的。岳云深有的时候看着它想啊，如果把法术撤了，那它会立马长出花蕾然后开花、结果吗？可是就算他这么想，他也不敢这么做，他怕这永恒春日的法术一解除，到来的将是肃杀萧瑟的一片，而自己无力承担。
夕阳落寞，余晖晚凉，岳云深抱着腿，慢慢的低下了头。
难道真如她所言…是自己还没吃够苦头吗？
“玉龙~”
倏然稚嫩又清晰的一声响起在身旁，岳云深一惊，不知不觉已然含着泪的眼立马看过去，只见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尘寰灰头土脸的站在他身边，正咧着嘴笑得开心。来不及去细想太多，他赶紧将孩子抱在怀里，强忍着心中莫名的难受，紧紧的抱着他，几乎是哽咽的问：“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急得都快疯了…”不理解对方的悲从何来，也理解不了这话中的几分意思，寄尘寰从岳云深的怀抱里脱开，抬起头一脸神秘的看着他。岳云深笑笑，泪还在眼眶里，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后给他拍了拍衣上的尘土，捻去他身上的枯草，说你去哪儿了，弄得这一身…
话还未说完，寄尘寰笑着，从身后伸来一直背着的小手，对着手上的东西轻轻的吹了一下。岳云深甚至还没来得及仔细去看那是什么，就感觉有一阵轻柔的风带着好似杨絮雪羽般的绒白从眼前与脸边吹过，飘摇在他的身边。他愣愣的伸出手，在安静的等待下，看见落在手心里的，是一朵小小的蒲公英的种子，几乎没有重量。
为什么，是蒲公英？
就在怔愣的时候，寄尘寰还跟以前一样，抓住了岳云深的衣摆。他转眼看着小孩脏兮兮的脸蛋，眼睫微微一动，看过地上那些为他捻下的枯草，忽而意识到，除了他这一片虚假的春日，外面早是物华随节换，人间与秋清。
“是吗…你…出去了啊…”眼睫一垂，明明是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的在滴落，岳云深赶紧去擦，却怎么也擦不完。本该是温暖宜人的春风在逐渐升上天空的夜色渲染下也都变作秋风一般的凄凉，拂动他散落的发与轻纱的衣摆，在看见他落泪的一瞬就再也笑不出来的寄尘寰无措的眨了眨眼，只能更紧的，抓着他的衣衫一角。

<九>

“玉龙。”
“嗯？我都说多少年了，叫师尊！”没好气的看一眼坐在凳子上的寄尘寰，岳云深翻了个白眼，他便笑着，趴在桌子上托着小脑袋，说他们都这么喊你，怎么他们就喊得，我偏偏喊不得？他这一问，倒真是让岳云深懵了一下，可立马也就反应过来，抬手敲了他一下，佯怒着说真是没大没小的，你什么辈分？能和他们一样吗？
“什么一样不一样的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还在桌边争论，剑子仙迹突然就出现在了门外，身边站着百十年如一日的龙宿。“哎呀大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说话，啧啧，感情真好啊~”纤尘不染的道袍一撩，他迈腿来跨坐在凳子上，笑眯眯的看着两个人，好优雅的龙宿看不惯他这样子，蹙着眉头走进来后坐在他身边，不动神色的在桌下一脚将他迈开的腿踢并在了一起，不识趣的老道当即咋咋呼呼的瞪着眼问他想干什么，被他一眼斜了下去。“近来可好？”还算是温柔的看着早将桌下那点小动静看在心里的岳云深，龙宿顺带扫了一眼一边从他们进来时就不再说话沉着个脸的小孩，心里暗自惊奇着这小孩长得也忒快了，这才几年不见，个子都这么高了？感受到寄尘寰好像有些不大高兴，岳云深摸了摸他的头算是抚慰一下，对龙宿说近来都好，与往日并无不同。龙宿只觉每次来见他脸色都比上一次要差一些，就算听他说安好心中也难免有些担忧，伸手便要去探他的脉搏，可这还没碰到，两人中间坐着的寄尘寰就挡住了他，眉尾一挑，冷冷的道：“你想做什么？”原先只道他是和从前一样怕人所以不曾说话的龙宿同样也是挑了挑眉，收回手后看着他道：“把脉。”
“那你就不…哎呀。”脑袋上忽然被扇了一下，寄尘寰捂着后脑回头看着岳云深，问你无缘无故打我干什么？！岳云深无语的看着他，说你都十四岁了，不打招呼也就罢了怎么能对前辈这样说话？寄尘寰当即就生气了，怒气冲冲的指着龙宿，说那还不是他…！！！话说到一半，也不知道后半句是不会说还是不能说，他转身跑了出去，小小的背影写满了愤怒。“抱歉，是我平日太惯着他了。”疲累的叹了口气，岳云深揉揉额角，头疼不已。龙宿垂眸与他说，无妨，吾尚未小气到与一介孩童较真，说罢，又重新去为他把着脉。
站起来的剑子仙迹站在门边看着小孩笔直朝着山门外走去的身影，有些担心的问：“这样真的可以吗？他不会一气之下跑下山吗？”把好脉的岳云深收回手放下袖子，低着眼笑了一声，道：“没事的，不管怎么样，他都不会离开玉龙居的。”他说着，双眼却仍是看着门外。
自从三岁那年独自一人跑出了玉龙居给岳云深带了一朵蒲公英后，寄尘寰就再也没有随便的离开过。具体的原因岳云深不晓得，只是寄尘寰从来不问他外面的事，也从来不要求说要出去，就算他从不曾束缚他的行动。从三岁到十二岁，小孩子长成大孩子，他总是没事儿的时候坐在山门外，看着下山的那一段漫漫无尽的石梯，从日升坐到日落，直到漫天星辰，任岳云深问他多少次是不是想要出去也不回答，就只是摇摇头，笑一笑，抱着岳云深说——我只要有你就够了。
岳云深也曾想过，是否一个人的一生有一个人就足够了呢？此生于自己而言或许是如此没错，可本就身为凡人的寄尘寰，也必须得与自己同样吗？这样的自己，会不会太自私了？可是啊、可是啊，就算自私也罢，岳云深想，自己做不到那么大度的，让他的心里有了别人。
他会离开的。
哪怕誓言说得再认真、再诚恳，人啊，总会离开的。
在一个萧瑟的秋季，还是一个寒冷的严冬。

<十>

春天之外的景色，是什么样的呢？
坐在台阶上，看着眼前生厌的翠绿生机，面无表情的寄尘寰手上拿着一根树枝，想起书中的四季。
炎热到草尖焦黄的酷暑、催染枫树鲜红到血滴的深秋、千里冰封白雪纷飞的严冬…多少人留春春不住，可他却想让这四季轮转，继往而来。可是不能说，不可以说，因为玉龙知道了，是会伤心的。
三岁那年，门外的鸟叫声让他爬下床打开了门，看向那只在门边蹦跶的灰鸟。山雀的羽翼扇动的风带来一朵蒲公英的种子，轻柔的从他的脸边吹过，飘向了另一个春天。他跟在后面去追，忘记了还有人在等他，一步一步的，走过庭院，跨过山门，追随着那只山雀，那朵蒲公英的种子，离开了永恒的春天。一线之隔，两边天地，在线的另一端，他看到的是百般凋零与风起萧瑟，本该翠绿的叶片枯黄的掉落枝头，盛开着花蕊的草丛也灰白到毫无颜色。明明是相同的世界，为何会有不一样的色彩？年幼的他心里充满了未知的疑惑，可这也挡不住好似困在笼子里的飞鸟重得了自由一般的喜悦在心中蔓延，他笑着躺在满是枯草的地上打着滚，跑着跑着就扑进树下的枯叶堆中，一会儿趴在地上听着草丛里的蝈蝈叫个不停的声音，一会儿又咬一口山雀衔给他的山楂，酸得鼻子眼睛都皱在了一起。
不知玩了多久后，他忽然一怔，好像听见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抬头一看才发现本该高悬在顶上的太阳竟不知何时已经坠在眼前不高的地方了。从路边揪了一朵蒲公英小心的护在手里，他跟着那唤着他名字的声音，跟着那只灰鸟，又慢慢的回到了他离开的那个地方。待他满心欢喜的要将自己发现的秋天告诉玉龙时，玉龙却并不如他想的那般开心，反而是很难过。他到现在都无法忘记玉龙在夕阳的余光下笑着对他哭的模样，便从此以后，再也不离开了。
就算山门外的四季轮转有多么的迷人，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新奇耀眼，只要玉龙不喜欢，他就都可以不要。
“哟，小帅哥，坐在这发呆干嘛呀~”跨过山门的剑子仙迹哥俩好的一手揽过寄尘寰的肩坐在他身边。“怎么样，老道带你下山玩玩？”无视剑子的话，寄尘寰抬头看着龙宿，问道：“我们家玉龙怎么样了？”长眉一挑，对他这个称呼感到有些好笑的龙宿道：“什么时候玉龙变成汝的了？”寄尘寰亦笑，说他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吗？他说着，不等龙宿回话就挣开剑子仙迹的手将他往前面的龙宿那一推，抬着下巴笑道：“喏，接好了，这才是你家的。”猝不及防的剑子仙迹赶紧抓住了龙宿的衣裳稳住，一抬眼与对方的视线一对，却见那双凌厉又不失美感的凤眼看着他时，眼中满是淡漠冷然，好如一片苍白无缘的雪原。不管是谁，若在他眼里，就只能只身独处在那寒冷的天地里，无措且慌张。有没有人可以例外？剑子仙迹来不及去想，急忙低下眼站好了，扭过头去无奈的看着寄尘寰，骂道：“你这小孩！越大越调皮！”寄尘寰没回他的话，只是看着疏楼龙宿垂在袖中好像是要准备扶他的手笑了一下，年少的双眼毫不畏惧的看着对方那双凌厉的眼，等着他的回答。
背手在后，龙宿想了一会儿后问他道：“汝如今，仍食玉龙所给之粥糜否？”见寄尘寰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说汝切记，纯净之躯，万不可沾染俗物。“这是什么意思？”歪歪头，寄尘寰想你不正面回答我就算了，怎么还给我多加了个问题呢？向来疼爱后生的剑子拍拍他的头，为他作解道：“你只要记住，听玉龙的话，别乱吃东西，乱交朋友就行了~”他说罢，好似个孩子一样一蹦一跳的下山去了。在他身后的龙宿正要走，衣袖却突然被拽住，寄尘寰望着他，问：“你说…一个人的一生，是否有一个人，就够了呢？”不知他因何忽然有此一问的龙宿怔了一下，眨了两下眼后转眼去看前方走远了的，那穿着一身白道袍的小道士，见着他背后的拂尘随着他的动作晃荡着，素色的衣袖在盈风而动。垂眸转身，龙宿笑着，向着那白色的身影走去，并没作答。

<十一>

“尘寰…尘寰呐~”
被书本遮住的双眼睁开，寄尘寰拿掉盖在脸上的书，迎着那刺眼的太阳去看蹲在自己身边的岳云深，逆着光不是很能看清他的样子。“什么事？”岳云深笑着，说今天是你十五岁生辰，今年想要什么呢？困倦的打了个哈欠，躺在草地上的寄尘寰拉着岳云深的手臂将他带倒在自己身上，亲昵的抱着他的腰懒懒的道：“什么也不想要…有你就行了…”搂着对方的手越收越紧，他们之间的距离到呼吸都快交换在一起，寄尘寰放肆的隔着衣服搭在岳云深的腰上，像个孩子要抱抱一样去蹭着他的脖子。丝毫不觉得有哪里不对的岳云深任他抱着，道：“那可不行。去年你就是这么说的了。快说，想要什么？师尊一定给你寻来。”被抱得有点紧了，岳云深有些不适的偏过头拍了拍寄尘寰日益宽阔的臂膀，示意他放开自己。总是听他以师尊自居的寄尘寰叹了口气，抱着他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无可奈何的道：“真的没什么想要的。你看着办吧。”言罢，他拿着手上的书就要起身离开，却被岳云深拉着手又倒了回去，回到一个比刚才还要近的距离。双眼对着双眼，差那么半寸就要双唇相贴，岳云深看着寄尘寰的眼睛，认真的问：“尘寰，发生什么事了吗？”感觉到他的声音几乎要从骨头缝钻进身体里，寄尘寰撑在他颈边的手有些颤抖。“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松下力气慢慢的朝他靠近，直到胸膛贴着胸膛，寄尘寰忽而对他笑了一笑，轻声道：“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一缕发自他的耳边滑下，岳云深伸手为他勾过，滑下的衣袖间露出一段雪白纤细的皓腕来，他抓住了，手心贴着那冰冷的肌肤，低下头去在他耳边道：“...你好久没有抱着我睡觉了。”
“哈哈哈…”岳云深笑道：“…因为你从来都不肯陪我睡一会儿啊。”无论是还在襁褓的时候，还是咿呀学语的时候，就连岳云深也感到很稀奇，为何从来抱一会就能睡着的寄尘寰偏偏在自己午睡的时候一点儿困意都没有，每每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也不知是该说担忧还是关切的看着自己。听他这么说的寄尘寰笑了，长长的眼睫动了两下，说：“这几年…你好像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的话中难掩真心的关切，还夹杂着一些少年人茫然的无措，岳云深顺过他的发，眨了眨眼，说你现在长大了，不再像从前那样需要我时时刻刻的看护了，怎么我还不能休息的久一点吗？寄尘寰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一边，低声呢喃了几句什么。
“什么？”
“...没什么。”在草地躺着晒太阳有些久了觉得口渴，寄尘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杂草灰尘准备去端杯茶来，才走没几步，身后的岳云深突然喊住了他，他回身望去，见着岳云深单手撑着地慢慢的坐起来，身子微微的歪着，一边长袖搭在侧叠的双腿上，低着眼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有事吗？”睫羽轻抬，岳云深看着寄尘寰，道：“今年的生辰，你就下山去吧。”
“...嗯？”
眉眼微动，在早已吹腻味了的春风再度从岳云深的眉梢眼角处拂过时，寄尘寰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这是秋风。

<十二>

岳云深从不提山下的事，也从不提从前的事。无论寄尘寰旁敲侧击的问了多少遍，他都只字不言。可就算他不说，寄尘寰也明白，过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才会隐居在这座山上，一次也不曾离开过。他害怕知道四季的转换，害怕秋冬的到来，所以他守着这片永远的春天，过着数十年如一日的日子。
剑子与他交好多年，他会不会知道呢？曾趁着剑子仙迹来拜访的日子，寄尘寰在门边逮到人就往一边拖，拉得向来爱整洁的老道衣衫不整的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一把甩开那还揪着自己的小手，剑子慌里慌张的整理着衣裳，嘴里抱怨，你拉我作甚？左右张望下没人，寄尘寰神秘兮兮的凑近了问，玉龙过去发生什么事，你知道吗？老道一顿，眨巴几下眼睛说你小孩问这个干嘛？寄尘寰咂舌，说你要知道跟我说就行了！剑子歪歪头，说我与玉龙相识之时，他便已经住在这了，我曾经也问过他，可他每次都找理由糊弄过去了，你要想知道，还是去问龙宿吧。老道说完，回头朝着身后努了努嘴，寄尘寰顺着他视线看去，就见一身紫衫的龙宿摇着扇子正往这边走来。两个人对视一眼，会心一笑，蹲在门边一人抓一边又将龙宿拖来了，只是他毕竟不像剑子那么好说话，脸色黑得堪比锅底。早领略过他怒火多次的剑子赶紧凑上去了给他拍拍衣服扇扇风，讨好样的说莫生气莫生气，我们就是想问你个事~你听我解释…
一番解释后，龙宿的表情终于柔和了一点，他一眨不眨的看着身前的寄尘寰，问：“汝知道了，又能如何呢？”眼尾处漫着三分讥笑，他挑了挑眼，打从心底的觉得眼前的人什么也做不了。不得不说寄尘寰确实被他这表情语气给激到恨不得冲上去揪他的衣领，可最给他打击的，莫过于他意识到，其实就算自己知道了，也真的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他重重的低下了头。“我从来被呵护在他的羽翼下，怎么可能反之来保护他呢？过去的事我改变不了，但至少…至少我想了解他多一点…这样，够资格留在他身边的理由…或许也会多一点。”
人这一生是否有一个人就足够？寄尘寰不太清楚，可他清楚的知道，岳云深并非与他同样是个凡人。在他那漫长到沧海桑田的岁月里，他从前有过谁，自己不曾知道，但如果他选择了自己，是否代表自己在他的心里就是永远的唯一？如若不是，自己终究只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那他的未来，又会选择什么样的人？
“讲真…就算以后我不能陪在他身边也没关系…可就这么一段时间…”凡人短暂的这一生的时间里。“我想保护他。”抬起头来直视着比他高了一大截的龙宿，寄尘寰笑着道：“只要我在，就一定会保护他！”
“哈…”不知是为了什么而笑出声的剑子垂着眼，搭了搭龙宿的肩膀。“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你就告诉他吧。”他的声音低低的，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龙宿一直看着他，他却不再如常的去回视，只是提起素白的衣摆，慢慢的跨过山门，一步一步的，略显清瘦的背影在阳光下更有几分单薄的走过空旷的庭院，找岳云深去了。
望着他的身影消失不见，龙宿这才回身来，又沉吟了半晌后，忽而对寄尘寰道：“汝于伊而言，很不一样。”深吸了一口气，龙宿抬头看着这阵法内永远碧蓝的天空，轻声道：“曾经…”
曾经在一千年前，与紫龙同修的，有一尾玉色的小龙，他本就聪颖非常，又受上天界御圣主点化，因而格外灵慧。与别的龙不同的是，他虽高傲，却不流于外，无论对谁都显得亲和可爱，因此，凡是前辈莫有不爱其者，对其平日里的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春分登天，秋分潜渊，天地山水里，能入得了龙神眼中的，只有最广袤的天与最纯净的水，可这尾玉龙却最爱混迹在大地凡间里，在红尘紫陌中打滚。不论同修们对他劝阻了多少回，他却执意要觉得凡间比天上更好，说天上哪有人间有意思，凡人会哭会笑，会感动会伤心，论宇宙万物中最能懂得生命意义的，莫过于凡间的人了。久而久之的，大家都不说了，都由他去了，都觉得，等他再过个百十来年，他就会明白，人间其实一点也不值得他在意。可他们没等到那尾玉色的龙回来，等来的却是他要带领凡人，对抗神意的消息。
为了摆脱所谓注定的宿命，他与那些凡人们约好，会不计一切代价，所有的人都给付他承诺，所有人都表示会理解他所有的做法，可当牺牲真的到临，降落在不止是别人，而是自己身边人的时候，还是那帮答应他会理解他的人，忽而反过来指责他、唾骂他。他们骂他残忍，骂他终究和那些没血没泪的神一样，只知道牺牲别人，却从不会为牺牲流一滴眼泪。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打击的龙神带着满身满心的伤仓皇的逃离了，可他却没有地方可以逃，天地山水，有神在的地方，有人在的地方，他们都容不下他。最后，御圣主怜惜，不仅既往不咎，还为他寻了一座远避凡尘的深山，为他部下没有任何人会发现他的法阵，让他留在那静养。凡间有四季，他害怕看见春天会过去，就施法留住了整个春天，他害怕再见到人，所以几百年过去了，他从没有下过山，也没有见过凡人。直到有一天，什么也不知道的道士塞给他一个被遗弃在山脚下的弃婴就溜之大吉，让他不得不怀着满心的害怕与恐惧，呕心沥血，又满怀期待的，一点一点去抚养这个孩子长大。
“汝与曾经的那些人不一样。”沉重的看着寄尘寰，龙宿对他道：“伊在汝身上花费了太多的心血与信任。如果说伊在经历过那样的打击还能勉强站起来，那如果汝再让旧事重演，那伊这次…”
默默的听完这一段过去的故事，寄尘寰点点头，在看见龙宿似乎还在看着剑子离去的庭院后时顿了一下，问他：“你说他不曾见过凡人，那剑子？”
“剑子不同，伊是吾带来与玉龙认识的。山上的日子太长、太寡淡，剑子是个有趣的人，伊见见，总没有坏处。”
“你这话说得矛盾。”寄尘寰皱了皱眉头。“你既然了解凡人不可处，怎么还会选择相信剑子呢？”
“剑子本是吾紫龙山上一道观中的小道士，是吾传其长生之法。长久岁月来，吾亲眼见着他成长，自然熟知他心性。曾经，吾亦对玉龙的话存有疑惑，可就在看到剑子的那一瞬，吾霎时明白，为何玉龙会说人是这宇宙万物中，最能懂得生命意义的。”看见寄尘寰脸上那十分不解的表情，向来不怎么爱笑的龙宿微微的笑了一下，柔和了满身凌厉的棱角，温暖了眼中积雪的冰川。
“伊曾看着一朵于春日盛开的花蕊，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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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1-03-02 0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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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十五岁生辰那天，寄尘寰早早的就下了山。
岳云深在他身后悄悄的看着他，目送着他这十五年来头一次走下这长长的阶梯，纠结的，希望他能回头，却又希望他不要，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他走了，还会回来吗？此时的岳云深有那么一点后悔，后悔自己没在刚刚多嘱咐他一句快点回来，可细想想就是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会回来的人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回来，不会回来的人，便是再叮嘱一千遍一万遍，都不会回头。
在他阵法中初生的太阳照耀着满室的空寂，他下山的路，又会否如山上一般明媚晴朗？端起茶壶倒下一杯茶，岳云深手有些发抖。要是路上下雨了怎么办？如今的外面是什么季节？会不会下雪？如果他下山去什么都不懂得，被别人给欺负了该怎么办？自己从前该多教他些…
——滴答
水滴声唤回早不知飞到那里去的魂，岳云深垂眼，看见溢出茶杯的茶水正顺着桌沿滴落下来，晕深了浅色的地，打湿了他玉色的衣。
…教他什么呢？早躲在这山上从不敢迈出一步的自己，还有什么好教他的。
坐在阳光与室内阴影模糊的边界之中，岳云深又想起那段凡尘往事，每回想起一点，就感觉好像有把利刃对着他的心又插得更深了一点。苦笑着摇摇头，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茶水，忽而听见有一阵轻盈的脚步声自远方越走越近。他坐在主位上抬头，视线穿过庭院，见着一身紫衫的龙宿一手拿着把伞，一手提着两壶酒，正慢慢的朝着这边走来。腰间悬挂的环佩当啷作响着，他手上的白纸伞一路滴滴答答的淌着雨水，陶土制成的酒埕不时哒哒的碰在一起。“你怎么来了？”岳云深问道，视线落在他撑开放在门外的纸伞上。“没事，吾就不能来了吗？”龙宿回道，指尖稍碰了一下伞边后走进来，坐在了靠门边的一个位子。
“下雨了吗？”
“是啊，下雨了。”笑了笑，龙宿将手中的酒放在桌上，对看着门外脸上写满了担心的岳云深道：“方才在来的路上遇见了汝那个小徒弟，吾借了伞给伊，汝无须担心。”
“哈哈，谁说我担心了。”
“最好不是。只是…汝为何要让伊下山呢？汝就不怕，伊的心再也不留在这了吗？”从外面带进的寒气如蛛网般粘附在身上，丝丝冰凉的从衣领那要钻进骨头缝里，岳云深笑笑，反是问他：“那你一个人来我这，就不怕你不注意的时候，那个老道又会跑到你找不到的地方去吗？”被问得一怔，龙宿眨了两下眼后，说他与我约定好了，这辈子，再也不会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去。岳云深点点头，出神的看着门外，说尘寰也曾许诺过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我的。只是啊…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无奈的目光看着龙宿，岳云深微笑着，说，他的一生，不该只有我一个人。
“...不后悔吗？”
“是你，你会后悔吗。”
“吾当然会。”
“哈哈哈哈~”
茶杯做了酒杯，岳云深脸上带着笑的饮下，在烈酒烧过喉头与心间的同时，咽下一腔难以言说的落寞。
“雨…该停了吧。”

<十四>

“小公子，买点胭脂回去送心上人吧~”
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靠了过来，吓得寄尘寰忙不迭的往边上退去，着急忙慌的说：“不用！”人生头一次看见女人，他既新奇又紧张，满脑子只想着岳云深叮嘱他的几句话，连别人的衣角都不敢碰一下。妇人见他脸都红了，笑着故意靠近了些，调侃道：“哟，这么青涩？公子这么大岁数，难道还没看过女人嘛~”女人独特的笑声尖锐的有些刺耳，寄尘寰急忙捂着耳朵从她的攻势下逃了出来，引来周围一片哄笑。
书里所说的城镇很热闹，可寄尘寰从来只是从字面上去理解的这句话，当他骑着岳云深在山下为他准备好的马来到这座小城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种烟火气。吆喝的摊贩，来往的人群，少女们娇羞的笑容，还有各种各样的食物上蒸腾的热气，这一切都不只是画纸上没有动静的一幕，而是活生生的在眼前动作，比看多少书中描述的文字和画卷都来得鲜活。
从山上来此已有三四个时辰了，玉龙现在，在做些什么呢？现在已是午后了，他在午休吗？自己不在他身边，他…还好吗？
寄尘寰知道，岳云深心里其实是不想自己离开的，无论是从他说这话时的表情和语气，还是今晨他默默的站在自己身后看了一路，只是如果他都这么说了，也一定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那自己再去拒绝他，反是会在他心里留下一道过不去的槛，再者…让寄尘寰无法否认的是，他的确很想下山来看看。倒不是说他有多向往，多贪恋，只是他本是世俗人，总是想看看，自己原来该是什么样。
一路走过，不停的有男人女人靠过来推销他们的货品，吃穿用度，一个人所活下去的根本，都在他们手中。寄尘寰记着岳云深的嘱咐不能吃也不能碰，每每笑着拒绝，心里却还是有点好奇，他不由得想，如果自己没有被老道捡到，现在他可能也就是这世俗里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凡人，吃五谷杂粮，穿布衣鞋履，雨时打伞，雪时栖暖，看遍四季的变化，尝遍人生的辛酸苦辣。他可能不能像现在这般无忧无虑的活着，什么也不用担心的天天享受着无边的春光与温暖，可如果是那种或许要为了一餐饭而奔波，为了一帖药而努力的活法，貌似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人嘛，不就是这样吗？如果每个人都能和玉龙、龙宿那样活得无忧无虑，不用担心生老病死，不用担心餐食住宿，那还能叫人吗？
或许是人的本性，他始终不是神，不中意那百年难如一日的清平日子，寄尘寰觉得，自己并不拒绝这种烟火气十足的日子。不过最终他还是不会选择的吧，因为这样的日子里，没有玉龙。
“诶~这不是尘寰嘛？”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在耳边，寄尘寰看去，就见阔别已久的剑子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从他前面的那条街朝这跑过来。“怎么，玉龙终于舍得让你下山来了吗？”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寄尘寰眨眨眼，道：“前辈怎么也在这？我下山来的路上才看见龙宿前辈。”
“啊…我跟他说过了的，今天有事要做。”
“前辈这是要去哪儿？”
“我…”正欲回答，剑子仙迹看着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忽然笑得不怀好意起来，拿手肘顶了顶少年，问：“你今天，没事儿吧？”一脸懵懂的寄尘寰点点头，说是，并无其他事，只是来看看。老道哈哈哈仰天大笑三声，立马把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儿的塞给他，拍拍他的肩膀，说那就好，那你就跟我走吧！
寄尘寰：“？？？”

<十五>

剑子仙迹要寄尘寰跟他去的，是一座有些破落的道观，在离道观还有些一小截路的时候，寄尘寰远远的看见观中跑出几个小孩子，一个个乐呵着往这边冲来。他看向一边的剑子，老道脸上正笑着，往前走了几步后停在了原地，朝这边来的小孩们就聚集在他的身边，拖着他的衣袖扒拉着他的衣摆，有的小孩直接就往他身上爬。看着剑子将最小的那个孩子提溜到肩头坐着，一点也没有生气他那一身雪白的道袍上留下的诸多黑手印，寄尘寰心里有点讶异，以他所知，剑子老道不仅不喜欢与别人有太多的肢体接触，更爱整洁的不得了，别说是他与玉龙，就是龙宿平日也鲜少去触碰他，看他那一身白花花的生怕是自己的手脏了他的衣。
长久的年岁下来，他发须皆白，整个人往哪儿一站，就好似是天上流逸的一朵云一样，看似一伸手是触手可及，实际上却是遥隔千万里，谁也抓不住。他爱走动，爱名山大川的去游历，独不爱告知别人他的行踪，常常是数年云游不见人影，问谁也不知道。嘴上不说控制欲却极强的龙宿恨透了他这点，却又奈何他不得，每次都与他说没有下一次，可每次都是下一次。在他们的身边帮忙端茶倒水好多年，寄尘寰看岳云深，觉得他话说得再热忱都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漠然，看龙宿，又觉得他话冷心冷，少有温情，而看剑子，则觉得他没心没肺的话说完了，总是留着那么一毫寂寞的余韵。
还有什么，是他不曾握在手心里的吗？
“吓着你了？”见少年不说话，剑子笑了笑。寄尘寰摇摇头，说没有，老道嗯了一声，接过他手上的东西，一个个的放到那些孩子的手中，又嘱咐了几句，什么这是盐，这是糖，快过冬了我买了些棉花，扯了些布，又多买了些米。观中走出一个老道士和一个小道士，穿着的道袍上打了无数的补丁，布料已经洗到发白，向来聪颖的寄尘寰无需问，看看也能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一番寒暄过后，剑子仙迹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招呼着寄尘寰来，袖口里掏出个油纸包。寄尘寰站在他身边，见油纸里包着两块素饼，老道自己咬着一块，另一块刚递过来，又一拍脑袋收回手，说差点点忘了，你不能吃这个。他一口咬开素饼，油香与内馅的绿豆香一就同散了开，勾得从来没闻过这种食物香气的寄尘寰心里痒痒的，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他可以，自己就不行。老道听了，笑着拍了拍手上和衣服上的饼渣，说因为我是人，而你是仙。
“胡说八道，我明明跟你一样是人。”
“诶~那怎么能一样~”
眨眨眼，寄尘寰看着剑子坐在这阴雨天的黯淡天光下，脚边堆积着一层层的枯叶，斜插在背后的拂尘在随着风摇晃，好似不愿只停留在这一处。
“他希望的，是你能永远脱离这凡尘。”有些冷冽的秋风里，剑子起身，看着少年纯净的双眼，仿佛从中看出了几分自己过去的影子，可影子终究只是影子，都成不了真。“而我，已是走不了了。”
“他以龙血喂你，从不让你食些凡间俗物，就是为保你纯净之躯，他日好脱俗离尘。”
“...”一怔，寄尘寰忽然想起去年龙宿问自己是不是还在吃玉龙所给的粥。那是碗毫无滋味可言的粥，没有五谷杂粮，有的只是各种各样不知名的药材，入嘴是苦的，但闻上去，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香气。说来也是奇怪，他长到这么大，怎么可能就靠着每天一碗最普通不过的粥水过日？
“那…这会不会对他有什么损害？”
“当然…”看着少年担忧的神情，剑子有些后悔与他说这些了，可同为人身，他又觉得，对方有必要知道这一切。“...想来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他这些年，睡得越来越久了。”
眉眼一动，忽感眼眶酸涩，寄尘寰想起自己每每去问，岳云深都千方百计的去糊弄他，又想起那天中午，他在风中凄凄的笑，心都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肆意蹂躏，疼得他说不出话来。会不会有一天，在自己稍有不注意的时候，他就那样永远的睡下去？他会离开自己吗？在一个虚伪的春天里，还是一个深秋，一个寒冬？
“...前辈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
“哈哈…”早料到会有此一问，剑子笑着，说因为我比你，早做了选择。

<十六>

回山的时候，夜色已深，四处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夺取了视野中本该的秋黄金叶与花红柳绿，吸收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只余萧瑟的冷风在领口袖摆下肆虐，呼呼的刮过耳后。往前一步就是春天，往后越走，越是寒冬，他在这之间摇摆、摇摆，满身心皆知，他最后还是会往前。
什么都不为。
跨过山门，穿过月下的庭院，走过长廊，来到他的门前，寄尘寰看着从窗纸外透出的摇曳火光，知晓他就在里面，守着一盏灯，等着自己的归家。这短短的几个时辰，于他而言，会否比平淡的百年还要难熬？而于自己而言，这短短的几个时辰，却好似跨越了数百年一样的沉重。
推门而入，还不及去见他面容，门间溢来的风就吹灭了本就不安定的烛火，刚刚还有几分暖意的房内一刹那陷入在与外边同样的黑暗里，冷得不像是春日里该有的温度，寄尘寰一眨眼，刚要去重新点上，黑暗的桌后便伸来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完全没有平日里该有的温暖。
“…是几时了？”平淡又轻柔的声音传来，听得寄尘寰心中一跳，回道：“是子时了。”
“子时…子时了…你…回来了。”只闻轻轻一声叹，眼前那一豆火光又亮起，照耀在两个人之间，不过一个是坐着，一个是站着。自上而下，寄尘寰借着这点模糊的光去看抬头望着他的岳云深，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丝丝的疲累。“...你在等我？”他问，岳云深便点点头，垂眸没有做声。“其实不必。累了，你就去休息…”哪怕岳云深不说，寄尘寰也清楚，他其实是在害怕。怕自己一去不回。
有些虚弱的笑了笑，岳云深单手支额，缓缓的垂下眼睫，说：“是啊…是有些累了…尘寰…”
“我在。”
“你扶我休息吧…”
“…嗯。”
走过去将岳云深抱起，寄尘寰低头看见他靠在自己怀中眉头微蹙的模样，环过他腰边的手不自觉的抓紧了他的衣服，就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寄尘寰想，曾经多少次，自己在他的怀中安然睡去，如今自己长大了，该换做他，睡在自己的怀里了。
“玉龙…”小心的将岳云深放在床上，寄尘寰慢慢的躺在他身边，让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在他耳边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嗯。”
轻到几乎不闻的回应，寄尘寰笑了一下，在烛火又倏然灭下的同时，几近呢喃的，说
——其实你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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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2樓發表於: 2021-03-02 09:5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七>

剑子仙迹近来来的很频繁，时不时的就要拉着寄尘寰下山，少年虽然一开始就推辞了，但也不知道他在孩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弄得寄尘寰最后都用那种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岳云深，逼得他不得不放人。这虽说是他同意了的，可老道这来来回回搞了多次也弄得他心里都有点不舒服，只好等龙宿来了就大吐苦水，顺便说说老道的坏话。龙宿安静的端着茶听他说完了后，凉薄的睨了他一眼，说要是汝真心不愿意，有谁能带走汝的人？岳云深被他说得当场愣住，半晌后才心虚的撇开眼端起了茶杯假装喝茶。
“...我就是怕那个白毛老道带坏了我们家小尘寰。”
“哦？例如？”
“例如…”在脑海里搜寻着自己担心的那些事，来来回回转过无数个场面，岳云深的话停顿了一下。龙宿看着他，道：“例如是剑子带伊去吃喝玩乐了，还是伊会在山下，找一个姑娘，与其厮守终身？”
“啊？…什么？”从未想到过那种画面的岳云深心里一凉，就见对座的龙宿摇着扇子，带着几分讥笑的，说汝怕了。自然不可能乖乖承认的岳云深长眉一蹙，瞪着眼说我才没有怕，我有什么好怕的？龙宿挑挑眉，转眼看去门外，道：“汝是怕，寄尘寰会留下汝一个人，另结新欢。”
“呵，瞧瞧你说得都是什么话，什么叫另结新欢？笑死人了，难不成你觉得我和自己养大的孩子会是那种关系吗？…”话一出口，岳云深立马意识到坐在自己身前的人这千百年来能看进眼的，就只有那个他陪伴长大的小道士。底气不足的松下肩，他默了一下后叹了口气。“别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啊…我对他…只是…”
“只是像对孩子一样吗？吾知道。”起身掸了掸衣服，龙宿笑道：“那未来如若伊有了别人，汝可得记着今日的话，别一个人躲着伤心。”他言罢，潇潇洒洒的走了，徒留岳云深一人，对着一杯冷茶，长长的叹了口气。
走出术法的一瞬，一边是天，一边是地，饶是龙宿也为这突然席卷全身的寒冷而呼了口气。到山脚的时候，他刚好碰上带着寄尘寰回来的剑子，两个人一个在前笑得别有他意，一个在后是满面通红，样子有些扭捏。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龙宿往老道那靠近了些，问道：“汝带伊做什么去了？”剑子笑着，说：“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好像我带他做坏事去了一样？老道我可什么都没做哦~”他说着，朝着寄尘寰挤眉弄眼的，“怎么样，要不你自己说？”少年脸上好不容易消退了点的红在老道说出这句话后肉眼可见的又布满双颊，一直蔓延到了脖子上，他瞪着一双红了的眼看了眼老道，好像是在抱怨，最后赶紧的往山上冲去了。
“哈哈哈哈~”没良心的老道笑得肚子都疼，眼泪都快笑了出来，一旁的龙宿无奈的看着他，等他情绪安定了一些后才问：“所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剑子眨眨眼，凑过去，在他的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
太丢脸了！
满脑子充斥着这句话的寄尘寰昏头昏脑的冲上山，连招呼都没和岳云深打就跑进房一头扎进了被子里，脸上烫的好像要烧起来一样。一回想起今天在山下的事，他就恨不得挖个坑钻进去。
早上与剑子下山去后，因为老道忽然遇见他照顾那些孩子，寄尘寰便自己一个人在街道上随便闲逛着，不知不觉的，他走过一条有些偏僻的巷子时，巷子里突然来了几个男人，拉着他往另一边走去，说什么要带他去看点好东西。他学有法术在身自是不怕，心中也有点好奇到底是要看些什么，就半推半拒的跟去了。出了巷口再绕了段路，他被带到一条挂满红灯与彩绸的街道，还不等他多观察一会儿，几个脂粉味十足的女人涌上来，又是拉又是推的将他带到楼中的厢房里去，非要他等一会儿。在进楼时虽然被挡着什么都没看见，可从那莺声燕语里，寄尘寰心中已有了几分数，他正要翻窗子逃掉，没想门边一阵幽香传来，随着门板吱呀一声作响，一道倩影出现在眼前，慢慢的朝他走来…
“...”
趴在床上冷静了好一会，寄尘寰长呼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意外后坐在桌边，准备倒杯茶喝喝冷静一下，却突然门被人推开，吓得他手一抖打翻了茶杯。
“尘寰？出什么事了？”
推门近来的岳云深反是被他这么大动静给吓了一跳，眉眼之间掩不住的担心。寄尘寰有些无措的眨眨眼，反应过来后又赶紧摇了摇头，拿过一边的抹布低头收拾着桌上的狼藉。岳云深有焚香的习惯，中午午休的时候，都要点一支香，从小闻着他身上檀香味长大的寄尘寰可谓是对这味道极为熟悉，所以当岳云深往他身边走来的时候，他几乎可以凭着他身上的香气在脑海中勾勒出他每往这边迈步时的模样。
他总是轻柔的，缓慢的，步子平稳又安静的踏在地面上，几乎是没有声响；轻纱的衣摆模糊了身后的光线，偶从纹理中闪烁如星辰一般，无论是阳光还是烛光，都暧昧的依附在他的衣上；时常有风，或穿过他的袖下，或盈入他的袖中，从某个角度，能依稀看见他掩藏在袖下的腕与臂，雪白的好似枝上的玉兰花。
当如岭上冰枝一般的手指搭在自己的腕上时，寄尘寰想起了青楼里的那个女人，她也是这般温柔的用她纤细的指搭着自己的腕，身上的花香如这檀香一般，不待他拒绝，就温柔中带着强硬的朝着自己掠来。
“是不是不舒服？”
『小公子，害羞了？』
冰冷的指尖触上还泛烫的脸庞，促使他半睁着一双迷离的眼看来，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回忆。同样柔软的身体朝他靠来，隔着衣物让他的身体感知到另一种体温，他的思绪随着那从他脸边滑落的指尖，脱离了他的身体。
“好烫…果然还是病了…”
『你说…奴家漂不漂亮？』
细长的指顺过他身前的发，贴近的气息快要灼伤他近在咫尺的唇，有人勾着他的小指，牵引着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他往床畔走去，每一步都踩在他心上，每一声都钻进他骨中，让他浑身骨软筋酥，还未挣扎就躺在了床上…
在那只冰凉的手要去扯他的衣带时抓住了，他懵懂的看着眼前模糊的身影，一时没能分辨出那是谁，只见到一双同样多情的眼，深深的看着他。
“别怕。”
『别怕。』
“是我啊。”
『没事的。』
无意识的抓住对方的衣角，好似手心里抓住的是自己拥有的所有，他模模糊糊的听见身边的人笑了两声。
“你这样，是要我陪你睡吗？”
『公子这样，是怕奴家走了吗？』
怕他走，怕他不留，怕终有一天，他再不会陪在自己的身边，无论是岳云深，还是寄尘寰。
猛然惊醒，像是从梦中逃离，寄尘寰瞪着眼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要来解自己衣服的岳云深，受了惊一样一字一顿的问：“…你在做什么。”岳云深坦然的道：“看也知道，给你脱衣好让你睡一会儿啊。”
“啊…啊。”
“你是不是喝酒了？怎么觉得你迷迷糊糊的？”
摇摇头，寄尘寰否认，说不过下山上山的有些累了，他在山下从未吃喝过凡间的东西。岳云深听了，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慢慢松下劲儿来趴在他身上，懒懒的问：“可我怎么看你怎么不对，说，剑子带你下山做什么去了？”
他问的时候，小腿不小心蹭到了少年的身体，本就对他的提问有些敏感的寄尘寰霎时一个激灵，呆愣着一个字都不敢说。
“不说？果然还是做了什么坏事去了吧…”越是说，越是贴得更紧，岳云深撩了下滑下的长发，衣领外露出一截雪白的颈子，如是玉成。寄尘寰看得喉头一紧，赶快将他推到一边去扯过被子盖着，头闷在被子里说什么都没做。
莫名其妙被拉着不让走，又莫名其妙的被推开，岳云深看着躲被子里不说话的少年叹了口气，再叮嘱了一句后也就离开了。
待听见门阖上的声音，寄尘寰揭开被子换了口气后，将被子捂在腿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
他当然明白自己是怎么了，他虽从小生活在山上，可看过不少的书，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有些懊恼，自己怎么会在玉龙面前有这般丢脸的反应。
不该，他不该。

<十八>

每次下山的时候，剑子都会带着寄尘寰去了解一些凡间的事，无论是家长里短还是人情世故，都一点点的教给他。寄尘寰问他为何要带自己看这些，他说，这是多一个的选择。
成仙的路要舍弃很多，做凡人的路也要舍弃很多，选择的权利都握在自己的手上，不该被别人左右。爱穿一身白的老道说玉龙从来给你的是他选择的路，不是你选择的，这条路好，可以长生不死，永远都不必担心明天的自己会不会老，会不会病，会不会死，可身为凡人，要想成仙，就必须得放弃自己的七情六欲和所有的恋想。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爱上别人，自己一个人，孤独的走下去，
寄尘寰便问他，既然成仙难，那难道做凡人，就简单了吗？老道摇头，说这世上，就没有简单的路。
“可我看前辈不仅自由，亦是长生，这样不就很好吗？”
“…两百年。”
“什么？”
剑子笑道：“距他喂我他的血，已经过了两百年了。如今我这副身躯已是强弩之末，外在的完整并不能取缔内在的枯朽，可能再过不久，我也得走了吧。”见他云淡风轻的说出这些话，寄尘寰只以为他是在开玩笑，并没放在心上。“前辈说笑了，有他在，你还能走到哪里去呢？”
“哈，说的也是啊。”剑子笑着，夕阳的光染红了他披在肩颈后的白发，好似血一般滴落在他垂下的指尖。

<十九>

岳云深发现，自从让寄尘寰跟剑子下山后，他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不仅话少了，时不时的面上更显露沉重。他不像从前那样爱黏着自己，且有意无意的在躲避，问他话也是眼睛都不敢看过来，只知道抬杠。
趁剑子来的时候抓住了好一通问，可老道却是一脸无辜的说他也不知道。
“叛逆期吧？”
“什么期？”
“哎呀~他也不小了，十六岁放在凡间都可以成亲的。你别整天跟个老妈子一样操心了，换做是我我都烦！”
岳云深听了气得不轻，差点跟白毛老道掐起来，辛亏龙宿及时赶到，一边拽一个的给拖走了。
“咳咳…”
“怎么了？”听见剑子咳嗽，龙宿便问了一嘴，老道解释说被茶呛了一下，无妨无妨。安抚好这边，他转眼去对岳云深道：“汝只顾在这干着急，如若担忧，为何不亲身去问伊？”摆摆手，岳云深坐在桌边倒了一杯茶，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他现在看见我就跑，我也是没办法啊。”
“不然，汝挑个最让伊觉得安心的时候，再找伊谈谈吧。”
“嗯…说不定行。”
两人走后，岳云深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来什么时候才叫让寄尘寰最安心的时候。此子幼时虽黏他，可却不多加言说，只是喜欢跟在他身后，揪着他的衣裳或是袖角，再到大一些，虽然时不时的喜欢和他呛声，可到底，还是喜欢待在他身边的。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不再来自己身边了呢？
想起这段时间被拒之门外的药粥，岳云深心里一惊，眼睫微动…
终究…他也是要离开的吗…

<二十>

坐在桌前，寄尘寰被手上青涩的果子给酸倒了牙。
根据剑子说得，他现要是想玉龙不再喂他血，就不能再喝那碗粥，但相对的他也不能就这么轻易的放弃玉龙十几年来的心血，所以他只能吃点山果喝点泉水之类的，勉强能活。但山上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吃的的，像现在这种尴尬的季节他就只能找些还未成熟的果子吃，又酸又涩，吃多了牙齿都软了。
“...那老道不会是骗我的吧。”一方面对这玩意儿到底能不能吃存疑，寄尘寰同时觉得那个满肚子黑水的老道可能是想整他。想想白毛道士可能现在正躲在哪儿偷笑，少年就恨不得把这酸果塞他嘴里。正挣扎着，忽而响起了敲门声，他赶紧将那些野果放被子底下藏着，又拍了拍都酸僵掉的脸。“怎么都不应一声的？”岳云深推门进来，将手里的粥碗放在他桌子上。寄尘寰看了一眼，扭过头去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的说：“...反正不管我应不应你都是要进来的。”
“啊…抱歉。”换做从前，他从来乖巧听话的尘寰怎么会对他说这种话？岳云深低着眼，苦涩的笑了一笑。“你长大了，是不该随便进你房间了。”他话里的失落明显的快要砸在了桌子上，寄尘寰心里一急，慌忙想和他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可话都到嘴边了莫名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只好又咽了下去。岳云深长吸了一口气，将盛满各类仙药要助他延年益寿的瓷碗推过去，轻声道：“从你与剑子下山去后，就很久没有喝这些了。我知道你听话，不会去山下吃些俗物，可你现在毕竟还是凡人之躯，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的。”还是只看了一眼，寄尘寰没有做声，只是闷闷的站着，岳云深心里更加着急，往他身边走了两步想要再劝劝他，可少年却往后退了一段距离，拒绝他的接近。
落空的手，遥远的距离，只对于他的排斥和再也不注视着他的双眼，就在这一瞬，岳云深如坠深渊。百年前的遭遇，那全然不听他解释只知道去责备他的一双双眼和一句句的话又在此时无比逼真的出现在他的耳边，痛骂他种种的不是，要他以命来偿还。可到底自己做错什么了？他不禁在心里问自己，意识有一瞬的黑暗。
见他样子不对，寄尘寰眉头一紧，正要上前去扶，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他抓住了手臂。他低眼去看，紧握在自己臂上的手微微颤抖着，用力到骨节青白。“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这似叹似怨的一声，让寄尘寰的心一抖，看去时，只见那副紧致的眉眼间，溢满了哀伤。他痛往昔，他悲如今，他唯恨自己，不怨别人。
自己伤到他了？不是信誓旦旦的说要保护他的吗…
“呐…你说啊？”长睫微颤，明眸盈泪，岳云深看着今昔已从襁褓婴儿长至与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在看见他紧咬着唇一语不发，沉默的看向自己的眼神时呼吸一滞，握住他臂的手倏然就是一松。踉跄的向后退去，仓皇的脚步带倒了凳子，无措的袖摆推翻了茶盏，岳云深脱力般的扶着桌沿，低下头来眨了几回眼后长吸了一口气，哑着嗓子道：“你不愿意…以后…我不会再管你。”淡淡的说罢，他直起腰来，却不敢再往那边看一眼，好似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离开了。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背对着寄尘寰，顿了一下后，说，尘寰，我从来不逼你做选择，所以就算你要离开，我无怨言。
看着他玉色的背影，寄尘寰有好多好多话积在心里想要和他说，可在这一瞬，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怎么可能会走呢？他想。
我还要保护你一辈子。

<二十>

听闻向来亲密的两个人之间闹了矛盾，剑子寻着个机会找到少年问了问，顺带为他捎来了某龙因为同修爱的愤怒。寄尘寰无语的拍掉他哥俩好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臂，说你不懂。
我不懂？那你懂？
我也不懂。
你也不懂？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懂？
哎呀反正你不会懂得啦！
厌烦了和老道兜圈子，寄尘寰烦躁的站起身走到院子里去揪那棵枣树的叶子，一把把的揪，一下下的生着自己的闷气。剑子走过去，从他手里解救了可怜的枣树枝，说不管懂不懂，你说出来好歹算是有个人帮你分担啊！再怎么样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闷头闷脑的好吧？极为不信任他的寄尘寰来来回回看了他好几眼，最后才没办法的垂着头叹气，说你知道吧，我是个男人。
剑子：“嗯。”
寄尘寰：“我还是个长大了的男人！”
剑子：“嗯嗯。”
寄尘寰：“然后呢，男人长大了后呢，就会有…某种想法。”
剑子：“嗯嗯！”
寄尘寰：“然后上次我不是不小心被带到青楼里面去了嘛…啊就是你后来闯进来救我的那次，咳咳、多谢了…”
剑子：“哈哈~”
寄尘寰：“可是我回去后发现我时不时的居然把玉龙想成了那个女人…”
剑子：“嗯…嗯——？？？？”
突然感觉这段对话开始走向一条从未设想的道路，剑子惊恐的瞪大了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看似人畜无害的少年，一字一顿的问：“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哎呀就知道跟你说你也没办法帮我解决的！你走吧！”也不知道是恼羞成怒还是气急败坏，寄尘寰狠狠薅了一把枣树的叶子后就大步流星恶狠狠的往另一边走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剑子一把拽住他的后衣领子给拎了回来，一巴掌拍在他头上。“笨！这么大声是生怕玉龙不知道吗？！”见着少年露出一脸的不解，他又把人招呼在枣树低下蹲着，拍拍对方的肩，说：“所以玉龙之前说你老是避着他，就是因为这个？”被他搞得昏头转向的寄尘寰愣愣的点了下头。“我还以为多大事呢~年轻人嘛，精力旺盛，可以理解哈~这都是正常操作~”
“啊？”苦恼了多日居然就得来一句轻飘飘的正常，寄尘寰有点晕，剑子笑着，说既然是人，难免会有欲望，但重要的是要学会去压制自己欲望，再进一步到无欲无求，上善若水的境界。寄尘寰当即叹了口气，说前辈，我不是道士…“哎呀搞错了搞错了，抱歉抱歉，忘了你不是学道的了。”看着哈哈大笑了三声的剑子，寄尘寰怀疑他根本就没法帮自己解决这个烦恼，翻了个白眼摇摇头就要走，剑子又一把把他抓回来，说：“走什么啊，我还没说完呢。平常要是在凡间呢，男孩子这么大，也差不多到了该成家立业的时候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给你娶个媳妇儿，然后你媳妇儿再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你要是乐意呢，还能再讨个侧室，天天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啊~”他一通抢白说得寄尘寰脸上绯红，骂道：“当我面你个老道说什么呢…”
“诶？不是你让我给你想办法的吗？”
“你那是办法吗？！”
“哎呀这不还没说到点上吗~”
挥挥手，老道又继续，说如果不成家立业呢，也可以找个红粉知己，书生才子向来是话本里的常客，你长得斯斯文文的，当个文士最好了，倚红偎翠，暖玉温香，潇洒之极，也未尝不是个好活头，啊，反正老道我是不反对的。唉，偏你是要成仙的人，这种凡人的欲望，也就只能忍一忍了。
寄尘寰：“...你说了半天就是要我忍一忍？”
“不然呢？”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白毛老道丝毫没觉得自己说得有哪里不对。
无力的重重一垂头，寄尘寰无神的看着地上爬过的一只蚂蚁，闷闷的道：“...就因为这个，我惹玉龙生气，还让他伤心了…可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我避开他，不是在抱怨他…我只是…”凉风吹过树下，拂动他垂下的发，在眼前黑色的小蚂蚁爬过风中摇曳的紫云英时，他的眼前恍惚出现岳云深轻笑着的面容，有两个字霎时出现在他的心里，霸道，又柔软的。
“只是什么？”
“...没什么。”
没能将那两个字说出，寄尘寰眨眨眼，去问身边这个在各方面都比自己有经验的前辈，“你就从来没有过那种欲望的吗？”
“我也是人，当然会有啊。”
“那前辈…是怎么做的呢？”
“嗯…”托着脸沉思的一下，剑子起身从背后抽出拂尘，虚扫了两下后倚在臂上，道：“道士能做的…就只有念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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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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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3樓發表於: 2021-03-02 09: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十一>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快到寄尘寰十六岁的生辰了。剑子老道跑来，说生辰当天要带他下山去玩。虽然不能吃也不能喝，但是人间好玩的东西多着，也不用担心会无趣。他没有和岳云深说，只单独告诉了寄尘寰一个，还在“叛逆期”中的少年想了想，也没有告诉岳云深，安静的在房间待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清早就悄悄的出门找剑子去了。
昨夜一觉安眠，不得知春外冷冬又落了一场寒雨，半掺着残雪，点点滴滴，坠如散珠。远远就听见一阵清幽的箫声，寄尘寰以袖遮挡，脚步踏在微薄的积水当中，才出山门，就远见鱼白色天空下白衣的道士只身在山巅之上，面对着山河万里，满川烟雨，临风而立。一把再普通不过白纸伞倚怀，遮去了几分凉薄，他衣袂穗摆，都随风而动，浸雨无声。指尖随声律按在紫竹箫上，沉邃苍然的箫声便自此，满溢在这场雨雪中，如一缕烟，似一场雾，交融在行走于山川间的风里。
寄尘寰想起自己第一次下山时，在阶梯上遇见了龙宿，那也是一个雨天，对方手里，也打着这样一把白色的纸伞。
“你来了。”将手中的紫竹箫收好，剑子打着伞走向少年为他遮住雨雪，笑道：“玉龙也真是，明知道你常下山，却连把伞也不给你。”
“无妨。”微一颔首，寄尘寰道：“应该也下不了多久。”他说着，看向伞下的剑子，有些好奇的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前辈还懂得吹箫呢。”剑子笑笑，说我曲艺不精，自然少来献丑了。前辈哪里的话。寄尘寰亦笑，说我见方才前辈那一曲足可舞幽壑之潜蛟，泣孤舟之嫠妇，只是箫声虽好，却总觉得欠缺了些什么，若是琴箫和鸣，恰相补不足。
剑子听闻，有一瞬的怔愣，却没有再接话，撑着伞带着少年下山去了。或许是天太冷，他穿得太单薄，寄尘寰在路上时不时的听见他咳嗽，便关心的问是否身体不适，老道笑着摇摇头，说只是雪天有些冷罢了。
下山的路还很长，寄尘寰看着前方，忽而停下步子，转身看了一眼已渐离渐远的山门。
“怎么了？”
“...没事。”
不过只是一眼，他又转过身，随着剑子仙迹走了。
山门内，要比平时醒得早的岳云深枕着手臂，微微睁开眼去看窗户纸外透来的那一丝丝光亮，他慢慢伸出手，想要将那些光抓在手里，可当五指合拢，他抓到的，不过是什么都没有的虚无。掩下睫苦笑了一声，他收回手起身拿过衣物随意披上，偏头将压在衣下的长发拨出，推开了门。桌上潦倒着残茶杯盏，门外零落着碎花落红，迎面风来凄凄，见也满眼戚戚。四望无人，他的手搭在门边，跨过了门槛，散着发与衣，在这溢满庭院的风里走过。指尖碰着墙壁与廊柱，他一边走，嘴里一边不知念叨着什么，时而笑笑，时而沉默，时而转身，看向什么都没有的身后，在发现真的一个人都没有后，失望的收回了眼。
好似那年午后他一间房一间房的去找不知跑到哪儿去的小尘寰，今天，他又一间间的，去找又不知何时离开他的寄尘寰。
尘寰？
尘寰？
尘寰…
呢喃般的念着他的名字，岳云深来到庭院，在早生的初阳下颓然坐在阶梯上，说不清是哭还是笑的低下了头。
他知道，这一次，无论他再怎么去唤，寄尘寰都不会和昔日一样，回到他身边了。

<二十二>

迈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寄尘寰忽然心里像被扎了一下的刺痛，不由得腿一软差点倒了下去，剑子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免得他跌在泥水里，反手把过他的脉，紧皱着眉宇，道：“脉象平稳，看来无大碍。你这是怎么了？”缓过两口气，寄尘寰说了声没事。“大概是昨晚没休息好。”揪紧了胸口那块儿的衣服，他揉了揉，并没觉得自己的心有什么问题。
那这忽如其来的疼痛是怎么一回事？
也不想剑子担心，他笑了一笑，主动和老道说要继续走，岔开了话题问他准备带自己去做什么，了然他心中所想的剑子亦不多言，只说是镇上来了个戏班子，要带他去看看人间的乐趣。少年应下，垂眸将心里那点波澜都压下，告诉自己没事的。
没事的。
只是出去一下下而已，玉龙会明白的。
会的吧？
应该…会的吧。
冬月里还能招摇的花木不多，放眼只有连绵的白梅与玉茗花，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唯有幽香暗传，似雨雪清冷。寄尘寰看着伞前坠落的雨珠重重的打在玉茗的瓣与白梅的枝上，随着那滴雨与花瓣的四散也重重的眨了下眼。
一瞬有感这天地间再无半分颜色，耳边的雨声亦有一瞬的迟缓，他沉重的脚步溅起积水。
啪嗒——
是什么落下了？
啪嗒——
有什么被遗留了。
啪嗒——
自己…要回头吗？
…
尘寰…
尘寰….
尘寰。
猛一回神，眼前风又萧萧，雨又飘飘，淅淅沥沥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你今天怎么老是走神？”
“啊…”面对剑子有些抱歉的低下了头，寄尘寰道：“…我从来没去看过戏，刚想着之前好像也看过些话本，就在想他们该怎么演出。”
“哈，原来如此。那你不用想了，咱们已经到了。”
闻言，寄尘寰抬头往前看去，就见雨已经停了，街道上的人都熙熙攘攘的往左边走去，或成双入对或结伴而行，说说笑笑的，好不快活。
不过是走神的一段时间，怎么就到了？
“好了，咱们也快去吧。”
听话的跟在老道后面，寄尘寰想既然剑子早有准备，那应该会挑个好位子吧？可当他兜兜转转的跟着走了许久，到了门口以为可以入场坐下的时候，剑子把他袖子一拽，说我们往这边走。
可这边写了是入场的门啊…
诶~咱们是什么人？怎么能跟他们坐在一起呢？听话，我带你去个最好的地方！
…被一顿忽悠之后，寄尘寰心情十分微妙的看着绕道墙后翻上去坐着的剑子。
寄尘寰：“...”
剑子：“你上来啊！”
寄尘寰：“认真的？”
剑子：“昂~”
寄尘寰：“...我想回家。”
“哎呀~这也是为你好啊~这染上太多的世俗气也不好不是？”看着笑嘻嘻的剑子，寄尘寰更愿意相信他是为了省入场和打赏的银两…
不过老道的选择，也有一定的好处——至少不用挤在人堆里。一想到这，无语的寄尘寰也就释怀了。
戏还没开场，听着下面人叽叽喳喳的八卦，寄尘寰随意的在下面的人群中看着，一会儿见到坐前排的富商往人盘子里放赏银，一会儿又见到个瘦小的男人在人椅子后猫着腰走过，顺手解下了某个人的银袋子；拿着糖葫芦的小孩在到处乱跑着，廊下的妇人们说说笑笑的，不时传来几道婴儿的哭声。好奇的朝那边望去，一个裹着头巾的妇人正在和身边人交谈，怀里还抱着个婴儿。见那婴儿都不怎么动，寄尘寰眯着眼想看得更清楚点，就见那妇人的上衣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边领口往下敞开，露出一边胸脯，怀中的婴孩正用小手扒在她身前，埋首在她怀里不断的吮吸着。
双目微微一睁，寄尘寰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立马转了过来，这时戏也开场了，乐声里走出个女角，穿一身玉色对襟褶子，脚踩一双绣花鞋，提袖掩面，碎步走到了台间的小桌后坐下了。大袖一放，她玉靥微低，含睇而视，樱唇一启就是生生燕语明如剪，呖呖莺歌溜的圆，娇柔的要往人的骨头缝里钻。寄尘寰头一次听人唱戏，转头想问问剑子这唱得是什么，剑子反是先他一步，问道：“你觉得她漂不漂亮？”寄尘寰一顿，怔怔得说漂亮，道士就哈哈的笑，拖下墙头的白袍快跟白墙混为一体。“那他与玉龙比，你觉得谁好看？”
“这…”没想到他会拿玉龙来做对比，寄尘寰被问懵了，眨巴着眼睛支吾着不晓得该如何去回答，只能拿眼神不断的去瞄台上的人，心想着这要怎么比？“这有什么难的。”晃着腿，剑子笑道：“他是男的，玉龙也是男的，这还不好比？”
“嗯？”错愕的瞪大了眼，寄尘寰揉揉眼睛仔仔细细的再去看台上还在唱着的女角，望她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宛若巾帼，娇丽非常，和身边的男角一比，哪有半分男人的样子？
“咳咳、他们本就专攻女角，身材纤瘦，模样清秀，脂粉又铺得太重，这大褶子一遮，外观上看不出来也不稀奇。不过啊…”一手揽过少年的肩膀，剑子指着对方捻作兰花状，涂了凤仙花汁的手道：“…男人与女人的手，是不一样的。”
褪去方才的惊愕，寄尘寰随着剑子的目光再看向台上男作女装的戏伶，确实看出他那双手与女人不一样的地方。可是…寄尘寰疑惑的想，玉龙也是男人，可他的手却与女孩子别无二致，只不过一个指甲短些，一个指甲长些罢了。
啊…说起来，如果玉龙这百年来都没见过人，那自己婴孩时期，他是如何喂养自己的？
摇摇头将这无端的想法祛除，寄尘寰看着台上的女角，看他脉脉含情，弱柳扶风，见他步下轻巧，如落红坠地；细眉长眼，所对书生，哪一眼不是爱慕多情？
『喏！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虽说是男人，但怎奈他神情太媚，眉梢眼角都好似笼着一团雾似的，看得寄尘寰又想起青楼里的那点小插曲，视线一眨不眨的从他发上珠翠上移在眉眼边，又如一丝流云般滑在唇畔颔间，越过衣扣，落在身前。
『好景艳阳天。万紫千红开遍。满雕栏宝砌，云簇霞鲜。督春工珍护芳菲，免被那晓风吹颤。使佳人才子少系念，梦儿也十分欢忭。』
寒风萧瑟，吹得垂下的袖口浪动，又把那台上尔我春情吹得更缠绵了些，寄尘寰喉头上下一动，将那青楼里的女人和方才所见的妇人都与台上的戏伶重叠在了一起，仿佛见台上人一转眼朝他这人来望，兰指一颗颗解开盘扣，一点点褪下了戏袍，在他面前露出一直被衣服所掩盖的肌肤。
『湖山畔，湖山畔，云缠雨绵。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蝶恋。三生石上缘，非因梦幻。一枕华胥，两下遽然。』
咬唇闭眼，幻梦只在须臾间，寄尘寰长吸了一口气，翻身跳下了墙头。剑子来问，他敷衍的笑笑，说有些闷，去走走透透气。
“坐墙头还闷？”挠挠头，剑子仙迹也有些懵了。“心闷。”他答完，朝着另一条路走去，耳边还响着戏言。
『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妙，我欲去还留恋，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二十三>

不知不觉的，还未停多久的雨又下了起来，所幸雨势不大，寄尘寰便没有在意，只是走了一段路后，又觉得落在身上的雨水虽凉，却变得轻盈起来，好似杨絮羽绒，只在触温时化开。停下脚步，他伸手去接，抬眼一看，这才发现早先的小雨不知何时转化成了鹅毛般的白雪，一片片的落了下来。
肩负霜雪，又凝在他的发上，满眼寒凉，攥不热冰冷的手心，他睫上垂雪，唇边一抹苦笑，指尖碰着白墙，一步步的走过打湿的青石板路。下雪了，路上的行人纷纷往家赶，都与他背道而驰，杂乱的脚步声和踩水声混在一起，衬出这场雪，是那么的安静。吸着心肺都冻得疼痛的冷气，寄尘寰走着走着，绕过街市穿过巷弄，在转身进了一条寂静的小道时，发现前面人家房后没有关好的一扇红窗十分的眼熟。雕刻着春花秋月的窗棂涂上鲜艳的红漆，对映着粉白的墙壁，扎眼的让人满心都只有那扇窗。寄尘寰慢慢走过去，越靠近回忆就越清晰，终于在还差那么两三步就能到窗边的时候想起——这是自己上次待的那个房间。
香炉里的烟，门板推开时拖长的噪声，女人身体的柔软和她说话时的吐字，这一切纵然已是数月前的事，可回想起来，都还历历在目。
停下的步子不仅是已经知晓这扇红窗为谁而开，更是因为听见自窗后响起的轻微人声。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寄尘寰这次没有走开，反是静静的走上前去，站在了那个女人的窗边。窗缝开得不大，他垂下的眼睫动了动，慢慢的，一点点的看了进去。窗下紧靠着的，是一张桌子，上面开着一张画卷，画得是神女怡春图，旁边的留白处浓墨提了一首诗——
夜雨巫山不尽欢，两头颠倒玉龙蟠。
寻常乐事难申爱，添出余情又一般。
画纸上的神女肤白貌美，侧卧在榻边，如雪般白皙的胴体外只半披着一层玉色的纱衣，隐约见她丰腴处如团兔，纤瘦处似柳条，支额的玉臂如一段岭上的玉梅枝一般，殷红的指甲旁媚眼如丝。
窗外是雪落纷纷，凉人冷心，窗内是兽烟不断，如梦似幻。没有解下纱帐的架子床上，有着两个稍显模糊的人影，眼睫一动，寄尘寰双眼微眯，如隔着一层纱一般在这丝丝缕缕的烟中看见那个手臂上挎着粉绿色纱裙的女人亲昵的跨坐在一副男性的躯体上，散下的黑发迤逦的垂落在身后，偶虽她动作，摇晃着露出遮掩下的背脊和一双如蝴蝶般的肩胛。
妓馆里有人在唱歌，是娇滴滴的女声，就算隔着门也细腻非常；雪没有声音，可耳边的风却仍是在呼啸；从未听过的呻吟声在这两种声音中纠结、挣扎、沉溺，寄尘寰疑惑的皱起了眉，只觉得那似痛苦又更像欢愉的声音听得他心里有莫名的焦躁。
像夜间的海浪涌起又拍打上岸，一阵阵、一声声，载着思绪浮沉，又好比是草丛间游窜的蛇，冰冷的鳞片映着光彩，柔软的身体盘上树梢，一圈圈、一点点，困锁贪心的肉体。在这场迷雾之后，寄尘寰凉薄的眼里，看进的是这世上最为纠缠的多情。她好似一团火，在干柴堆上撩拨着自己的火舌与热烈，挥洒着她所有滚烫的热度。
他倏忽想起曾经的一些小事，都是曾经微不足道的事，只是现在想起，都觉得暧昧不已。在回忆与现实重叠的霎时，他错觉自己就在这座房内，躺在那张床上，腰上坐着不着寸缕的谁人，急躁的双手不顾对方的紧握就心急的要去触摸那完美无瑕的胴体，一分分的往上，一寸寸的摸过，吻他的唇咬他的颈，收敛他所有的神情与目光，看他在自己身上沉浮，见他所有别的任何人都见不着的羞耻与不堪，要将他的所有，都掌握在这双手下。
从里到外。
连骨带血。
哭泣的婴儿奋力吮吸着母乳、戏台上柔情的戏伶唱着戏言、女人的清亮歌喉与沙哑的呻吟、风雪彻骨下的寒梅与玉茗…就在这一时间，寄尘寰的心里闪过很多的画面。喉间干涩的他似乎就站在房内，像一个第三人看着，在听见床板吱呀作响的时候去望女人碎发零落下的侧脸，想要去看她的模样。
倏然她转头，妩媚至极的双眼毫不掩饰的直直看了过来，像是在挑衅，更像是诱惑。就在这一刹那，本该看见女人面孔的寄尘寰，却莫名的将她看作了岳云深，而床上躺着的，却是自己。
“...”
雪还在下。
寄尘寰垂下眼，转身无力的靠在墙上，茫然的看着眼前还在落的大雪，红着酸涩的眼眶不可抑制的无声笑了起来。
痴愚。
没有比他更痴愚的人了。
原来千回百转，最终不过是自己的贪欲在作祟吗？
如果他只是将玉龙当做他欲望的一种，那他还有什么脸说要成仙，要保护玉龙一辈子？
剑子说得对啊，他终究是个人，他挡不住诱惑，清不了心寡不了欲。
他就只是个，微小又丑陋的人罢了。
这样的他，什么都不配。
看着灰白的天空若是破碎了一般掉着无数灰烬，寄尘寰无力的垂下了头。
“他需要的…不该是我这种人。”
长吸了一口气，他想着走来多时剑子仙迹该担心了，便要回转去找老道，这时身后就有人朝他唤道：“雪这么大，小公子在外站了半晌，不进来暖和暖和？”脚步一滞，寄尘寰转身回望，就见她散着发披着衣坐在窗台上，手里还拿着烟杆的朝着这边笑了笑，说：“你敢在外面看这么久，怎么就不敢进来了呢？”说着，她眨眨眼，“从窗户进来，可以不收钱哦。”
她笑得坦然，一双玉臂半掩在衣下，只穿了件粉绿色的肚兜，可偏偏是她太坦然，倒让寄尘寰更觉羞愧，内疚的低下了头，走到她窗边，说了句抱歉。这种地方的女人倒是没想到的大度，一笑置之后伸手掸过他衣上和发上的积雪，轻轻的歪过身子靠着，冲他喷了口烟，低着声说上次那道士来，奴家本以为小公子无心与奴家云雨，现在看来倒也不尽然。眉宇一紧，寄尘寰本想后退，可又怕贸贸然后退会摔了她，只好撇过头去尽量与她的脸拉开些距离，道：“...你误会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他话没说完，她便掩着嘴呵呵的笑了起来。“你是正人君子？嗯，我信。”她说着，红唇咬着烟杆轻轻的吸了一口，慢慢将烟气吐在了这冰冷的空气里。“从你的眼神里，奴家能看出来…”她的唇靠近了寄尘寰的耳畔，暧昧的于他耳边，轻声道：“公子的眼虽是看着奴家…可心…却是在看着别人。”属于女人特有的尖细指尖抵在寄尘寰的心口上，好像下一秒就能打开来观视一样，她笑着说完，纤手移在寄尘寰另一边肩上搭着，指尖有意无意的扫过他的衣领，贴近他的唇畔问：“好看吗？”
“什么？”寄尘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的双眼，恍惚从她眼中看见自己狼狈的倒影。她也不恼，笑呵呵的，道：“你心里看见的那个人…有奴家好看吗？”方才梦境一般的幻想随她的话有一次重现在眼前，寄尘寰无措的眨眨眼，说：“...我不知道。”
“哈哈~”懒懒的从他身边离开，女人下了床往房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外面怪冷的，进来再说吧。”
在外踌躇再三后，寄尘寰还是翻过窗子又回到了他上次待过的地方。窗台桌子上的画卷因他衣摆所带掉了下来，他赶紧一手接住了，扫了一眼后又收好放了回去。不知名姓的女人蹲在炭炉前拨弄着火炭，他看过她单薄的背影，又看到一边凌乱的床榻和杯盘狼藉的酒桌，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房外的歌女早换了多个调子，许是唱得久了，嗓子没有一开始那么的甜腻细致，稍稍有些哑，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她换了首稍显悲伤的词来唱，却也大抵不过是些薄情郎有心妇的故事。
世人多情，因而寡情；仙者长情，因而无情。
这十六个字，从小到大寄尘寰不知从玉龙、剑子和龙宿嘴里听过多少次，只是那时不懂，如今方悟。
“又在想什么？”
突然被人勾住了腰带，寄尘寰惊了一下，连忙向后退了两步，看了不知何时又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一眼后撇开眼说没什么。“...我想问…你为何不关窗？”细眉一挑，在理解到少年话中的意思后，她哈哈笑了几声，说公子还真是傻的可爱。屋里烧炭怎么能不开窗呢？这可是常识吧。并没有这些常识的寄尘寰尴尬的点了点头，垂在袖下的手都不知道该放哪儿。她注意到了这些小动作，微微笑着再逼近了几步，直逼得寄尘寰腿后抵到那张美人榻，退无可退。“奴家见小公子该有些年岁了，难道尚是童子身吗？”她靠得太近，方才看过她胴体的寄尘寰一紧张，呆呆的点了两下头，她眉眼笑得弯弯的，再近了一步。“公子这么大还未尝试过情爱滋味的倒是少见了。相遇两次亦是缘分，如若公子不弃，奴家愿…”剩下的几个字，她悄声哺进了他的耳里。
还没来得及表态，寄尘寰就被她推倒在了身后的美人榻上。“姑娘！我不…”
“嘘——”
一张轻纱飘了下来，刚好遮在了脸上，寄尘寰迷茫的眨了眨眼，就感觉女人柔软的身体压在了他身上，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他的腰带。“露水情缘罢了，你我同为凡人，如何不得享受这一刻欢乐？”湿润的气息吹拂在耳边，几乎酥了寄尘寰半边身子，他虽睁着眼，眼前却只是粉绿色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公子心里放的不是奴家，那便不要看。就算公子将奴家当做他…也是可以的…”虽着她话中尾音的消逝，寄尘寰眼睫一动，感觉到唇上隔着纱巾被一片柔软轻轻碰了一下，随即一双又凉又软的手散开他的衣襟，探手往他腹下而去。
就这样算了吧。
寄尘寰有些自暴自弃的想。
反正…自己到底只是个凡人，做不了神仙。
只要放弃了，就能历经四季，满足自己所有的欲望，再也不用去忍耐什么，担忧着什么了。
算了吧。
算了吧。
睫羽掩下之际，他听着外面的丝竹声，闻那位一刻也没听过的歌女，唱了一首满宫花。
雪霏霏，风凛凛，玉郎何处狂饮？醉时想得纵风流，罗帐香帷鸳寝。
春朝秋夜思君甚，愁见绣屏孤枕。少年何事负初心？泪滴缕金双衽。

<二十四>

“好慢啊。”
只是说去走走的寄尘寰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了，还坐在墙头撑着伞等他的剑子仙迹小孩一样晃荡着双腿，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第一折戏早就已经散了，如今看得这已是最后一折，要是尘寰那个死小孩还不回来，自己要到哪儿去找他啊？再次无奈的叹了一声，剑子仙迹正想着要不现在就去找人算了，忽感心口一阵翻涌，忙拿出帕子来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一拿开，雪白的方巾染上了刺眼的红。“哎呀呀，这桥段，都万年老梗了。不好不好。”自言自语的说笑着，他瞧瞧手上脏了的帕子，想放回去怕上面的血脏了衣服，可要扔了吧，他又有点不太舍得，最后只好叠吧叠吧把那些呕出来的血包好了再放进了袖里，准备带回去洗洗。“咳咳…”干咳了几声，他吸了一口连肺都在作痛的冷气，呼出来的气息化作雾一般的白弥漫在眼前。
“...剑子。”
忽闻墙根下有人在唤他的名，剑子仙迹歪着身子转头去看，看到还是好穿一身紫衫，系着环佩装饰华丽的龙宿不知为何在这墙下站着，正微微抬着头来看他。他打着一把和他模样极为不搭的白纸伞，最普通的那种，连一笔墨痕都没有的朴素，剑子看了就笑，说不是让你别再打这伞了？真的和你这华丽丽的气质很不搭哎。龙宿没有接话，只是淡淡的看着，他便转了个身，面对着他，问，龙宿，你来做什么。
伞下的容颜无论经过多少年都是一如既往的精致动人，他银紫的发在这场雪中更显冷艳，偶有几片飘落的雪花越过伞面飘向他，让他衣上银线金丝交错绣成的玉梅纹都栩栩如生。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
他深深的看着他，说，吾再不来，汝会舍得回家吗？
微微一怔，剑子收了脸上一直以来习惯而言的笑，一声不吭的看着这个男人。在百年前的岁月里，那时候，他总是一有机会就往山里跑，仗着龙宿的保护满山的找那些精怪们玩，不顾他们的害怕硬拖着他们到处跑，经常是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回去。山洞外的大雨，树梢下的积雪，没有月亮时漆黑一片的树林，每当他愁的时候，总会有个人来找他。无论何时何地，龙宿似乎都能轻易的知道他在哪，雨时撑一把伞，雪时带一件裘毯，夜里提一盏灯，不疾不徐，若春风自度般一路信步走来，站在他面前，要抱他回去。
『吾再不来，汝怕是要被这大雨冲走了。』
『下大雪宁愿站树上，也不愿回去吗？』
『天都黑了，汝在外玩，是不是还想在外过夜？』
后来长大了呀，他就想，真的自己到哪儿，他都能找着吗？所以时不时的就去云游一阵，也不在一个地方停留，今天去高山上与山中道观里的道子们喝喝茶，明天去热闹非凡的市集上戴着个面具混迹在形形色色的人堆里。春入三山添新酒，独采夏华遍柳葭；一抹秋色凝长月，冬泊荻花醉烟茶。
没有人知道他在哪，也没有知道他要去哪儿，他心里的那个人渐渐的找不到他了，他也慢慢的，就适应没有人来找他了。
其实，龙宿跟他说过的，只要他想回家，不管多远，不管多久，他都会来到他面前，带他回去。只是他下山的日子长了，龙宿不再轻易的去找他了，他也就逐渐记不得了。
“...真傻。”
真傻。
他们都很傻。
像是听见他心里的话，龙宿一笑，化去手上的纸伞，任大雪纷飞凌乱他的发，打湿他的衣，朝着墙头上的小道士张开双臂，眼中也带着笑的，柔声道——
“来。”
『来。』
“吾接着你。”
『吾会接住你的。』
看着这一场白雪纷飞下他眼中满怀暖意的笑，被莫名酸涩冲红了眼眶的小道士扔了伞，再没有一丝犹豫的自墙头上跳下，跃进他的怀抱里，紧紧的相拥。一下下的顺过他背后早比这雪还要白的发，龙宿垂眸，轻轻的蹭着他的鬓发。
“吾来了。”
『吾这不是来了。』
“吾就在这。”
『吾就在这里。』
“别怕。”
『别怕。』
“嗯。”忍住心头苦涩，剑子靠在他怀中，“…我知道。”

頂端

莫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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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6)

4樓發表於: 2021-03-02 09: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二十五>

神魂颠倒的走在路上，寄尘寰一下碰到了过路的少女，一下又踢到了别人放在路边的菜篮子，一路不知被骂了多少回，他一个劲儿的赔礼道歉，满脑子却都是方才的遭遇。等他浑浑噩噩的走到他与剑子仙迹分别的地方时，却远远的看见靠着墙的老道身边多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龙宿？他为何会在这？
雪势变小了不少，却没有停过，他停留在原地，目睹龙宿抬手撑在剑子身后的墙壁上，浅紫的衣袖在风里摇摆着。他慢慢的低下头，吻上了身前的道士，手还扶着他的腰，向来不多和别人接触的剑子没有推拒，安安静静的仰着头，一身的白衣快要消融在这场白茫茫的雪里。
睁大的双眼边落下一片雪花，冰凉的接触上他的体温后如一滴泪般划过他的脸庞，寄尘寰愣愣的抬手擦去已然滑到他下颔上的那滴雪水，好像天崩地裂了一般仓皇的往后退了几步，转身逃也似的跑走了。
路上的积雪打湿了鞋袜与衣摆，一滴滴的水珠从他的发梢上滴落，带着这一身的寒意，寄尘寰不知停顿的不停往前走不停往前走，眼前却怎么也抹不去方才那让他惊愕的一幕。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心乱如麻。
是自己一直以来忽略了什么吗？
还是…停下步子，他攥紧了拳，再回头望向那早不知离他有多远的两人。只见一条路茫茫，一阵雪霏霏。
还是其实所有的事自己一直都看在眼里，只是佯装不知的自欺欺人？
雪又大了，大的不像是初雪该有的那般温柔。寄尘寰低着眼，历经一天风波后疲倦的掩下了睫，垂着浸满雪水后沉重的袖，只身一人在往来如繁华般盛开的伞间，一场冰冷的雪里，落寞的走出了城。
渐渐的，他的背影愈加模糊，很快就被一阵风霜吹过，不见了。

<二十六>

十六岁、十六岁。
曾听剑子说山下的人都很看重十六岁，男儿十六，意味着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十六岁的剑子曾做出了不成仙的选择，那十六岁的自己，是不是也该做出一个终其一生的选择？
寂静的山间偶有风吹枝叶的沙沙响声，一旁被冻结的溪流呜咽难言，偶有几声雁啼，穿破雪落的无声，凄凉的回荡在山野。孤鸿声里霜花白，寄尘寰抬头去看，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想着山顶上那永远的春天。
没有雨，没有雪，没有枯败的落叶，永远温和、永远明媚。
玉龙见过山下这片雪景吗？一定是看过的吧，不然怎么会厌恶呢。那他…会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吗？
细想想这十六年来岳云深的话，寄尘寰忽而发现，原来他真的一次也没有问过自己。
不问你想不想，也不问你喜不喜欢，就只是告诉你，春天很好。
是啊，玉龙，春天多好啊，不用忍受这刺骨的寒冷，也不用担心花草们会不会死去，每天吹来的风都有太阳的味道，可是啊…
回去的路途漫漫无尽，寄尘寰一步步有些迟缓的走着，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可是啊，如果一直都只待在法术结下的春天里，所有的事物，都不会成长的。
枣树不会结果，白梅不会开花，桃李的另一半什么时候落红，法阵外的那一枝杜鹃又什么时候枯萎，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们，看不见事物最后的模样，找不到它们最真实的存在。
无论是花，还是人。
指尖碰过积满霜雪的白梅，寄尘寰站在山下，遥遥看着山顶，肺腑间呼出的气息，都快凝成了冰。
往前走是春天，往后走是寒冬。他明白，自己可以为了那个人永远不知四季如何轮转，只是…
当沉重不已的衣摆扫过阶上堆积的白雪，寄尘寰一闭眼，待睁开眼时，又与平常一样，往山上走去了。
记不清楚走了多久，当落在身上的雪不再融化时，寄尘寰倏然一怔，发现自己已经走进了法阵里，他以为飘落的雪，只是从院里柳树上飘来的柳絮。
白雪纷纷何所似？
撒盐空中差可拟；
未若柳絮因风起。
掸下粘附在衣上的柳絮，寄尘寰抖了抖被雪打湿透的下摆，跨进了山门。外面的天还灰蒙着，里面仍是晴朗的好天气，时不时能听见鸟雀悠闲的声音。一只蝴蝶飞来，停留在他在山下碰触过白梅的指尖，小小轻轻的粉翼扇合着，像是在和他说什么事，他看了一眼，视线扫过无人的庭院，觉得有些出奇的安静了。再走过廊道，他一转身，看见自己的房门是开的，远远望去有一片玉色，门边倚坐着好像是睡着了的岳云深。安静的走过去，借着快近黄昏的斜阳，他看见真的是靠在他门边睡着了的岳云深发是散的，衣服也没有穿好，外袍一边滑在了肩下，没有合紧的衣襟露出他向来遮得严实的脖颈。四飞的柳絮在光线下模糊了颜色，一点点的落在他的身上，寄尘寰有一瞬的错觉，以为他的身上，覆上了一层霜。眨了下眼，他伸手去，犹豫了一下后搭在岳云深肩头摇了摇，“玉龙。”他轻声唤着，这数月来头回这么近的去凝视岳云深的脸，想想自己好像是有很久，都没有见过他睡颜了。交合在一起的长睫在他的注视下轻轻动了两下，随即一双明媚又清澈的眼朝他睁开，当他的倒影映入眼中是有一瞬的惊喜，而后又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
岳云深有几分懵懂的看着寄尘寰，似乎还不敢确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他，没有做声。寄尘寰收回手，低过眼去不再看他，低声问：“你在这做什么。”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可岳云深终究没有出声，只是默默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满心满眼的，都是他。见他只是看着自己不说话，寄尘寰撇过头，要从他身边过去，还坐在门槛上的岳云深一把抓住他湿漉漉的衣服，仰头看着他，轻轻的问：“...你去哪儿了？”湿了的衣摆不仅有雪水还有零星的泥水在上面，生恐他脏了手的寄尘寰赶紧皱着眉将衣服扯回来，低声说了句下山去了之后就进了房间，准备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岳云深在他身后扶着门框站起来，歪歪的靠在门边看着他，语气凉薄的道：“山下是不是真就那么好，能让你天天连和我说一声的时间都没有就着急着要去？”解着腰带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将它解开，寄尘寰看着眼前关起来的窗户，低声道：“没有。”
“还是说你真就在那个凡间找到了让你眷恋不已的东西…”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寄尘寰知道他就在自己身后。“...或者是人？”长眉一挑，岳云深站在桌边，指尖搭在桌上，滑在肩下的一边外衫落在了腕边。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寄尘寰的背影，有种莫名的怒意让他几乎快要丧失理智。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可一想到寄尘寰背着他下山去，他就控制不住。
“...没有。”还是这两个字，渐渐对这质疑的话感到不耐的寄尘寰沉着脸将潮湿的外衫脱了下来，就听岳云深又紧追不舍的问：“这回，你又去见谁了？是那个娼妇吗？我倒是好奇了，她是有多美？美到让我一手带大的你这么乐不思蜀？”手上拿着湿衣服，寄尘寰转过身，冷眼看着岳云深，有着点点疑惑的眼神像是在问他为什么知道，可细想想，知道这事的不过就是自己与剑子，剑子必定是告诉了龙宿，龙宿又辗转的告知了他。
“你想说什么。”
心里从来温柔的人居然也会眼神如此尖锐，寄尘寰忽然觉得眼前的岳云深有点陌生。他心目中的玉龙，从来会穿戴整齐的坐在阳光下面对着他柔柔的笑，不管问什么，都会耐心的跟他讲解，不管自己做了什么，从来也不曾生过气。可如今眼前这个衣衫不整，散着发红着眼，每一句话都咄咄逼人的人，是谁？
对视着寄尘寰冰冷的视线，岳云深的心愈痛了几分，他冷笑一声，哑着嗓子问：“...你当真要为了她，离开我？”
“我没有。”
“她让你比做神仙还快活了，所以你要放弃我这十六年来所有的心血，甘心去当一个凡人？”
“…我没有。”
“做人的滋味尝够了吗？是不是很痛快？可以毫无顾忌的想爱就爱想抛弃就抛弃，你终究还是和那些人…”
“我说了我没有！！”
碰的一声惊响，寄尘寰拿着衣服的手对着桌子狠狠拍了下去，巨大的声响打断了岳云深的话。夕阳扫进屋子，拖长了影子，晚风凄凉的穿堂而过，带不来一丝的温度。而他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眼里含泪的岳云深，一字一句的对他道：“其实早在十六年前，你心里就认定了我和曾经的那些人没有分别。是你从来都不曾相信过我。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一瞬间。”
听着他的话，泫然欲泣的岳云深茫然的眨了下眼，没有意识到泪水正在滴滴的往下落，沉重的砸在地上，洇开了一片。寄尘寰无法欺骗自己那颗还在动的心不痛，可是心越痛，他就越恨，越绝望。“你真的把我放在心上过吗？”一声哼笑，他心如刀绞，也知道所说的话会给岳云深带来多大的伤害，可腐烂的伤口如果不割去腐肉只是用各种事物去遮掩，只会烂得更深。“别骗自己了，好吗。你只是把你对这人世间的绝望寄托在了我身上罢了。寄尘寰，这三个字于你，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还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其实不只是你，我也倦了。玉龙，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就跟院子里那棵永远不会结果的枣树一样，永远都不会改变？”言罢，他转眼不再去看还在沉默着掉着泪的岳云深，只袖下带着冷冽的风自他身边而过，往门边走去。
算了吧。
一切都算了吧。
可能终归是仙凡有别，他一介俗人，受不起。
长久待在法阵里的岳云深不会改变，在他庭院里的枣树也不会改变，可自己，却一直都在变。
带着满怀的失望，就在寄尘寰即将跨过门槛的时候，一双手从他腰后抱来，谁人的胸膛，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背上。“不是这样的...”岳云深的颤抖声音在背后响起，寄尘寰感觉到抱着自己腰的手臂也在颤抖。
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看着前方，没有动作。
“我知道…是我不好…我太胆小，太怕和从前一样了。可是尘寰…只有你…真的只有你…在我心里是和他们不一样…”不知该哭还是该笑的告诉寄尘寰这句话，岳云深依赖的靠在他的背上，眼泪不停的滚落，一滴滴的打在了袖上。
曾经他也心里怀疑，觉得这个被老道丢来的麻烦不会和别人有什么差别；曾经他也担心，如果自己养大了这个孩子，可他长大了却要走，该怎么办；曾经他也想，或许就这个人，这个一直待在自己身边的人，会和以前的他们不一样；曾经他也发现，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只有一个人，他向往的，是自己给不了的。
我可以放手吗？在心里问过自己一千遍一万遍后，他对寄尘寰放了手，可心里却放不下，每次看他下山，都要一直等到他回来。不亲眼看见那个身影，不亲眼见着他回到自己身边，他没法安心。
看他下山后对自己越发冷淡，听闻他认识了这个结交了那个，晓得他懂得了人世间的情爱，向来平稳跳动在一个频率的心啊，就一直惴惴不安，生怕某一天他走了，就不再回来了。
其实早就该明白，该习惯，该释怀的不是吗？可是啊，其他的人都无所谓，唯独这个人，唯独这一个，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为什么？他想过为什么，可到现在，都找不到答案。
脑海中闪过一个画面，岳云深垂着泪珠的眼睫一动，哑着嗓子，委屈的缩在寄尘寰身后，低低的说：“...你说过…会永远陪在我身边的。那句话…已经不算数了吗？”
啊…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为什么。不过就是因为，这个人曾经一遍又一遍的，给予过自己承诺，而自己，真的相信了罢了。
当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岳云深心里一跳，以为寄尘寰要推开他，可少年却只是转身来将他压在一边的门上，用那双默然到好似深渊一般的眼静静的注视着他。或许是见他脸上泪痕斑驳终是不忍，寄尘寰提着衣袖帮他拭去了眼角的泪水，而他却因为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忍不住哭得更狠，将自己投入了对方的怀抱，在他颈边哽咽着问：“是我哪里不好吗？…我有哪里比不过她吗？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可以给你，要我的命也无所谓！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从未听过少年用这般低沉嘶哑的嗓音说话，岳云深还以为他又生气，怕他会走，只好将他搂得更紧，说：“...别离开我。”

<二十七>

天色沉了下来，只留有一丝的余光从窗缝中穿过，勉强让他们能看见对方的轮廓。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当下被吻住，岳云深有一刹的挣扎。“尘寰…别…”拉下他欲推拒的时候按在他身后镂空的门板上，寄尘寰没说一个字，只是放肆的在他唇舌间掠夺，妄想连他的呼吸都一并攫取。岳云深知道，如果自己不拒绝，那他们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从前了，可他更明白，现在的自己，无法拒接他任何的要求。
柔软的舌尖伸在他嘴里挑逗着他的沉寂的欲望，唇瓣被吮吸到发麻的感触一点一滴的勾动他心底奇妙的感受，他并非不识情爱的神，只是长年来的独居，让他早已忘却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感觉到下身逐渐在对方霸道又青涩的吻中有了反应，岳云深懊恼自己活了上千年怎么这么轻易就动了情，更羞愧他动情的对象居然是个方满十六，且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
当冰冷的手来拉扯他本就没有系好的腰带时，他强忍着想要呻吟的欲望，拉下了寄尘寰的手，逃脱了他的吻微微喘息着，摇了摇头。少年停下了动作，凑在他颈边，哑着嗓子低声问：“你在在乎什么？”
“我…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在昏暗的光线里看着他像小孩般要索求某物的脸，岳云深笑了笑，捧着他的脸道：“...如果你那样做了，那你就不能再成仙了。”
“哈哈…原来如此。恰如我所愿。”
“什么？”
身体贴得更紧，寄尘寰一只手臂揽过岳云深不堪一握的腰身，薄唇轻轻印了一个吻在他唇角边，低声道：“...是人是仙，我都不会离开你。我说过的话，永远记得。哪怕是露水情缘，能与你温存一晌，我便是死也甘愿。等到下辈子，我还会来你身边，陪你一生。”
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在此时因他这一句话盈满眼眶，霎时的光阴，好似云散月初，清明无比。
岳云深突然了悟了。
他释怀了，再也不时时刻刻的去念着过去的苦痛，也再也不会找不到自己的答案了。
是啊，有他这句话，自己便是死又何妨呢？大不了下辈子，再找到他，与他一起，共话缠绵。
笑着擦去泪水，岳云深伸手搂着少年的脖子，主动上前去在他耳边低语。“...抱我。”下一瞬，他被抱起，当这次清醒的靠在寄尘寰怀里，他忽而发现原来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孩童，早已出乎他的预料，好像比他，还高一点，壮一点了。
弹指点起一豆烛火，却足够让整间屋子都亮如白昼，迤逦的长发散如画卷，他躺在床上，拉扯中散开的领口下露出一片雪也似的胸膛，弓起的双腿并在一起轻轻的蹭着，面上如春红，眼中似含媚，模样是寄尘寰所没见过的惑人。比女人要长些的细指在他的注视下勾着衣结，就差那么一点点就能散开的时候，岳云深忽而搂着他的脖颈起身，只隔了一层里衣的胸膛贴着他还有些潮湿的衣服，腰肢一摆就坐到了他腿上，两腿有意无意的夹着他的腰磨蹭着，笑着问：“...我方才想到一件事。”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寄尘寰呆呆的看着他，“什么事？”
“你…抱过那个女人吗？”
“我…我…”突然被问到这个事，心虚的寄尘寰瞬间慌了神，支支吾吾的，头上直冒冷汗。一看他这反应心里就有了底的岳云深也没恼，搭在他肩上的手指收紧了，幺指轻轻的在他肩后一带过。就这么点小动作，也让寄尘寰浑身一激灵，他笑看着，道：“不管你做了还是没做，我都不怪你。就想你说给我听听…她…怎么唤你的？”
确实没从岳云深身上感觉到不快，寄尘寰抱着他的腰回想着，说唤小公子。
哦~点点头，岳云深又问，那她如何自称，长相如何呢？
自称？再想想，寄尘寰老老实实的说，她自称为奴家，长相端丽，确实风情万种。
“哼。”冷笑了一声，翻脸跟翻书一样的岳云深到底还是生气了，不过他说到做到，并没有向着寄尘寰撒气，反是推着他躺倒在床上，一手搭在他身前一手支着额角，侧倚在床里去看他，问：“那你觉得，我和她比，谁更好看？”
岳云深并没有想到，他是今天之内第三个问寄尘寰他和谁谁比，哪个更好看的了。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寄尘寰看着他眨眨眼，说今天剑子也这么问我，不过对方是个男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女的来着，现在要是他问，我必然说你好看。不过你问的她是个女人，我如何拿你们来作对比？岳云深听了，长眉一挑，虚掩了几下长睫后低头在他耳边，悄声道：“...如果…我也能是女人呢？”
“嗯？”寄尘寰一怔，没能理解他这话的意义何在，岳云深便笑着吻了吻他的耳朵，湿润的舌尖舔过他的耳廓，含糊不清的说：“不如你来摸摸？”他说着，翻身压在寄尘寰身上去与他热吻，随手几下就除了衣裳，一丝不挂。还未尝过腥的少年郎哪儿经得起他这般主动？立刻转守为攻反将他压在身下，跻身在他朝着两边弓起打开的双腿间，伸手自他平坦的小腹往下摸去，越是往下，越能听见他逐渐急促喘息。指尖碰过他早已挺立的男根，再往下时却碰到了一处过分柔软的所在，还有些粘稠的液体黏在了他手上。寄尘寰一顿，脑海里勾勒一下，当即明白了刚才碰到的是什么。
“你快说。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些？”
“哈哈哈…”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在乎这个问题，寄尘寰忍不住笑出声，握住他一边脚踝后近身贴上，郑重、认真的，对他道：“任她百般娇艳，在我心中，都比不过你一丝一毫。”
“真的？”
“真的。”
“呵…”抬腿搭在少年的肩上，他笑着用指尖点着寄尘寰的心口，道：“奴家身轻骨细，公子…可得温柔点…”
听他语气像是还未消气，寄尘寰亦是眉一扬，道：“是，徒儿遵命。师、尊。”将十几年来从未听话喊过的师尊二字咬的极重，岳云深一怔，顿时脸上羞红，再不敢那样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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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1-03-02 0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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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千百年来，岳云深一直觉得自己并非热烈多情的人，旁人如何都与他无关，话说得再好听，不过听之就罢，可偏偏这个小小的少年，每说一句，都精准无误的戳中他心里最软的地方，让人不自觉的对他沉沦更深。无论是他幼时无心的随口几句言语，还是如今他给的承诺，都那么的让人动心。
“尘寰啊尘寰…”撑着身子坐起，岳云深骑在寄尘寰身上，手撑着他的胸膛，看着他淡淡的道：“...你不能再让我喜欢你更多了。”
喜欢他，已经喜欢到心都会痛了。
“岳云深…”这是寄尘寰第一次唤他的全名，笑着说：“那就换我，喜欢你更多吧。”
喜欢他，愿为他抛弃一切，是从前留下在心中深切的伤痕还是常人所不敢奢望的一步登天，所有的所有，在他身前都不值一提。
喜欢他，哪怕粉身碎骨，也无法停止。
没有关上的门外胭红了一片弥漫晚霞的天，深深的，暗暗的，让所有的事物都好似变成了影子一般，生动的活跃在一张幕布下。没有知道春天之外的严冬是何模样，在这一刻忘却了雪意是如何的冰冷，只有晚风吹来春日里温暖暧昧的风，波动了轻纱的床幔。身在风中的人耽溺于眼前的春色宜人，酣醉在比春意更浓烈的爱意里，要不知今夕何夕。
花满雕栏，春生玉院，是口品动箫，手摩花钹，风情无限。
神仙何处？不知。
只道是情重、情重，都向华胥一梦。

<二十九>

十六年来就没有这么开怀过的寄尘寰连睡着了都是笑着的，两边嘴角咧得大大的，看起来跟个傻子一样。早他一步醒来的岳云深无奈的看着他的笑脸想他可能是做了什么美梦，却也不懂到底什么样的梦能让他笑成这样。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痛着酸着的，岳云深越看他笑得开心就越气，低低的嘀咕道：“哼，小没良心的，自己快活了也不管我…”不晓得是不是在梦里也听见了，寄尘寰呵呵笑了出来，吧唧几下嘴还在喃喃的说着梦话，“....玉龙…嗯…你…”
我什么？
有些好奇的岳云深眨眨眼，想听他说自己什么，没想到这家伙却突然手一搭抱了过来，脑袋一个劲儿的往他胸前钻，还迷迷糊糊的说：“玉龙...你好香…我好想抱抱你…唔…”
得，还委屈起来了，这不是抱着了吗？
无奈的摇摇头，岳云深摸了摸他拱在自己身前的小脑袋，看一眼帐外好似天还不太亮，时辰还早，便决定再阖眼休息一会儿，可得寸进尺的寄尘寰搭在他腰上的手又不安分起来，一下摸一下捏的，嘴里还喃喃有声。直到寄尘寰真就闭着眼睛一口咬在他肩上的时候，岳云深吃痛的叫了一声，皱着眉将黏在身边的人推到一边去了。
“…嗯？”总算被这么大动作给推醒的寄尘寰睁开模糊的眼看着身边的人，特别无辜的问：“你干嘛？”
“我干吗？我才要问你呢，你做什么梦啊！”岳云深嫌弃的踢了他一脚，拉着被子要坐起来，又被一把拉下带到一个温暖的怀里，寄尘寰半阖着眼，还不太清醒的对他道：“...没什么，太早了。再睡会儿。”
“你睡吧。”叹口气，岳云深轻轻挣脱出他的怀抱，将散开的长发捋到一边去，淡淡的对他道：“...我身上不舒服，想去沐浴。”
“不舒服？”一听他说不舒服，寄尘寰的心立马揪了起来。“哪里不舒服了？要紧吗？让我看看…”他说着，也坐了起来，方才的困意一扫全无，着急的握着岳云深的手腕就要将他拉过来查看。岳云深对他笑笑，说没什么大事，冲洗一下就好。
“冲洗？”
冲洗一下就好是什么不舒服？寄尘寰在脑子里想啊想，终于在岳云深掀开被子披上衣服时于他腿间不经意的一瞥后想明白了。
他昨晚做得太久，也不晓得是第几次什么时辰，反正忽然动着动着就困了然后就…趴玉龙身上睡着了？！！
“额…玉龙…”挠挠头发又抓抓脸，他不敢去正视回头问他有什么事的岳云深，支支吾吾的说：“那个…那个…要不要…我、帮你？”瞬间明白他意思的岳云深长眉一挑，说了一句不用后又转回头对着镜子拨出了压在衣服下面的头发。他没将衣带系上，只是最随意的披了一件单衫，大襟大摆的虚虚掩着胴体，哪怕就是再细小的动作，也能看见身体某些部分露出雪白皮肤上遍布的青紫痕迹。顺了下有些乱糟糟的发，最后轻声叮嘱寄尘寰让他等自己洗完了再去后，他便离开了，寄尘寰坐在床上第一次看见他如此凌乱得从自己房间走出去，抱着被子想——这感觉还不错。
屋后有一池还算宽阔的冷泉，清澈见底，泉眼里终年冒着汩汩的泉水，哪怕是这种春日，也十分冰冷，冻寒彻骨。就在这样的冷泉边上，生有一株粉色的杏花，永恒保持着满花盛放的模样，一茬又一茬的开着新花，从枝头开尽荼蘼过于浓艳的，便随风吹散在这一池寒水里，为它冰冷的温度添上几分柔情，也为过于浅淡泉水增了几点瑰色。岳云深最喜欢去泡这个冷泉，隔三差五的就要在里面待一会儿，寄尘寰就觉得有些好笑，他明明是那么怕冷连冬天都不愿意见的人，却如此钟意这么冷的冰水。
慢慢穿过长廊与庭院，走到池边的时候，恰好太阳也升起来了，淡淡的金辉撒在水面上，粼粼的波动着明媚的光。扶着杏树足有两人合抱的树干，岳云深轻轻一碰，披肩的衣服便滑在了他腕边，他转头看了一眼来路，这才将春衫搁在一边的树干上挂着，缓缓走下了冷泉。当冰寒的水没过他胸口时，他深吸了一口气，一手撑在池边支额，闭上眼后另一手对着对岸一勾，就有一张小案朝他这边飘来，上面放置着一小壶酒和一个小瓷杯。杯中已有半盏斟好了的太平春，他端起抿了一口，感觉到水波拂走了一身的疲倦，微微的酒气也缓和了不少心中的烦忧，上起的眉梢眼角低垂，不觉是有了困意，还是醉意。
红花纷纷的落，不消时漂浮了有小半片池水面，温柔的掠过他的发边与玉白的肩颈，过冷的寒泉上袅袅的浮着烟，虚掩了他柔和俊秀的脸廓，带着他与落红，都好如一场记忆里最清浅，也最深刻的旧梦。缓步行来的寄尘寰站在池水对岸，遥遥的望着他，无论是哪一幅的画面落在他眼里，都入了他心里，刻在他魂上，要将见到的所有，都永远记住。
轮回即将到来，那在轮回的时候，自己又能留住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不要罢。
却只有这一个人，唯独他，是自己绝对不能忘记的。
踩在碎玉上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响起，又落下，岳云深不知道有没有听见，没有出声，也没有动过，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一般。修长的指碰过他垂挂在枝上的衣衫一摆，散来清浅的香味比这一树的杏花香更为馥郁，更是悠长。头一次这般磊落的凑近了，深深的嗅上了一口，脑海中浮现的，是多少次看见衣物的主人侧卧于一室缭绕的烟雾之中，每一处衣上，每一阵经身，他的味道，都挥之不去。
垂落的指尖寻觅着，迟疑着，搭在了雪色的肩上，又抚花弄玉般触过，摸上了白净优美的颈项。他的声很低很低，很沉很沉的响起，扰乱了宁谧的心，安静的当下。
“玉龙…”
岳云深还是没有做声，任由对方的手将他搂住了。
“你就这么把衣服挂在一边，倒让我想起书本里的一个故事了。”
掩下的睫好如舍子花的花蕊一般，岳云深抬眼，视野里是袅娜的寒烟。
“…什么？”
“天女入浴，凡人偷衣使其不能飞天，令其与婚…你就不怕我偷了你的衣，让你不能再翱翔于天际吗？”少年还带有一丝青涩的声如是听海，岳云深笑笑，只轻声回道：“...你连我的心都偷走了，还怕我跑去哪儿呢？”
“怕你去我找不到的地方。”寄尘寰说着，单膝跪在他身边，又屈指勾过他尖尖的下颔，看着他半掩的眼，认真的问一句：“...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睫羽簌簌的眨动着，岳云深听了，默然的垂下眸来，改了靠岸的姿势反身趴在岸边，抬头去仰望着这个与他有太多说不明理不清关系的少年，眉眼弯弯的带笑，反是问他：“...心给了你，身也给了你，我还有其他选择吗？”他话说完的即刻，少年笑着，吻上他尚启的唇，舌尖毫无阻拦的探入，向他掠夺。
直到被抓着肩膀扑倒在水里，又被搂着腰压在石壁上，岳云深抱着寄尘寰的脖子，从黏腻的亲吻中抽着空对他说：“...你从前最是怕冷、唔…长这么大都没来过这冷泉，今天怎么不怕了吗？啊…”坚硬的牙齿又移在他肩上咬了一口，岳云深皱皱眉，看着咬了自己后分外兴奋的少年，听他说：“有你在，这水就是再冷，于我也如烈火一般，要将我整个人都烧光了…”说着说着，身上湿透了的衣服紧贴在身上也靠近了，唇齿间最灼热的气息也粘附上，他抱着岳云深，紧紧的抱着，紧得像是要将他摁在自己的骨血里，紧得好像要与他融化在一起一样，说：“我病了…病得好严重…从十五岁那天开始，我就一直没有好过。玉龙…你救救我…好吗？”耳鬓厮磨，缠绵悱恻，他一病不起，渐入膏肓。
谁是他的病，谁又是他的药？
“尘寰…”岳云深温柔的抚着他的脸，在他耳边轻轻问他：“...我是医你的药吗？”
“是，你当然是。”收紧手臂，生怕他会在自己不经意间远去，没有什么比这样抱着他，感受他的体温更来得安心，只有这样，总是为他而作痛的心，才真正得到了些许的救赎。
“如果喜欢你是一种病，我早已药石罔效。如果这样的结局只能是消散，我也绝不后悔。”
睫羽讶异的抬起，惊于他话中这毫不保留的真心。
为这小小的孩子，曾经百般不忍，千般难言，他的嫉恨，他的不信任，当他以为自己将要永远失去这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由自己一手养大的少年时，他是那么的心如死灰。可原来，那才是真正的黄粱一梦，他到底还是将这段感情抓在了手心里，抓紧了。
“再多说点吧…”
岳云深叹息。
多说你爱我，多说你在乎我，告诉我你是如何的不能离开我，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一瞬间。
因为…
“...我只有你了。”
还像以前去哄他一样摸了摸他的头，一如既往温柔中更是无比的宠溺。曾经的他也问过自己，为了这个孩子，自己能付出多少呢？
答案是，所有。
“岳云深就在这…你要，就来吧。”
逾越百千年的杏树不曾枯萎，冷冽冻寒的泉水不曾枯竭，只要对他的相思一日不减，爱他的心怎会破灭，吾身心魂，又怎敢去忘却？
所有的都给他罢。
只要是自己有的，他想要的。
想着这句话，岳云深笑着，闭上了眼。

<三十>

没有想过和好后的岳云深如此任他予取予求，寄尘寰这几月的日子过得格外舒坦。剑子老道没来，他也不再去想下山的事，光是每天变着法儿的去折腾岳云深的时间都不够，哪儿还有闲心想些有的没的。
白天里饮茶对弈，看看庭院里百花争艳，听听枝头上鸟雀啼鸣，待到了晚上又一起喝酒赏月，一豆烛光照耀说几句贴心话，直到月过中天，再一同芙蓉帐暖，又或是随处春宵。屋后的冷泉，庭院的石桌，房间的软塌，厅堂的红椅，每一处都留有他们暧昧的回忆，销魂蚀骨的滋味怎么也忘却不下。岳云深本身不算脾气顶好的人，也不是会随着别人的性子，可偏偏是对上他的小朋友，再过分的条件他也一口应下，不言半个不字，顶多有时羞狠了，撇过头去闷闷的不说话，却也经不起三言两语的哄劝。至于在什么地方又被摆弄成什么样，他早已不在乎了。
昨晚闹得有些狠了，寄尘寰睡到晌午才醒来，一睁开眼就骂了自己一顿，浪费了这大好的时光。待他整理好到处去找岳云深的时候，他站在庭院里，挽袖提着画笔，正在画轴上作着画。寄尘寰远远看不见他画得什么，走近了想瞧瞧，岳云深却先一步发现了他，笑着将画又卷好了。
“画得什么？”他还是很在乎，搂过人圈着那细瘦的腰身，才睡醒的眼惺忪的眨着。岳云深拉下他揉眼的手，简单的说了句没什么，就喊他来坐。少年坐在石凳上，他便再自然不过的坐在少年腿上，亲昵的搂着他的脖颈，说：“现在还不能给你看。”
“为什么？”寄尘寰笑着，牵着他的手在嘴边亲了一下。“你还有什么是我看不得的？”岳云深但笑不语，依依的靠在他颈边。
他既然不想说，寄尘寰也不想去逼他。这段时日已经逼他够紧了，怎么着也得给他留点隐私不是？
笑着去蹭蹭他的鬓发，寄尘寰抱着他，正是心里无比满足的时候，忽而眼角余光里出现一个阔别已久的白色身影，他还没来得及转头细看，老道又咋咋呼呼起来。
“哎呀没眼看没眼看！我的眼睛要瞎了！”
夸张的捂着眼向后退去，直到撞上紧随其后的某人，剑子这才从指缝里睁开眼，敲着那边已经站起来松开的两人道：“接着抱接着抱，老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哼。”寄尘寰冷哼，气他毁了自己的好心情。“还抱什么，再好的气氛都被你搅和没了。”
“哈哈哈哈~哎呀，老道这也是为了你们好啊~”走上去哥俩好的勾过少年肩膀，剑子促狭的看了两眼站在一边的岳云深，说：“我没来这几个月，看你都把玉龙给欺负成什么样了，你就不心疼的啊？”
“谁说我不心疼？我…”话到中途看了一眼脸上发红的岳云深，寄尘寰一怔，对着老道吼：“谁欺负玉龙了！我对他不知有多好！”
“哦？怎么个好法？”
“关你什么事啊！”
“哦，那你一定还是欺负他了！”
“你！”十几岁的孩子哪斗得过他这个人精，寄尘寰当即气得恨不得跺脚，却又拿他没办法。
最后还是岳云深先出声让他们不要闹了，才看向一直跟随着剑子身后却不说话的龙宿，问：“有什么事吗？”
和煦的春风在这一刻吹拂的有些冷，寄尘寰不自觉抖了抖，刚想去问岳云深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裳，终于收起嬉笑的老道少见的恬淡的笑着，说：“我就要走了。”
寄尘寰一愣，问：“走？去哪里？”
“嗯…去一个挺远的地方。”
他不肯说出地名，模糊的言词让寄尘寰有几分不解，细细看去时才发现，嬉笑惯了的道士脸色竟是如此苍白，好似生了一场大病，一点血色生气都没有。寄尘寰想起那天两人下山去时，他在前面低低的咳嗽。
风寒，还没好？
疑问中，岳云深却是点点头，了悟一般的对他说：“是吗，终于…要走了吗。”
“是啊。待得时间够久，是时候走了。”
“...你决定了吗？只要你想，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
“不必了。”虚弱的笑了笑，剑子看了一眼身后的龙宿，说：“这就是最好的决定。”
“那你…”
“你放心。”
相识几十上百年，这是剑子第一次握住了岳云深的手，寄尘寰看着，没有感到丝毫的不快，只是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一头雾水，听不懂。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来和你，还有尘寰道别的。”剑子说着，笑着看了看已经长大成人的寄尘寰。“他…龙宿会送我的，所以你放心。”
“…嗯。”
“为什么我都听不懂…”实在是忍不了这两人的对话，寄尘寰伸手牵着老道的衣摆，皱着眉焦急的问：“你要去哪？不会来了吗？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吗？”
剑子看着他，安静耐心的等他将所有的问题都问完，而后拍拍他衣上沾到的灰尘，搭着他的肩道：“嗯…或许吧。你过了十六岁，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离别什么的，总是要习惯的。”
“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个话…”
“哈哈，真是个傻孩子。”
最后拍了拍他的头顶，剑子往后退了一步，抬起手臂对着两人深深的一揖。寄尘寰与岳云深就看见他站在一瞬黯淡的阳光下，一身最素净的白道袍像是雪一样垂下，广袖盈风，好似就要在眼前羽化一般的出尘。
雪，是会消融的。
“我走了。”
最后只留下这一句话，他又走出了山门，从始至终没说过一个字的龙宿还是在他身后跟着，好像也什么都不想说，或许也什么都不必再说。寄尘寰追出去看着两人踏下阶梯的背影，大声的冲他喊：一定要再见啊。
剑子没回头，也没回话，就只是摆了摆手，好似一朵云样，慢慢的，走出了他的视野里。
回到庭院，岳云深坐在桌边，低着头不晓得在想些什么。寄尘寰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只是抱着他的腰靠着，低低的说：“尘寰，我累了。你抱我去休息，好吗？”
“好。”
将人抱回房间躺着，他点上了一根香，本想就这样离开，可岳云深拉着他的手，又说：“…你别走。你不在，我睡不着。”
“呵，我又不是四五岁的时候了，你还怕你睡着的时候我会跑走啊？”说是这么说，可他还是乖乖的坐在了床边。
“睡吧…”他说：“我就在这。可是你不要睡太久…我会害怕。”
轻轻嗯了一声，岳云深阖上眼，很快就睡着了。

<三十一>

自从剑子那天来了之后，岳云深就一直闷闷不乐，不管寄尘寰怎么做都打不起精神来。知道他心情不佳，少年也听话的没有再去闹他，每天就只是安静的陪着，他不想说话，也就不说话。只是每天午后他沉睡的时间一次比一次的长，待在他身边眼都不敢多眨的少年一天比一天的心惧。
这一天，也不晓得是多少天后了，龙宿又来了。他无言的将一个信封交给岳云深，又不说一个字的走了，岳云深打开的时候，寄尘寰就在边上，看见里面装的，是几缕白色的云丝。——那是剑子拂尘上的，非常特别的云丝，龙宿专门给他制的，只要看过一眼，就不会忘记。
少年懵懂，看不出这是什么意思，只当是老道云游去后，留给他们留念的物件。他因此去问岳云深是不是，岳云深勉力想提起一个笑容给他，却怎么也做不到，只是将东西装进去放在袖里，又说自己累了，想睡了。少年说好，乖巧的将他抱在怀里，一步一步的向房间走去。
尘寰。
偎在少年怀中，他问，如果有一天，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必须得舍下你，你会怎么办？
想也不想的，少年回道，那我会去找你，不管多远，不管多久，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你回来我身边。
真的…是个傻孩子…他笑着叹道，寄尘寰不置可否，只是再一次的，为他点上了一炷香。
一线香而已，很快就烧尽了，可那一天，岳云深却睡了很久，很久。
寄尘寰守着他，从天明到天黑，又从黑夜，守到了白天。
为什么？为什么沉睡的时间越来越久？为什么，他要和自己说那番话？
『这几年…你好像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想来你应该也察觉到了，他这些年，睡得越来越久了。』
『离别什么的，总是要习惯的。』
『尘寰，如果有一天，我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必须得舍下你…』
不。
不可以。
握着岳云深的手，寄尘寰焦急的的看着他，是那么希望他能够醒过来，不要再睡下去了。
明明自己已经没有再喝龙血了，为什么还是会虚弱？还是会昏睡？
无数个为什么快要撑破少年不大的心，他伏在他的床边，只能安慰自己，他是龙神，不会有事的，神仙不就是长生不死的吗？不会有事的，玉龙只是多睡了一会儿罢了，很快…很快…他就会醒了…
不知等了多少个白天，又等了多少个黑夜后，终于，在少年殷殷的期盼下，岳云深醒了。
醒来的时候，他只看见寄尘寰布满血丝的眼，听他沙哑着嗓音，说，玉龙，你答应我，永远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纵然不问，岳云深知道，自己这次，一定睡了很久。可直到最后，他还是没能给出那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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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1-03-02 09:5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三十二>

“尘寰，你要去哪？”一天内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时辰能醒着了，好不容易说今天要好好和寄尘寰多待一会儿的岳云深有些讶异的看着他一副要外出的样子。“下山去吗？”他不再担忧他的少年会痴迷于山下形形色色的人事而不回来了，相反，他如今，却想他下山去也好了。可寄尘寰摇摇头，说：“我去紫龙山”
长睫一颤，岳云深问：“你要去找龙宿？何事？”
“啊…没什么事。之前剑子前辈在山下照顾着一个道观里的孤儿，他如今不晓得去了哪，我想去请龙宿前辈照顾他们。”他说了谎，可他不得不说谎。从小到大他都没在岳云深面前说过谎话，难免有些紧张，所以他也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神，只是低着头。
“是吗…那你去吧。”
“嗯。我马上回来，你…”欲言又止，寄尘寰还是抬起头看着坐在桌边喝茶的岳云深，是这段时间难能的清明神态，温柔的说：“你如果困了，能不能等等我？等我回来，我守着你睡，好不好？”
今日的茶叶放得有些多了，茶汤苦涩，香气冲人。
“...嗯。”
他点了头。

下了山，寄尘寰紧赶慢赶，甚至连术法都拿出来用了，这才匆匆的赶到了紫龙山。他之前和剑子闲逛的时候曾来过一次，这座山巍峨壮观，却也不乏秀丽的美景，成片的紫竹林，蜿蜒的山涧溪，得益于山主乃是龙神，清沐圣灵之气所润，确实是块钟灵毓秀的宝地，乃至山上的精怪们都活得挺滋润。
可这次来，寄尘寰看见的，只有无尽的萧条与落败。生长茂盛的紫竹林枯了，清澈甜润的溪水也涸了，整座山都笼罩在一种无言的肃杀里，唯有风凄凉的卷起了枯叶。
寄尘寰这才发现，冬天应该过了，现在是春天来了。
走上山，他循着剑子教给他的方法找到了结界，却没有废半点功夫就进去了。入眼的是一座华丽的庭院，装饰典雅繁丽却不庸俗，按理该是十分好看的，只是现在看去，越是华美的地方，越是衬得院里飒飒的冷风吹得萧索。
在一片玉树琼枝里，忽闻一道琴声响起，凄绝的穿了过来，寄尘寰眨眨眼，循着琴声一步步的走进去，在罕见有百鸟伫立的玉林里，看见了散发抚琴的龙宿。从未见过向来那么高傲又尊贵的人这般散乱，少年还有些错愕，怕是自己找错了地方，而对方正好在这时候出声，打消了他的疑惑。
“吾知，汝一定会来寻吾。”
“前辈…”
“玉龙…伊该是愈睡愈久了。”
“正是。”点到题上，寄尘寰着急的往前迈了一步，匆匆道：“我已经没有喝他的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仍是在不断消弱…上一次他足足睡了近一旬的时间，我害怕…”
“这并非汝之过错。”
变徵声起，他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抬起眼看着少年，道：“吾早与汝说过，上一次，伊伤得太重。”
“...什么意思。”
“就算没有汝，伊也会这样一直睡下去。现在只是睡着，只是时间变长，若果有一天伊不再醒…就真的不会再醒了。”
“可我不想失去他！”
不甘心就这么被告知一个他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结局，寄尘寰红了眼。受惊的百鸟扑打着翅膀羽翼，重重叠叠的鸟鸣声回荡在脑海里，他盯着眼前的人，而龙宿只是失神看着手下一张最普通的，用柏木做得琴。
“我不想失去他…你一定也懂得不是吗？”
不想失去，他好不容易抓在手里的，怎么能失去？
这句话说完，龙宿看着他，突然却是笑了，他笑得放肆，笑得如癫如狂，波动的情绪带动那些华丽的鸟儿又开始鸣啼，再没有半分往昔高高在上的模样，声声泣血。
终于，待他不再笑了，寄尘寰却惊讶的发现，他竟然哭了。
“汝不想失去？”泪水不住的从眼里流下，他不知是哭着，还是笑着的，说：“可吾已经…永远的失去伊了…”
『我就要走了。』
『嗯…去一个挺远的地方。』
『时间待得够久，是时候走了。』
『你放心，龙宿会送我。』
『离别什么的，总是要习惯的。』
…原来…你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
不可置信的往后踉跄了两步，寄尘寰无措的看着眼前的龙宿，忽而明白为何这山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萧索。
因为他们要等待着回来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这把柏木琴，是伊亲手做的。”指尖抚过琴弦，龙宿笑笑，继续道：“那时伊也只不过是个孩童，吵着跟吾说伊想要一管箫，吾只好随手削断了一截紫竹做好了送给伊。伊后来就到山上去，用柏木做了一把琴送吾，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伊说伊这世人可能都得靠吾养着，连这柏木也是吾山中所长，礼数不周，要等来世…还吾一张好的…吾笑言，说只要伊想，吾立刻就能用这世上最好的器材，做一管最好的箫给伊…可伊，却坚持要了那管紫竹...”
紫竹箫，柏木琴。
那个清晨，他立于山巅之上，衣袂穗摆，都随着冷风荡荡涛涛，面临着山河万里吹奏的那一首箫曲，原来，是有琴声来和的。
“是吾错了…吾该早些向伊表明这藏匿许久的心意…如果吾一早这么做了，是不是今日，都会不一样？”
谁眼中的雪原啊，看似不可融化，却只是空心的一层薄冰，一碰就能碎去。只是他不说，他也不碰，心意隔着一层比纸更薄的冰，终究是隔住了。
“汝走吧…”凄艳一笑，他道：“吾就要去找伊了。伊那个性子，吾不说，就永远不会回家…真是不让人放心…”说着说着，他垂下头，没了光彩的眸看着紧绷的弦，手轻轻的抚上，断了线的泪珠子无声的滴落。
眨眨眼，寄尘寰明白，什么事都挽回不了了。
失落的转身，他拖着步子，沉重的向着来时的路回去，龙宿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说：“汝曾问吾，一个人的一生，是否只要一个人，就够了…是的，一个人的心，只能给一个人，所以一个人的一生…当然只能有一个人…”
虽着一声弦断，寄尘寰心中一跳，站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头。
风萧萧，雨飘飘，明明是万物复苏的春季，万物却枯败的比萧条的寒冬更不堪。玉林里，百鸟啼血，跟随它们的主人，鸣尽了此生最后的一口性命。
走出了结界，寄尘寰伸手接住一滴雨水，仰头看向了，那一片灰蒙蒙的天。

<三十三>

看见回来的寄尘寰浑身上下都湿透的时候，岳云深差点连手上的杯子都没有拿稳。他赶紧走上前提起袖子帮他擦拭脸上的水，还一边关切的问着怎么外面下雨也不打伞。寄尘寰都恍若未闻，只是看着他，好像要看尽这一生所有的目光。
怎么了？
他问，袖子才擦到鬓边，寄尘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毫无预兆的吻了上来。岳云深一惊，也没来得及拒绝就被迫要沦陷在其中，手指不适应的揪紧了他的衣服。这个吻与平时他温柔或者调皮黏腻的吻不同，它带着一种恐慌，一种彷徨，不像是在体现他们之间的爱意，倒像是为了确认他就在这里，向他索求一种安全感。
不知道他在外面发生了什么，岳云深心疼得不得了，只有去搂着他勉力回应着，无论他再怎么粗鲁，也都不说一字。着急的双手忙忙慌慌的扯散他的衣服要去触摸他的肌肤，却碍于这层层的衣袍而不得其法，越是慌越是乱，越是和无头苍蝇一样莽撞的找不到出路。是身体的着急还是心里的着急，寄尘寰埋首在岳云深怀里，抓紧了他的衣服，最后闷闷的哭了。
“怎么了尘寰？”有半边衣服被拉散开，岳云深顾不上去整理就拍着少年的后背安慰着。“发生什么事了？”少年在他怀里摇头不说话，只是将他抱紧了，一丝一毫也不想松开。“别怕…别怕…你的玉龙在这呢，别怕。”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寄尘寰擦擦眼泪，又换作光是看着他又不说话，他皱皱眉，不太懂怎么了，才想再问一遍，好似受伤小兽一样的寄尘寰又重新和他拥吻在一起。
这个吻，不仅满含着占有与恐惧，更是一种小心翼翼，每去吮吻他的唇瓣，或是舔舐他的牙关，勾着他的舌尖去纠缠，都那么的小心，生怕将他伤了。逐渐沉溺在这个温柔至极又让人不得不心生怜爱的吻里，岳云深勾着寄尘寰的脖子，忽然发现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吻过自己。
被抱起来送上床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当两个人好不容易才分开的时候，岳云深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男人的身下。他的衣服只脱了一半，还有一半凌乱的挂在身上，配合他喘息的声音和媚红的眼尾，都好似被人欺负了一样让人迫不及待的想去疼他。寄尘寰格外的喜欢去咬他的肩膀，所以这次他也没有在意，只是当对方咬得越来越用力，像是要将那一块的皮肉都撕下来一样时，他还是疼得哼了两声。
当即道了声抱歉，寄尘寰伸出舌尖，细细的舔过雪白皮肤上的血痕。
在他用动作去赎罪的时候，岳云深颤抖着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服，又去解对方的腰带，仍是不忘去关心他在外发生了什么事。可少年还是摇头，一抬手散开了床帐，只对他说：“玉龙…如果你想睡了，记得和我说。”
岳云深应了一声，总觉得今天的寄尘寰有点怪怪的。
这一场情事从下午开始，直到太阳落山，月亮也落山，太阳又升起到了一半，在少年坚持努力下每当想要休息又被带上更高顶点的岳云深才发现，他的那个话分明是让自己别睡…
只记得后半段到一半自己就昏了过去，岳云深在寄尘寰抱着他去清洗的时候迷迷糊糊的醒了一小会儿，好像听见了他在自己耳边小声的哭，可自己还没来得及去安慰他，摸摸他，就又陷入了梦境。
到真正清醒过来的时候，寄尘寰将他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这样一辈子抱着你。”
“...”
“剑子走了。龙宿…也走了。”
“尘寰…”
“我知道，你终有一天也会离开我。到那一天之前，玉龙…一直就这样，待在我身边吧。”
“...嗯。”
“寄尘寰这一生，有你岳云深一个人，就已经太过足够了。”
不知不觉噙着泪的双眼看向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人，岳云深眨眼，努力不让泪水掉下来，靠在他的怀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三十四>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寄尘寰没事就喜欢抱着他，而岳云深也乖乖的就这么被他抱着，两个人甚至就可以这样躺在床上一整天。寄尘寰和他打趣，说自己真想一口口的把他吞下去，他也笑，说可是岳云深早就被你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他的情况还是不太好，千百年来从没感觉到如此困倦过，只是每当他迷迷糊糊的睡去，又不知今夕何夕的醒来时，寄尘寰看着他的那个眼神，简直快将他的心都绞碎了。他想着自己不能再睡下去了，可又没有办法抵挡那汹涌的困意，只能不停的找寄尘寰说话，希望困症会好一些，但事实结果，还是无用。
到后来，他每天只有极少数的时间可以醒来了。一刻，半刻，几句话的功夫，他总是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清醒的时间要短，睡着的时间更长，而他每次看见的寄尘寰脸上的神情，也都是深深无力的绝望里，勉强提起的希望。
怎么办？
怎么办？
再一次醒来，他看着寄尘寰，有些焦急的问：“我睡了多久？”
寄尘寰笑了一笑，伸手将他散下的发捋在耳后，柔声道：“没有很久。你若是困，就再睡一会儿吧。”
“...不。”抓着寄尘寰的手臂，他急的眼泪涌上眼眶，却仍勉力去支持一个笑容，对寄尘寰说：“...尘寰，我们出去喝茶吧。嗯？”
“..嗯。”
“上回我们没有下完的那盘棋，我记住了，我摆出来，咱们再继续吧…”
“...嗯。”
“我房里…还有半坛秋月白…我记得时间…是不是快要中秋了？我们…我们去赏月…去喝酒…”
“…嗯。”
“我…好久都没有看过春天以外的季节了…你带我去看…好不好？”
“好…好…我带你去。我一定…带你去看…”
忍耐多时的眼泪再也不能在眼眶里堆积，寄尘寰笑着，任由它在脸上肆虐。
“尘寰…”
“嗯？我在。”
牵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为了向他告知自己就在他眼前，并不是一个梦，寄尘寰笑得浅浅的，比春光更温柔了几分。岳云深摸摸他明显消瘦了的脸颊，摇摇头想要将那些吞噬他意识的困倦甩掉，说：“如果我睡着了…你一定要记得叫醒我…”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睡去。睡着了…就再也看不见你了..”略略有些尖细的指尖无力的抵在英气的眉宇间，岳云深一边虚弱的笑着，一边用指尖去描摹了他的轮廓。
“我的小尘寰啊…小小年纪怎么这么爱皱眉…”
从眉宇之间，到他的眼尾。
“都、都说你这种眼型的男孩子最聪慧了，我想也是…你可是我岳云深…一手带大的。”
抚过柔嫩的眼周，划过脸颊，碰上了他淡粉色的唇。
“我这辈子啊，都没被谁吻过，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尘寰。”
握住他要垂落的手，寄尘寰眼里带着笑，也伸出指尖去，慢慢抚过他的眉眼，道：“玉龙，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每次你只要用这副眉眼来看我，我就无法不将我所有的心神都投注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真的？”
“真的。”
划过高挺的鼻梁，指尖亦落在他红润的唇上，少年说：“我这辈子，也只吻过你一个人，岳云深。”
“哈哈…谁知道你以后会不会…去亲其他人？”
“不会。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了…”低下头，他在他的耳边轻声似呢喃般的说：“龙宿找剑子去了。下辈子…我也一定还会找到你的。”
“尘寰…”哽咽的声音带动了他蓄谋已久的泪水，一颗颗从他的眼角滑落，都是钻心彻骨的疼痛。
“嘘…”
这是最后一次去吻他了。
不知是谁的眼泪混在唇齿间，苦涩不已。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所以…不要再勉强自己了。岳云深，睡吧…”
“不要…尘寰…我不要…”本就不甚清明的意识随着爱人苦涩的吻更模糊了，岳云深扣紧最后一丝的力气抓住寄尘寰衣衫一角，哭着说：“...我不想睡…我不想失去你…”
“没事的…没事的…”
“.…尘寰…不…”
“嘘…睡吧，睡吧…我的玉龙...”
“我的…龙神…”
春华秋实，夏华冬雪。
法阵内外，一线天地，一边是永恒的春天，一边是四季的轮转。
春天里的枣树永远不可能结果，法阵外的枣树也不知是死是活。
无论哪一边，都不会完美。
当虚假的春天随着法术的消散而被发现，寄尘寰看见枣树枯萎了，彩蝶也消失了，上一刻还那么温暖的阳光消弭，明亮的眼中落进了太多的昏暗。
安静了。
太安静了。
他偏头，视线不经意间看见了放在床头的那个画轴，便拿过来，在手上慢慢的展开了。
画轴上，画得是他的图像，一笔一笔，都描绘得十分用心，哪怕是他鞋面上沾到的灰尘，还是他衣摆上黏上的一丝杂草，都全部，被看在了那个人的眼里。在画像边，还有几句提诗。
百年倦客，三生习气，今古到头谁是。
夜色苍茫，浮云灭没，举世方熟寐。
谁人著眼，放神八极，逸想寄尘寰外。
独凭栏、鸡鸣日上，海山雾起。
“百年倦客…寄尘寰…”
看完题词，寄尘寰笑笑，对着怀里沉眠的人，笑着，轻声说了几句话。

…

“哈啊——你大晚上将我吵醒，就为了这个？”
坐在凳上，玉龙隐士打个哈欠，倒了一杯冷茶慢慢悠悠的喝着，全然不去看独千秋手上抱着的人。
“此子因我受此劫数，如今伤重在身，我只能来寻你帮忙。”
“哎呀，就为了这点小事扰人清梦，才是大罪过哦。”斜眼调笑，见独千秋不为所动，玉龙隐士暗道他一声无趣，放下茶盏终于是转过了身，望着被独千秋护在怀里看不见的小孩，抬了抬下巴。“转过来让我看看吧。”
点点头，独千秋小心的护着怀里奄奄一息的孩童转了过来。就在玉色的双眼清晰的将那张小脸看在眼底的时候，玉龙隐士心上一动，不自觉的抬手覆上一侧肩膀，感觉那好像被咬了一口样的痛了起来。
“如何了？能救吗？”
有些莫名的放下手，岳云深挑眉，道：“抱进来放我房里吧。”言罢，他起身，领着独千秋往里面走去了。
虽然他嘴上说是小事，可这孩子确实伤得不轻，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保住他的命。提着衣袖擦擦汗，他正要让独千秋把小孩带走，有些笨拙的男人就先对他开了口：“我想将他放在你这。”
“什么？！”岳云深瞪大了眼睛，赶紧摆了摆手。“我才不收留这么个麻烦呢，你带来的，当然你带走。”
“可…他跟着我，始终不如待在你身边安全。就当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诶！算了，不用，免了…”摇摇头，岳云深叹了口气。“…朋友之间，算什么人情情面的。我知道了。不过，他叫什么名字呢？”
“这…我也不知。”
“那随便取一个吧。”
事事讲究效率方便的玉龙隐士眼睛珠子转了两圈，想要么叫长生？听着有福份…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总感觉那小孩不会喜欢啊…来福？…还是算了吧。头皮有点发麻的岳云深想啊想，忽然灵光一现，一个名字出现在心头，他笑着，对独千秋说：“不如就叫寄尘寰吧。”
“寄尘寰…也可。”
对这方面事情不怎么在意的独千秋可能叫啥他都可。最后再道了一次谢，他大步流星的走了，只留下岳云深一个人对着床上还昏迷着的小鬼。
“啧，床给你睡了我今晚睡哪啊…”
总不能让自己睡地板吧？思来想去，想来思去，岳云深越过睡了外面半张床的小鬼，跑里面躺着了。
脱下外衣，有些累了的岳云深很快就睡着了。梦里，他一会儿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尾龙，一会儿又梦见自己被别人所驱逐，兜兜转转的，压了太多的伤在心里面，直到有一个什么人的到来，才慢慢治愈了那些他原以为一辈子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谁抱着他看遍四季如春。
谁对他说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
是谁？
是谁抱着他，明明在哭，却硬要装笑。
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难过？
啪，有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脸上一小块火辣辣的疼痛，岳云深猛一睁眼就对上了眼前一双滴溜圆的大眼睛，差点没把他吓死。
缓两下想起这小孩是谁，他没好气的正准备开口骂两句，咂咂嘴却发现嘴里有一股咸咸涩涩的味道，而且脸上也湿漉漉的感觉…疑惑的抬手去摸，岳云深看着自己满手的泪水，茫然无解。
“喂…你为什么一边睡觉一边哭啊？”看起来有活力多了的小孩撑着个小脑袋看着岳云深，伸手去擦掉了他眼角一滴还未落的泪在嘴里尝了一下。“咦~真苦。”
“废话。”这才回过神来，岳云深擦掉脸上的泪水，看着小孩道：“你这小孩真没大没小…从今以后，你就要跟在我身边了。现在开始，你的名字是，寄尘寰。”
“喔。”寄尘寰点点头，还是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一边睡觉一边哭呢。”
“...这我也不知道。”
“哈哈，我知道了~”
“嗯？”
寄尘寰爬上床，一点也不怕生的用小手捧着他的脸，认真的说：“一定是因为你上辈子睡着的时候不开心啊，所以这辈子啊，才会在睡觉的时候流眼泪~”
“切，我还以为你真晓得什么呢。”
拍下小孩的手，岳云深也问他：“我怎么感觉你接受这一切接受得太快了呢？我突然就让你这么跟着我，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不会啊~”小尘寰笑笑的，对他说：“因为我看见你时候，就觉得，我啊，可能生来，就是为了遇见你的啊！”
睫羽一抬，只因这毫无保留的一句话，岳云深看着眼前对自己笑得灿烂的小孩，常年维持在一个频率的心跳突然就被打乱了，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害怕下一瞬，心，就要蹦出来。
“诶，你脸好红哦，你害羞了啊？”
“什么？！胡说！我才不会对你一个小屁孩脸红好吗。”
“可你就是脸红了….”
“我没有！你这小孩！有你这么和大人抬杠的吗？！”
“略略略~”
“啊——气！死！我！了！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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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

7樓發表於: 2021-03-03 00:3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我的眼泪不要钱，幸好最后小玉和尘寰能够再次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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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15)

8樓發表於: 2021-03-10 15:1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偶然發現了這篇寄玉，好看的令人中間焦急萬分幾乎要錯覺自己能一目十行只想知道玉龍和塵寰最終的結果。
太太的文寫得絲絲入扣，成長階段的牙牙學語，懂事之後離開山門的心思，配合副線的龍劍帶出玉龍的煎熬理由，也用塵寰的少年眼睛寫出了從徬徨迷惘走向踏實勇敢的模樣。在他眼中倒映的玉龍脆弱美麗卻也固執的令人心折。
龍劍線也極為出色，讓人提前預想到尾聲的苦楚，雖是HE，依舊虐的不清，但我深信手下不留情下刀的作者都是真愛。

讀後覺得，「龍神」原創設定的部分和原劇的概念也有相通之處，突出了入世的玉龍的遍體麟傷，看得很是心疼。

已經很久沒有看文看到掉淚，讀後激動地想立馬回覆。甫補俠峰劇情，也是寄玉坑新人，萬分感謝太太的好文。留言寫得匆促，真可謂之臨表涕泣不知所云，細細品味之後，或許再回覆比較通順的感想給您！

[ 此帖被壹鏡在2021-03-10 15:4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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