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3 聆悠曲1~18 (終)，19F| 琅琊文庫|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3.03 聆悠曲1~18 (終)，19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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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芙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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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8)

10樓發表於: 2006-01-21 23:2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卷九〉月晦

　　入夜後大地靜謐，黑影掠過重重樹林，時而停下時而急奔，似乎找尋著什麼；就在來到一處斷崖時，笑意矇住了一張面若冠玉的臉孔，毫不猶豫地縱身一躍而下。

　　下降之時，雙眸不忘探著崖壁有何異樣，最後眼神落在一塊突起處，聚氣凝神朝那發出掌氣，瞬間下降之勢轉趨停緩，眨眼功夫已立身於瀑布之前。

　　轟隆聲響的刺耳聲令他微微皺眉，月夜下水氣瀰漫，沾惹一身水霧後，他邁步走向瀑布旁之小屋。未料半途遇上無形阻力，令他無法動彈。

　　「小伙子，深夜造訪未免有失禮數，若再前進休怪我不客氣了。」稚嫩高亢之聲回盪山谷，隱隱約約透著不滿，來者挑眉一笑，隨後恭敬地施禮。

　　「在下禔摩，有要事欲請求前輩指點。」銀白色長髮在月光下顯得詭譎邪魅，自信的氣勢不言而發，雖是禮貌性的問候，卻不難看出語中之霸氣渾天而成。

　　「哦？嗜血者？難怪深夜來訪，不過你亦是為了這件事而來，對吧？」空空兒乍聞那熟悉稱呼，緩緩步出屋子，越見明顯的紅影在月下閃耀，幾綹紅絲帶漂浮於周身之處，看似無害實則充滿危險之機。

　　禔摩似乎不訝異來者之貌，依舊神色自若的說，「然也，晚輩此次前來即是問嗜血者擺脫畏懼日光之方法。」

　　秀氣小巧的柳眉一挑，隨即呵呵一笑，「你認為我會告訴你？或者，我根本不知有何方法可解？」這人倒是自信十足，竟敢單槍匹馬前來。

　　「晚輩不認為您不知曉，相反地，會很樂意告知晚輩。」禔摩維持一貫冷淡笑意，將手杖化光收起，眼眸微微打量著眼前這位女娃，毫無輕視之意。

　　「哈哈，嗜血者的狂妄你倒是具備不少，若是我執意不肯透露呢，你又該如何應對？」空空兒突然玩心大起，佯裝冷言冷語續道，「有求於人還知卑顏屈膝，你與西蒙不同，只是……」

　　顯然對於她的未竟之語無多大興趣，禔摩依舊冷冷的注視著她，內心閃過無數想法，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

　　「唉，定性不錯，與我家丫頭有的比，真是不好玩。」空空兒隨意擺手，不去理會他的錯愕反應，逕自走至瀑布前掬一瓢清泉飲下。

　　「前輩願意透露方法了？」禔摩露出一絲急切之情，讓空空兒頗為玩味地吃吃呵笑，莫怪丫頭欲避之而不及，這般難纏男子實在不好打發，心思細膩不說，光是察言觀色就不下於丫頭，一身霸氣凜然亦不輸西蒙，集完美一於身。

　　空空兒笑而不語，走至他面前毫不客氣地打量著，嘖嘖有聲又搖首嘆息，令禔摩有些急躁，卻又不好發作，只得等她瞧夠了，心裡卻是萬般無奈。

　　「讓我來猜猜，你並不是不知丫頭的行蹤對吧？這麼處心積慮所求為何，是希望慢慢溶化她封閉的心，還是貪求更多？更甚者，你希望能有什麼奇蹟出現？」

　　禔摩微微一愣，盤算著她知曉多少。傳聞妙手空空兒為世外高人，平日不管江湖之事，唯一鮮少人知曉一事，便為收悠吟為徒；武功醫術奇門遁甲，輕功毒術掌劍刀弓，全數精通，只是脾氣古怪，惟徒弟之命是從，亦不知是真是假。

　　「既然前輩悉數知情，晚輩也不拐彎抹角。此次前來只求賜教不畏日光之法，願前輩能指點一二。」

　　空空兒依舊笑著，但右掌卻迅速翻上，化出一道不大不小的光芒，威力可比一般日光；霎時禔摩只覺痛苦漸漸侵蝕腦海，生命彷彿一點一滴流失，雙手緊環的倒臥在地，逐漸飛散的銀光讓空空兒神情一凜，右掌一收，大地再度回復黑暗。

　　「看來你抵禦日光的能力比我想像中來的強，這就好辦了。」空空兒再度化光而出，此次卻是無比柔和之光，恰似明月，讓禔摩漸漸回復了魔力。

　　禔摩略為狼狽地起身，聽聞她話中之意，神色轉為欣喜道，「前輩願意幫忙了？」

　　「當然，只是我想知道，你為何渴望不懼日光？有何原因？」空空兒帶著審視意味的望著他，背上絲帶蠢蠢欲動地飛舞著，彷彿他一旦說出令她不悅之語，就會立即遭受攻擊。

　　深邃藍眸突然起了幾絲波瀾，反射著月光之瞳眸微微閃爍著幽深，禔摩沉默了許久，最後施施然的開口，「我……希望能無時無刻保護著她。」

　　空空兒被這意外之語打亂心神，思考同時也已明白他所指為何，保護是嗎……確實，有著嗜血者之束縛，是無法隨心所欲作任何事，看來他已有了相當大的覺悟，才會找上她。

　　「你應該明白，我不輕易插手江湖之事，今日一旦破例，我就會有無限麻煩找上門；不過，為了我那寶貝徒兒的幸福著想，做師父的也不得不犧牲一點自由了。」空空兒一面看著他有些急切又無奈的模樣，一邊微笑道。

　　禔摩不語，對於她的言外之意刻意忽略，即使她明白來龍去脈，也不知是否站在反對立場，涉及悠吟就必須小心謹慎。

　　「要消除嗜血者對日光的畏懼，必須在三光同天之日舉行儀式。」

　　「三光同天？」

　　空空兒微微頷首，眼眸半閉道：「三光，就是日月星，星指的是北極之星，要在這三項條件具備後，才能進行洗禮儀式；除此之外，還需要神魔之血、驅魔人，唯一符合條件者，就是悠吟。」

　　「一定要她嗎？」禔摩緊皺眉道，他不希望悠吟涉入這件事，一旦開始儀式，西蒙一定會察覺到，若是他有意阻止，充當媒介的她必會遭受傷害，即使是他所愛之人……

　　「你是擔心她不願幫忙，還是怕……有意外發生？」空空兒輕聲問道，唇畔漾著燦笑，這人事事都以悠吟為第一，怎麼不擔心自己的儀式能否成功；看來她那個傻徒兒是不用她操心了。

　　他撇過臉，表情僵硬地不想開口，明白意外是什麼，所以不想多言。對於悠吟急欲逃開的過往，只有心傷無法明瞭，如果可以，他亦願意承受失去的痛苦來換取……她要的自由。

　　「我想，你多少知道些內情吧，否則不會默默地在背後保護她。」她輕輕撥開落於肩膀上的落梅，花瓣隨著微風輕徐在夜色中擺盪，緩緩釋出恬淡芬芳之甜味，膩而不俗。

　　香味飄到跟前的甜膩，輕輕淡淡，融化了一向冷酷的冰顏，挺立的劍眉不知不覺彎柔許多，只為那個久駐心防之人而柔。興許如此，他才能保持著沉默陪伴在一旁吧。

　　「我以為，你會很樂意見到這樣的情況不是？」空空兒笑容冷縮，語帶敵意地望著他。施行儀式的，後遺症……

　　禔摩冷冷瞪她一眼，同樣不帶感情道：「我不希望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她重逢，但這是儀式必然的後果，您不也無法可防？」說到底，他是存有些私心，但前提是不讓她受到傷害。

　　「的確充滿自信，你想說的是，無論怎麼做都是必然的結果？」她輕輕勾起微笑，似乎對他的話感到十分有趣。

　　「在這世上，根本就無偶然一事；有之，只是必然。」禔摩緩緩閉上雙眸，無形中感受到她的滿意微笑，心中突然升起一把無名火，燒得他無法控制情緒。

　　空空兒笑意漸深，似乎很滿意看到他的怒容。「看來你知道的，遠比我想像來的多，甚至是比我還要擔心呢，這樣我就放心了。」

　　「三光同天，在什麼時候？」他冷冷問道，故意忽略她一直傳來的笑容，刺耳極了，卻無法不去注視。

　　「在十天後，地點就在這吧，可以省去一些干擾。」眼神微微一黯，遙望北方之處，空空兒此時才想起了無數的阻礙者，興許她該防防此點才行。

　　禔摩微微垂首，掉落跟前的銀髮遮去了她的容貌，微微形成的陰影令他有些出神，「干擾……您指的是，她的身世嗎？」

　　「在丫頭將縹緲居搬來此處時，我曾經想狠狠教訓那個令她心慌之人；不過在我看來，我應該好好感謝你才是。」空空兒輕柔地說，眼神也溫柔許多，「在你來這之前，也做了許多犧牲不是？」

　　「跟她所承受的痛苦比之，根本是天差地遠。」他深深一嘆，造就她如今渴望自由的主因，就是那件事吧，讓她默默地流失掉記憶。

　　她輕輕拍著他的肩膀，眼尾漾著笑意，「既然都知道接下來要作之事，那麼你是否該告辭了？」充滿不容拒絕之逐客令，令禔摩有些意外。

　　對於他的不解，空空兒僅是以充滿危險笑容解釋著，「對於你的詳細瞭解，我有義務去關心整頓一下我的同修好友，而你，自然不適合留在這旁觀。」

　　「聽起來似乎是十分不合宜的畫面。」禔摩忍不住地噗哧一笑，「好吧，打擾甚久，晚輩該告辭了。」

　　臨行前，他甚是無意地將一封信箋掉落於地，對於眼力極佳的空空兒而言，僅瞥一眼即知信中內容，她正欲焚燒毀去時，禔摩卻笑容滿面地阻止。

　　「既然要整頓，留些證據不是更好？」

　　空空兒瞭然一笑，將信從地上拾起，有些好笑地望著他，「看來你也被他帶壞了，不是說正邪不兩立嗎，怎麼還會這樣子。」

　　禔摩依舊微笑著，緩緩朝斷崖下而行。腳步沉穩且遲，銀暈月光柔和地灑滿全身，逐漸遠離的瀑布聲，混雜著夏夜蟬鳴的天籟。夜空閃爍的諸星，閃耀著無比的光芒。

◆

　　宮燈幃夜，點點星光，伴著琴聲簫聲，聲聲入耳。對立的兩人，以無比的默契和著，在搖曳燈盞下，彼此形影重疊，交錯的樂音搭配的天衣無縫，聽聞之如天上仙樂，飄飄然而心醉神往。

　　曲行至終，劍子仙跡放下了紫金簫，將其擱置一旁，啜了幾口茶後，琴聲也漸漸停緩，最後嘎然斷歇。

　　「今夜之景似乎特別能夠勾動往事回憶。」疏樓龍宿輕撫琴座，沿著紋路緩緩滑至桌案，昔日滴下之茶水痕跡，依然清晰可見。

　　「是感慨，或是唏噓？」劍子微微一笑，將空茶杯移至簫旁，順著他的目光注視著，默契極佳的他們毋須言語，他亦可知他心中之事。

　　「聽此一言，汝是在挖苦吾嗎？」龍宿苦笑著，雖然信賴彼此間的默契，但是前並未知會，似乎讓他有些微慍呢。

　　劍子滿意他的苦笑，心情漸漸愉悅起來。「有嗎？我可是十分佩服好友你的勇氣與膽量啊，挖苦二字實在不敢當。」

　　「汝明知製造假象，一時的謊言與隱瞞是無可避免的。」輕輕一嘆，彷彿猜到他不會就此罷休，已準備好接受盤問的心情了。

　　「以身涉險確實是犧牲重大啊，只是你的隱瞞也太見外了。」明白他的用心良苦皆是為了她，在得知真相那一刻，心裡還是有著疙瘩。「別忘了還有遠在西佛國的他呢，夠你解釋的了。」

　　「聽起來吾似乎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真是吃力不討好。」龍宿依舊嘆息連連，讓劍子看得忍俊不住，又不好意思落井下石。

　　他可是劍子仙跡呢，可不是良心被狗啃的疏樓龍宿。

　　「最起碼你可以一償夙願不是？雖然得忍受一名女娃的嘮叨，不過算起來也是值得了。」甫從縹緲居回來，龍宿便臭著張臉拚命彈奏白玉琴，讓他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拿起紫金簫與他一同和著，算起來也是有難同當吧？

　　「她的囉唆功力一年比一年厲害，簡直是出神入化了。」雖然明白她並無惡意，但面對那張駐顏有術的臉接受教訓，心裡還是有些不舒坦。

　　「誰教你隱瞞這麼多人，連我也不例外。」要不是看在空空兒唸得他灰頭土臉的份上，他還打算接手繼續呢。

　　龍宿哀怨的瞪他一眼，悻悻然道：「若太多人知曉，計畫不就容易曝光？汝也不想驚動西蒙吧？這可是佛劍臨行前千交代萬交代的。」

　　「是是，還真是委屈你了，龍宿大人。」見他像討賞的孩童般，劍子忍著笑安慰，對於無法參與嘮叨一事有些遺憾。

　　「哼，明白吾的苦心就好。」他冷哼一聲，算是勉強接受他的道歉，「對了，最近怎麼沒見悠吟那丫頭的蹤影？」

　　劍子亦搖首聳肩，加入他的疑惑行列。「我亦不知，可能要問空空兒才明白吧，不然就是問佛劍，這兩人永遠能輕鬆掌握她的行蹤。」

　　說到這就讓他有氣，平平都是一樣的疼寵，悠吟她總是偏心著空空兒與佛見兩人；姑且不論師父那一方面，但佛劍呢？還不是與他們一般，同樣時間相處，同樣的話語交談，偏偏就是佛劍較為得寵！

　　「你該不會又在心裡酸溜溜的咒罵佛劍了吧？真是夠了。」劍子搖首嘆息，這就是她不公平且偏心的地方啊，龍宿居然還看不出來。

　　「哼。」即使被猜中心事，龍宿仍一副你奈我何樣，讓劍子不得不繼續嘆息，有時想想他這性子還真是讓人不敢恭維。

　　笑鬧之餘，他亦擔心起不知去向的她。聽空空兒口吻，那儀式似乎是有些風險存在，即便對悠吟是好，他仍放不下心。事過境遷已久，她能否承受以往的宿命與事實？

　　為了她的幸福，他們不得不選擇這一步險棋。若是成功了，便造就一對神仙眷侶；萬一若失敗了，後果就讓人不敢想像……

　　看來身世一事，有必要親自出馬一探究竟。總不能放任她發生危險吧，雖然她口頭上直說不認親不要緊，生活反而輕鬆自在，但是在他看來，她的心裡仍是存著一份渴望。方向是難找了些，不過能肯定的是比維持現狀來的好。

　　至於方向嘛，當然是找與她最為親近之人逼問了。他笑得陰慘，正好可以一報方才的魚池之殃。

　　「劍子，汝怎麼笑得如此陰險詭異？」龍宿小心翼翼的問著，希望對象不是他啊，不論是誰先默哀再說。

◆

　　如願以償見到月吟荷後，她打算不再干涉了。畢竟多年來半分之間對於母親已是情分漸淡，若她多管閒事豈不造成他的困擾？再說皇城內似乎有什麼事即將發生，久待對她亦無好處。

　　拐到一個異姓金蘭的兄長也算收穫頗豐，玉階飛果真如她所想一般，與她十分契合，天時地利人和皆備，就不枉老天安排，當下就拜皇天后土，順理成章多了個義兄。

　　只是無緣一見她未來大嫂之風采，實在有些遺憾。北辰泓數日前就已拜訪過他，時間上正好錯開。

　　悠吟漫步在山林之中，休養數日之金紅蝶圍繞在她身旁飛舞，精神奕奕的讓她心情也跟著好轉，遊興一來便提著竹籃到山中野遊。

　　看著蝶翅漾著金紅交錯之豔麗，不知不覺想起那有過數面之緣的蝴蝶君。她不曾忘卻數次見面時心中微微的撼動。有說不出的異樣感受，但又非是對禔摩那樣的感覺，著實令她疑惑許久。

　　在一股未知力量驅使下，她唸咒化出許久未見的日瑟。據聞這是她身世的證明，也是她身分的表徵，但殘缺記憶令她無法去細想。瑟上熟悉的蝶形紋路令她陷入沉思，連一道黑影遮去了光線也渾然未覺。

　　「看什麼如此出神？」熟悉的嗓音拉回了她的神智，抬首一望，一張俊秀微笑的臉龐與她的臉相差不了多少距離，令她嚇得用力推開那身著大紅衣裳之人。

　　「喂喂，搞什麼啊，沒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還把我推開！」蝴蝶君哼哼哀哀地爬起身，眼神哀怨的瞅著她。

　　悠吟有些微愣的瞧著他，怎麼心裡才唸著人就出現了？緣分這東西還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幹嘛，本蝶君瀟灑的面容讓妳看得目不轉睛了？」他近似挑情地搭上她的肩，被她毫不留情地用力拍下，聲音之大回盪在山林之中。「哇哇，妳還真狠啊，居然捨得打這麼大力。」

　　「少無聊了。」理了理微亂的思緒，她沒好氣地回嘴，「你都是用這種態度對人嗎？那肯定風流債不少了。」

　　蝴蝶君聞言竟是微微一怔。對啊，他怎麼一見這小姑娘便有止不住的逗弄之意，彷彿天生就該如此，但卻沒有任何曖昧遐想，純潔得像對待鄰家小妹。

　　他對那種逢場做戲的風塵女子向來是不假辭色，絕無多餘的心思去哄騙；至於阿月則是掏心掏肺的忠誠，就像對待一生的伴侶一樣；但是對這位見面次數用幾根手指頭便數得出來的姑娘，卻是有種異樣的憐惜寵愛。

　　啊啊，怎麼會這樣啊。雖然分得清楚之間的差別，但是他還是怕阿月誤會啊，雖然阿月心胸沒那麼狹窄，但是但是，他還是會怕，看來還是避避嫌好了，免得閒言閒語惹來一身腥，尤其是八懺那個大嘴巴。

　　蝴蝶君逕自沉浸在煩惱之中，一旁的悠吟卻注意到他背後的古琴，頓時眼神變得有些怪異，甚至走近了幾步想要看個清楚。

　　透過樹葉枝椏的光線，她看得朦朦朧朧，隱約的蝶形紋路狠狠撞擊著她的腦袋，彷彿在記憶深層中敲擊著，又暈又疼，但是一股力量驅使她一定要看下去。

　　「琴……琴瑟、琴瑟合璧……」她近乎喃喃自語的樣子驚醒了沉思中的蝴蝶君，那副失神蒼白的樣子嚇得他手足無措。

　　「喂喂，玉公子！妳是怎麼了？說話啊！」他著急地在她眼前搖搖手，未見焦距的瞳孔仍是緊緊注視他背後之琴，蝴蝶君這才注意到她的視線所在，連忙將琴解下，讓她看得更清楚。

　　琴瑟合璧，琴瑟合璧……近似低語的聲音在腦海中盤旋，越漸刺耳地讓她緊抱著頭大叫，虛弱地倒在地上喘息顫抖。

　　一張張熟悉臉孔快速閃過，與耳語交疊著，刺痛得令她無法承受，只能緊緊抱著頭，企圖以大叫蓋過那如影隨形的聲音。

　　蝴蝶君擔憂的靠近她身，企圖扳開她緊抓自己頭髮的手，擔心她傷著自己，未料臉甫一靠近她的臉，悠吟正巧抬起頭來，那張俊雅臉龐映入眼簾，與腦海中的臉孔緩緩重疊，一道如炬光芒在腦中炸開，手中緊握的日瑟應聲掉落，蝴蝶君不免瞧了幾眼，這一看，竟讓他大吃一驚。

　　巨大的衝擊令她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在蝴蝶君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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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8)

11樓發表於: 2006-02-04 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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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璃夢

　　子夜，一夢相縈，入簾幽影重重。月步西移，輕輕沒入一匹烏黑柔布，遮去一光明亮暈色，將其揉入黑暗之中。

　　無盡黑暗，望不到深處，深深地攫住奔跑者的雙眸。數聲急喘，雜亂之腳步聲，閃過的無數血腥，直至一片血花散盡，紅雨落後，只得血腥濃味，驟然佇立卻盡是一片寂靜。

　　靜得可怕，且聞叮咚細聲，由遠而近的移動著，視線隨著景物變換而奔跑著，拖曳的長影在光滑的大理石上晃動。

　　一重又一重的紅門，一閃而逝的樓閣，最後一聳然高塔跳入前方。

　　高塔窗邊，一名女人未施脂粉，安靜地穩坐躺椅，手中摟著一個破舊的布娃娃，娃娃身上沾滿了殷紅片片，乍看之下竟是詭異無常。低喃的聲調，幾近空洞的眼神注視著窗畔，瘦如柴骨的雙手輕柔的撫著娃娃之髮，從輕柔到野蠻，到一種極欲洩憤的拉扯。

　　「哈哈哈哈哈哈────」狂笑聲回盪在黑暗之中，刺耳異常，一聲聲盡如索命般的夜叉之笑聲，由近而遠，聲聲回繞如影隨形。

　　驀然數隻骷髏手臂朝奔跑者逼近，帶血的手指緊緊抓住那人咽喉，狂笑聲依舊持續著，逐漸，失去了焦距，失去了濃重的呼吸，失去了嫣紅的氣色，一切彷彿生命至盡頭。人，帶著萬般恐懼之心跪倒於地，輕聲顫抖地喊著……

　　「半分、半分……半分，救我，救我、救我────」

　　淒厲聲音令人膽寒，惡夢依然糾纏，人，極盡全力要脫身，但睜眼閉眼盡是黑暗，心中恐懼逐漸加深。

　　那夢一頭，一道好聽嗓音正喊著，讓那人之不適感漸漸褪去，光芒逐漸柔和了冰冷恐懼之心，滴滴溫暖般的泉水流入心田，讓那人漸漸靜了下來，雙眉撫平地安詳睡去。

　　甫一睜開眼，即是一床富華般的床榻，帷幕鑲著金邊，空氣中飄散著淡而不郁的香味，深吸一口，只覺頭疼感減輕。但四肢依舊透著無力，她虛弱地想起身，未料仍是力不從心，身子一歪，便要倒向硬梆梆的地板……

　　「怎麼起身了，真是的。」一名身著赭紅宮裝的女子端著一盤東西，娉婷而入。將盤子放在桌上後，她連忙扶起她的身子，臉上掛著淡淡淺雅的笑意，如沐春風般的和煦，斯文娟秀的氣質讓她有些失了神。

　　悠吟仔細打量著她，眼神有些遲疑，朦朧的暈眩尚未擺脫，突如其來的陌生環境讓她微微皺眉；她沉默，反倒讓赭紅裝女子噗哧一笑。

　　「說什麼跟我有關係，應該是和他有關係吧。」沒頭沒尾的話說得糊塗，悠吟正想詢問自己身在何處，咿呀推扉門聲打斷她的問句。

　　「妳醒了，還好吧？頭還疼嗎？」蝴蝶君笑意盈盈的走入，對上女子充滿戲謔玩味的笑容，頗為無奈的攤攤手，聳了聳肩。「阿月，我沒說錯吧？實在很像呢。」

　　兩人眉來眼去一陣子，悠吟才想起自己為何暈倒。日瑟、月琴，琴瑟合壁，撼動天地無雙。這提早到來的結束究竟是好是壞，她無法猜透，不過有預感的是，她往後的日子肯定不得安寧了。

　　她輕嘆一口，朝門房走去。在北嵎也耽擱好些日子了，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回縹緲居；意外的暈倒是她始料未及，不過她亦不想去追根究底，以往的直覺總是準得令她怯怕。

　　「姑娘，要走也等吃頓飯完吧。」女子挑了挑眉，手上的托盤朝桌上的佳餚一指，「我和這隻蝴蝶可沒辦法吃完三人份的食物。」

　　留下來？她可不想繼續勾出什麼不愉快的真相，直覺叫囂著，她必須趕緊離開這個地方，遠離那隻蝴蝶。

　　「在下沒有興趣參與一場鴻門宴。」委婉的指出他們的目的，悠吟冷冷的眼眸閃過幾絲精光，有些冷然的笑著。

　　唇彎起趣味盎然之弧度，公孫月笑意盈盈的擺擺手，狀似無意的說：「鴻門宴？怎會呢，怕是姑娘嫌棄我的手藝吧？」

　　悠吟微微皺眉，不怕她投來的冷箭，反而將了她一軍，這看似與蝴蝶君關係匪淺的姑娘城府極深，自己怕是鬥不過她。

　　「在下並無此意，只是離家數月，生怕友人掛心擔憂，只得提前辭行；感念兩位照顧之恩，有朝一日在下必湧泉以報。」生疏客套不失禮數，淡淡婉拒了主人好意。

　　這些話讓公孫月對她有了不一樣的印象，似乎與蝴蝶君形容的狡黠聰慧撘不上邊，反倒是有種急欲擺脫的感覺，特別是對上蝴蝶君的眼神時，多了分慌亂與逃避，又不像是姑娘家嬌羞心儀的樣子，讓她有些糊塗了。

　　內心假設過無數可能，但公孫月表面上卻是笑容可掬，極為優雅的挽留，「再留二日對姑娘來說並不為難吧？我家蝴蝶蒙受妳的救命之恩，得讓我好好回報，盡盡地主之誼，還是……姑娘覺得招待不周？」

　　怎麼說怎麼錯！悠吟簡直快要棄械投降，但礙於心中堅持的聲音，說什麼也要殺出重圍，這個陷阱實在太危險，沒有犧牲的價值。

　　蝴蝶君笑著看兩人你來我往，就說她與阿月性子極像，果其不然，就連嘴上功夫都是精采萬分，謙遜客套不失禮數，雖然讓直腸子的他看得心癢，姑娘在下的著實彆扭。

　　「這麼說，姑娘是答應了？」公孫月很直接的把她停頓語氣變為默許，聲音微揚的喊道：「八懺，將東廂房打掃一番，讓玉紅線姑娘住下。」

　　面對蝴蝶君與公孫月兩種不同笑容，一是真誠而笑，另是別有心機，悠吟輕撫發疼額際，突然覺得自己的卜卦得再好好加強。

　　步出房門，行至金紅蝶圍繞的璀璨湖泊，波光粼粼的水面在她注視下，逐漸變為一張莊嚴肅穆的容貌；兩人對視一會兒，湖面之人輕輕皺起眉頭。

　　張望了一下附近有無人影走動，悠吟視線移向湖邊楓樹，但唇瓣卻是微微張合，秀眼一睞嘲弄著，「久違了，佛劍，你皺眉頭的習慣還是沒改。」

　　「身處險境還能玩笑視之？悠吟，我不記得將妳調教如此輕浮無知。」佛劍分說低沉喝道，語氣是從未有的嚴厲，最後四字竟是接近於責難，可見他確實怒火不小。

　　悠吟輕聲長嘆，目光依舊不曾移轉，「險境？也許是吧，身陷泥淖無法脫身，只能說師父卜卦功力仍是寶刀未老。」

　　深深凝望著，發現她疲憊的愁容，天大的脾氣也不好發作了，即便平時的他是不輕易動怒。「還好嗎？劍子轉告我，妳回轉中原前將有一劫數必須面臨，輕則危身，重則危心。」

　　她右眉一挑，似乎有些不以為然，「連你也相信那個連江湖術士都稱不上的道士？」

　　危身，這句倒是應驗了，但……危心？難道劍子知道了些什麼？師父怎又管不住嘴巴；這下可好，若是詳情傳開於三人之間，保證明日便有人將她綁走。

　　「劍子聽到了肯定很傷心，悠吟，我們是真的很擔心妳，並非玩笑，妳命中之大劫將在北方，有幸闖過則為福；但若是無法承受，將危及性命。」

　　悠吟一聽，略為怒斥地回道，「佛劍，你且看輕我了，雖是劫厄無法逃避，但我並非怕死之徒，順應自然便是。」

　　「早知妳有此一言，龍宿已事先防範。」佛劍仍是直勾勾的注視著她，「過兩日人就到北嵎了，屆時將循妳氣味與妳會合；此人身受我們三人以及妳師父的調教，極為機伶，武功亦不在話下，將保護妳度過此劫。」

　　眼眸一瞇，神色冷沉地輕睞，「我想我亦無法拒絕是吧？如此盛情我接受便是，但別想我會聽命於他。」

　　變相的監視她無法默許，他們三人想法還瞞不過她，既是貼身保護，自然有她無法忍受之處，這點暗示相信他會明白。

　　「別逞強，妳需要的，在那個必然到來之後。」佛劍意味深長的說，眼眸仍是注視著她略顯慌亂的眼，格外刺目灼熱。

　　悠吟長嘆一聲，雕扇揮去那張莊嚴容貌，水面再度恢復清澈明亮，餘波盪漾的水紋輕輕晃著，隨著紅光閃爍的蝶影上下相映，點點燦爛。

◆

　　接過那杯香味四溢的桂花釀，眼前放大的俊顏令她微微後退，頗不自在的擰起柳眉，且看殷勤的人斟茶、遞糕點，另一旁笑得溫雅和煦的人更是高深莫測。

　　看似串通的詭譎行為，悠吟深深覺得自己身陷囹圄，要全身而退恐怕是難上加難；撫額輕嘆，只能繼續風花雪月虛應一番。

　　或許她該默默退下才是，瞧那位八懺似乎很瞭解主子的習慣，在那隻蝴蝶尚未找他麻煩前，先行避難去了，臨行前還給了她一道憐憫的眼神；現在想想，她似乎能明白了。

　　目標在她身上，只是拐了好幾個彎，卻始終不開門見山說清楚，老實說她有些耐性漸失，再加上公孫月若有似無的算計笑容，實在如履薄冰。

　　「紅線，這杯可是蝴蝶君谷內最好的蜜釀，錯過了就此生無緣呢。」濃郁的香甜撲鼻而來，悠吟忍不住皺了皺瑤鼻，公孫月遞來的甜品都是中原所沒有的東西，對頗愛美食的她無疑是致命吸引。

　　再三抗拒與天人交戰後，悠吟嘆息地投降，危機意識暫且丟一旁吧，滿足口腹之欲才是最重要。信手拈了一塊涼糕，只覺口齒盈香，滑嫩順口又彈性十足的口感讓她無法停箸。

　　「味道如何？」蝴蝶君像是等著被讚賞的孩子般，恭敬的等候她品嚐，笑容不同於公孫月的別有深意，倒是讓悠吟鬆了不少戒心。

　　悠吟吞嚥了幾口，配合著蜜釀的滑順，難以言喻的美妙滋味，令她微微笑開了眼，連連頷首，「不錯，想不到你竟會做甜品。」

　　蝴蝶君靦腆一笑，為了應付阿月不時的多變胃口，他可是在廚藝方面下了不少功夫，多次下廚後才燒得一手好菜；至於什麼君子遠庖廚，在他看來都不及阿月滿足的笑容。

　　她微微一笑，算是對他的鼓勵。偶然與蝴蝶君四目相對時，那股熟悉感又悄悄浮上，竟是不敢有所言；不過鴻門宴終究是鴻門宴，本質依然，雖然可以肯定公孫月並無敵意。

　　品嚐歸品嚐，該有的警覺亦然存在。面對公孫月不時地窺探與凝視，悠吟亦不甘示弱的回望，兩人看似無害的眼神竟擦出微弱的火花，唯獨蝴蝶君勤快地遞上湯湯水水，一臉笑意盈盈，似是沒有察覺兩人的暗潮洶湧。

　　經過昨夜深談，蝴蝶君對眼前這位女子有著似曾相識的熟悉，發乎於內心的親切自然，再談及她數日前發生的異狀，著實令她懷疑這位紅線姑娘與蝴蝶關係匪淺。單憑對日瑟的探查，就足以令她升起不小興趣。

　　貿然詢問怕是會嚇得她不告而別，興許可以動用五弟還有大爺的勢力，只是怕多了人手口舌是非多，又多了一些擔憂她安危之人。

　　詭異氛圍久繞不散，除卻蝴蝶君的傻笑外，另兩女子各懷心思地對視著；甫推扉入房的八懺端著微冒熱氣的菜餚，不知是該先將菜盤放下，還是出聲提醒眼前三位，身旁爐子上的茶壺水開了呢。

　　公孫月先是察覺到他人存在，微微一笑，將視線轉移，體貼地將八懺手上的盤子接過，此舉無疑引來蝴蝶君大聲喳呼。「阿月，不公平，妳怎只幫他忙卻不理我端過去的梅子甜糕？」

　　英氣十足的長眉一挑，出言自是多了些份量，「怎麼我幫紅線你就不吭聲？當真如此不喜歡八懺來著？」

　　「紅線就無關係，姑娘家互相幫忙是應該，端茶灑掃的粗俗事就留給下人去做就好。」蝴蝶君狠狠瞪了八懺一眼，以報受阿月冷落之仇。八懺委屈的拿著盤子退至一旁，引來悠吟的仗義執言。

　　「我說蝴蝶君啊，吃味也不該是如此吃法吧？未免有失君子風度。」朝八懺投去安撫眼神，悠吟一邊品嚐美食，一邊微帶責難地睨他一眼。

　　「誰說我吃味了？本蝶君才不與他一般見識。」打腫臉充胖子，明明一雙眼都快釘牢在人家身上了，還嘴硬不肯承認。

　　倒見公孫月似是欣賞般的容忍他的吃味行徑，悠吟也不好多說，主人無所謂，客人又怎能喧賓奪主？

　　像是瞧夠了鬧劇，公孫月這才出言拯救苦命小廝，「八懺，大爺差來的信到了嗎？前陣子我要你探聽的事情如何？」

　　「信在這，至於事情碰上了瓶頸，五公子說需要一段時間追查。」一談及正事，八懺立刻換了個表情，絲毫不敢怠慢。

　　碰上瓶頸？難得還有五弟無法辦到的事啊，看來事情果真如她所料，只怕一層層追查下去，曠日費時，又讓好不容易才安撫好的人兒離去。

　　對於蝴蝶君的瞭解，公孫月總不及他對自身的熟知。此刻好不容易尋著與他有關的線索，說沒有好奇心是虛假，就怕說了讓蝴蝶君打草驚蛇，也失了目前唯一可查來源；她啊，可得好好抽絲剝繭。

　　觸及公孫月燦爛異常的笑容，悠吟忍不住打了個冷顫，或許她可以明白蝴蝶君對其死心塌地的原因並不是無跡可循。

　　收拾一桌殘羹的八懺不由得再度投以憐憫眼神，只是事關蝴蝶君，主子都不免調皮心性，更遑論是涉及更深一層的關係了。

　　「紅線，近日我帶妳到皇城內開開眼界，再過幾天就是廟會祭典，千萬不能錯過。」公孫月親暱地挽著她的手臂走向另一間房。「參加祭典都有特別設計的衣裳，我房裡有多的幾件，咱們去試試……」

　　八懺業已收拾完畢離去，獨留蝴蝶君在那興致勃勃地沏茶，全然不知偏廳只餘他一人，「阿月，嚐嚐我泡的鐵觀音吧，很香呢……阿月？」

　　四處張望無人後，蝴蝶君狀似哀怨地啜飲熱茶，眼眸閃過幾絲冷沉疑雲，唇畔微微上揚，灼熱目光停在腿上月琴，久久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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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8)

12樓發表於: 2006-03-10 0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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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斷羽

　　一年一度之皇城廟會，乃北嵎皇朝祈福、祭天之日，象徵國泰民安、風調雨順之太平盛世。偌大的皇城分為裡城與外城，裡城內為皇室欣賞歌舞藝技表演之區，達官貴人雲集，原本受玉階飛之邀，至裡城內與其共賞百花之宴，如今看來，為免麻煩上身，還是在熱鬧平俗的外城晃晃即可。

　　踏進外城，過往人潮絡繹不絕，熱鬧景象彷彿鬧元宵之日，每個店家都祭出渾身解數招攬生意，繁華似錦的佈置、一處處的野台唱戲，都圍繞著許許多多的男女老少。

　　人聲鼎沸的市集中，兩條極為引人注目的人影悠閒地漫步，從容不迫的翩翩風采、雍容華貴的高雅氣質，沿途盡是讚嘆的低喃。

　　絕美赭紅玲瓏宮裝的公孫月，笑得極為和煦，英姿煥發的模樣吸引了不少男男女女的注目，一張精緻雕扇巧妙的遮去了嬌豔欲滴的唇瓣，難得的女裝打扮卻是顯得落落大方。

　　而身旁被她緊抓著的粉紫身影，卻是令皇朝子民久久無法移開視線的源頭，陌生的臉孔有著清秀素雅的容貌，如出水芙蓉般的淡雅氣質，一頭銀瀑柔亮閃耀，身著一襲薄紗之流仙裙，宛如雲中仙子般縹緲超然，唯獨一雙眸子帶著淺淺寒意。

　　雖然此時為遊山玩水，但悠吟臉上擺著與玩樂絕不相稱的冷淡，或許是那雙箝制住她自由之手的主人，讓她有說不出的詭譎。

　　再者，數日前打探的太子府，近日來卻是平靜異常，曾聽聞玉階飛提起，皇城廟會都由太子敲下吉祥鑼鼓，但方才行經鐘樓前卻未見人潮，反倒讓她有些疑心，究竟月吟荷真否會成為太子妃？

　　「紅線，瞧瞧這個金鈿，與你的髮色十分相襯呢。」公孫月拿起一隻樣式簡樸素雅的髮簪，上頭的紅寶石閃爍無比的耀眼光芒，悠吟不自覺的瞇了瞇眼，寶石上的倒影令她微微勾起冷笑。

　　「我想還是月姊比較適合，畢竟有心人覬覦的目標豈不明顯？」察覺倒影瞬間消逝，她忽然加快腳步，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靈活閃躲，一旁的公孫月則是默默的緊隨，雖是不明所以，但悠吟臉上淡淡的殺意令她收起了玩笑之心。

　　來到人煙稀少的樹林之中，悠吟隨即化出了御神弓，穿雲破空之勢連發三箭，只聽聞幾聲悶哼，點點丹紅落下，淡淡的血腥味逐漸飄散開來。收弓同時，數條黑影再度襲來，速度快得無法望清，拉弓之弦始終緊繃著，似乎是因速度過快而無法射出。

　　輕盈的身子遊走黑影之間，她倏然鬆開弓弦，將斷魂弦抽出，瞬間化為數陣銀光，伴隨數聲慘叫而逝。

　　「膽敢找上驅魔人，是那人授意嗎？」察覺出他的一絲氣味，畏懼日光之嗜血者不可能此時出現，悠吟微微擰起柳眉，遠離了所有的羈絆與保護，只想求得些許自由空間，但看樣子似乎還是無法徹底擺脫。

　　公孫月明白事態嚴重，僅只是沉默的陪伴著她，但另一手微微蓄勁待發，原本空盪的身後閃爍幾許點點紅光，巧妙的隱於影子之下。

　　驀地，數道黑影交纏翻轉，須臾即化為烏有而散。方才回過神，一道頎長身形立於悠吟之前，緩緩單膝落地，「玉姑娘，屬下奉主人之命前來與您會合。」

　　「是你，飛言。」望著那張俊美無儔的冷漠臉孔，悠吟僅只是勾起淡淡笑痕，彷彿此人出早已在預料之中，甚至是有些愉悅的。

　　名喚飛言之人沉默的抬起頭，一雙幽藍眸子對上眼前的主子，平靜無波的眸光激盪出微微波動，再度垂首，卻是迎上悠吟探出的手臂。

　　「千里跋涉，辛苦你了。」悠吟微微一笑，再見故友自是多了幾分親切，飛言微微握緊著她的手，緩緩起身，望著主子許久不見的笑容，看來出外散心是對的。

　　雖然久別重逢，但悠吟卻沒有忽略他眼底的欲言又止之情，挽起公孫月的手，笑得極為客氣卻不容拒絕，「月姊，咱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公孫月頷首，內心卻頻頻打量著半路殺出的程咬金，名義上雖是主僕，但卻有著難以費解的異樣氣氛，有哪個隨從會明目張膽地用溫柔似水的眸光望著自家主子？

　　僵著笑，卻是不動聲色地與悠吟談笑自若，一旁的飛言睨了她一眼，感受到強烈的探詢與敵意，在敵友不清的狀況下冷冷撇過頭，窺視著她有無傷害主子的動作。

　　悠吟望著飛言如保護易碎品般護著自己，不禁微微嘆息，或許她是太低估那四人的無謂擔心的程度了。

◆

　　回到浮光掠影後，悠吟聲稱身體不適，便領著飛言回到廂房歇息去了。對於她刻意的迴避，公孫月未置一詞，只是暗暗打量該如何與蝴蝶君商量有關章袤傳來的消息。

　　甫踏上響諜廊，一群金紅蝶乖巧地在欄上休憩，再微微瞥向右方，即望見蝴蝶君一臉沉思靠著勾欄，垂落的長髮遮去了他的表情，就連叮咚聲響也未能提起他的注意。公孫月微微挑眉，掛著淡淡的微笑，輕搖一張雕扇走過去，未料卻撞上他倏然轉來的視線。

　　「難得蝴蝶君也有苦惱心事的樣子。」她笑意盈盈的拍拍他的頭，開始把玩起他淡金色的長髮，卻見蝴蝶君一臉無奈的表情。早些時刻蝴蝶君竟沒有吵著要跟，已讓公孫月覺得反常。

　　「妳知道我煩惱什麼。」難得正襟危坐的嚴肅，公孫月也很配合地收起玩笑，靜靜地瞅著他微皺的雙眉。

　　正想撫平那深深的皺折，不料卻在半途被握住，蝴蝶君難得正經的口吻，令她微微失神，有些失落，卻也淡淡憂愁。

　　廊上飛舞著幾點紅光，點綴著燦爛瀲豔的川流，他深深長嘆，將略微疲憊的頭靠在她的肩上，甚至沒有察覺到以往將他笑斥推開的舉動，公孫月紅唇微啟，娓娓道出這段時間她所得之的消息。

　　自始至終，蝴蝶君只是靜靜地靠著，視線落在擱置於腿上的月琴，未發一語；反觀公孫月過於熱心的提點讓他微皺眉，在說到方才出現的陌生男子時，蝴蝶君微微一震，眼眸參雜思緒流轉，有些激動的抬起頭，「那人是誰？」

　　「什麼？」公孫月沒察覺他的異樣，倒是對於他的過度反應而意外。「瞧你這麼緊張，是你的仇家？」

　　蝴蝶君沉著一張臉，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又陷入了沉沉的思考，「阿月，你介意多個小姑嗎？」

　　明白他的話中之意，看來這隻蝴蝶並非後知後覺呢，公孫月好笑地戳戳他的額頭，「我可是滿意極了，只是你有沒有那個本事把人家給拐來。」

　　聞言，蝴蝶君微揚著下巴，隨即恢復聒噪的個性。「阿月，我的魅力可是老少通吃、所向披靡的，否則當初妳怎麼會被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誠意給感動呢？」

　　「呵呵，只給自己戴高帽子，也不想想如何去實行。可別忘了人家有無數個雄厚的靠山吶，怎麼拐？」她不以為意的潑了桶冷水，眼前就有個困難橫在那，這隻蝴蝶可真是會自吹自擂。

　　「拐？哼哼，當然是按照我的規矩來，我陰川蝴蝶君要的人，可從沒失手過，這次是例外不開價，否則我可得把陰川底下的黃金全搬出來付給自己，再一個個丟回去啊。」

　　公孫月挑眉，溫柔婉約的口氣讓人以為她吃味了。「喲，這麼重要，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只是個比喻吶，阿月，才能突顯出我的勢在必得。」蝴蝶君握緊了她纖細微微佈繭的手，對上她微笑的淡然，又不禁長嘆，「唉，還以為妳吃味了呢……」

　　「哪來那麼多罈醋亂飛？」公孫月差點失笑，對於他的孩子心性，有時真是又愛又恨，「好啦，你該想想怎麼把你的獵物捕到手才對。」

　　「是很想啊，但是人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在北嵎，再說了，我最不擅長的就是一心二用。」想起數日前公孫月贈與素還真的手巾，他就一陣氣悶，衝動地上山向情敵下馬威，如今離十三紅蝶的數目不遠了，他可不能此時分神。

　　「氣還沒消？」公孫月看他悶悶的樣子，即知他又要舊事重提了。「我說過了，若動素還真，你我就此無緣。」

　　「明白明白。」蝴蝶君連氣惱都懶了，一貫擺擺手，再說此事也非與素還真完全沒關係，好吧，算一點點的連帶關係，那人還有點用處，起碼在周旋談判上。

　　公孫月滿意的點點頭，看了看天色，不知不覺已日暮低沉，推了推仍賴在她身上的蝴蝶，催促著晚上的應酬。「欸，我倒忘了要替那位飛言公子接風洗塵，快快，要是遲了就難看了。」

　　「這般急做啥，不過就是個隨從嘛，大不了我再給紅線找一個……」蝴蝶君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嘴裡還不忘嘀咕著。難得能與阿月親密的時間都被這半路殺出的陌生男子給破壞了。

　　「你說找便找嗎？可別拐人未成就先給人列入黑名單了。」公孫月一針見血的見解讓他加快移動的步伐，只是心裡還是充滿了不悅。

　　「好啦，阿月你等等我嘛……」

◆

　　有了上一次近乎鴻門宴的劍拔弩張，公孫月識相地讓接風宴草草結束，畢竟來日方長，這位飛言公子看似隨從，卻也似紅線極為重視之人，要是一個不好，則牽一髮動全身吶。

　　蝴蝶君仍是忘了她的殷殷叮囑，差點在那雙銳利眼眸下露了餡，當著自家情人面前向其他女人獻殷勤，若不是深受吸引便是別有目的！

　　事後告誡時，蝴蝶君只是委屈地扁扁嘴，「這是本能、本能啊，阿月，總不能讓我無動於衷地像陌生人那套敷衍她吧？我可辦不到。」

　　早知提早告知他會是這樣情形，公孫月寧可自己暗中進行，何況蝴蝶君過於熱情的樣子也讓紅線起了疑心，頻頻朝她投來關切的眼神，似乎控訴她沒管好自家蝴蝶。

　　然而，能暗中觀察的日子在數日後紅線提出離去之意時宣告結束，蝴蝶君則滿心不悅地拉著她的小手晃呀晃，一副要被拋棄的可憐樣子。悠吟則是無視蝴蝶君的哀怨狀，神情嚴肅地帶著飛言離開了浮光掠影。

　　「我會擇日再訪的。」她丟下這麼一句微薄承諾的話，而後飛也似的不見蹤影了。

　　蝴蝶君氣呼呼地表示要去赴十三紅蝶之約，隨即讓公孫月變了臉色，要將他趕回陰川蝴蝶谷。幾番討價還價之下，總算達成了協議。

　　「好啦，我撤回十三紅蝶陣了，阿月，妳要給我的承諾呢？」蝴蝶君涎著一張臉，百般討好地摟著她摩蹭著。

　　微微躲避他的靠近，公孫月掙脫他有些放肆的手，狀似無意地輕笑道，「承諾？只是一般尋常話罷了。」

　　「阿月無論說什麼都是金玉良言吶。」黯淡眼眸瞬間亮了起來，他連忙喜孜孜地頷首，是啊是啊，一般情人會說的尋常話嘛！

　　掃過他極度期盼的臉龐，公孫月開始覺得有些心虛了，只得緩緩地、又溫柔的說道，「是啊，你可要聽好了，若是錯過了會遺憾終身。」

　　又是一陣狂猛的點頭，當然！他知道阿月害羞，好話是不說第二遍的。

　　她忍著笑，努力維持著深情的模樣，「夜深露重，早早歇息吧。」語畢，等不及他反應過來，公孫月笑得極為嫵媚動人，吩咐一旁的八懺好好照料蝴蝶君，便回房安歇去了。

　　蝴蝶君先是呆愣好一會兒，那副癡傻樣令八懺搖頭嘆息，看來蝴蝶君的愛情之路並不好走啊。

　　「阿月妳耍賴啦！怎麼可以這樣！」看著公孫月的閨閣熄了燭火，仍舊不放棄地大喊，數隻紅蝶彷彿感受到主人的憤怒，連忙飛舞在旁試圖安撫。

　　八懺冒著冷汗想努力阻止他干擾公孫月歇息，換來的卻是無情的怒瞪與惡言相向，只能悲嘆小廝難為啊。

　　出了浮光掠影的範圍後，悠吟一臉肅然地掃向飛言面無表情的樣子，收起了方才的微笑，「說吧，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妙手前輩需要您的一滴血，劍子先生要您盡快履行疏樓西風的聚會之約，龍宿先生吩咐要您別忘了帶回北嵎盛產的白墨硯，佛劍先生則要您回到中原後，立刻到不解巖與他會合。」飛言緩緩說出那四人要他深記在心的話。

　　「真是費工夫啊，還要差個人與我說。」悠吟冷冷說道，卻沒忽略他頭一句師父要她的一滴血。多年師徒感情，她豈會不知空空兒打什麼如意算盤！只是對於她的介入嗜血族有些不滿罷了。

　　「佛劍先生很擔心您。」飛言簡短的說道，語氣平淡地令她微睞一眼。

　　連續數日斷絕與他們的聯繫，算是掌控之下的抗議。雖然很有可能讓那四人急得跳腳，但也令她心裡舒坦些。

　　飛言看主子勾起淡淡的微笑，即知道這次的假意失蹤是蓄意的，儘管空空兒一再告訴佛劍不必掛心，但有人就是會關心則亂，才將他出關日子給提前好讓他就近保護。

　　「哈，可想而知，還有嗎？」悠吟輕笑著，冷意侵襲毫無庇護之手，讓她縮起把玩銀髮的手腕。佛劍，不知他體內的邪兵衛之力是否增強了……

　　「妙手前輩說有個意外的驚喜等著您。」

　　她無言的加快腳步，望著灰暗的重重樹影，因夕陽染上一抹燦紅。一滴血是嗎，三光同天終於還是逃不過了啊……

　　「然後呢？你我久別重逢，可別說飛言你把我給忘了。」悠吟微微一笑，對他公事公辦有些不能茍同，但公私分明的他僅只是多望了她幾眼，就已是最大極限了。

　　這性子該說是佛劍調教得好嗎？當初應該把他交給龍宿的，起碼可有一些豐富的面部表情。苦笑之餘，悠吟將步伐轉向蕭然藍閣而去，在離開北嵎之前，有些事必須跟玉階飛商量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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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樓發表於: 2006-06-11 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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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二〉祭月

　　妄行子時，異氛圍繞，所謂狼星，始於……真正三光。

　　祭典，隆重而詭祕。在月光灑下最後一絲銀光之際，殷紅的血色迅速蔓延，輕輕褪去了潛於體內的陣陣陰寒，彷如重生一般，燦如星子的瞳眸在暗夜中閃爍著光輝；另一道星光降臨，撫去了奔騰的喧囂，迎接剩餘的光芒。

　　「結束了。」收回銀束，她冷淡的收納內力，望著三光同天之日將過，燦爛曙光慢慢消褪，然而，經過這場洗禮後，眼前男子將有不一樣的開始。不後悔如此做會給自己帶來怎生麻煩，可預期之生端早已於心，西蒙，怕是不會輕易放過她的。

　　躺於平台上之身軀甦醒過來，四肢癱軟無力，但卻充滿了無拘束的自由，對於暖陽的和煦感到些微陌生。如此溫暖的感受竟是嗜血族避之惟恐不及的日光？

　　轉身同時，一抹淡淡桂花香縈繞撲鼻，對上師父微微帶笑眼眸，悠吟冷冷移開視線，壓下體內漸漸浮現的不適感。一旁沉默的飛言拿著主子的披風候著，她順手抽起。

　　「丫頭啊，剛從北方趕回來就進行儀式，累不累？要不要吃點什麼？」避開飛言高大的身軀，空空兒努力地伸著嬌小的手臂扶住悠吟的臂膀，看上去像是一對母女親熱的樣子。

　　「不必了，我還得走一趟疏樓西風，他們怕是等不耐煩了。」她微搖頭，對平台上的灼熱視線視而不見，儘管那灼熱地令人難受，逕自對飛言吩咐道：「將四周陣法再嚴密檢查一次，驅魔之陣須再加強。」

　　「是。」一身墨綠直衣的飛言彎身領令，深色披風遮去他微微擔憂的神色，雙眉深鎖的臉龐依舊冷漠，隨即消失在山壁之中。

　　把玩著辮子的空空兒望著禔摩被遺忘而逐漸上揚的怒氣，嫣唇帶笑，打算隔岸觀火，瞧瞧徒兒的精采好戲。

　　面對二人目光，悠吟淡淡嘆了口氣，瞥過逐漸瓦解的陣局，興許此地再也不能如此隱匿了。透過飛言，此次應該重新佈陣。

　　蓮足蹬上巨石欲借力使力越過崖頂，方邁出步伐，即查覺出不對。皺著眉，悠吟緩緩運起內力，卻發現一絲滯停之氣，欲想再強行突破，未料行至心脈附近虛弱異常，這突來力勁恰好打在心脈之上，幾行血絲溢出倔強的嘴角，嚇壞了在場三人。

　　「丫頭！」
　　「吟兒！」
　　「小姐！」

　　從山壁中現身的黑影迅速飛奔而至，護主心切的他顧不得男女有別，點住她幾處穴道後，悠吟蒼白的小臉才漸漸恢復血色。

　　銀袍男子鐵青著一張臉，撲空的雙手正顯示出他方才的行動被人捷足先登，但沒多少人注意到，空空兒急得像陀螺似打轉，遞上的東西又是千年人參片、天山雪蓮。

　　「師父，不過是走岔了氣，不必如此大驚小怪。」微微搖首，悠吟推開飛言扶持的雙手，聞到那些珍貴藥材的香氣，令她不禁皺鼻，「拿開它。」

　　方才的暈眩證實了玉階飛告知的警告。貿然進行儀式，只會自損功體，無一年半載是無法完全恢復，但她不後悔，這是她欠伊利諾家族的，就該償還。

　　空空兒似乎不相信她的片面之詞，堅持要親自診脈，惹得悠吟怒眼相瞪，孰料飛言制住她的雙手，看來是支持她師父的意見了。「飛言！」

　　「小姐，妳若受傷佛劍先生會擔心。」明白飛言口中的『關切』，正是所謂的嘮叨，悠吟冷著一張臉，靜靜地讓空空兒診視。

　　「五臟六腑受創不小，血衝之氣深入經脈，需調養一年左右。」空空兒緊皺眉頭，無言責怪她不愛惜身子的後果，「怎沒告訴我妳近日真氣不穩？若我知情絕不讓你進行儀式！」

　　「若給師父知情了，那才麻煩。」悠吟咕噥道。給師父知曉了，那龍宿、劍子、甚至是佛劍都會聞風趕來，她還能不能耳根清靜清靜？

　　空空兒正想駁斥，一雙大掌自她手中攬回那嘀咕的人兒，悠吟呆愣了會，立即要掙脫出他的懷抱。「放開我。」

　　禔摩似乎是打算來個不應不理，逕自摟著她，彷彿要藉此慰藉相思之情。

　　「飛言！」悠吟忍無可忍，一聲嬌叱，黑影迅速跳至眼前，禔摩微瞇了眼，並不打算放手，一雙藍眸正打量著這位貼身護衛。

　　挑釁、輕視，飛言接受到這樣放肆目光，也只是微微挑眉，看著主子無言的命令他救駕，但沉重的雙手並不想付諸行動。興許主子該明瞭她與那男子之間的真正關係。

　　禔摩冷冷一笑，將她橫抱起身，無視空空兒傻愣表情，與她擦肩而過，途中還飄過細微的咒罵聲。

　　「呵呵，年輕真好啊，你說是不是飛言？」空空兒感嘆說道，卻不知自己宛如稚齡孩童的樣子，說出老氣橫秋的話有多麼不搭。

　　飛言這下子果真無言了，他這時才明白主子對她這位師父絲毫無招架能力。

◆

　　一腳踹開房門，看了看房子空處，禔摩將她輕輕放在炕上，愛憐極得撫摸她的雙頰，悠吟看得一陣疙瘩，拍下他不安分的雙手。「別動手動腳。」

　　他聳了聳肩，但眼神依然銳利如昔，「為什麼上次一別就音訊全無？」讓他無心進行西蒙交代的任務，差點危及冰爵第二人的地位。

　　「師父很清楚我的下落，何況我一向不喜有人干涉我的行動。」悠吟冷冷睨他一眼，意謂他多事了。「儀式完畢，你是不是該離開了？」

　　「我不離開。」禔摩近似鬧脾氣般回嘴，雙手緊緊摟住她的身軀，不讓她妄動，兩人僵持的眼神互瞪著，最後悠吟狼狽地移開視線，低聲咕噥。

　　「什麼？」他低下頭，親暱地碰觸她白皙的頸子。

　　悠吟一向討厭他人過於靠近，反射性的就將他推開，禔摩似乎早已預料到，反而抓住她的雙手，往懷裡一帶。「你不說清楚，我可是不會放開。」

　　她氣惱的瞪他一眼，不打算理會他的威脅，「如今你已擁有與西蒙同等的力量，目的已達成，還想打什麼如意算盤？」

　　「我的目的是你，與西蒙不同，他要的永遠無法擁有。」禔摩深邃的藍眸緊緊鎖住她眸中的慌亂，語氣輕喃。

　　「所以說，當年的我只是被你們利用了。」悠吟冷冷一笑，他的話倒是勾起她不好的回憶，更是提醒自己的立場已變，是敵非友。

　　禔摩眼神一黯，無法反駁，的確是西蒙與他造成她的離開，若是當年的他能夠忍一忍，能夠不顧一切……

　　悠吟掙脫他的箝制，體內真氣仍是有些紊亂，微微顛簸地走向房門，未料卻被他伸手一攬，侵襲的男性氣息讓她微微一愣，禔摩見她不抵抗，這才幽幽嘆了一口氣。「我並無迎娶蓮恩，妳誤會了。」

　　乍聞故友之名，悠吟更是呆愣了好久，然後無意識地搖頭，「不管你是否迎娶，都與我無關，蓮恩才是我在意的人。」是她誤會了嗎？

　　見她毫不在意，禔摩氣惱地低喊，「她早已死了，死了！不管生前死後，她都值得妳如此關心？難道一個微不足道的她勝過我們幼時深厚的情誼？」

　　悲傷猛然襲擊她虛弱的神智，無法遏止的顫抖，還有不斷滑落的淚水。蓮恩死了……她呆滯地掃向他焦急的臉龐，極端諷刺的一切，仇恨歸宿竟是如此下場，換來的，就是如此……

　　「什麼時候的事？為何無人告知我？」悠吟陷入微微的歇斯底里，朝他大吼著，不敢相信她唯一摯愛的好友竟無聲無息地離她而去，在她狠下心徹底斷絕與他們的一切聯繫後。

　　禔摩緊緊摟住她妄動的身子，深怕她不小心傷了自己，微微苦笑道，「她愛的從頭到尾只有西蒙一人，為了西蒙，犧牲了自己的性命。」

　　「不可能，蓮恩怎麼可能愛上西蒙？」悠吟搖頭否認，聰明如蓮恩應該知道西蒙的危險，斷不可能為他犧牲，「她怎麼可能呢……」

　　「這是事實，而且就在神魔不許界封印沒多久後，她獻出自己的元神幫助西蒙讀取寧闇血辯，最後元神耗盡而亡。」

　　「西蒙……」悠吟恨恨地咬牙切齒，那位嗜血王者毀了她的寧靜生活，又奪去了她唯一好友性命，怎能教她不恨！

　　禔摩輕聲安撫著她，那副極具溫柔的模樣令她眼神一黯，「妳是該好好安分些日子了，西蒙準備有所行動，待在妳師父這絕對安全無虞，別讓我擔心了。」

　　她冷冷撇過頭，對他的勸告似乎頗不認同，「西蒙的目標是我，那又何妨？是該做個了斷了，新仇舊恨，休想輕鬆帶過！」

　　「妳必須待著！」

　　悠吟冷笑著，不悅地瞪視他，「你這是在命令我了？」

　　「別說嗜血族之間的恩怨，神魔族之間的爭權也將矛頭指向妳，現在是眾所矚目的目標，待在這才是周全之道。」禔摩冷沉說道，態度十分強硬。

　　她一掌推開他的箝制，「偉大的冰爵大人也擔心起我了，可別忘了你擺脫了嗜血族之弱點，這番壯烈之舉，可逃不過闍皇的眼睛。自身都難保還管起我的閒事？」

　　輕輕皺眉，悠吟所提並非無道理，西蒙應很快便知自己的狀況，再者，此番舉動必定危及他的闍皇地位，屆時並會有無數麻煩而來。

　　「放心，這是我自有方法應付，妳必須先答應我在此調養身體。」禔摩明白她不可能安份待於此，尤其是敵人目標明顯易見，全是衝她而來。

　　悠吟笑得燦爛動人，一雙大眼似笑非笑地，笑意寒霜。「我的行動可非你所能左右，禔摩，你太瞧得起自己的能耐了……」

　　語畢，搭弓上弦，銳利的箭矢直直對準著他的心窩，「若再廢話，休得我手下不留情！」推開他微微僵硬的身軀，悠吟冷冷盯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直至房門口方將斷魂弦化光收回。

　　「聽著，看在蓮恩的面子上，以往恩仇就一筆勾銷，互不相欠。望你自重……好自為之。」她似是無意的深深凝望一眼，而後邁步離去。

　　她驟然的轉變，令禔摩微微苦笑，方才的談話並無讓他失去戒心。「談話結束，出來吧。」

　　「哼哼，用如此踅腳功夫安撫我徒兒，果真是少不經事的冰爵少爺。」空空兒嘴裡咬著一根稻草，語氣輕蔑的望著他，嘲弄深埋眼底。

　　「前輩這是取笑我了，禔摩尚不及前輩對待好友之方式。」冷不防的打了一樁暗棋，禔摩談笑自若地予以反擊，順帶勾上了未掩的房門。

　　空空兒捻著另一稻草，笑裡藏刀的回嘴，「哎呀，這麼說也對，娛樂好友也是我平時打發時間的必然活動。只是說及甜言蜜語，你還不及西蒙呢。」

　　禔摩微笑一冷，對於她的暗諷不以為忤，逕自落座品茗。

　　似乎是對他的安然自得感到不滿，空空兒緊挨著他入座，一臉笑得詭譎，卻又熱心異常，「是不是我的徒兒給你排頭吃了？」

　　他搖首，一抹若有似無的淡笑讓空空兒微愣，「不，相反地，我感受到她逐漸接受我的誠意了。」這樣的進展他始料未及，卻也欣喜若狂。

　　「哦？敢情你是說了什麼甜言蜜語？」她興致盎然的端出瓜子，準備一聽他禔摩的絕佳唱本。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然而，暖陽卻能讓寒雪化去，雪消冰釋。」憶及她不再冷顏的表情，禔摩心情甚好，一向平直的唇線勾起迷人弧度。

　　空空兒煞是明白的搖頭晃腦，笑得十分曖昧，「我懂了，總算是雨過天晴了；不過，你也別太過得意，」神色一轉，嚴肅凜然，「丫頭這性子自幼就是十分壓抑，許多事總老悶在心裡頭，一旦化為行動卻又驚天動地，能讓她有巨大轉變，除非是真正釋懷了。」

　　「確實。」禔摩頷首，從前的相處經驗，也令他明白悠吟外剛內柔的個性。

　　「丫頭就像是面鏡子，能反射出他人對她的態度好壞，誠實顯現，是敵即敵，是友即友；這次我感受到她內心紊亂的波動，這趟北嵎之行，必定發生了什麼事，讓她有所不安。」

　　禔摩微皺眉，神情嚴肅道，「前輩的意思是，那個預料，終於在北方出現？」

　　「不錯，若我無估算錯誤，她的身世之謎，應該來自西方，而真正的解答卻是在北方。」空空兒神秘一笑，多年所佈之暗樁，總算是開始運轉了。

　　望著她稚嫩的臉龐閃爍著算計，禔摩卻感一陣寒慄，「看來一切都盡在前輩的掌握之中了。」

　　「當然，你自己得好自為之，相信西蒙不久後必定會接到消息，如何應付但看你的能力了。」從今而後，真正王者地位受之威脅，如此一來，嗜血族內三方勢力逐漸消褪，是禍非福啊。

　　「戰火蔓延是必然，若無此舉洗禮，嗜血族終將滅入虛無，另一個封印就會即將到來。」等待與他平起平坐之機終將到來，是該了斷一切了。

　　「興許對汝族而言，這番結果才是最好的。」空空兒望著山雨欲來之勢，憂感心頭，不覺時間已至。

　　「也許吧……」一抹花紅黯淡落於彩霞之後，翩然一身，如風雨中之孤葉顫抖著，秋葉興長。

◆

　　楓葉蘆花，西風愁綠，菡萏耦榭，一春山水盈，望之玉川秀麗。

　　江南山水如畫，紅妝多嬌，形成天人交融之美。湖光搖曳，百花生姿，慘淡柔雲含淚，一似黃梅雨，點滴心頭。

　　一艘艘遊舫劃過淡淡水痕，點點燈紅燦爛，寂靜卻又飄著輕聲笑語，此番寧靜月夜，悄悄增添物外之趣。

　　岸邊燈火闌珊，好生熱鬧，人群熙來攘往，卻掩不住一抹淡紫身影，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一股自信雍容，俊俏異常之臉蛋隱隱含著不威而嚴的霸氣，手持一張上等黑玉所製之雕扇，一身華而不俗之氣息，令人望之心神傾倒。

　　行至湖畔，那人提氣點足，如蜻蜓點水般矯捷，眨眼間已立於華麗遊舫之甲板上。

　　歌舞琴聲剎然停止，眾多秀麗環肥燕瘦，來者一雙鳳眸細細掃視，最後目光落於幾步之外的紫金絲綢臥榻。雲麗圍繞中間之榻上男子。一身華麗璇燦，閒散溫爾、無暇俊美之笑容，瑪瑙串成之耳飾佩予珍珠相綴。

　　慵懶笑聲中，一派灑然傲視，無視來人打擾的景況，大掌一揮，琴聲再度飄揚，鶯聲燕語笑鬧環伺。

　　紫衣公子不以為忤，逕自入座榻上。雪玉石桌前，男子取來一對金玉爵，斟入西域之葡萄酒，舉之相敬，「真是久違了，玉紅線。」

　　舉著金玉爵之手一愣，隨即淡淡一笑，「慕少初，看來你並無風流至忘了我這位朋友。」

　　「豈敢，曾經叱吒江湖之殺手紅線女，我慕少初仍想保住項上人頭啊。」華服公子揚挑雙眉，飲下一口葡萄酒，甘甜澀味，後勁香醇。

　　「欸，那都是過去了，年少輕狂不更事，想來少初你仍想回味是否？」玉紅線瞇起一雙美眸，禁不住的輕笑，玉指撫過爵上刻痕，淡淡酒味飄逸如香。

　　慕少初不禁仰首大笑，眸中盡是愉悅，「怎麼，是想打破金盆洗手之誓言，與我再度重操舊業？」

　　「不了，此番一來只想解決我的身世之謎。」玉紅線鳳眸一冷，青蔥玉指緊緊握住玉爵，俊逸臉孔飄過幾許冷然。

　　聽聞此言，慕少初玩味之貌歛起，大手一拍，身旁鶯鶯燕燕盡數離去，只餘二人對坐而視。香煙裊裊，冷味疑雲，入夜秋風吹起遊舫簾幕，覆著紫金臥榻之淡紫輕紗飄揚著，頓時寂靜異常。

　　「哦？如此說來，妳想正視這個問題了？」多年不見的興奮令他話多了起來，一向冷淡雙眉始終微挑。

　　「是時候了，否則我不會前來打擾。」玉紅線微笑，飲下爵中僅剩之一口酒，空盪之樣令她再拿起玉壺斟酒。

　　慕少初接過玉壺，替她斟滿酒，笑容依舊燦爛，「看在同鄉份上，我自是會助妳一臂之力，觀看情勢，妳可不只北方麻煩，闍城血劫妳亦牽涉其中。」

　　「哈，所以才需你玉面殺手給予援助。」玉紅線舉杯一敬，仰首飲盡。

　　「妳的真正目的是，唯有我才可以與北嵎殺手蝴蝶君分庭抗禮，省去妳腹背受敵之困境，好解決眼前的棘手問題？」慕少初一語道破她的計畫，笑意和煦，卻是冷意瀰漫。

　　玉紅線頷首，「我必須先解決嗜血族之事。至於北嵎方面，我實在無暇多顧，但那隻蝴蝶行動難以捉摸，再加上丹楓公孫月，我怕事情難以善了。」

　　「行嗎？他可是妳的……」她抬手阻止他未竟之語。

　　「事有輕重緩急，我的身世與嗜血族之事一比微不足道，這段期間我會儘快解決闍城一事。」玉紅線唇畔微勾，笑得從容，「相信玉面殺手不會令我失望的。」

　　慕少初搖頭苦笑，「說得倒輕鬆，素有北嵎殺手之最的陰川蝴蝶君可沒那麼好應付啊。」

　　「虛應一應便是，誰讓你與他認真了？」玉紅線鳳眸出現惱意，對他的微微推託略感不滿，「這些年來你在此風花雪月好一段時間，該是活動活動筋骨的時候了。」

　　「冤枉啊，我可是人狂心不狂，表面風流實則守身如玉，望穿秋水等妳歸來呢。」他輕輕勾上玉紅線纖瘦的肩膀，語氣輕佻不已。

　　「是嗎？」雙眸冷冷一瞥，拍落他不規矩的毛手，「只可惜我無福消受，閣下還是將此盛情轉移至你那堆紅粉知己吧。」

　　慕少初黯然神傷，撫胸痛道，「唉，真枉費我為妳苦守寒窯十八年，如今竟換來如此對待……」戲本唱足，再換一齣牡丹亭。

　　「夠了。」玉紅線雕扇敲上他印堂，美眸微瞪，「囑託之事務必完成，我還有要事先告辭了。」

　　「又要去找佛劍分說？瞧妳去不解巖去得勤，還不及來我這呢。」慕少初似是吃味地勾住她的纖手，一臉苦瓜媳婦相。

　　玉紅線微微一笑，抽回被他握住的手，「胭脂粉味不適合我這位紅妝公子，還是梵唄聖音比較適合我的心性。你啊，該收斂一下了。」望著舫外那群鶯鶯燕燕，還是敬謝不敏。

　　「唉，野慣了，自然不好回到從前。」一抹殺意驟閃而逝，慕少初舉杯為她送行，「僅以美酒臨別贈好友。」

　　「心領了。」提氣將爵中葡萄酒灑入湖中，迴身同時紫衫揚起，優美弧度劃開黑夜序幕，微微酡紅臉龐隨著夜風輕拂消去熱意，提氣躍出遊舫，踏萍而去。

　　慕少初繼續飲著杯中之酒，湖水清澈倒映一汪明月，他興意捻起一抹楓紅點顫漣漪，微微激盪著，自湖心漫開。

　　薄唇微微輕啟，低沉慵懶聲調沉於徐徐秋風，「好生保重，悠吟。」

子芙｜岫嫣。存文地 ↓
霧中拾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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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芙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級別: 風雲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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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8)

14樓發表於: 2006-12-22 0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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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三〉牽引

　　細雨瀰漫，煙霧升騰，熠熠燈火閃爍。琴聲清遠而悠長，那道頎長背影垂首撫琴，一身華服彰顯尊貴氣勢，凜然而不可侵犯。雪白如玉之琴在他之手流洩出美妙樂音。

　　拂去髮上的細小雨水，她將紙傘收起，漫步走向眾山擁繞之涼亭。青苔石徑蜿蜒如羊腸，沙沙風聲吹響搖曳竹葉，宮燈幃終年飄著小雨，因水氣之故，由外而觀就如天外仙境，繚繞著一股仙雲飛霧。

　　一雙蓮足甫踏上涼亭石階，兩面玉牌倏然飛至，阻擋住她的去路。距離不到數步之遙的涼亭驟然飄遠，獨留一座廣大竹林圍繞。

　　「哦？怎麼這次捨得祭出這兩面牌了？」細長眼眸微微一彎，美目盼兮，燦笑如星。揮去薄紗簾影，兩面玉牌立即浮現出字跡。一者如行雲流水般，寫意瀟灑；另者如盤飛狂龍般，霸氣凜然。

　　『意外訪客』
　　『仙人聽鼓』

　　笑嘆著，螓首僅只是搖頭，將竹葉折成一只帆船，手腕一轉將小船射入涼亭之中。「那就如你們所願。」

　　此話一落，羊腸小徑周圍忽然出現將近五十座雅致的高聳木鼓，個個精緻典雅，將那抹纖影給團團圍住，形成一個大大的圓圈。

　　她揚起許久未見的淘氣笑容，以弓弦之利割斷昂貴的廣流仙袖袍，暗紫絲綢剎時撕裂開來，變成兩道綿長水袖，隨風飛揚。望著另兩條割下的袖子，靈機一動，朝著涼亭挑釁一笑，將袖子緊緊纏住她那雙水靈大眼。

　　此時，亭中琴聲也嘎然而止，一切安靜得能聽聞風聲吹散節奏。只聞一聲微不可察覺之輕笑，流暢琴音換為琵琶聲，化為綿長音波，震響亭外數尺之遙的木鼓。而飄揚水袖也在乍聞琵琶聲之後有了動作。

　　提起內力，絕美纖影甩動袖子隨著琵琶聲旋轉起舞，琵琶先至而鼓聲後響，音波震響木鼓同時，水袖也隨後彈至，發出悅耳般的跳躍之音。亭中之人先是試探著，將音波導向離她不遠的幾座木鼓。

　　她嘴角微揚，似乎是嘲弄來者輕視，遊刃有餘地還以顏色。本是揉合著陰柔內功與失傳已久的霓裳舞衣曲的步伐，如竹林中嘻鬧的翩然彩蝶，雖是以布遮眼，但配合著她與生俱來的絕佳聽力，在琵琶聲響震彈不久後，即能察覺出正確方位，而不擊錯鼓座。

　　只聞琵琶聲越見緊湊，中間飛舞旋轉的身影更加劇烈，兩條宛如靈巧紫蛇的水袖交纏互擊，纖細嬌軀亦能跟著節奏敏捷移動，將武功配以舞蹈，如天上謫仙般的清靈氣質，揮灑細細綿雨。

　　風聲、雨聲、琵琶聲、因風吹響之竹葉聲，交織成一首靈美動人之曲子。

　　行至樂曲末尾，數聲如擊破銀瓶的清脆、刀劍互擊的沉重，緊湊密合地分不出先後，只見水袖輕揚，雙手施以巧勁，將袖袍連續掃過數排木鼓，足下步伐卻不曾紊亂。

　　乳燕歸巢的嗓音以內力傳送至亭中，輕柔而清晰，「銀瓶乍破水漿迸，」輕盈翻身，水袖甩尾之餘竟是琵琶與鼓聲同時響起。「鐵騎突出刀鎗鳴。」再聞絕響琵琶驟轉節奏，舞動的身軀也越見快速，直至漸趨停緩。

　　與方才緊湊截然不同，如伐木丁丁的嘹喨尾音，時而如傾盆大雨的瀝瀝嘈鬧，「大絃嘈嘈如急雨。」時而如綿綿細雨的切切喁語。「小絃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灘。」

　　琵琶聲歇，舞者亦隨之停止，暫獲喘息之機未果，琵琶聲再度響起，單聞前音便知與前一首的難度差之千里。緊繃的鼓面隨著袖子擊中而發出蜻蜓點水般的微妙寂音。

　　緊張、肅殺、對峙，驟轉柔美淒涼為屏息肅然，只見水袖力道逐漸加重，鼓聲一改方才之清靈巧柔，如高山擂鼓低沉暗鳴，察覺此情形，陰柔舞步轉為陽剛氣勢，襯以輕功步伐，與低鳴琵琶隨之起舞。

　　「嗯，是十面埋伏。」沉思之餘，雙手擺動與雙腳移步的速度意外相同，琵琶與鼓聲幾乎是緊緊相貼，若非精通音律者絕聽不出兩者之間的快慢。

　　琵琶快如千里雲行，鼓聲慢如高山流水，兩者緊緊跟隨，互不相讓。亭中十指輕攏慢撚抹復挑，亭外雙手矯動翻騰如蛟龍。末尾，曲終收撥時，重重四絃一聲如裂帛，當琴心畫過。舞動的水袖也二分為四，雙足橫劈，螓首仰天，雙手揮向正面四座木鼓，響之竟是聲如轟隆巨響，回響於偌大竹林之中。

　　一陣拍掌叫好，數座木鼓眨眼間消失不見，眼前浮現一座透明天梯，直達數尺之遙的涼亭。

　　她解下布條，收起飛揚的袖子，纖手揮過，無視透明浮梯，以絕頂輕功持著紙傘繼續漫步而行。遠方朦朧亭影漸漸清晰，三道偉岸身影端坐三方，一旁如往常般擱置著白玉琴，另一把光輝奪目之琵琶穩穩躺在龍宿腿上，爐煙裊裊，茶香四溢。

　　「真不愧是紅綃魅影之傳人，此次仙人聽鼓怕是已青出於藍了。」劍子仙跡奉上一杯香茗，忍不住的連連誇讚。悠吟的仙人聽鼓他只聞龍宿提起，當時他描述的栩栩如生，彷彿未曾見過就虛度此生，讓他想看得心癢不已。如今一看，即便是江南舞閣之紅牌舞女也比不上。

　　「兩位盛情相邀，自是要獻醜了。」悠吟淡淡一笑，接過茶杯啜飲著，意外看到應在不解巖之人竟坐在她對面，瞭然一笑，隨即拿出見面禮。

　　「龍宿，這是你要的白墨硯。」見疏樓龍宿興奮的拆開包裝，一個白皙如雪的硯台出現在眾人眼前。

　　「真是太感謝汝了。」龍宿除書法功力一流外，也是愛墨成痴，書房堆滿了無數的硯台之外，還有各朝代之墨寶收藏、名人真跡。一看便知是儒門龍首的成名癖好。

　　「哪裡，舉手之勞罷了。」她微笑說道，卻不忘這硯台其實是取得不易，若非透過玉階飛代為說項，她又豈能進入皇家寶庫找尋這文房四寶中之極品。

　　白墨硯貴在研墨時會溢出雪白的液體，一如它盛名之貌，但遇水揮毫後，書寫時卻是遒勁深墨的黑色，傳聞數量稀少，北嵎皇朝僅有三個，託玉階飛之福才能順利取得。

　　「此次北嵎一行，有無什麼奇人軼事發生？」劍子仙跡興致盎然地微笑，準備等著她道出這些日子的遊歷經過。

　　「奇人軼事？是啊，還真是崎人異事！」悠吟諷刺笑道，不悅神情躍然於秀麗五官，劍子與龍宿看她突如其來的怒氣，只能一頭霧水地凝望詢問。

　　她歛起怒容，望著佛劍分說自得神態，不禁怨言怒道，「興許是我失了判斷能力，竟不知你與家師勾結設計我，看我醜態百出很是高興吧？」

　　「悠吟，這是妳必經之路，無可避免。」佛劍冷冷說道，不認為過多的保護對她是好，而當空空兒說起那提議時，他幾乎是破天荒的點頭答應。「逃避不是解決之道。」

　　「我想我亦有解決之道，只是這樣的強迫讓我很不滿。」她語氣緩和不少，但一雙美眸仍是閃爍的微小怒火，未料到佛劍也參與此事，讓她頗不能諒解。

　　「好了好了，非得一見面就劍拔弩張嗎？」劍子連忙充當和事佬，安撫兩人間高漲的怒焰，「悠吟才表演了一手，佛劍你就別這麼嚴厲了。」

　　她冷哼一聲，算是做為抗議。「算了，早知你們囉唆性格還自投羅網的我還真是自討苦吃。」

　　佛劍歛下眼眸，沉默不語。唯有始終旁觀未言的龍宿看出他心中的關切，為緩解嚴肅氣氛，他笑意盈盈地為她倒茶，不忘讚美道，「許久未行仙人聽鼓，汝的耳力倒是更上一層樓了。」

　　「是生疏不少，聽聲辨位仍不及當年水準。」悠吟微微一笑，並未多言。

　　「能讓汝的箭術有所增進也是好事。」龍宿小心翼翼地將白墨硯交給穆仙鳳，囑咐她好生收好。

　　「不過，看得出來我們的小悠吟是遇到不愉快之事了。」劍子笑得詭異，一張面若冠玉的臉龐被杯子遮去大半。

　　她笑得慘淡，冷冷的瞳眸露出苦澀，「是啊，一隻會讓人抓狂的蝴蝶！」

　　「哦？可是換個角度想，或許是另一個不錯的想法。」龍宿涼涼地接口，十分明顯的意有所指。除了欣賞悠吟從未慌亂的神色外，還意外發現將來能夠駕馭她的人出現之日不遠了。

　　「龍宿，怎麼你好似在挖苦我？」悠吟瞇起的眼眸湛出危險光芒，討厭自己被人看透，不管是計畫或是預謀，這三人肯定有事瞞著她。

　　「汝多心了，純粹只是關心啊，再說了，吾一向不喜多管閒事。」馬上將責任撇清，龍宿連忙搖頭，劍子與佛劍的心有靈犀他可不想參與。

　　「素聞陰川蝴蝶君對公孫月情有獨鍾，對其他女子是不假辭色、冷若冰霜，但卻唯獨對小悠吟如此掛懷，莫非……」劍子撫額思考，故作沉思道。然神神秘秘的樣子果然引起悠吟的注意，像是要撇清什麼似的神情，欲言又止。

　　「劍子，你這可是在含沙射影？」悠吟放下茶杯，冷淡的神色緊繃著說道。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不過卻是佯裝不動聲色。

　　「欸，我是說蝴蝶君竟然將主意打到小悠吟身上，就不怕惹來一身腥？」劍子笑得輕巧，看不出俊逸的臉孔算計什麼，「我記得公孫月可是不簡單的人，小悠吟妳可得小心吶。」

　　悠吟愣了許久，聽明他的話意，卻不解他為何誤導事實真相，此事知情者唯有佛劍，難道他猜測到什麼了？

　　「劍子汝如此咄咄逼人，是要讓吾家悠吟見不得人嗎？」龍宿抽了一口煙草，傾吐灰霧，迷惘的視線令他冷肅不已。

　　「龍宿你才是越過了界，人家佛劍可是半聲不吭。」三言兩語便將矛頭打回一旁沉默的佛劍分說，然而明白這是她的命中注定，佛劍只是抿著唇，冷然聽著兩人辯論。

　　「想拉佛劍為擋箭牌？」悠吟笑問，一雙大眼直勾勾盯著兩人，「我可不知兩位對我的事如此關心，而且似乎是終身大事。」

　　「是啊，吾還在想肥水不落外人田，乾脆將妳配給飛言好了，他忠心耿耿、做事謹慎，吾亦可放心。」龍宿笑著說道，彷彿煞有其事。

　　「少在那兒亂點鴛鴦譜了，悠吟不早已有了未婚夫？」還是個神魔族的俊小子呢！

　　龍宿挑眉，擺手搖頭道，「半分之間？不成不成，他還不夠格當吾的小悠吟的夫婿，若非有嗜血族糾紛，西蒙那樣的霸氣倒是配得上小悠吟。」

　　「談攏的事又怎能出爾反爾？」悠吟提高清脆的嗓音說道，揚起一抹微笑，似乎有意嘲弄，「不過，兩位是否熱心過度了？」

　　並非刻意隱瞞半分之間與她的假婚約，而是為了阻隔不必要的麻煩，這樣的身分也好行事多。只是在場三人似乎對半分反感過大了。

　　「小悠吟，防患未然總是好啊，吾可不想汝屆時傷心難過。」龍宿難得溫言正經，輕輕抱住她削瘦的身軀，「不過汝可真要睜亮眼睛，現在的男人啊，說的十句話有八句是不能當真的。」

　　悠吟有些哭笑不得，現在是說到什麼了？她是要出閣嫁人了嗎？

　　「龍宿啊……現在說這些是不是太早了？再說，我也沒考慮過要成親，一個人逍遙自在也挺輕鬆的。」受空空兒影響不少，悠吟是個標準的單身主義，而且奉此為圭臬。

　　「對對，別擔心以後沒人要，吾有十足的能力照顧汝，千萬別客氣。」

　　劍子噗哧一笑，打斷兩人有些脫線的對談，「我說龍宿啊，我們可是很認真在討論蝴蝶君的問題，怎麼把小悠吟的終身大事給扯進來了？不過倒是別看上像龍宿這樣的男人就好。」

　　龍宿微怒瞪他一眼，「總是要先設想一下嘛，現在世事難料，不能確定吾是否可以親眼看著小悠吟嫁人生子啊……」

　　原本只打算旁聽就好，誰知越說越離譜，悠吟忍不住翻翻白眼，一把推開龍宿的手，沒好氣地說道：「你還真是多慮了，我想不會有這麼一天。」

　　但是龍宿這麼一提，倒是讓她有些煩惱半分之間的問題了。婚約是假，可半分眼裡流露出的寵溺與疼愛並非單純的兄妹之情，是她延誤了說清楚的時機，如今又因混雜了嗜血族之事，而更加難解了。

　　「這事就此打住，別東扯西扯的，到底有什麼天大的事勞煩飛言將我喚回？」

　　劍子與龍宿對看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的望著兀自飲茶的佛劍，似乎要她自行去問問那位僧人。

　　「佛劍？」悠吟按住他繼續端茶的手，堅持要他說明白。

　　緩緩放下杯子，佛劍望著那位幼時可人的小女娃長成如今的出水芙蓉，深深感嘆時光飛逝，那份執著於保護的心，怕是至今仍無法停止。

　　「妳可知陰川蝴蝶君之真實身分？」他冷沉問道，還不拖泥帶水，直接開門見山。

　　她皺了皺眉，似乎很不想回答，輕輕吐出長嘆，「若是天機，又如何得知？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真為假，虛為實，即便是真，若非命中注定，也是枉然。」

　　「這話，語帶玄機喔。」劍子輕笑，回首取出上等鐵觀音繼續泡茶。

　　「那若命中注定要為真，妳又如何？」

　　「不違天命，不違良心。」悠吟靜靜說道，語氣冷淡平常，不含任何感情，彷彿面對著一片雲淡風輕，掀不起任何一絲波瀾。

　　「眼下可無我們用武之地了啊。」劍子頗為欣慰的見她如此懂事，「不過凡事也別太逞強，看妳如此排斥那人，莫非另有隱情未報？」

　　果然結交之人過於精明也是不太好，她頭疼想著，私自下江南走一遭牡丹坊，那三人怕是心知肚明，至於為何不明說，定是等著看戲了。

　　「劍子，做人還是懵懵懂懂就好，話說得太白可是會讓人討厭的。」悠吟四兩撥千金，心知他是在套話，卻偏偏不讓他得逞。

　　嘖嘖，看來是不太好拐，說了半天還是在原地打轉，這個悠吟幾時學得如此迂迴，明擺著是有事隱瞞，卻有隱藏極好。

　　「哎呀，敢情妳可是在威脅我？」劍子痛心撫胸道，一臉哀戚，將這些日子來的鬱悶化為鄉土戲碼，把自己的長才發揮得淋漓盡致。

　　「怎如此說呢，小輩可承受不起啊。」悠吟彎唇嫵笑，眨動著靈活大眼，心中已有了算計。

◆

　　緩步踏出宮燈幃，但覺沉悶心情已暢快許多，連腳步也輕快不少。定時鬥嘴除卻訓練口才，亦能增進感情，劍子的口上功夫足以與她一爭高下呵。

　　揮別三人擔心模樣，她淡笑不語，只要他們給予信任，一切順其自然，莫要強行妄改。然而破除天機天命，只會使因果顛倒，並未能使之消失，如此一來倒是無事生事，多此一舉了。

　　神態輕鬆自在，雖是鬆懈些微，天生敏捷的警覺性卻未減退，點點紅光徘徊身後，亦步亦趨之樣，看得出極力隱藏，瞥眼即知是何人所派，微揚笑容，她就看在心情不錯的份上不予干涉。

　　遊興未減，但眼見天色已晚，足下腳程不得已加快，這些日子奔波四方，她可不想野宿荒原，成了野獸的裹腹食物。

　　甫轉進一條深暗小徑，熟悉的氣味令她警覺，瞇眼細看，果不其然。那道充滿王者霸氣之身影阻擋去唯一通道，令人窒息的張力極為壓迫，不看便知為何人。

　　「西蒙。」她輕喚一聲，隨即引起周圍氣流竄動。

　　那人轉過身，一張俊美邪魅的臉孔漾著狂放神情，不言而喻的霸氣凜然，雖是許久不見，那股氣勢仍讓她無所適從。

　　「真是令人愉悅的嗓音，令我朝思暮想。」他低低輕笑，沉厚暗啞的嗓音在夜幕低垂中迴盪，彷彿深深圍繞住她，不予放行。

　　「久違了，闍皇大人日理萬機，怎會有空來看我這平凡小女子？」她盈盈欠身，左手卻是暗暗握住御神弓，瞳眸微微閃過一絲殺意。

　　西蒙鷹眸一瞇，倏地攫住她的左手，快得讓她無法做出反抗。「想殺我嗎？而且還是左手，親愛的梅薇兒，我真讓妳如此憎恨？」

　　悠吟素以左手神弓聞名，意即能單獨左手持弓，化出銀亮神箭，但她向來極少用到左手，只以右手應戰。

　　「憎恨，那是當然。闍皇該不會妄想我與蓮恩一般傻，將身心都交付給惡魔之最的嗜血族嗎？」她冷冷諷刺道，絲毫不畏懼他的怒意，只是手腕漸漸傳來的疼痛讓她微微皺眉。

　　「妳的身心早已是我的。」西蒙低沉宣告，另一手緊緊抬起她的下顎，兩人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彼此臉龐，唇瓣靠得極近，近得令人心慌。

　　狼狽的撇過頭，她笑得自嘲憤恨，「淪為闍皇大人的玩物，想必有更多人爭奪這個殊榮地位，從前是，往後也是，但絕不會有我。」

　　情字傷人，而她看得透徹。唯獨蓮恩不懂，付出一顆真誠的心，換來渾身傷痕累累，連一生幸福都賠盡了還不夠，甚至付出寶貴的性命。

　　一個使力，兩人唇瓣幾乎是緊貼著，熨燙的溫度讓她漸生不安。「是嗎？但我只想要妳呢。」語落，狠狠吻住那倔強刁蠻的小嘴，張狂霸氣混合清雅甜美，緊緊地密合，甚至糾纏方休。

　　「夠了嗎？」她輕輕說道，彷彿方才激情不復在，淡淡撇清兩人的曖昧氣氛，那毫不在乎的神情幾乎惹惱了西蒙的自尊。

　　「不夠，嗜血族愛憎之心甚為強烈，尤以王者為最。」邪肆笑著，右手化出銀亮短刃，近身便是往她致命要害攻去。

　　旋身輕盈閃過，她亦化出斷魂弦應戰。銀暈月光沐浴下，兩條身影幾欲瘋狂交手，所用之招皆為罕世未見。

　　氣勢熾如烈火，路數夾帶狠戾，一者身如輕羽鴻毛，遊如飛燕；一者形似翱翔黑鷹，迅如雷電。跳脫彼此身份，戰得癡狂，亂得毫無章法，快得無法細看，近乎毀天滅地。

　　執著至此番地步已無思考，任憑肢體遊走，以本能劃分一切。是更欲清醒的心思，掙脫千年情網。

　　她，不願再任人擺佈。

　　然刀光劍影交錯，織出往日深刻情誼，彷彿歷歷在目，生動明確，輕輕飄過彼此的朦朧記憶之中。

　　溫柔似水的嬌態，只為嗜血王者所綻放，綿綿情話言猶在耳，如今卻是煙消雲散，助長了她的恨意，化為陣陣仇恨的波浪不斷攻擊。

　　不明白、不願想，她的一切身分始於西蒙，斷於西蒙。回憶只是勾起更多的不堪，更多醜陋。愛的是西蒙、愛的是禔摩、愛的是西蒙、愛的是禔摩、愛的是西蒙、愛的是禔摩、愛的是西蒙……

　　如影隨形的回音讓她亂了心神，冷靜神態盡數崩落，點點滴落的淚珠震撼了西蒙的心，緩下了攻勢之餘，卻是迎向另一波綿延不斷的箭影。

　　銀光刺入胸膛同時，大手攬過她顫抖不已的身軀，難以言喻的心痛，隨著她愈見蒼白的臉而頻頻躍動。不顧一身浴血，他緊緊抱住她虛軟的身子，垂首深埋她盈香頸窩。

　　「梅薇兒……」輕聲低喃，厚掌撫觸，耳鬢廝磨著。似是痛心疾首，哀戚之容貌不符冷血無情，褪下了王者之冠，只有孤寂纏身，一如置身絕境。

　　月兒晦暗，斗大的黑色披風隨風揚起，掩去兩人身影之時，再探已不見蹤影。碧綠山林之中徒留一地鮮血與點點淚痕，緩緩地、漸漸地，與泥淖混合交融。

　　原本棲於樹梢果實的數隻金紅蝶慌亂閃爍著光芒，燦爛耀眼之紅晶點綴漆黑夜色，帶著淡淡血腥味展翅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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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8)

15樓發表於: 2007-01-26 03: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完成於2006/05/22．初稿

〈十四〉反計

　　虛幻浮華之間，飄浮著，飄緲無物，只有燦爛晶藍圍繞，緩緩包住她泛疼的身軀。不明所以，靜靜歛眸，是為釐清眼前幻景。溫暖的水，彷彿催人欲眠，深深地，不再覺醒。

　　為子而行，所為其事，子之一切，皆為虛無。攀升之華，該為初陽付出代價。

　　醒啊醒，妳該醒了，任性避入其中，可歎可笑啊。

　　華麗高雅的臥房中，精緻的古銅大床上躺著一名昏迷不醒的女子，身旁一抹高大的黑衣男人深情般的凝視著她，呼吸吐納盡是小心翼翼，手中緊握的皓腕微微顫抖著，彷若要掙脫王者殘酷掌握。

　　「闍皇大人，梅薇兒小姐的藥湯好了。」維特端著一盅藥，輕聲踏入王者華麗精緻的房間。

　　西蒙擺手，示意他擱置一旁，話語輕喃：「何必呢，抗拒妳該憶起的過去，只是違背天命，妳最終還是回到吾身邊了……吾該多謝禔摩的執意所做的儀式，讓妳能夠更快想起與吾的一切。」

　　與禔摩之間的戰爭逐漸白熱化。他清楚將她擄來的意義，不僅向禔摩挑釁，更是無疑與三先天為敵。他嗅著她頸間的芬香，感受真實的存在，如今才是真正擁有。

　　明白她的昏厥是因記憶衝擊所引起，西蒙耐心十足的等待，全然不知時間已然過了三日。如此殊榮只為她而呈現，就連當初柳湘音產下邪之子，亦不能讓他多守床榻超過一日。

　　「闍皇大人，外頭三位大公等待多時，說是要向您報告嗜血邊疆之事。」維特放好藥湯後，再度揚聲道。

　　西蒙皺眉，冷冷的面容不見絲毫溫度，「讓他們十天後再來。」此時的他無心於公事，神色憂然，或喜或愁。

　　刻意在她回途埋伏，就是要斷絕後路，不讓那三先天有可趁之機，在他們地盤不遠處之事物，都無法瞞過，他已有了與那三人為敵之準備。

　　等待這一刻是如此漫長，期待她不同如今的嬌媚邪肆、狂野刁蠻，就是不該像而今如此優柔寡斷、處處留情。

　　如火紅的烈焰噬人心魂，無情的眼眸只容的下他尊貴之軀，恣意而為的嬌縱只接受他的命令。

　　梅薇兒呀，吾疼入心髓的燦爛紅線。

　　驀地一聲巨響，一抹粉紅身影匆忙的衝入房內，蒼白的臉注視著王者深情模樣，再將目光移至床榻上的人，心中怒火慢慢揚起，纖細手臂彎曲起，緊緊握成拳頭。

　　「闍皇，胡蝶衣回來了。」細語同時，目光仍舊鎖著悠吟，一抹憤恨與嫉妒稍閃而逝，美麗臉孔仍是一派優雅自得。

　　西蒙無暇顧及她的無禮，僅只輕哼一聲，右手仍緊緊握住伊人皓腕，心疼又憐惜的模樣幾欲讓胡蝶衣自制不住想衝上前分開他們，她緊咬著牙，冷靜問道。「小姐怎麼了嗎？妾身也許能盡點棉薄之力。」

　　「痼疾罷了，毋須妳多問；北嵎皇朝的動靜如何？」西蒙冷冷說道，依舊不瞧她一眼。

　　「目前皆無動靜，妾身已順利讓北辰元凰立我為太子妃了。」胡蝶衣恭順答道，卻掩不住一臉得意自滿。

　　「是嗎？再繼續觀察，務必查出任何破綻弱點，必要之時，見機行事。」西蒙依舊冷冷淡淡，一雙眸子仍緊緊盯著床上人兒，「好了，沒事就退下。」

　　胡蝶衣恨恨地低下頭行禮，轉身離開這間她渴望已久的尊貴之房。

　　床上之人眨動眼皮，緩緩甦醒。一雙大眼瞪著精緻浮雕，再移向身旁男子，竟無過往的敵意，而是冷漠的淡然。她眨著沉重眼皮道：「是你，西蒙。」

　　「是吾，妳一生護衛之人。」西蒙輕輕摟住她，軟語低喃，不似對待下屬之樣，反如恩愛夫妻的親密。

　　她張望四周，有些慌亂地掙脫他的摟抱，不顧一身衣衫不整，跌下床俯跪，語氣盡是無措，「紅線逾矩了。」清澈瞳眸無以往清明晶亮，只有冷淡。

　　「無妨，吾特許妳能在吾房內休憩。」不意外她的態度驟變，算算時間，也該是恢復之時。然西蒙溫柔的眼神讓她不知所措，只覺醒來一切變之不同。「妳只是累了，好好休息，一切有吾擔著。」

　　瞳眸閃過陣陣波瀾，抑下浪潮魅影。細細打量起房內一切，微歛的眼眸未讓他有所起疑，她微微頷首，異常的柔順聽話，在他為其拉上錦被後，立即沾枕沉睡。

　　維特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一切，這麼多年了，隨著神魔不許界的封印，他守著闍皇與冰爵的棺材，為的就是這一刻，闍皇大人如願以償的那一日。在闍皇復生之初，第一句話不是詢問冰爵狀況，而是梅薇兒小姐的行蹤。由此可知其地位早已遠勝闍皇夫人了！

　　望著她的睡顏，西蒙第一次感到心安踏實，為權勢而犧牲親情，都不曾讓他有過如此恐慌，害怕自己的遲步，為了不讓她屬於禔摩，費盡心思用盡手段，甚至將王者的尊嚴置於膝下，也在所不惜。

　　「維特，傳令下去，例行會議暫停十天，闍皇主城暫不見客，任何人都不可例外，記住，是任何人。」西蒙特意加重語尾三字，忌憚著那名不再畏光之嗜血者，冰爵禔摩。

　　「是。」打點好一切後，維特彎身行禮，離去前不忘為其扣上門。

　　西蒙輕輕吻上她的唇，笑得滿足愉悅，撫著她的髮絲把玩，不經意地，銀髮與黑髮緊緊纏繞住，他一愣，倒也沒去解開它，結髮、執手……驟然，笑容隱沒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嗜血殺戮之貌。

　　重新洗牌之機已到，他會把握住那個先機，奪得所權，奪得所愛。他的梅薇兒，人稱芙蓉羅剎，殺手紅線女，終於覺醒。

　　「禔摩，吾真心期待你的反擊，可不能讓吾失望啊。哈哈哈──」

◆

　　「阿月，快來快來，這是我精心製作，為妳洗手作羹湯的美食啊，嚐嚐看，滋味如何？」蝴蝶君捧著托盤，從蝴蝶谷後方衝出，讓甫踏上此地不久的公孫月訝然以對，微愣許久。

　　黑色雕扇推開那散發香味的食物，公孫月冷淡睨他一眼，「你這幾天躲在陰川蝴蝶谷就為了這些？」瞧他灑得一身麵粉，臉上亦有醬汁與炭色，冷淡的心終是不忍，又覺好笑。

　　蝴蝶君放下托盤，手按心口，倒退三步，「阿月，妳怎可默視我的真心，我為妳洗手作羹湯，破除君子遠庖廚的蠢言，樹立新好男人的象徵，這般用心如此，換來妳為了這些四字？」

　　「誰知你廚藝如何，早前的自誇讓我大開眼界，現今你是要拿我做試驗，好磨練你的技術？」公孫月冷言諷道，英挺雙眉高高挑著。

　　「哎呀，這句真是刺痛我的心，阿月，妳真會讓一個男人明白拒絕為何，狠心為何。」蝴蝶君撫額哀嘆，腳步輕移，軟軟倒在她身上，「阿月，妳就捧個場，滿足一下我這個大男人的心吧。」

　　「你的甜言蜜語倒是進步不少，我看，還是省起來，留著過冬吧。」閃身而過，任其摔落在地，揮手攤開雕扇輕搖。太久沒有好好唸他，敢情是開始放肆了。

　　蝴蝶君挨上前，討好笑道，「阿月，咱們好久沒……」這幾日獨守空閨，鬱悶心情竟也牽連到殺手生意，他也沒去注意上門下件之人越漸稀少，是這個武林太過和平了嗎？

　　「少動歪腦筋，蝴蝶君，你太久沒有活絡筋骨，腦子倒是轉得很邪惡。」公孫月一把推開他緊依的臉龐，一向怯熱的她不習慣他人如此靠近。

　　被推開不打緊，他依舊是笑瞇瞇的，對他的阿月，一向很有耐心。「男人不壞，女人不愛。阿月，我蝴蝶君只為妳壞啊。」

　　「少貧嘴了，你的蝴蝶手下正慌張地朝你飛來。」她遙指遠方，果不其然，數道紅光瀰漫肅殺之氣，又帶心急如焚，飛至眼前了還忽上忽下，似乎是彰顯其緊張萬分。

　　「好好，慢慢說，我在聽──什麼？人出事了？我叫你們好好盯著，給我盯到人被綁去了？！」蝴蝶君自詡性感低沉嗓音拔高八度，怒氣明顯地讓他濃眉打了好幾個死結。「被誰所擒？」

　　須臾，蝴蝶君遣退那群愛蝶們，雙眉皺得死緊。這下棘手了，當初翻譯寧闇血辯，他就深知那族類的人不可來往，現在才知嗜血族之王者西蒙依舊存活於世，並擄走了她。

　　「怎麼回事？」瞧他難得嚴肅憂慮，公孫月有些好奇問道。

　　「紅線被擒了，人在闍城。」蝴蝶君千算萬算，也算不到這一步殺出的程咬金，原想讓她好好在中原冷靜一番，自己再去千里尋親，來個感人熱淚的血親相認，卻因此事而全盤打亂！

　　公孫月擰起秀氣的眉，淡淡說道，「嗜血族為何抓走她？難道紅線與嗜血族有什麼關係？」

　　「阿月，我有沒有說過我的故鄉與嗜血族為同一個源頭？興許紅線就因為這個淵源被嗜血族利用。」翻譯之能非他也可行，紅線照理應該也會，在調查她的身世之時，蝴蝶君早已查得一清二楚。

　　「哦？這麼說來，嗜血族是為了對抗夜重生才對她有所企圖？」公孫月細細推敲，此點也不無可能。嗜血族逐漸勢弱是不爭的事實，西蒙或許想來個孤注一擲。

　　蝴蝶君搖頭眼神閃爍不定，「難以判斷，嗜血者我並非十分瞭解，除非拿到當初翻譯的寧闇血辯，否則永遠無法掌握嗜血者之弱點；驅魔人之銀器僅能傷及他們分毫，卻不能永除後患。」

　　「照理說，紅線與三教先天交情匪淺，不可能如今還毫無消息，其中的劍子仙跡對於夜重生之事十分積極，應該已經得到消息了。」公孫月低首沉思，不明白他們為何按兵不動。

　　「照日子算來，紅線應該想起在闍城的記憶了，如果我們不能及時將她救出，恐怕會遭到西蒙嗜血異化的影響，屆時難以挽救。」他冷冷說道，不意些微冷冽之殺氣驟閃而逝，心下已有了打算。

　　公孫月睞個眼，即知他意欲為何，伸手安撫他的怒意，平淡說道：「勿急，待我吩咐五弟前往中原打探三教先天與闍城的動靜，視情形計畫後再出發前往也不遲。」

　　「蘭漪？說他這小子，幾天了都沒瞧見人影，喝了我蝴蝶君幾罈好酒也不知回報，定是自己逍遙快活去了。」

　　「五弟也有他要忙之事，誰會與你一般遊手好閒？」公孫月嗤笑道，黑色雕扇啪得一聲清響，只見蝴蝶君捂著微紅的額頭，一張嘴委屈得可以。

　　「阿月，妳太寵他了，我嫉妒、我吃味、我喝醋。」蝴蝶君依舊蹭著她，雙手緊摟著她的細腰不放，「不過叫他去照應紅線也好，未來姐夫的姊妹，多多培養感情。」

　　公孫月驀地捏了他臉頰一把，笑道：「想利用五弟直說，何必拐彎抹角找理由？紅線是個好姑娘，我相信蘭漪會喜歡她的。」

　　蝴蝶君突然怪叫著，雙眉緊皺，「阿月，妳的意思是要將他們湊成一對？不成不成，蘭漪怎麼配得上我親愛的……哎喲！阿月，妳真打我？」

　　「哪裡配不上了？你可別給我暗中破壞。」公孫月一副沒得商量，大勢底定，將他摩蹭的臉推開，逕自轉身欲回房休息。

　　冷不防地將她攔住，蝴蝶君難得地嚴肅說道：「阿月，我說認真的，蘭漪在那個組織中，我不希望她因此受到傷害，妳已脫離那，又有我這個高手保護，自然另當別論，可是蘭漪……我不能放心。」

　　公孫月直視他正經的臉龐，須臾後輕歎口氣，「我明白，對於五弟只想給他一份補償，是我心急了，沒有考慮到他自身的問題，興許是真不適合……放心吧，此行只吩咐他好生照料紅線罷了，至於他們如何發展，我也不插手。」

　　「哈，阿月，都只是我們在說，蘭漪那個毒舌派還不知瞧不瞧得上，言之過早了。」對於蘭漪章袤君他知之甚詳，女人可謂毒蛇猛獸，他是敬而遠之，從不招惹麻煩。

　　「我有預感，五弟一定會喜歡她。」公孫月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相遇重逢，對蘭漪而言，興許是盼了幾載寒暑之事了。

　　「不過根據我的調查，紅線可是相當搶手，就像我蝴蝶君一般，當心妳的寶貝五弟鍛羽而歸。」蝴蝶君得意說道，對於紅線可是信心滿滿，雖然圍繞的蒼蠅蜜蜂讓他有點不悅，不過也是虛榮，嗜血族神魔族令他頭疼。

　　「是指西蒙、禔摩，還有半分之間嗎？」前兩者過於強勢，她不喜歡，也認為不適合紅線，唯有後者還能以蘭漪相提並論，只是……就不知當事人如何想了，現今之局，是對西蒙有利，難說不會突生變數。

　　蝴蝶君陰鬱著臉，沉聲說道：「那是我沒有意想到的範圍，很棘手，但是也不好收拾。」並非對自己武藝懷疑，而是與之關係的另一層，他總會有所顧忌，紅線未說分明，他亦不敢隨意出手。

　　「說到底，你還是未取得她的信任？」一語道破蝴蝶君的窘境，公孫月燦笑著，毫不客氣的奚落，「那可要小心，紅線應該不喜他人插手她的私事。」

　　「唉，我蝴蝶君如此優質，進得了廚房，入得了廳房，妳與紅線卻將我如此輕瞧，將黃金當成泥淖。」

　　公孫月拍拍他俊俏的臉孔，似是安慰道：「你倒是小心眼起來了，不說紅線，幾時我是與你正經說著了？多愁善感，真像個委屈的小媳婦。」

　　「阿月妳這樣說又傷了我的心，我這是感情豐富，而非多愁善感，悲春傷秋不適合我蝴蝶君，不過偶爾來個吟風弄月也不失風雅之趣。」他搖頭晃腦，說的煞有其事，逗笑了她。

　　「吟風弄月？」她看是當著夜風沁涼、月明高照，倚著川流數著他的寶貝黃金吧？

　　後話未說，蝴蝶君像是讀出她的心意般，癟起了嘴道：「阿月，妳當真以為我不知妳想什麼？我已經沒有那麼愛黃金了，現在是愛財有道，為了存些我們的成親所用啊！」

　　成親？他倒是把世局看得太好，亂世中何處求得一片樂土，她不意去猜測，也不願給他過多的希望，就怕世事難料，難以歡散。

　　見公孫月沉默未語，蝴蝶君便認她怕羞不言，喜孜孜地又親了她幾下，樂不可支地拉起她的手搖啊搖，「阿月，我可是當妳應允了，等我辦完紅線這事，就輪到我們倆的喜事了。」

　　她淡笑不語，只是清冷說了句，「不急，待紅線下落明朗後，自當一件一件解決，你可準備好遠行？」

　　「當然，等蘭漪去探路開道後，我們再依著前往就好。」順手撈起月琴，蝴蝶君笑著挽住她手，步出陰川蝴蝶谷。

　　身後金紅蝶尾隨飛舞，詭魅之色更添無端變數如何，點點金光映照川內黃澄澄的純金，如日暮行色，蕭瑟又無光。

◆

　　閒意自在，細雨依然迷濛，宮燈幃之色依舊，故人不如往昔，隻影獨坐案前焚香操琴，且有淡然孤寂，卻又如入無人之境般全心投入琴聲之中。

　　白玉琴聲悠遠清揚，動輒人心情感，是如湖心不染塵，卻蒙上一層世俗塵埃，石子顫動紋波，世外之心不再，凡心已動。

　　半形式地隱退，是為大局而行，孰知劍子竟三天兩頭來此打擾，令他不得安寧，早先有仙鳳、言歆為之把守，如今卻無法守住最後清閒。算算時間，那沉穩的內力傳音，應該要出現了。

　　「龍宿、龍宿──」不若平時的溫吞閒適，劍子仙跡難得有如此慌張無措之時，一路從山下使著輕功而來。

　　嘖嘖數聲，疏樓龍宿將白玉琴收好，轉身面向髮髻微亂的劍子，微微蹙眉因他的失態，「一路喳呼而來，汝倒是想擾吾清幽？」

　　「唉，此事緊急，我沒有時間與你打哈哈，悠吟出事了，人被西蒙擄回闍城，詳細情況尚未查清。」劍子懊惱道，那日悠吟與他們道別後，就失去了蹤跡，原以為她是回縹緲居找師父空空兒去了，孰知竟是在離疏樓西風不遠處失蹤。

　　聞言，龍宿雙眉皺得更緊，神態轉為嚴肅，「佛劍知情嗎？該不會人出事了，還一無所知地繼續禪修？」

　　「應該知情，只是怕打草驚蛇，一切行動仍須從長計議，我約他酉時至此見面，龍宿，此次你不可袖手旁觀，我們需要你的配合。」對上西蒙與其大將禔摩，唯有嗜血化的龍宿能與之抗衡，再加上佛劍，勝算更大。

　　「當然。」龍宿頷首，事關悠吟安全，他亦不可能拿此開玩笑，何況西蒙亦有可能因當初之仇，而藉此機會向他報復，雖然沒有除去冰爵禔摩，但取得嗜血化之身，讓他如虎添翼。

　　「西蒙是聰明人，應該明瞭與三先天為敵如何不智，但卻如挑釁般在離疏樓西風不遠處擄人，這口氣想必你也嚥不下。」劍子冷言道，一雙銳眸寒光浮現怒意。

　　龍宿雖笑著，但也是寒意凜冽，「是嚥不下，吾正等著他行動，在吾的地盤擄人，西蒙未免太小覷吾，劍子，汝聯絡佛劍了嗎？」

　　「佛劍在來此路上，說是要沿途找尋蛛絲馬跡，不過除了悠吟被擄的地點有淡淡的血腥味，其他並無異狀。」劍子淡淡說道，眼眸瞧見山下那抹熟悉白影，不禁鬆了口氣。

　　白袍僧人緩步而來，一身莊嚴氣質非常，俊逸面孔帶著愁眉與擔憂，甫入亭便開口問道：「目前情況如何？」

　　「正等你來共商大計。」劍子淡淡微笑道，不意看出佛劍的憂心，不意外他的不形於色終究仍為一人所破。

　　龍宿頷首，放下手中的黑玉煙斗，「距悠吟被擄走已有三日，卻不見西蒙有任何動作，想必不是針對咱們三人而來，只是……他想對付的人為何？」

　　「若我料想不差，應該是禔摩與半分之間。」劍子沉吟片刻，緩緩說道：「嗜血族內鬥之爭早已白熱化，而殘部之眾不多，應該是西蒙與禔摩之間的戰爭；另外，我在戰鬥現場發現了此物。」

　　劍子掏出懷中錦囊，倒出少許的淡淡金粉，「此物乃是陰川蝴蝶君的紅蝶所有，照此看來，他也會介入此事。」

　　驀地，似是發現了某種異狀，劍子直盯著金粉，沉吟打量起來。

　　「他打什麼主意，人人皆知，只是佛劍會不會鬆口對他另眼相看，汝亦知佛劍的個性，興許此是可以當作一個考驗。」龍宿微瞇起眼，似乎對蝴蝶君的行為不以為然。

　　「哈哈，西蒙棋高一著，也比不上悠吟的道高一丈。」劍子笑意盈盈地攤開方才的金粉，將其灑於石桌上，而後用指沾水輕滑過，只見斗大四字躍然於金粉之間。

　　用之利之，藉此物傳訊，也實在難為了悠吟，畢竟承擔風險即是多事者的渲染，幸得拾到此物為他所發現。

　　「靜觀其變？」佛劍皺眉，對這主意似乎頗感不悅，但龍宿卻是輕笑出聲，顯然是明白了她的計畫，將計就計，不失為一應對之策。

　　「過往一切總要做個結束，悠吟並未做錯，只是你關心則亂，但看這四字便知她胸有成竹，你又何必操無謂的心？」劍子施力讓金粉隨風而散，原本焦急憂煩之心消失無蹤。

　　龍宿亦笑得雍容自得，同樣放下心中大石，「總是要讓人擔心才稱神機妙算，瞞不過汝，倒是可以騙騙死心糾纏的麻煩，不失為一樂趣也。」

　　「哎，龍宿真是說中我的心聲，我們就一同『靜觀其變』，讓有心人去操煩操煩；來來來，我們好久沒有奕棋了，這次非要戰個七天七夜不可。」劍子興致勃勃地喊道，摩拳擦掌著。

　　「也好，打發時間，只是……劍子汝的籌碼為何？」笑得詭異算計，讓劍子不禁打個冷顫，微微後退數步。「鳳兒，將棋子布上，上等大紅袍備候。」

　　慘慘，瞧這龍宿笑得奸巧，必定是設了如意陷阱等著他跳，倒不如拉佛劍落水，分擔些風頭與籌碼。

　　「佛劍好友，上回你沒有參與棋局，這次可不許你藉故離去了。」緊拉著佛劍僧袍，劍子挨著他入座，同樣亦笑得詭異萬分。

　　斜睨他一眼，佛劍沉默未語，由著他拉住衣襟，也未見慍色，只是多幾分輕鬆神情，難得配合沒有出聲。

　　「劍子，汝確定多了佛劍會勝券在握？」龍宿輕搖紫金扇，扇子上珍珠瑪瑙閃爍無比光輝，刺眼地令劍子微瞇起雙眸。

　　「何不試試，世局亦棋局，掌握先機，才能得笑盡英雄。」劍子淡淡一笑，手持黑棋，語落之際，已行數格。

　　龍宿雙眉微挑，哈哈大笑，扇揮同時，紅棋亦不落人後，「世事如棋，乾坤莫測，但劍子汝是否能笑盡英雄，就看本事如何了。」

　　「同感，君子之爭，佛劍你且稍後，品茗數回，在檀香焚盡之時，亦是重新佈局之機！」

　　對奕兩人相視而笑，落子丁丁，輕鬆之餘談笑用兵，細雨迷濛，賦棋之生已轉為步步生機，棋局始，反計亦隨之而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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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樓發表於: 2007-02-13 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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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於2006/07/11‧初稿

【卷十五】‧流光

　　幽深華麗長廊掛滿歷代闍皇之相，悠吟漫步輕睞，腳步輕移，那畫像皆有同一特質，寂寞、孤獨。她細思著，西蒙所謂一切，是否也符合了王者孤獨之理，無奈亦不可自拔。

　　第一次看見西蒙落寞之時，遠不可追，但卻記憶深刻。註定的孤獨，令他深深沉湎於黑暗之中。自詡的救贖，她只覺責任深重，西蒙所要的解脫，她無法給予，就如同當初的失蹤，只是為了尋求脫離掌控。

　　現在，她亦束手無策，面對王者罕有的任性，悠吟深感心疼與憐惜。

　　「我該不該繼續呢，西蒙，看著你的矛盾與掙扎，讓我逐漸下不了手啊。」

　　衣衫絲綢磨地之聲，讓陷入沉思的悠吟為之一驚，驟然轉身右手暗握御神弓，頎長的身影令她微微放鬆神情，但眼眸中的銳光卻是一絲未懈。

　　「今日怎樣興致來到畫廊觀覽？」西蒙難得溫柔微笑，輕輕攬住她纖細的腰，目光亦隨之放在畫像之上。

　　悠吟因他之舉而微微一震，細不可察，暗自壓下掙扎行動，心下亦是猶豫，看著他幾乎不可能展現的溫柔笑容，令她無法下決定，曾經相處過，對西蒙的一切知之甚詳，此舉只會造成兩種極端。

　　「在床榻上躺悶了，何況也很久未見畫廊之美，就當成散步打發時間。」

　　「哦？在闍城也待了半個月，妳難道不曾想過出城？」西蒙淡淡一笑問道，微笑之後卻是充滿玄機，話語之間似乎有所試探。

　　悠吟笑未可見，對於他的疑問卻是冷聲回道：「出城？何曾不想，是人就該渴望自由，是人就該珍惜能夠徜徉自在。問我如何想法，只是一般人皆有之反應罷了，難道因為我的坦承，闍皇就會額外施恩？」

　　冷冷的笑意參雜諷刺，西蒙聽出她的不耐，僅只是挑眉未語，順從不該是她的本性，「當然不，如果妳想，吾可以帶妳至吾的領地狩獵散心，也可為妳召開盛大宴會，唯獨出城一事，吾無法允准。」

　　似乎想挑戰他的耐性，悠吟輕聲笑著，不經意說，「那到冰城一遊如何？」

　　語話方落，一眨眼功夫即被他按在牆上，俊美臉孔靠得極近，西蒙按捺滿腹怒氣，緊掐頸子的手改為輕撫，「不可挑戰吾之耐性，禁忌之名不該由妳優美的雙唇說出，梅薇兒，不該冒險觸怒吾。」

　　「哈哈，西蒙，你可是在嫉妒？那也真是稀奇了。」被人制住依然不改悠笑從容，悠吟溫涼的手反握住頸上之手，「你是真在乎，還是無法接受被人拒絕的結果？」

　　西蒙輕輕放開了手，突然哈哈大笑。「這話充滿了試探，在猜測吾的心思？」

　　「豈敢，偉大闍皇的思維豈是我這位小小女子所能臆測？」悠吟輕撫著微紅的頸子，對於他的舉動並未感到懼怕。

　　「如果妳是故意惹怒吾，那又有何目的？」西蒙瞇起優美的眼睛，冷冷注視著她搖曳的眸光。

　　悠吟一怔，隨即笑得纖腰亂顫，「惹怒？也是，我該讓你方寸大亂，才能趁機逃出這牢籠。」

　　「很有趣的論調，不敢再提起禔摩，是怕了還是厭倦了？」捧起她的下顎，輕輕摸挲著，「妳該明白這名之禁忌，出乎意料的順從只讓吾防備漸升。」

　　「闍皇太瞧得起我了，小女子只是想賭它一賭。」悠吟抬起眼，毫無畏懼地注視著他赤裸裸的探究。

　　「賭？」西蒙頓了一下，大笑出聲，「那真可算是吾有生以來最大的豪賭，那妳之賭注呢？」

　　悠吟依舊笑著，卻笑意未達眼底，「賭注，當然要拿最珍貴的人、事、物，只是賭局未完，又如何能知何人為寇？莫非闍皇出不起賭注？」

　　臉色一暗，西蒙似乎有些微惱，捏住下顎的力道漸強。「吾的賭注就是禔摩，吾座下的的第二人，妳畢生唯一愛過的男人。」

　　她仍舊面無表情，揮開西蒙禁制的雙手，冷冷淡淡的模樣事無關己，拍了拍衣袖道：「是嗎？這個籌碼似乎有些輕微，如果闍皇要沉緬於過去之往事，那輸者必是你了。」

　　「這般下定論，未免言之過早，妳終究要俯首稱臣，做吾永遠的禁臠。」西蒙勾起魅惑的微笑，嘴輕輕擦過她的唇，輕笑著，「如何？妳的下一步棋是殺了吾，滅了闍城？或者是奪回妳心愛的男人？」

　　「闍皇不必臆測，我的行動昭然若揭，引導一步步的鎮魂之歌，還請闍皇大人慢慢欣賞。」抬手拭去他的味道，悠吟撇過頭，依舊笑得從若。

　　「既然如此，那吾就可不必對冰爵手下留情了。」冷冷瞇起眼眸，西蒙冷笑道：「不受吾控制之棋子，該將之毀去，預防變數，妳說是嗎？」

　　悠吟眼眸波光微微顫了顫，淡淡說道：「那是禔摩之榮幸，能得闍皇特別的垂青以對，小女子不敢有異議。」

　　「哈哈哈哈，難道真是情緣淡薄了？這般無情話語，該讓冰爵禔摩好好品味才是，可惜，他人不在闍城。」西蒙狂笑著，眼神充滿嗜血之味。放開對她之禁制，轉身步回殿堂。

　　她慢慢步離那充滿壓迫的畫廊，窗外腥紅之夕陽，彷彿預兆著闍城的未來，將是埋葬一切的墓園。悠吟輕輕從袖袍中掏出一隻氣息微弱的金紅蝶，憐惜地撫弄著。

　　「好蝶兒，恐怕還得再辛苦一下。」話落，悠吟咬破右手指尖，數滴血液墜落在掌心，以血餵蝶，原本奄奄一息的金紅蝶稍稍回復了元氣，隨即飛離窗閣，朝北方而去。

　　悠吟注視著那抹燦紅漸飛漸遠，悠悠長嘆，「蝴蝶君，到最後還是受你之助啊。」步離窗前，前進數步，雙手撫上牆面裝飾，似乎找尋什麼。

　　最後，在浮雕之上的紅寶石一按，斗大牆面緩緩滑開，一間容納不到四人的暗房赫然出現眼前，悠吟微微一笑，朝房中發出燦爛光芒的石桌而行……

◆

　　相偕來到闍城數里之外的蝴蝶君、公孫月，正漫步走近，蝴蝶君一路細心的將路上雜草除去，好讓公孫月能安然通過。

　　「阿月，妳說那個蘭漪人到哪去了？來到中原數日，卻不見他的蹤影。」蝴蝶君好奇問道，一邊扶著她的臂膀。

　　公孫月攤開雕扇，笑得神秘，「我讓他聯絡我的朋友去了。」至於是誰可不能讓這隻醋蝶知情，否則肯定又是大吵大鬧一番。

　　「朋友？阿月在中原的朋友嗎？」蝴蝶君直覺想到琉璃仙境上的那朵白蓮花，心下不高興道：「可不要是那個素還真啊。」

　　嘖嘖數聲，雕扇立即打上他的光亮額頭。「這麼小心眼？對付嗜血族必須格外小心，任何一步皆要計畫周詳，甚至是退路也需完善無誤，否則將會賠上無數人之性命，馬虎不得。」

　　「是、是，不過靠那些自詡先天的中原人，又能有什麼幫助？」蝴蝶君氣結，有些不滿道。

　　「欸，我的好友可不在那行列之中，只是聯絡之法必須由中原下手，一蓮托生品的作者可非省油的燈。」公孫月笑瞇瞇的，眼眸彎如新月，拍了拍他的頭算是安撫。

　　「原來是那傢伙，只是插手嗜血族之事，對他往後的計劃難道不會生變？」

　　關於公孫月的朋友，蝴蝶君也算大略知曉，皆不是易與之輩，只不過與麻煩人物交往甚密，徒增麻煩事，為了阿月自當盡力而為，阻礙之人過多也不是件好事，就說樹大招風嘛……

　　「蝴蝶君，你在喃喃自語什麼？」公孫月見他低頭碎語，卻又聽不清楚話語，隱約聽見樹大招風，還有什麼交往甚密等云云，「難得看你如此話多，怎麼，是想到什麼好計畫了？」

　　「我在想、想，想一個天衣無縫的計畫，不過……」笑容驟失，蝴蝶君望著遠方一抹金紅，臉色嚴肅，忽然身子躍高拔升，旋轉落地同時，手中停著一隻金紅蝶。

　　「這是……」公孫月察覺不對，連忙上前觀看。

　　「開戰了，若我猜的沒錯，十年前令武林聞之喪膽、風聲鶴唳的芙蓉羅剎，即將再度江湖。」蝴蝶君低語，語氣沉重道。「有了傳說中的誅魔聖器，自然是萬無一失，只是……」

　　「芙蓉羅剎，難道是……」公孫月話語未竟，便已知曉所指何人，與自己遭遇比之，竟是十分相似。「殺手紅線女嗎，果真……」

　　蝴蝶君深嘆，不知是否體內血親羈絆，他竟能十分清楚悠吟所欲為何，那樣深沉的澈悟，令他心痛。「這是必經之路，如果必須有個該然，就要擺脫過往的一切，即使要雙手血腥，也在所不惜。」

　　「難道，每個滄桑之後，孤單與罪孽是無法逃避嗎？」公孫月有所感歎，不免也為那人兒心疼，她才多少歲數，就得承受這些非人之罪？

　　「如同妳一般，必須如此。」

　　「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這樣的苦，已經不是人上人才能忍受的境界了。傷苦如斯，仍是不會改變。」

　　「靜觀其變，我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蝴蝶君緊握雙拳，與公孫月相倚著，遠處夕陽正漸漸被黑夜吞噬，戰鬥，現在才開始。

　　「嗯……」靠著蝴蝶君的肩膀，公孫月望著同樣遠處，冷不防開口，「蘭漪五弟，你是要繼續偷窺四姐，還是要現在出來坦白從寬？」

　　「欸欸，四姐，蘭漪是看你們的氣氛正甜蜜，不好意思打壞這樣如夢似幻的美境啊。」蘭漪章袤君笑嘻嘻現身，蘭花妝點不失庸俗，淺藍衣衫更顯溫雅氣質，乍看之下，只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

　　「總算說了句人話。」蝴蝶君咕噥道，更加攬緊懷中佳人。

　　「查得如何？該不會空手而歸吧。」公孫月俏皮的眨眨眼，捏了捏蝴蝶君的手，要他稍安勿躁。

　　蘭漪挑高眉，沒好氣說，「都已經幫了，就沒有理由半途而廢。四姐，對我使用激將法無效。」

　　「這樣說來收穫不少囉？照實說來吧，記住，是原封不動的事實。」公孫月眼眸露出精光，氣氛霎時緊張。

　　蘭漪章袤君笑容可掬，手中蘭花嬌而不豔，點點露水襯出璞華之美。

　　「芙蓉羅剎紅線女，職業殺手，出手千金，首級萬金，不殺婦孺，不殺老殘，個性喜怒無常，反覆易變，以一招『紅線』睥睨群雄……」

　　不遠西方，高峰處，三條偉岸身影迎風而立，如鷹隼之眼神緩緩盯住山峰之下的層層堡影。月光之下，更顯詭譎，對立的氣氛從中而劃，如一線對峙，肅殺的氣氛一觸擊發。

◆

　　夜晚闍城，血紅的月光照亮一切。殺戮者，手執鮮亮紅線，一絲之間殺人無影無息，所到之處，無不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一步一步逼近的殺機，一個一個倒下的人影，鋪成罪孽之路，目標直指，闍皇宮殿！

　　推扉而入，搶先殺出的，是紅寅、維特，殺戮者紅線在手，穿梭無影，身形幻移之際，已過百招，三條人影纏鬥，闍皇西蒙冷眼旁觀，望著雙手翻轉的紅線，甘心被消滅之心，早已不言而喻。

　　這樣的注視，深刻而無悔，彷彿將一顰一笑細細記下，她的一切。

　　殺紅了眼的視線，由血液中不斷沖湧而上的興奮、嗜殺，手中紅線頓時翻轉移快，紅寅、維特身首分離！

　　淒厲笑聲頓時響徹殿堂，西蒙張狂地佇立大殿之上，仰首大笑，笑聲漸歇之際，身形跟著變換速度，邪之刀湛出詭異光芒，牽制紅線同時，刀氣不斷射出，挾帶驚天之威，招招式式足以致命。

　　不同以往交手之勢，不再有任何私情，兩人殺得忘我輕狂，紅線絲絲入扣，直取西蒙周身要害，但見西蒙旋身之時，刀刃順勢劃出，形成刀氣護罩。紅絲之線借力使力，幻化無數絲線，穿破護罩同時，直逼胸膛漏洞而來！

　　逼命紅線近在咫尺，西蒙不閃不避，刀刃輕移旋轉，避過紅絲路徑，砍中絲線主人之肩，紅線、邪之刀同時刺入！

　　血液噴灑，紅了最後的視線，兩道身影委然倒地。富麗堂皇的一切盡數被毀，彷彿日薄西山的嗜血族，同葬最後的榮譽。

　　紅絲之線穩穩刺入西蒙左胸，悠吟喘息著，因右肩刀傷略顯不支，左手緊握的絲線顫抖著，西蒙驀地大笑，狂妄不可一世。「普通絲線就能取吾之命嗎？沒有傳說中的誅魔聖器，吾永遠為不死之身！」

　　悠吟聞言，帶血唇畔緩緩勾起微笑，「是嗎，闍皇大人，你不妨再瞧個仔細，那是普通絲線嗎？」

　　疑惑眼光朝紅線望去，只見紅線表面覆著燦爛銀光，發覺不對，西蒙運氣將紅線劃斷，線芯竟是誅魔聖器中至高武器，銀光之絲！

　　「以如此尊貴武器，算是配得上闍皇你尊貴無比的身份了。」悠吟冷笑著，緊握絲線的手依舊不曾鬆開，「如何？這般美妙滋味，是特別為闍皇你獻上，還滿意嗎？」

　　「是吾敗了，敗得徹底、心服口服。」西蒙昂首抹去血絲，依舊傲氣不減。

　　悠吟眼光複雜地望著他，語氣冷淡，「你有機會阻止我取得銀光之絲，為何不出手？」

　　「哈哈，吾之孤獨，妳能明白嗎？從不見天日到不畏日光，一路血腥鋪成的成功，吾厭倦了。」不斷吐出鮮血，西蒙笑得虛弱，「也許借妳之手，能將吾從孤獨罪孽深淵解放……」

　　「昨夜你應該察覺我的行動了卻無阻止，或者，你是故意在那個畫廊有所暗示，引我找尋牆上玄機？」悠吟緩緩抽出紅線，只見鮮血流得更加快速。

　　「吾之死亡，該由吾來決定，即使是吾最愛的妳，也不許操縱一切！」

　　王者的驕傲，不允許任何的失敗，就算窮途末路，也只能由自己了斷一切，這樣的偏執，無所求取，更令她下不了手。

　　「西蒙……」悠吟哽咽著，手中紅線再也握不住，雙膝落地，緊緊抓著那雙染滿鮮血之手。西蒙的默許，教她心痛不已。

　　顫抖的雙手撫上她的芙顏，不曾出現的軟弱與請求，西蒙幾近哀求問道：「梅薇兒……妳，愛吾嗎？」

　　悠吟微微一怔，不知作何回答。但看西蒙虛弱不復王者之姿，狼狽而衰弱，心中深埋的情絲不由得被觸動了。

　　「我……」她猶豫著，不願配人看穿她的心。即使曾經的愛戀也不值得一提，沉默以對，是為他保留最後的尊嚴。

　　「不願回答嗎？就算沉默，吾還是能猜出妳的心意，一如當初，還是狠心如斯啊……」西蒙笑著，血花不斷溢出，只見左胸胸口之傷漸漸灰化，周圍軀體逐漸被侵蝕。「善意的謊言，也不願嗎？」

　　悠吟掙扎著，是躊躇，不願他含恨而終，仍是吐露了真心。「我……曾經愛過你，在我被你救起那一刻，只是……我還是無法突破你的心防。」

　　心動得太遲，彼此情意擦身而過，獨留遺憾。西蒙仰首長嘯，悽涼無奈、心痛欲絕，引動全身功力，兩人頓時陷入一片火海。

　　晶亮眸子映著熠熠火光，悠吟一動也不動，抱著逐漸冷卻的軀體，不知是心灰意冷，還是哀慟莫大。

　　火光沖天破雲霄，就在此時，三道光影迅速而至，光影褪去，正是三教先天。

　　定睛一觀，望著偌大火勢，卻不見牽掛之人形影，三人頓時慌亂不已。「悠吟──」

　　佛劍分說搶先衝入火場，只見滿地瘡痍，屍橫遍野，獨不見悠吟人影，欲再深入之時，劍子仙跡及時將他拉住，定神大喊，「佛劍，不可衝動！這樣的火勢如何救人？何況悠吟武功你我皆明白，應是脫險了。」

　　「沒錯，佛劍汝關心則亂，憑悠吟之武功，要全身而退不是難事。還是先退出此地再說吧！」疏樓龍宿亦出言相勸。

　　佛劍靜靜地任憑劍子將他拉出火場，神情面色木然鎮靜，但心中依然堅信悠吟安全脫險，只是不知她是否安然無恙，是否受了傷。

　　「看這樣的態勢，想必悠吟應是順利誅滅嗜血族，只是目前下落不明，劍子，麻煩汝走一趟縹緲居，告知空空兒此事。」龍宿輕搖珠扇，冷靜說道。

　　「嗯，是應該讓她知曉。」劍子點頭拱手，化光離開現場。

　　龍宿望著不發一語的佛劍，輕輕長嘆，「佛劍，汝放心吧，憑咱們三人的武功調教，再加上空空兒的，悠吟應是平安無事。」

　　「嗯……」佛劍輕哼一聲，面無表情，不知心中盤算如何。

　　「看現場血跡斑斑，戰鬥必是十分兇險。就不知悠吟現況如何，若是紅線之招再現，那……」龍宿擔憂說道，由現場戰鬥痕跡看來，應是紅線此招無疑，若是如此，那可就麻煩了。

　　佛劍悶不吭聲，靜靜看了地上血跡好一陣子後，緩步轉身朝南方而行。

　　「欸，佛劍，汝要去哪？」龍宿大喊著，無奈前者彷若未聞，他輕嘆一聲，邁開步伐跟上。「真不知他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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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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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8)

17樓發表於: 2007-02-28 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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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六】‧水鏡

　　幽之谷，一個令她心傷又回憶不止的過去。誰云一旦仇恨了結，就能夠煙消雲散？她不願懂，是因為太過於殘酷的事實，就如同淳香的茶在甘甜過後，只餘苦澀。

　　抱著冰冷的屍首，她緩步走著，渾然不覺打在身上的傾盆大雨，是如此的刺骨冷瑟。悠吟仰首，緩緩閉上了雙眼。感受到的一切又是如何？消逝的過去，心已寒，世上還有什麼能與此相提並論？是了，她能夠拋開一切，但不等於能夠忘卻。

　　搖晃的樹影，傾斜的雨滴，蕭瑟的風聲，在她眼中竟是可笑。

　　來到以往之地，吁吁地嘆息著，放下了他，悠吟對著澄淨的湖泊坐下，從懷中拿出一支通體幽綠的碧玉色笛子，悠然吹響。

　　隨著樂聲，她慢慢回到了過往的回憶。從相遇、相知、到互相敵對，最後竟是黃土掩埋，淚已流乾，為的是哀悼的過去。

　　打著紙傘，不忍眼前的人兒沉浸痛苦之中，尾隨她已久的禔摩踏上前，穩穩摟住她的身子，動作輕柔，珍惜氣息猶存。

　　「你來了，一切都結束，完美結束。」悠吟冷冷說著，不復方才的哀傷，試圖想隱瞞她的情緒，卻被人窺視個正著。

　　「沒有受傷吧？從妳隱瞞事情的開始，我就知道了。只是有些事情，妳必須自己去解決才能脫出囹圄。」

　　「你也真是，癡情嗎？我可是利用你十足，怎麼，數年前那次墜崖還不夠讓你怒火高漲？」

　　禔摩不語，僅是靜靜地瞅著她，雙眸盈滿了疼惜。

　　「哈哈，我還以為你是來興師問罪的，怎麼，不問問我為何態度大改變，還有心情問候我？」冷不防的譏笑，卻已無往日的生氣。

　　禔摩心疼地望著她，淡淡說道：「妳還是這般倔強，就算有事也不願找我商量，讓自己受盡創傷嗎？」

　　「你明白？哼……默不作聲、退居幕後是嗎？好難得的體貼，傻子冰爵禔摩。」她歛眸，反唇相譏，正顯示心情不佳，送上門來的出氣包正好受氣。手按著已經妥善包紮的右肩，雪白看不出血跡。

　　禔摩低低輕笑，依舊摟得死緊，「妳是在計較我沒有插手？這是個死結，唯有真正斬斷它，才能夠鬆開真相。妳又認為如何呢？」他是傻，情願與她所佈之局配合。

　　「我只明白你在一旁看了滿場好戲，幫助你的酬勞尚不及我的精心布局。你似乎把事情想得太容易，條件交換啊，並不是這麼簡單。」悠吟輕搖手指，掙脫了他的懷抱，還是一貫的輕蔑微笑。

　　「所以妳說的解決，不過是順水人情罷了，那個玉面殺手又作如何說？」禔摩危險的笑容逼近著，雙臂暗暗加重力道。

　　她因此而輕哼一聲，雖然微小不可聞，但禔摩還是聽到了，緊張地忙著鬆開手，打量著她。「沒事。小傷罷了。」

　　禔摩仍是皺著眉，但緊圈的手已經放開了力道。

　　「這是個過去啊，過去，就不該任意窺視。」繼續著方才之話，悠吟笑得燦爛，擺明不想讓他知曉，倒也無妨，只是騙久了總會良心不安。關於慕少初的事情，她不願讓第三者知曉他的存在。

　　「妳讓這麼多人為妳擔心，卻還笑得如此開懷，捉弄人好玩嗎？這次除了三先天，還添了誰？」禔摩捏了捏她的鼻子，語氣帶著微微責難。

　　「這麼說就傷感情了，我也為了計劃付出代價，最起碼我也佈了暗樁。至於捉弄嘛，還稱不上，有真正默契者，一眼就能識破我的小把戲。」悠吟聳聳肩，心中暗暗吁口氣。惟獨一人她不敢招惹，便是那莊嚴肅然的佛劍分說。

　　禔摩望著倒地的王者，心中黯然，「是他的要求嗎？」

　　沉默好一陣子，悠吟才施施然的開口說道：「在我找到誅魔聖器的同時，也發現了西蒙的手記，才明白一個人的內心是不可以任意去窺視，讓我險些無法下手，也恍然大悟。」

　　她望著浴血的身軀，冷冷說道：「世上沒有絕對的正邪，人們自詡的一切，不過是有心者所編出的說詞，我唾視這樣的醜陋，西蒙無罪，嗜血族無罪，那麼誰才該有罪？生存是唯一的理由，也是萬惡淵藪的起源。」

　　「妳能漸漸明白了。」禔摩微笑，拍拍她的頭算是鼓勵。

　　「我初入江湖，不懂世事，跟一般人同樣，為表面的正義與邪惡而做出傷人的舉動，以為一刀一劍便能劃斷所謂的正義，但三尺秋水上，真正能做到公正無私者，又有幾人？」悠吟語氣略顯激昂，快速說著。

　　「這樣的了斷，對西蒙而言是歸宿；對我而言，卻是一個重新的開始，是重生。表面似乎沒做了什麼，但私底下又做了什麼。其實只有自己知曉，人哪，總是無法去看清真正的一切。」

　　禔摩依舊沉默聽她說著，心裡卻為她的掙扎而感到同樣的痛苦。

　　「興許是發現得早吧，明白了西蒙的不得已苦衷，我便想計畫，卻不知他決心如此，我是為他心疼，一名真正的王者，就該六親不認才是。從他踏上由血親鋪成的道路開始，我就逼著自己去恨他，無理由地。」悠吟淡淡說道，語氣參雜著無奈與決然。

　　「這樣是不公平的吧，就為了幾個可笑原由而傷了他。」禔摩似乎打抱不平，但卻又語帶保留。

　　「我才說你無法與他鬥，禔摩，你在這點就遠遠輸給了他。」悠吟微笑，不以為意的撥開額前髮絲，「方才我說到哪了？哦，就原因而談，我是不該如此定論他的一切，是非功德，只有蓋棺論定，如今卻是時機成熟矣。」

　　「嗜血者會有功德？」禔摩當是聽笑話，乾笑數聲。

　　悠吟瞪他一眼，佯有薄怒道：「你不也是嗜血者？功德多做些啊，否則我的下半生也被你拖累！」

　　「玩笑、玩笑，息怒啊。」苦笑安撫，禔摩卻沒忘某人請託，「空空兒前輩很擔心，妳知道，妳連她都給瞞了。」

　　「哎呀，這是不得已，照她的性子肯定會對龍宿一五一十坦白說出，我又何必養了隻應聲蟲，她這師父幾年來當得最不稱職。」咕噥抱怨，悠吟皺了皺鼻子，頗不以為然。

　　「難怪她說妳心偏了，果然佛劍分說在妳心中的地位是不同的。」說不吃味是騙人，但看在對方是個吃齋念佛的和尚，姑且饒他一回。

　　「這是自然，我與他情分深遠，不論龍宿、劍子計較，至少在空空兒面前也算得是乖巧了。」她輕哼一聲，似乎很不想去證明。

　　談笑間，不若數個時辰前的哀傷死寂，兩人造好了一座墳，黃土逐漸掩去他的面容，悠吟想著，或許有一日他不再是對立之人，那麼結局會是好的吧。至少等到來世，她也才能毫無畏懼地對上他的眼。

　　「西蒙，你的遺願，我大概知曉了。放心吧，你將永眠於此地。」悠吟輕輕承諾，提氣於指，刻下墓碑之名。

　　禔摩陪著她靜靜的注視，過了些許時間後，擾人的滂沱大雨停了。

　　「我們走吧，回縹緲居。」他忽然說道。

　　最後的一道凝視，悠吟深深的記下，帶進黃土的遺憾。在望著雨後泥濘的殘敗，她輕輕地笑了，拈去路旁的紫色小花，將之放在墓碑旁。

　　回首，對著禔摩充滿妄想的眼神，她冷冷出言粉碎他的美夢。

　　「是該回去，不過，我可還沒原諒你喔。」

　　禔摩聞言傻愣在地，只見伊人輕笑著，緩緩走向那在水一方。他現下突然發覺，過了這一役，還有另一座山頭等著他。

◆

　　回到縹緲居後，天知道是場多大的災難。首先，師父有命，弟子焉敢不從等云云的大道理壓在肩頭上，再面對如稚兒般的帶淚臉龐，一把火發也發不出來。

　　「師父……」半帶著無奈，悠吟此刻深感自己像個把孩子丟在家的不負責任母親，眼神瞥向禔摩欲求救。

　　禔摩聳肩，以無聲唇語回道：『各人造業各人擔。』

　　好你個禔摩！悠吟一面安撫著師父，一面低聲咒罵。是說雨過天青後，不都是以完美的深山歸隱做個快樂結局？她卻覺得自己不該如此天真，最起碼得解決眼前的棘手之事。

　　發現了暗處影子，悠吟連忙提高聲調說：「你們還要躲藏到何時，不趕緊出來？」

　　劍子與龍宿乾笑著步出暗處，臉上殘存的幸災樂禍之情被逮個正著。

　　「偷窺之情莫過此舉，兩位前輩，先天人的風範呢？」悠吟嘲笑揶揄，絲毫不留情面。

　　「我才說不要以此法相探，龍宿，你可害了我與你一起掉入這染缸之中。」劍子說得頗為哀怨，有些不能接受悠吟的嘲弄。

　　「劍子汝此言差矣，有道是這種磨練存在，就必須去克服，吾雖是沒有告知，卻也與汝同甘共苦哪。」龍宿笑得有些詭異，讓劍子不免打了個寒顫。

　　悠吟放開了空空兒膩在她身上的雙手，有些看戲心態道，「心機城府，也是人生的一門大學問喔，劍子仙跡前輩。」

　　「哎呀，我這是招誰惹誰，好好好，我的錯可以嗎？只是擔心妳啊，意思也算是差不多，又何必斤斤計較？」劍子不滿說道，似賭氣般朝廚房而去。

　　「唉，看來汝要望自珍重了。小悠吟啊，汝是否遇著了飛言？」龍宿搖著珠光寶氣的扇子問道。

　　「飛言？我在回來路途並無遇到任何人。怎麼回事？」嗅出不安的氣息，悠吟問道。

　　「吾要他到闍城接應汝，沒想到汝安然歸來，反倒是他不見蹤影了。」

　　悠吟細細想著，似乎明白了。「啊，不用掛心，飛言定是見我安然無恙，才去每年例行的周遊之事了。」

　　飛言雖是悠吟的貼身隨侍，但也時常藉著遊歷江湖來擴展自己的視野，也順便多一些江湖歷練。每年一次的一旬周遊列國，總是讓她欣羨不已。

　　「也對，算算時間也是時候。」龍宿頷首，瞥見她身後的禔摩，不免皺起眉。雖然事不關己，但見著了還是會反感，卻又無可奈何，誰道他是悠吟的心上人呢！

　　「對了，怎麼不見佛劍？」悠吟探頭探腦瞧著，就是不見那偉岸身影。

　　「吾與劍子才剛趕到闍城之後，就見佛劍一人若有所思，朝南方去了，也不知他在想什麼……」龍宿咕噥道，有些不滿好友扔下他們。

　　悠吟微笑，緩緩說道：「那我明白了，原來是他啊。」離開幽之谷時，那一閃而逝的黑影，現在想起才明白他離去的方向是不解巖的方位所在。

　　「悠吟啊，妳可有受傷？」劍子這時探出頭來，端出一盤茶杯，一一為眾人斟茶後，才依著竹椅坐下。

　　「無事，既然是計畫好的，就不會有什麼傷害，多心了。」悠吟笑著擺手，從容自若。

　　「全身而退就好，這下子可以好好過段無憂無慮的日子了，哈，無事一身輕啊，多好！」劍子啜飲了口茶，滿足地嘆息道。

　　龍宿淡淡瞥他一眼，有意潑他冷水道：「別忘了，還有蝴蝶。」

　　「欸，這可是悠吟自己的事了，我們又何必去多管閒事？」劍子笑著搖頭，擺明不想插手，「有道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不是嗎？」

　　悠吟狠狠瞪他一眼，逕自啜飲著茶，氣悶著不作聲。雖是如此，她心裡也思考著如何解決那隻蝴蝶的事。人家一廂情願想要相認，可是，她卻不想多個親人呢，不為什麼。

　　「是啊，你們也不是什麼日月清明的青天大老爺，這事我自己處理。」她揉了揉眉心，對此感到十分頭疼。去了一件又來一件，看來她是不得清閒啊。

　　「妳若不願意，拒絕他便是，何必為此傷神？」禔摩再為她斟了杯茶，微笑地說道。

　　悠吟站起身，沉思般來回踱步，似乎已有算計。禔摩也不擾她，只是靜靜的看著。劍子與龍宿見討個沒趣，早端著茶與空空兒對奕去了。

　　過半晌，見她滿臉笑容，神色自若說道：「也罷，既來之則安之，他若要相認也行，只是也沒那麼簡單。」

　　「又想辦法捉弄人了？」禔摩蹙起眉，倒也沒有責難，只是眼底的寵溺已洩漏了他的包庇。

　　「說捉弄就太狡滑了，我只是想讓生活變得趣味些。好不容易大勢底定，算是卸下重擔了，何不來場餘興戲碼調劑身心？」悠吟眨眨眼，笑得狡黠。

　　苦笑了下，禔摩也跟著變了神情，一樣的狡黠。「那我只好捨命陪佳人了。」

　　「說得這麼嚴重，只是讓那些人腦子活絡點罷了。」悠吟直直盯著他，露出微笑，「不過在這事之前，我得先處理好另一樁事。」

　　禔摩挑高了右眉，似是無言的詢問。

　　「好些日子未見了，得去拜訪一下我那有名無實的未婚夫。」推開茶杯，悠吟挽著他的手臂，步出了竹屋。

　　望著漸行漸遠的兩人，一手拈著棋子的龍宿以扇遮笑容，沉聲說，「小倆口和好了？」

　　「看樣子是。」空空兒漫不經心答道，在右下角落了一子。

　　「那前陣子不和的傳言可是悠吟的故佈疑陣？」劍子不可置否搖頭，連感情這事都可以拿來作為籌碼，算他服了。

　　「若不如此，西蒙是不會輕易相信。」空空兒執子，正思量著下一步，邊抽空回答他的疑問。

　　龍宿自信滿滿地落子，笑著說，「不過吾看是西蒙大意了，就因為對象是悠吟，他才妄自信任，卻不知悠吟鎖住情緒的能力可是數一數二的好。」

　　「說是如此，但是這件事情對悠吟而言，並非毫無影響。」那樣佯裝笑顏以掩飾脆弱，身為師父的她怎麼可能看不出，只怕這樣的心痛與遺憾，將會跟著她一輩子。

　　「只能希望時間能沖淡一切……」劍子輕輕長吁，這樣開導人的責任，他可做不來，還是得讓佛劍好好與她一談了。

◆

　　她從沒想過，還會因愧疚之心而踏進那一處，約定的地方。

　　悠吟示意禔摩不要同行，讓他在遠處看著。自己慢慢朝那倚樹觀月的白影走去。月下狂想，千年孤單，由她了結的不平之處，如何的不願，到底還是傷了他。

　　這些年來無微不至的守護，她看在眼底，感恩於內心。她如何能說自己的煙幕彈正是因他而起，過於殘忍的話語，只會讓她再度殘殺一人。有西蒙如此，已經夠了，毋須再添一人。

　　「半分……」艱澀地喊著他名，發現竟是如此難於啟齒，以往的親暱撒嬌、任性妄為，都不再是她對他的特權，何其難捨。

　　那人回首，依舊是溫煦微笑，彷彿再大困難都能迎刃而解。悠吟漸漸止不住從眼眶中蔓生的液體，那樣扎心、刺目。

　　「怎麼了，那張苦瓜臉。」半分之間以指抵住她的額，映入眼簾的仍然是那寵溺的微笑，惟獨為她一人綻放。

　　悠吟暫且壓下心中的澀然，低聲問：「你母親還好嗎？」

　　不料，半分之間陰鬱著臉，半是憎恨半是哀傷道，「她死了，這是可以預知的結果，一意孤行為嗜血族貢獻所有，到頭來只是一場空。她萬萬也沒有想到有此結局吧。西蒙只當她是可犧牲的棋子罷了。」

　　「她……」悠吟欲言又止。她早已預料有此結果，胡蝶衣潛伏北嵎皇朝，而後便再無消息，應是凶多吉少。北嵎的著名三皇子，也是當今的並肩王，依他的才智而言，不難發現這暗樁。

　　「我想妳沒有說，也是為我的心情著想吧。」半分之間苦笑著，但語氣卻透著不容邪惡的正義凜然，「但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人，妳沒有向我告知，也算了解我的心事。」

　　「半分，她畢竟是你的母親，我應該還是要通知你才對……」悠吟明白他的口是心非，母子天性，縱然母親再怎麼罪大惡極，身為人子，依舊會想要見她最後一面。

　　半分之間搖頭，輕輕抱住了她。「不，我並不想見她。在她拋下我投向嗜血陣營之時，我便不再當她是我母親。就算是她的彌留，也不能動搖我一絲一毫。我有我的驕傲，血親關係不再存於我和她之間。」

　　悠吟未語，只是如往常一般，埋入他溫暖清香的懷抱，就像尋求兄長的慰藉，自私地、任性地，沒有半點男女之情。

　　似乎心裡有了譜，半分之間沒有推開她，只想珍惜這最後的溫暖，由她傳來的心意，「妳可能在自責著把我一人丟在這，什麼事都瞞著我是吧？」

　　悠吟微微一震，有點膽怯的搖搖頭，環抱的雙手卻收得更緊。

　　「唉……」半分之間先是輕輕長嘆，撫弄著她的長髮，「我怎麼會不清楚妳的脾氣？保護最重要之人不受傷害，妳採取的行為便是冷落那個人。即使會讓他感到孤單，但畢竟是為了保護。妳以為我無法體會妳的用心良苦？」

　　她沉默不語，任憑他繼續說著，內心卻是波濤洶湧。

　　「我並非袖手旁觀。妳的保護我很感動，但是我絕不會任由妳涉險而毫無行動。看著妳一步步完成計畫，我擔憂的心也隨之平復，礙於妳的佈局，我也不好插手多管，只能尾隨暗中保護妳。」半分之間輕聲說道，那樣輕柔的語調，令她眼眶泛紅地更快。

　　「所以……」半分之間輕輕地拭去她的淚，「妳可以不用再自責了。」

　　說到這，悠吟已經忍不住淚水，她任性的拉起他的衣袖充當手巾，粗魯地抹了抹，擦得一張臉蛋紅撲撲的，半分之間安靜地看著，那樣令人憐愛的神情。

　　「闖蕩江湖這麼久了，還學不會收歛情緒？」半分之間敲了敲她的頭，猶是厲色道：「真不知是妳幸運，還是仇敵太過愚笨。」

　　「我運氣好嘛。」難得的女兒家嬌態，悠吟嘟著嘴，不依地抗議。

　　「小丫頭雖然愛撒嬌，但也懂得分寸。闍城那一役，我已聽說了。雖然這樣說不妥，不過真是難為妳了……」清楚她的掙扎矛盾，半分之間心疼地說。

　　「沒有難為，我想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去慢慢沉澱一下。畢竟相處了不短的時光，也是有感情的。」悠吟淡淡說道。說無動於衷是騙人，那樣壯烈的畫面依舊揮之不去。

　　半分之間笑了笑，「總有一日，妳會領悟每一件事都是體之於心，然而如何去想，就看妳的心境去分別。」

　　「到頭來還是讓你安慰了。怎麼有些本末倒置，都怪我這張笨嘴。」悠吟無奈的說，談及安慰人心，她依舊無法做到盡善盡美。

　　「因為我知道妳的需要。」半分之間笑著說，「何況專程遠道而來，我又豈會不知妳的目的？說吧，吞吞吐吐反而無法說出口。」

　　太快切入主題，悠吟有些無措地眨著眼，搖搖他的手臂。「你這樣反而讓我不知從何說起，不是逼著我當壞人嗎？」

　　「坦白心跡，難道是件壞事？」半分之間皺著眉，不太能接受她的說詞。「我早有譜了，反倒是妳這樣支吾其詞，會讓我心猿意馬啊。」故意在她頰邊輕啄了一下，以示決心。

　　「好、好，我說嘛。」不是不能習慣他的親暱舉止，而是深怕數里之外的那個醋缸會打破，連忙舉手投降。「我來……是要解除婚約的。」

　　半分之間未露任何不悅神情，依言將信物交出，與她交換回來，完成了解除的儀式。

　　「你……都不問為何原因？」悠吟有些緊張地說。

　　「哈，妳的小把戲我還看不出，婚約只是權宜之計，我十分清楚。能與妳結成婚約，即使有緣無份，我也心滿意足了。」半分之間故作輕鬆道，雖是做好了準備，但那句話依舊是刺傷了他。

　　早該明白她只有孺慕之情，希望在他身上尋求兄長的影子。只是他不願認清真相，依著謊言去編織美夢。如今夢醒了，他也該不再欺瞞自己。

　　「覺得愧疚？也是啦，綁著我這樣的有為青年長達十年之久，我若討不到媳婦可都要妳負責。」半分之間撐起笑容，捏捏她的臉頰。

　　「這簡單，我帶你走一趟牡丹坊，裡頭環肥燕瘦任你選擇。」悠吟被他逗笑了，連忙出了主意。

　　忍住狠狠賞她一個爆栗的衝動，半分之間努力微笑道：「我的身價還不算差吧，以為只會看上妳這樣的傻丫頭？」

　　「我才不傻，當你是兄長尊敬，不計較你的失言。給你三分顏色，你倒開起染坊來了？」悠吟不服地說。聽他貶低自己，一把火也上來了。

　　「說妳是傻丫頭就是傻丫頭，妳當我是兄長，我還不想認妳這妹妹。」半分之間冷哼一聲，撇過頭去。

　　「什麼？做我兄長是你的福氣！瞧你這張嘴，都說不出什麼好聽話，定無任何姑娘會喜歡，活該光混一輩子。」悠吟不甘示弱，夾槍帶棍地打了回去。

　　「唉唷，那還真是我的不幸……」慣有的嘲諷語調揚起，半分之間哀聲說道，表面上鬥嘴鬥得厲害，內心卻是踏實寬慰不少。

　　悠吟只顧著如何反駁他，卻沒注意到他一雙盛滿深情的眸子，漸漸褪去了愛慕，只剩下純粹無雜的兄妹情感。

　　那樣痛苦的轉換，半分之間苦澀在心頭。然而能夠換得她的一顰一笑，也就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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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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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8)

18樓發表於: 2007-03-02 05:0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完成於2006/07/30‧初稿

【卷十七】‧桃夭

　　隨著嗜血族的滅亡，一切似乎是塵埃落定，天下太平了。然而，看在陰川蝴蝶君眼裡，前方依然有著無數障礙，阻擋著他的認親之路。

　　春暖花開時，朗朗白雲綿延如山，微風徐徐，滿谷黃鶯啼囀。高山流水，隨處可見開滿的桃花。桃源深處，和煦微風伴隨淡淡雅香，山間小徑中，三條人影正緩步朝不遠處之斷崖而去。

　　「蘭漪，你倒是說說那人間仙境的縹緲居在何處？」蝴蝶君隱忍怒火，好聲好氣地問道。

　　一眼望去，盡是死路的窄小崖頂，寸草不生，別說是有人煙了，就連飛禽走獸也不見蹤影。

　　蘭漪章袤君笑指著前方，「就在那裡。」

　　瞪大了眼，蝴蝶君當他是說笑，逕自踩上懸崖邊，「這深不見底之處，何來竹屋人家？」

　　但瞧公孫月微笑不語，右手一推將那不設防的身子給推了下去。

　　「阿月──」蝴蝶君怎麼也沒想到公孫月將他推下斷崖，那淒厲哀慘的叫聲在山谷中迴盪。

　　「嘖嘖嘖。」蘭漪翻了翻白眼，訕笑道，「叫得好似宰豬之聲。殺手應有的敏銳與觀察，四姊夫怕是日子清閒久了，怠惰不少。」

　　「我明白就好，這斷崖之玄機，蝴蝶君並非看不出，只是崖外的五行之術實乃他所不擅長，也就被這霧裡看花之景給騙去了。」公孫月探首望了望崖邊，果不其然發現了機關。

　　「哈，還是四姊觀察入微，離崖頂三丈之處，有一突起石塊，便是破陣的生路之處。」蘭漪也走近崖邊，不意發現那抹紅影正以蝴蝶斬支撐下墜之勢。

　　「走吧，那隻蝴蝶怕是撐不久。」公孫月反手將雕扇攤開，借助著崖風混合真氣，形成無形氣罩，緩慢下降。

　　蘭漪忍住笑，跟著她運起內力如走踏無形階梯般，一步步朝崖底而行。

　　身形飄移之際，公孫月揮扇朝石塊打去，只見奇松怪岩之壁漸漸扭曲消失，同時雙腳一頓，身形落定，與荒涼斷崖有天壤之別的景色，教三人看傻了眼。

　　「想不到崖底別有洞天。」拍拍宮裙上的塵土，公孫月打量著不遠處的竹屋，率先邁開步伐。

　　碧綠如茵的草原，中央橫著一條細細的小徑，直通遠處的瀑布。遠處水聲震耳欲聾，隱隱撼動心中波緒，不禁氣血翻湧。

　　帶著微笑的蝴蝶君收起了玩笑之情，小心翼翼地慢步前進，周身殺氣隱藏得極好，輕輕地流洩，似是蓄勢待發。

　　「小心！」蘭漪出聲同時，蝴蝶君早已衝上前將公孫月攬住，身子騰空拔高，閃避突如其來的紅色暗器。

　　雖是暗器，卻又帶著強勁力道與驚人之威，見暗器所到之處，巨石、樹木皆被轟碎，其內功修為可見一斑。

　　「看來此地有高人隱遁。」公孫月示意他鬆手，隨後氣沉丹田，不疾不徐道：「晚輩丹楓公孫月，與義弟蘭漪章袤君、友人陰川蝴蝶君前來拜訪，望谷中前輩能夠現身一見。」

　　聲音輕如鴻毛，卻又綿綿不斷，只聞鳥鳴水聲，沒有絲毫回音傳來。就在蝴蝶君等得不耐煩，手按蝴蝶斬要直接闖入時，一道嬌嫩甜美、童音未脫的嗓音高亢響起。

　　「小子，若再行一步，便要你身首分離！」狂妄的口氣，令蝴蝶君輕嘖數聲，玩味地勾起微笑。

　　「若擾前輩清修，晚輩誠心道歉。只是遠道而來，為求前輩一解迷惑，還望撥冗相見。」公孫月說得有禮謙虛，眼神安撫蝴蝶君稍安勿躁。

　　須臾，一道銀鈴般的笑聲不絕於耳，淡霧中紅色身影蹦蹦跳跳而來，直到走至三人眼前，才揚起孩童般天真單純的笑容。

　　「高手。」蝴蝶君感受到不同以往的沉重壓力，那樣深沉又廣如大海般的內力，若非百年以上之修為者，絕對無此功力。

　　「你這小子還算有一兩手，站在那裡的姑娘，妳叫丹楓公孫月？」妙手空空兒把玩著小辮子道。

　　「是，敢問前輩有何指教？」公孫月微微一揖，對上了她審視意味的雙眸。

　　「哦……」空空兒彷彿明白了什麼，輕哼一聲，「你們來此何事？」

　　公孫月示意蝴蝶君安靜，清清嗓子道：「晚輩是為了令徒，殺手紅線女而來。」

　　此話一出，現場殺氣陡升，但見空空兒輕輕皺眉，面露不悅之色，蘭漪見狀連忙出言圓場。

　　「前輩，您還記得蘭漪嗎？」

　　空空兒回首，小臉佈滿驚喜與訝異，激動地說道：「你是蘭漪？五年未見了，到哪逍遙快活去，居然忘了回來看看！」

　　「蘭漪瑣事纏身，也怕打擾前輩，所以不好前來拜訪。」蘭漪微笑欠身，不忘打量四周，又出聲詢問，「怎麼不見紅線姑娘？」

　　「那丫頭去解決她的婚姻大事了。」空空兒擺擺手，逕自挽起他的手臂，對公孫月兩人視若無睹般，朝竹屋走去。「來來，好久沒與你聊天了，正好給你介紹我那三位同修之友……」

　　「阿月，這位『前輩』似乎不太喜歡我們呢。」蝴蝶君悄聲說，「不過看妳的五弟與她似乎早已相識。」

　　「蘭漪曾經跟我提起過，但是說得不清楚，也未曾談及紅線與她的師徒關係。我想，前輩應是有意試探我們。」公孫月也跟上前，保持十步距離。

　　「試探？妳看她笑裡藏刀，明眼人一看就知沒什麼好事。」蝴蝶君沒好氣說道。

　　「為了紅線，你就忍耐吧。何況你應該也有聽到她說，三位同修，若我沒猜錯，應是三教先天。想要紅線與你相認，眼前障礙便是這三位。」公孫月輕搖雕扇，將事情理了一遍。

　　「雖然這是我的目的，不過我也想試試這位前輩的身手如何，能作紅線的師父，功夫想必也差不到哪去。」蝴蝶君說著，摩拳擦掌般迫不及待。

　　公孫月無奈地嘆息，目光移到眼前的三人，不禁神情一凜，為這不威而嚴的氣勢所震懾，心下除了讚嘆佩服外，更有幾絲防備。

　　「嘖嘖嘖，龍宿，竟然有人比你更有銅臭味。」劍子仙跡品茗淺嚐，微閉著雙眼道。

　　「劍子汝錯了，吾的華麗富貴與世俗的金銀財寶乃不同境界，別將吾的身價貶低了。」疏樓龍宿不滿地說，卻笑著打量來人，損了幾句後，又說道：「佛劍，汝確定要默不作聲嗎？」

　　一旁閉目養神的佛劍分說，此刻緩緩睜開了雙眸，直勾勾的盯住眼前那過於招搖的豔紅，白眉微皺，對於好友有意的挑撥不予回應。

　　「佛劍你倒是說句話啊，都找上門了，就一次解決吧。」劍子攤手，似乎打算袖手旁觀。這好戲可是難得一見，千里尋親尋上門，正主兒卻不在，但不難想像那人會有何反應了。

　　銳利的眼神掃過他之後，又移向龍宿那邊，兩人很意外地聳肩，繼續方才的未完棋局，無意插手。

　　面對這莊嚴神聖的臉孔，蝴蝶君玩世不恭的態度也不免收斂了些，直挺挺的佇立未動，兩人對視許久，交錯的目光彷彿激烈地擦出火花，最後由佛劍打破沉默。

　　「如何證明？」清冷的話語彷彿針刺般，蝴蝶君依舊保持微笑，反手將背後木琴取出。

　　「日瑟月琴，這是傳家信物，琴傳子、瑟傳女。」蝴蝶君沉聲道，眼光一轉，右手指向遠處石桌上的金紅蝶，「以及駕馭蝴蝶的能力。」

　　「口說無憑。」佛劍瞥了幾眼，淡淡說道。

　　蝴蝶君聞言，扶琴席地而坐，十指撥弄間，隨著樂音流洩而出同時，淡如銀光的月暈籠罩住月琴四周，此曲一出，就連行棋的劍子與龍宿、談笑的空空兒也不免停下動作，為之愕然。

　　「這是……琴瑟合璧第一曲，好小子，你果然是丫頭的兄長！」空空兒緩步走來，拍了拍蝴蝶君的肩，彷彿等了許久道：「既然身份確定，那就來談談陳年舊事吧。」

　　明白來者之意，收起月琴，蝴蝶君正色道：「妳想知道什麼，說吧。」

　　「當年西域部落中，唯一與樓蘭國有友好關係的雲蝶族，因何一夕之間全數覆滅？又為何只有你與悠吟是唯一的倖存者？」空空兒直接命中核心，絲毫不拖泥帶水，然而，除了佛劍之外，其他人卻是疑問重重。

　　「部落之間的戰爭，因為不滿雲蝶族逐漸坐大，其他部落聯合了嗜血族，剿滅了吾族。」蝴蝶君淡淡說道，無任何情緒起伏。「戰亂之時，我被父親的朋友送到北嵎避難；紅線則被西佛國的小活佛救走了。」

　　「西佛國？所以佛劍分說才會帶她回到中原？」空空兒推敲前因後果，逕自下了定論。

　　「應是如此。」蝴蝶君頷首，模糊應聲。「我在北嵎因緣際會受高人指點，終於練成吾族刀法，然而收財買命做起殺手，一方面是掩人耳目，另外也可建立人脈，找尋紅線的下落。」

　　「就這樣過了幾年，我在西域打探到西佛國的小活佛駕崩之事，所以繼續找尋活佛轉世之人。最後才得知當年被小活佛所救的女嬰，為躲避仇家尋仇，被一名中原高僧帶回撫養。」

　　「那名中原高僧就是佛劍。」劍子恍然大悟道。

　　蝴蝶君點頭，繼續說道：「當時念及自身實力，尚無法保得我與紅線周全，所以才讓她繼續留在中原，而我慢慢收拾西域其他部落。誰知五年前，她為了報仇使出苦肉計，順利讓西蒙帶進闍城。」

　　「但是她為何知道族仇之事？而且單單找上了勢力最為龐大的嗜血族？」這也是蝴蝶君百思不得其解之處。紅線因何知曉滅族兇手之一為嗜血族？

　　一旁沉默許久的蘭漪淡淡地截斷他的話語，「是我告知的。當初我執行大哥交代的任務時受傷，意外被紅線所救，知曉她正在找尋自己身世，為報答救命之恩，我動用了在西域的人脈，調查出此事。」

　　「不對，汝前後有所矛盾。悠吟有驅魔人的血統，又該如何解釋？」龍宿接著問道，也問出了眾人心中疑惑。

　　「因為母親並非是雲蝶族之人。」蝴蝶君有些不耐煩道，對此點不願多談。

　　「怪不得五弟你認識紅線的師父。」公孫月有些埋怨道。當初初識紅線之時，便要蘭漪調查她的來歷，然而得到的情報卻沒有蝴蝶君所知的完整。

　　「四姊，這是因為紅線要求我不得透露給第三者知情，所以我只能說出部分實情啊。」聽出她的抱怨，蘭漪無辜說道。

　　劍子聽得有些模糊，隨後問道，「不過，悠吟曾有一年說是要到江南遊歷，整整消失了一年，難道你也知情？」

　　蝴蝶君搖頭，這段期間他亦不知情。眾人也聳肩攤手，最後所有的目光落到了沉默的佛劍身上。

　　「外出修行。」佛劍感受到大家疑惑的眼神，慢慢回答道。

　　「原來如此，這樣整件事情也可以說得通了。現在真相大白，小子，你算是過關了。不過，要讓悠吟承認你，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我可幫不上忙。」空空兒率先擺脫麻煩，閒閒地揮手，退至一旁。

　　「最後一個問題，紅線因何與嗜血族的禔摩……」蝴蝶君有些急促問道。紅線應該明白這層仇恨關係才是。

　　「這嘛……我明白你護妹心切，但是這牽涉了悠吟的隱私，恕我無法回答。你要問她本人才清楚。」空空兒聳聳肩，關於自家徒兒的感情之事，她一向是只聽不說，以免壞了師徒之情。

　　劍子與龍宿也露出看好戲的笑容，回頭繼續棋局。佛劍步回棋盤旁邊的暖炕，盤腿閉目，繼續靜坐禪修。

　　蝴蝶君、公孫月、蘭漪章袤君三人面面相覷，明白主人下了逐客令，也不再多做追問，準備起身告辭。

　　臨去前，蝴蝶君望著屋外瀑布奔流，語氣輕柔但卻清晰地宣告：「我不會勉強她叫我一聲大哥，但在我心中，她永遠是我最珍惜疼愛的妹妹。」

　　空空兒意味深長地看著那三人離去，抬手揮去一道氣勁，只見身後屏風緩緩移動，露出幽暗密室。兩條人影慢慢走出，竟是蝴蝶君遍尋不著的悠吟，以及冰爵禔摩。

　　「意外的真相，不過倒是聽得滿意。」悠吟笑嘻嘻地挽著禔摩的手，踏進了廳堂。

　　「丫頭，妳偷聽多久了？」空空兒瞪了她一眼，有些氣悶道。

　　「從『龍宿，竟然有人比你更有銅臭味。』這句開始。」悠吟逕自坐下，為自己斟了杯茶，而後又吃吃偷笑。

　　「妳喔，人家上門尋親，為何避而不見？」劍子一邊思考棋路，一邊不忘責怪這鬼靈精的丫頭。

　　「我說過了，我不喜有不勞而獲的行為。這是考驗。」悠吟淡淡地說，神情帶著玩笑與認真，「就算是親生兄長也不能例外。」

　　「怪他沒有盡到兄長的義務嗎？」空空兒望著她有些複雜的神色，微微刺探道。

　　「非也，烽火兵燹無可避免，而且他並無逃避，甚至自己先完成了部份之仇，代表他並非怕事之人。再者，我在北嵎這段期間，也略微打探他的行事作風，算是重情重義，除了愛黃金成癡這點讓我有點反感。」

　　劍子輕輕竊笑，內心為蝴蝶君默哀。悠吟可是十分討厭那些虛浮的金銀財寶，從她每年自龍宿的庫房偷出為數不少的珠寶去濟貧的行為，就可以明白一二了。

　　「那可憐的蝴蝶何時才能得償所願？」知曉劍子內心的想法，龍宿微微怒瞪，一邊又奚落地問道。

　　悠吟沉默著，目光對上了空空兒嚴肅的眼神。「師父，妳應該算過蝴蝶君的運勢未來吧？」

　　空空兒點頭，有些擔憂苦惱道：「當初我知道妳的身世後，就先為他卜上一卦，坎坷多難，而且他的命數已與公孫月緊緊相連，密不可分了。」

　　「換言之，就是兩人的命運相生相依，公孫月會為他帶來無數的災劫，命中註定只有她一姻緣，但是卦象顯示，又有另一隱晦的曖昧牽連，若要全身而退，就又必須引動這個牽連。」悠吟緊接著說道，臉色亦是凝重。

　　「但這只是一小部份，除非蝴蝶君放棄公孫月，否則這樣的命運將伴隨著他一生一世，直到兩人安然退隱為止。」空空兒就姻緣卦下了注解，雖然不是桃花劫，但也是紛紛擾擾。

　　然而，空空兒話中有話，注視著悠吟續道：「不過並非無法可破。註定的命運，就要以意外之變破之。丫頭，我可否曾說過妳的貴人就在北方？」

　　悠吟點頭，但不解她所指為何。「就是北嵎皇朝的太傅玉階飛。」

　　「沒錯，但是妳找到這個貴人，卻也引出了另一個契機。丫頭，蝴蝶君的命數將因妳而變。意外之變所指乃是不在既定命數之中的因子，一旦妳承認了兄妹關係，命運將重新運轉，這又是另一個命數之象了。」空空兒語帶玄機道。

　　「時候未到，我還不能與他相認。」悠吟淡淡說道，眼眸仍有幾絲波動，「倒是公孫月，她隱藏的危機太多了，恐怕難以應付。」

　　空空兒沉吟一會兒，緩緩說道：「主要因素也是在她之上，顯之隱之，皆在她一念之間。」

　　「汝確定要插手嗎？據吾所知，公孫月另一個身分將會為她帶來無數麻煩，牽引更多的災劫。」龍宿閒適地抽了口水煙。

　　悠吟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道，「見機行事吧，有些事情並非是我能介入，何況她的助力也不少。」

　　「雖然口頭上說麻煩，但在緊要關頭妳還是會出手相助吧。未來的隱藏勢力逐漸浮出，立場關係明朗，希望妳以後不要插手我們三人之事。」劍子明白她的個性，不願她再涉足江湖。

　　「劍子……」悠吟清楚他的苦心，只是中原勢力逐漸式微，劍子三人勢單力薄，又如何與之抗衡？

　　「悠吟，武林之事並非妳的責任，我不希望妳因此涉險，藉此次機會淡出武林吧。」禪坐的佛劍此刻睜開眼睛，注視著她欲言又止的表情說道。

　　「可是……好吧，我答應，不過若是危及性命時，我還是不會袖手旁觀。」悠吟做出最後讓步，不容他們拒絕。

　　「哈哈，放心吧，我們可沒那麼不濟事。」劍子打趣笑道，抬手揉亂了她一頭柔順銀髮。

　　悠吟半是微怒地撥開他手，反手就是道家掌法還以顏色，掌風凌厲迅速，攻得劍子應接不暇，卻又為之驚嘆。「這套掌法原是道家入門之招，經妳之手又變得更加精妙了。」

　　「何不以儒教的七巧如意手回之？」龍宿看了幾眼路數，立即做出解招。

　　劍子依言出招，只見兩人被這融合氣勁震退數步，雖是不分勝負，但以功力深淺而言，劍子依然佔了上風。

　　「哈，看來這段期間妳並無因此退步，反而更加精進。」劍子由衷讚道。他出手不含任何內力，純粹以武功招數應對，有此成果也算是難得。

　　回以微笑，悠吟收納吐氣，抬頭遍見滿天桃花瓣片片飛舞，似華繁景，眨眼即逝。她輕嘆口氣，望著北方之位，怔忡出神。此番景象，竟是她最後看見中原的安寧。

　　禔摩感受到她的情緒，只是無言地緊緊摟住她，雖未言語，但他亦明白悠吟的打算。烽火即將再起，他卻不禁嘆息，急流湧退，何況並非聖賢之人，天下安危不想去理，也不願去管。

　　不出一年，北辰皇朝覆滅，吞佛童子開啟了魔界封印，異度魔火肆虐之餘，三教先天前後受傷失蹤，只剩佛劍分說獨撐大局。

　　同年尾，中原戰火四起之際，遭逢百年難見之嚴冬，延續至來年初，又遇大旱蝗害，二年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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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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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28)

19樓發表於: 2007-03-03 19: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完成於2007/01/28‧初稿

【終卷】‧雲隱

　　川水淙淙，映著底下澄澄黃金，似如主人的心思，非要照得金碧輝煌不可。偶來一回，巧遇這麼一景，也不禁輕笑出聲。

　　「何事博得妹妹一笑？」人未至而聲先到，公孫月彎唇笑著，輕搖黑玉雕扇，一派雍容英氣不發而威，許久日子不見，倒是長了不少內韻。

　　悠吟淡淡一笑，輕描淡寫道：「只是想到有人為黃金如此執著，愛的是它的價值，還是它的歷久彌堅？」

　　公孫月一怔，倒是有些愕然，「此話倒是新鮮，我與蝴蝶君說了無數次，厭喜黃金如此甚者，為財所奴役，最是可恥。但今日聽妳一說，我到好奇起他對黃金的執著為何了。」

　　「妳應知道他為何這般賣命，從前如何，今日如何。」悠吟望著她澄明的眼眸，不禁嘆道。

　　「妳今日來是為他說情？」公孫月挑高眉，不太相信這避他惟恐不及之人，怎會特地來此說這番話。

　　「遊興一來，自當隨心所欲，依路而行，自然而然就到這了。」有些打發意味的回答，聽得公孫月莞爾不已，可當是下意識所為，那麼那隻笨蝶聽了應會喜極而泣吧。

　　「怎不見妳的隨身護花使者？」公孫月看著她身後，有些打趣道。那日在縹緲居聽空空兒說了，兩人應是和好如初，今日一見卻不然，莫非彼此心中還存著疙瘩？

　　「略施小懲，雖是言歸於好，但該清算的我從不少算，他亦是甘心從之，要配合我的心意，也難為他了。只是有些事情，不是說一聲誤會或者不得已，便可一筆勾銷。」悠吟淡淡說著，臉上無任何情緒存在。

　　公孫月輕嘖數聲，瞧出她有如此鐵娘子手腕，看來為了報仇，表面上是禔摩受了委屈，但其中原委與辛酸，卻讓她有苦說不出。看著她壓抑已久的情緒，興許是接二連三的事情發生，才讓悠吟一直沒有適當的發洩。

　　禔摩與悠吟之事，她已由蝴蝶君口中得知始末。對於禔摩無怨接受她的計畫，到最後的言聽計從，必是愛她已到不可自拔之地步。男性尊嚴、世族責任，皆被拋諸腦後。除了對他感到敬佩外，公孫月倒是對悠吟的安排不能苟同。

　　「唉，說妳過於冷靜，還是無情。禔摩這般對妳，算得上是掏心掏肺，卻換來如此對待，也不怕他寒心？」公孫月重情重義，自然是不能接受悠吟這樣的回應。雖說雙方皆有錯，但絕不是一方獨自承受所能化解。

　　悠吟默然，她何嘗不了解她的意思，她是仇恨沖昏頭罷，對於禔摩，她始終有說不出的愧疚與心疼。面對那盈然冰晶般的藍眸，再多的怨懟，也如煙消散。

　　而今塵埃落定，是倦亦累，至於感情之事，她實在無力氣去多想。

　　「總之，分開些日子總是好，思考未來如何走下去，以及彼此的心意如何。我從不勉強他為我多做犧牲，往日情誼雖歷歷在目，但我亦不敢說自己的心一如當初，從未更改。」

　　公孫月注視著她輕淡語氣，不難瞭解她是與自己同一般人。有著一樣的驕傲，即使栽了心，亦不願明白表示，壓在心底，看似懷念，卻是舉足不前的猶豫。

　　「我大略能懂妳的心思。有些事情並非情愛所能彌補，一旦刻上了心，便是一輩子，即使妳如何去漠視，它依舊在那。」

　　有所暗示的話語，令悠吟微愕的抬起頭，似乎對她如此坦言而訝異。「為了某些私慾，我的心部分是醜陋的。」

　　利用禔摩對她的愛意，利用西蒙對她的深情，她竟不知是如此巨大的撕裂苦楚，終能明白西蒙彌留前的那絲輕嘆，隱含多少情仇。

　　公孫月一聽，眼神微黯，走近些拍了拍她的手道，「人生在世，總有一些不能順如己意，甚至是違背良心，痛苦自是當然，為彌補所做的補償，和一輩子的良心不安，就是懲罰吧。」

　　「哈，說這些倒也矯情起來了，丹楓公孫月的器度豈是如此狹小？」她輕輕推開那雙溫暖的手，微笑道：「同樣是罪過，妳的選擇是讓一輩子去交換，還是要虛偽地去做善事？」

　　經過秋闕主少一事，公孫月雖是入了罪惡坑，但心中的缺憾卻未曾減少。過去是無法抹滅的，她明白。只是，世人願意遺忘嗎？

　　「雖然彌補過，但創傷依舊。」公孫月苦笑，雖然過去不堪的一切難以忘懷，但也畢竟都過去了，沉緬痛苦之中也於事無補。

　　悠吟微微挑眉，似是欲言又止，僅嘆口氣，「說到這心情都差了，我看我也來個戲水黃金，雖然身外之物無可留戀，但那金黃之色確實讓人心歡。」

　　「哈，由此可知你們果然是兄妹，喜好幾近相同。」

　　怒瞪一眼，悠吟頗不悅地說，「愛其色澤，而非其價值，我喜歡並非要收藏，別把我跟那隻愛金成痴的笨蝶相提並論。」

　　「阿月！」遠方奔來一道大紅身影，其勢洶湧，似有要將人給撲倒在地的趨勢，悠吟連忙往一旁閃開，很沒良心地讓公孫月獨自享受。

　　「好熱情呀，大哥。」戲謔一笑，最後兩字的稱謂，讓蝴蝶君忘了對公孫月吃豆腐，呆愣的表情簡直像是傻子一般。瞧著兩人打情罵俏的模樣，悠吟不自覺心情輕鬆，這隻蝴蝶總有那本事把人逗笑。

　　公孫月看了不禁笑得直不了腰，「看樣子你那兩個字對他威力頗大。喂，蝴蝶君，再傻下去你妹子要被人給拐走了。」

　　「妹、妹子？」蝴蝶君從呆愣到傻笑，到幸福的笑呵呵的媳婦臉，讓悠吟不自覺地向後退幾步，臉上竟是有些驚愕。

　　這蝴蝶君該不會是驚喜過度，刺激過大吧，自己是不該太早妥協，但被禔摩纏得幾近發狂，只得到這避難，說起名義上總給個安生。想想自己還是挺善良的。悠吟笑得奸巧，甚至不察蝴蝶君的異樣。

　　一腳踢開傻笑的笨蝶，公孫月有些不解道：「怎麼這麼快就投降啦，不是說還得吊他胃口一陣子？」

　　看來惡質之人不只有他，蝴蝶君連未來的牽手也毫不猶豫地落井下石。

　　輕咳幾聲，悠吟臉色微赧道，「我是不想再看到他的媳婦臉了，何況避難之詞總得有個回報，我並非是佔便宜之人。」

　　「紅線，我真高興啊，你終於親口喊我一聲……」蝴蝶君話未說完，便被悠吟給打斷，神色頗為哀怨。

　　「哎，沒的事，我大概就叫那麼一次。」悠吟煞有其事說道，毫不留情地摧毀他的幻想。

　　公孫月噗哧一笑，以扇掩嘴說道，「蝴蝶君，看來你似乎是太過樂觀，紅線可是只喊了那麼一次，請節哀順變。」

　　「沒關係，我陰川蝴蝶君什麼沒有，耐性最多，由我苦苦等你十八年就可明鑑我的真心……」蝴蝶君拍著胸脯，滔滔不絕地說著。

　　悠吟有些受不了的將他推開，揉了揉太陽穴說道：「真是聒噪，妳能容忍他這麼久也算是功力高深。不過就是一句話，也能有如此激烈反應。」

　　蝴蝶君哭喪著臉，慢慢偎近悠吟道：「小妹，妳說這話實在讓我非常痛心，我們可是失散十幾年才團圓的啊！」

　　看著那個近於耍賴的人，悠吟有些無奈的嘆口氣，算是敷衍地溫婉道：「是是是，我失言了。乖，我還有事要跟未來的大嫂商談，你可以暫到一旁休息品茗嗎？」

　　聽到那一句大嫂，笑彎了眼，蝴蝶君心滿意足的到一旁翹腳嗑瓜子。

　　「月姊，我今日來，是想給一些忠告。」悠吟神色嚴肅道。公孫月神色一凜，微微頷首。

　　悠吟緩緩說出自己所卜卦之結果，公孫月微微蹙起眉，不發一語。知道她所說屬實，也確實會發生，不願再受江湖之累的她，又豈是能夠接受如此結果？

　　緊緊握住公孫月之手，悠吟語重心長道：「放心吧，有何苦難、災劫，我們一起度過，雖是命運注定，但事在人為，又何須怨嘆悲觀？」

　　公孫月微微一笑，感受到雙手傳來的溫暖，不禁有些動容。「都這麼說了，還不願意來到北嵎定居？是在與那隻蝴蝶鬥氣？」

　　「非也，妳應知我個性，雖然已是退出江湖，但是佛劍他們仍然身處狼煙，我又豈能棄他們於不顧？興許我無法給予多少實質幫助，亦是一份心意。」

　　公孫月聽了不禁搖頭笑道：「光說我自招而來的災劫，妳不是一樣？明知幫助他們將不再有寧靜生活，不也甘之如飴？」

　　「哈，只可惜他們盯我可緊，此次我來北嵎，還是佛劍親自送我來，看見我踏入陰川蝴蝶谷，才肯回中原。」悠吟自嘲笑道，雖然不滿他們過於保護，不過愛深關切，她亦不忍心忤逆他們。

　　「看來妳是無法再插手武林之事了。」

　　輕輕挽上她手，蝴蝶君正色道：「小妹，非是我危言聳聽，實在是因中原戰火四起，就連我亦不放心妳繼續插手武林事。也許妳不滿我強行要妳到北嵎，但也是為妳好。」

　　悠吟微微一愣，隨即淡笑，「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是我與他們之間，就算相隔千山萬水，亦不能阻擋我的關心之情。且不說佛劍予我有養育之恩，劍子、龍宿更是多次解救我於危難之中，我不能袖手旁觀。」

　　蝴蝶君聳肩，正色道，「我知曉妳的心情，但是妳又能無時無刻注意他們嗎？暫且不說其他，上次與西蒙一戰，妳已失五成功力，傷勢難以痊癒，自保都有問題了！」

　　悠吟挑眉，昂首輕聲反駁道，「我要做之事，無任何事物能夠限制我，就算我功體受損又如何？朋友之情豈是患難時刻就被輕易抹消？你們太小覷我了。何況算出未來之事，是我無法放心之主因。」

　　「哦？可是端看如今局勢，異度魔界迅速侵略中原，亦在妳之盤算當中？」

　　悠吟搖首，微微苦笑道：「我不能算到如此精確，但八九不離十。幸好他們都已隱居幕後，也讓我鬆一口氣。」

　　「如果妳當真放心不下，我可以替妳走中原一趟，探探他們之近況，順便讓空空兒隨時接應他們，以防不時之需。」蝴蝶君揚起淡笑，臉色自若，許下承諾道。

　　悠吟錯愕不已，有些感動道，「你為何要為我做這麼多？」深知蝴蝶君個性，是能避麻煩則避，這種苦差事是敬謝不敏。

　　輕輕摟住她，蝴蝶君撫著她銀亮如月暈的髮，難得親切笑道：「妳是我唯一的妹妹啊，小妹有事，兄長服其勞，何況我這幾年來並未盡到一個兄長該做之責任，讓妳在外受苦這麼多年，比起來這不算什麼。」

　　「連蝴蝶君都開口承諾了，這樣妳還有什麼不放心？三教先天並非易與之輩，妳是過於操心了。」公孫月攤開黑玉雕扇，微笑道：「再說了，禔摩不也希望妳能與他退隱江湖？怎樣，考慮得如何了？」

　　「是有些心動了，不過……」悠吟欲言又止，望著蝴蝶君，神色苦惱。

　　公孫月心中瞭然，悄聲說，「你是擔心蝴蝶君與禔摩不合？」

　　這亦是可以料想到。蝴蝶君好不容易找到與他失散十幾年的妹妹，如今半路殺出個男人，說什麼也會有敵視之意。何況此人又曾是嗜血族之人，雖然仇恨已報，但心結仍有，怎樣也無法釋懷。

　　「沒錯，這兩個男人，歲數加起來都超過百歲，還這般任性，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去處理。」悠吟揉揉眉心，頗為頭痛道。禔摩倒是容易說服，但蝴蝶君一看到他，彷彿仇人相見，蝴蝶斬立刻拔出，非要拚個你死我活不可。

　　「這樣吧，蝴蝶君就交我處理，妳與禔摩暫時住在浮光掠影，我會交代八懺準備你們的居住事宜，讓我慢慢說服蝴蝶君。」公孫月沉吟片刻後，立即決定。

　　「也只能如此，有勞妳了，未來的大嫂。」悠吟眼神曖昧，笑嘻嘻道。

　　伸手敲了她額頭，公孫月有些羞怒道：「還貧嘴，看我還幫不幫妳！」有意無意地頻頻提起那件事，莫非悠吟也已知曉？

　　悠吟樂呵呵地朝蝴蝶君擺手，後者一臉討好的迎過來。「我說大哥，既然你已苦追月姊十八年了，今日何不再試試運氣，也好讓我當個見證人。」

　　蝴蝶君眼睛一亮，笑若春花，喜不自勝道：「當真？妳可要好好聽著了。咳咳，阿月，自從妳我相識，我噓寒問暖、親奉湯藥、洗衣煮飯，為我們未來努力打拚賺錢，聘金已有黃金上百萬兩，有房有車有地產，我和滿谷的愛蝶們半買半相送……」

　　悠吟瞪大眼，聽著蝴蝶君滔滔不絕地說著，有些後悔讓他開口了。

　　「唉。」公孫月無奈地長嘆，與悠吟相對苦笑。這次又不知多久才能讓他停下來了，上次最長紀錄足足說了一個時辰，而且從未間斷。

　　看來，不答應似乎不行了。含著苦笑，公孫月席地而坐，雖然是口頭些有抱怨，但雙眉之間帶著幸福嬌媚之色，讓悠吟看得不禁搖頭。看來，公孫月是想滿足一下女人的虛榮心，蝴蝶，你可還有得熬呢。

　　此刻，只剩下蝴蝶君的聲音回盪在谷中。暗處，一道黑影慢慢靠近──禔摩躡手躡腳悄聲步入，走至悠吟一旁，冷不防的輕輕抱住她。悠吟不慌不忙的回首，燦笑如陽。望著略顯憔悴的他，再如何有捉弄之意，也於心不忍了。

　　「如何？少初是否允准了？」笑得有些幸災樂禍，悠吟倒是不心疼他被為難，只可惜無緣親眼瞧瞧。

　　禔摩微微一笑，但心裡因那場試驗打個寒顫，「是，妳這次的把關者可真是一夫擋關、萬夫莫敵。」

　　聞言，悠吟不難想像那番情景，必是精采萬分。可惜呀，為了安撫這隻蝴蝶，忙得分身乏術，就不知慕少初的壓箱絕活為何了。

　　「少初乃是我最為重視的人，自然人生大事也得讓他點頭才行。不過看來，他似乎是消氣了。」悠吟拍拍他的臉頰，不意外他被刁難，反而疑惑於少初的手下留情。看來他之前所說的金盆洗手，並非玩笑。

　　禔摩握住那隻撫弄的小手，雙眸溢滿了醉人的柔情。想起過往的一切，如今否極泰來。幸福，竟是如此唾手可得。

　　「喂喂喂！你把手放哪啊！打斷我深情告白也就罷，竟膽敢吃我妹子豆腐，是嫌日子活膩了是吧？！」蝴蝶君乍見那抹銀白身影，如火燒尾巴般跳起來，橫眉豎眼地怒步奔去。

　　雖說悠吟已經態度稍軟化，有意到北嵎定居，但讓她改變心意的，竟是那個北辰元凰的太傅玉階飛！說什麼義兄好不容易脫出生死劫，定要與其臨水而居，才興致高昂地對他說要搬家，實為可恨可惱！

　　他蝴蝶君大人有大量，此等宵小之輩不屑與之計較……要忍，他得忍！句踐臥薪嚐膽，忍到復國之日，他同樣可以辦到，好不容易盼來的團圓幸福之日，只待這兩個眼中釘除去即可。

　　「哼，悠吟乃我妻，我要如何干你何事？」禔摩挑釁般的朝他斜睞一眼，橫腰抱起懷中之人，低首耳語道：「妳啊，配合得倒好！」

　　被一把抱起的悠吟，望著兩人追打情形，笑意盈盈。雖仍是互有敵意，但出手之時已少了五分力道，是否可謂日久生情，盡釋前嫌也？

　　如此安寧祥和，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喂，禔摩，放我下來！」

　　「蝴蝶君，小心足下石子啊！」公孫月笑呵呵地搖扇提醒道。話才剛說完，冷不防地前方之人立刻失足撲地。

　　悠吟見狀，不禁拍手大笑。緊抓著禔摩衣袖之餘，還不忘探首笑道：「大哥，你這五體投地的重禮，小妹怕是承受不起啊。」

　　笑眼朦朧，淚霧視線，掃過一張張滿足幸福之臉。禔摩、公孫月、蝴蝶君……還有，佇立遠處的數道人影。

　　暖日初晴，碧雲遠淡，寒風漸歛，雨暖百花綻放。嬉鬧聲散蝴蝶谷內，漫天金紅蝶翩翩飛舞，慢慢恢復了寧靜。

　　陰川波流涓涓，只餘點點金光。

　　聆聽悠揚聲，在水一方，曲亦終。
　　夢裡不知身是客，輪迴數世，終於紅塵。
　　無悔、無憾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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