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8.17 子夜秋歌（素x鈴）(章二，8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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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al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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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08-14 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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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17 子夜秋歌（素x鈴）(章二，8F）

章一　執念

是誰的思念在風裡？

沾染了千古憂愁化成細細江南雨。

＊　　　　　＊　　　　　＊

修長玉指如輕撫春水般撩劃過箏弦帶出流暢音階，只消得閉上眼就彷彿見到細雨裡的如畫般的優美江南。而後於指間離於箏弦時斷出一陣靜寂，再響起時即有別於上一刻的滑音，聲聲分明的音律溫潤如玉，卻又猶如夏夜裡晚風戲弄後的吊鈴，道出在重重煙雨裡，那人對於未明世途的不安。

輕輕淡淡裡是動人悠揚，矇矇矓矓裡是莫名悵然。

隨著之後的突起急弦如訴乖舛多變的命運，如絲帛倏地被撕扯開來，弦音一揪，鏗鏘響徹！

剎時間若像無數刀光劍影於眼前掠過，那曾是讓人熟悉又想遠離的江湖生涯，多少人不是為此掙扎一世，又多少人為了斷送悲哀卻也斷了生命。

最終高調音律逝於一指挑弦，間歇後又歸於婉約柔美的輕奏，再度重繪起重重山水裡的如夢江南，直至最後一音結束，多年來始終閉眼聽曲的女子彷彿見到在煙雨裡徬徨不定的身影就這麼消失於塵埃，曾於風裡袂袂飄揚的衣角轉眼成空，落於風裡的只剩無聲嘆息。

究竟是透徹人生的醒悟或是香消玉殞的遺憾，一旁聽曲多年也茫然多年的白衣女子始終明白不得。

人吶，只要見過這麼一回，就總是克制不住的，也跟上一嘆──

「妳這聲嘆，嘆的讓我傷神吶！」

撫弦的紅衣女子輕輕一笑，轉首間更勝枝頭桃花，起身挪步到已是數年知心的友人身旁，端起香茗飲落一口。

「讓妳這麼嘆息著，莫是在笑我琴藝退步了？」

「鈴姐姐妳說笑了，妳這等琴藝可是天下一絕。」

甫睜開眼的白衣女子跟著柔柔一笑，和著一身雪白，即是冬季盛開的雪梅猶不及那一分清麗。而紅衣女子聽她一言，又笑了起來。

「冬曲，自來冥府，認識也不是這一二天的事了，怎生的妳現在還跟我客套？」

「是肺腑之言。又怎生的姐姐幾年來還是不信冬曲？」挑了一眼看她，眼下的淚痣再點綴一分柔美。

「我總說，幾年前有個姑娘家帶著鹿嗚箏上我這來彈了一曲教我驚豔，也不見妳相信啊！」

「鈴姐姐！」

聽見友人羞怯一叫，風采鈴掩嘴呵呵的笑，「倒底我是比妳多了些世面，難逞口舌之快妳也別太傷心了。」

袁冬曲臉上沾了些紅，半是不服輸又半是欽佩的看她一眼後，才幽幽嘆道：「姐姐妳是謙虛了，不愧是江南第一才女吶！贏了我這些年，就連跟閰君的賭約妳也是一次都沒輸過。」

眼神轉了轉，又替二人斟滿茶杯後，偏頭再開口的是多年來未曾解過的疑問。

「可我就不懂，即使不願輪迴，妳也用不著跟閰君賭上百年吧？」

不願輪迴為的是等待，即使用了千萬年只能求得一瞬，但這就是世人都看不透的痴傻。只是她始終不解，為何眼前的人要跟掌管陰間大權的閰君來上無數賭局？

聽聞數年來不變的問題，風采鈴在看見知心友人眼裡也數年不變的探究時，沉默了好些會兒，才在輕嘆一聲後給了答案。

「是執念。」

執念？

似乎被驚嚇到般的怔愣了很久，袁冬曲不確定的看向仍悠閒喝茶的人一眼後，隨即跟著沉默下來。

而這突如其來的靜寂讓風采鈴又揚起一笑，瞅著正垂眼沉思的人，眼下的淚痣閃閃，她不禁想，那人是否曾在看見這種表情時就真的遞上手帕？

一但想起，另一段回憶也隨之上演。

記憶裡玄色身影就曾遞給她那麼一條沾著淡淡蓮香的手絹，然後用溫醇嗓音輕吐僅似朋友間的安慰之言。

『朱姑娘，請擦乾淚……』

那人這麼說，平靜的說。

可她沒看錯那人應當如語氣裡平靜的眼神此時卻閃著比誰都炙熱的情感。

就那一瞬，幾點星星之火撩燒了一生愛情，註定她永世的淚，刻劃他無盡的悲。

接著又想起，似乎就在與那人糾葛上了後，多數人逢她便問：『後悔嗎？』

悔？不悔？

曾在午夜深迴裡黯然神傷，也曾在悵然輕嘆後獨自喃道不枉這麼一回，這其中心緒交纏就饒她是江南第一才女卻怎麼說也說不明，於是她總在淡淡一笑後送上沉默就當答案。

情一字，教人習得容易懂得難吶──

執念，執念，所執何念？

「就這執念，他真想贏上這麼一回？」

沉默甚久後袁冬曲不解目光裡是層層疑惑，看著一雙手將自己杯裡冷卻的茶倒出又重新斟滿新茶，端起喝了口後繼續認真思考。

「莫非是漫長日子下他也無聊了？還是高權在握的人總是有那麼無謂的自尊心呢？」

近乎調侃的猜測讓人有些失笑，而風采鈴在看見背對友人、迎面而來的身影時，便不客氣的笑出來。

「呵呵，這問題若要問我，不如問他。」

話裡的提示再明顯不過。

驚訝，一回頭，袁冬曲果然看見正成為話題的人朝她們走來，搭著不算好看的臉色。

恐怕是都聽見了吧？

不過深處地府裡，瞞不了閰王自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袁冬曲早就有此認知。

「當初見妳不喝孟婆湯便將妳帶來此處真是失策，一首箏曲換來評斷本王的人更是不划算。嘖！不察，不察吶……」

一出口就藏刀帶劍，配上過於陰鬱的神情表示出危險訊息，若一般人早就嚇的逃之夭夭，但只見清麗容顏緩緩一笑，欠了個身後輕言軟語的回應。

「冬曲並非第一人，閰君這話便有失公道了。」

「說的是，一時忘了古人智慧，下回我會記得愈是溫婉的女子愈不可信。」狀似頓悟的點點頭，一襲黑衣的閰王坐落空位，接過香茗飲下後，一臉認真的說道。

「以貌取人？」

「不，『唯小人女子難養也』。」

美目圓睜，袁冬曲怔愣一下後，清麗的笑顏再深幾分。

「難道閰君也認為『女子無才便是德』？如此迂腐思想冬曲以為閰君沒有，看來是冬曲猜錯了。」

唷！拐彎損人呢！

不過數年來言詞交鋒也不只這麼一回，閰王感嘆似的搖搖頭。

「口才愈來愈好了啊……不管是識人不清還是以貌取人，二者錯本王皆犯了。」

表面認輸實質反將一軍，袁冬曲也沒把話意漏了，悠悠接過泡茶的工作，在替閰王斟滿茶後又回應道：「莫嫌口才犀利，應說對答如流。」

聞言，閻王揚起悠然一笑，最終勝負儼然不掛於心，「那本王不吝再讚妳一句蕙質蘭心，只換半刻獨處。」

「冬曲豈是不識局面之人，閰君您言重了。」抬手掩嘴輕笑，白色絲質水袖瞬間盪出悠美揚線，「冬曲這就告退。」

再欠了身，雪白身影沒回首的直向迴廊走去。直至消失在轉角，閰王才把視線轉向一身紅衣僅看不語的風采鈴。

「這些年來她倒是把妳的自負自傲學了些去。」

「非也。」始終緊閉的盈潤朱唇終於勾起些微弧度，帶出一片嬌艷笑意，「若我說，就是閰君您這些年愈是屈居下風吶！」

「可我印象幾年前她確實比現在柔潤些。」

「放下因果，返樸歸真。你當初不這麼告訴我的嗎？」

「歸真歸真，這非她的真。塵世鏡映出她的種種，在傲笑紅塵身旁時就不見這份傲氣。」

「呵！」

意外引來這麼一個笑聲，是足以帶出濃濃疑問的笑。閻王挑著眉看她，明白表示就等著答案。

搖搖頭，風采鈴顯然對這種結論不認同，接過詢問目光裡的疑惑，不急不徐的聲調即使調侃也甚是優雅。

「你用了千年依舊不懂女人心。」

「是不懂。」

言語間的輕聲嘳嘆大有感慨之意，而就在嘆息聲間，又飲盡一杯茶。

＊　　　　　＊　　　　　＊

半刻一到，那人又走了。

來的匆匆也走的匆匆，用目光送走一襲黑的男子，風采鈴猛然憶起不知多久前，也曾在深山裡一次次的經歷這種場景。

偶爾是迷路老者，偶爾是討水的村民，反正在萬種不同姿態又總是帶上那抹清雅蓮香的人只要想見她就有千百個理由來見，但真見著了，也是相同的匆匆模樣。

有時連好啊，不好啊，都沒問，眼神就滴溜溜的在她不大的房子裡空轉，然後轉啊轉的偏不轉往她身上又走了。

若不是真為他產下一子，說出去也沒人要相信這樣的男人竟是她的夫吧？！

幾次後，她也耐不住的發作──扠著腰又氣又好笑的硬是站在門口堵了那人的出路，一句『素還真，你是把我當空氣還是當洪水猛獸？』將那人嚇的十分傻眼。

究竟是這舉止太不符合才女形象，還是那人以為自己就是溫順模樣才對，那人總之就留了那麼一晚。

那晚他不成眠，她也不成眠。

自此之後那人就不再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而她終明白原來那人竟傻的用忽視來壓抑自己的熱情。

若說愛情容易讓人變笨，那天下第一智者成了天下第一愚者就不是件怪事，說到底天才與笨蛋果真只有一線之隔呢！呵！

一但接連想起，縱有不甘縱有惆悵，卻仍是讓風采鈴失笑不己。莫道往事不堪回首，一回首，眷戀一世的人總還是教她如此眷戀。

輕搖臻首轉身打算收拾茶具，卻沒想到已有一道白色身影忙碌其中，風采鈴三二步的湊上去接手殘局。

「冬曲，我來就好。」

「沒關係，就要收好了。」

「是我邀妳的，怎能讓妳收拾？」風采鈴不讚同的回道。只是在她的手要碰到瓷杯之前，另一雙手就早了她一步。

將杯子全數放上茶盤，清麗的小臉朝她綻出一笑，「這苑裡也就妳我二人，分這麼清楚就枉費這些年交心了。」

可不是？

過多的禮數就是種無形隔閡──不知多久前，她也曾這麼訓過那人的，怎麼現在就給忘了？！

微愣之後，收回手的紅色身影悠悠笑道。

「那就麻煩妳了。」

「哪的話。」

片刻後端著茶盤轉進膳房白色身影又轉了回來，手上多了塊乾淨的布，引來風采鈴的疑惑目光。

「你拿布做什麼？」

「桌上的鏡子在我剛剛收拾時給茶水弄髒了呢！」袁冬曲抱歉的笑了笑，拿起桌上的圓鏡徑自擦起來，「鈴姐姐怎麼會想到要拿鏡子出來？」

這讓風采鈴看了，忍不住笑著搖搖頭。

就念著過去的事，把這都給忘了啊！

她伸手止了友人拭鏡的動作，將鏡子取過後反面置於桌上。

「這是塵世鏡，閰君留下的，它可以映出心中所思的人世種種。」

袁冬曲驚訝一呼。

「那妳不看嗎？」這東西真教人開了眼界。

「何必看。」

自唇間流出的聲調輕輕淡淡，如訴天晴或陰雨般無關緊要，袁冬曲看了眼雕劃優美的側臉，此時閉上的眸光教人什麼都窺探不得。

可她也是愛過那麼一回的人，有些事，只消心領神會即懂。

「怎麼不看？」

思起數年來這可真是首次見到總是雲淡風輕的笑容竟也有少見的逞強，袁冬曲刻意的又取過鏡子並發出聲響，驚的那人再度張了眼，對上她的眼神裡有了一絲慌亂。

捕捉到那抹神情後，姣好的唇角便揚出弧線。

「閰君留下必有用意，就多年來我也只見到這麼一回，我猜與賭局有關？」

「欸！」有些狼狽的笑了下，風采鈴怎麼也沒想過幾年來的淡然恬靜就毀在個鏡子上，「妳莫非是習了讀心術啊……」

「好說。」拾起布，白色水袖下的纖纖素手再次仔細的擦拭著鏡面，「但若是如此，那姐姐可得保管好了。」

看著她的動作，風采鈴心情頓時複雜起來，「我倒希望妳現在一失手就碎了它呢！」

抬首，怔愣，在望見有些認真又有些猶豫的表情後，袁冬曲一時間克制不住的笑出聲來，瞬時，苑內彷彿有輕鈴響起。

「看來這回賭局是個難題呵！第一次見到妳這般沒信心。」

「是難題啊……」

「很難？」往鏡面呵了口氣，攏著布一次又一次的劃上同心圓。

「很難、很難……」

微惱的低低喃念，此時風采鈴十分真切的感受到什麼叫悔不當初──就連成了那人的妻她都沒曾有過這念頭，但此時想起來竟答應如此荒唐的賭約，難道真是錯在她自傲過人的心性？

目光隨枝葉落下飄了過去，待葉面著地後，望著許久許久，風采鈴才深深嘳嘆。

「我啊，贏了百年賭約，或許就要輸在這一回了──」

「可數年來，妳贏了什麼也沒得到吶？」

聽著反覆一次又一次的低念，待鏡子一片清明後，終於抬首的清麗容顏又有了疑惑。

終將視線從亭外轉回的風采鈴微微側首，而後認真的點點頭，卻回答的讓發問者相當錯愕。

「確實是。」

這哪算回答？確切來說，這是標準四兩撥千金的手法……

袁冬曲驀地有些想笑，若道是近朱者赤，這就是個好見證了──江南第一才女也學會白蓮慣用的把戲了啊！

「既是如此輸上一回也不行？」

「有些局，一步錯，步步錯。」單手撐著額穴，幽幽斂下的瞳眸意味深遠，「冬曲，我們都輸過，忘了嗎？」

「沒忘。可是，就因為輸一回，所以也贏了一回吶！」柔柔笑顏有滿足也有不解，望向風采鈴的眸光清澈萬分，「我倒覺得，值得了。」

沒忽略知心友人眼裡的那抹真摯直率，風采鈴想起好似自己在很久很久前就失去了。

她猶記得幼時自己還曾說過，她定嫁人中之龍，這件事她可被自己的親娘取笑多年，可是沒讓人想到的是幾年後她真成了那人的妻──縱然一生命運坎坷。她沒來及的讓自己的親娘見證這件事，卻往往在想起時還是不免輕笑。

但是江湖生涯多年，也磨的她自視甚高的心性圓融了些。當年那個少女已經不見了，忘了在哪天忽地瞥見銅鏡時，她才發現曾被讚譽總是清如春池的眸光不知在何時已變得混濁，一世傲氣轉成只求平凡，直至結束一生，她還是沒能找著她曾有過的年少真誠。

今日一望，就讓她望的滿心生羨。

思及此，又是一道無聲嘳嘆。

「是說這鏡真是能看見心裡所想？」不待回答，撫過素指的鏡面此時仍是映著自己的臉，袁冬曲不確定的又問道。

「閰君的話自是可信。不過妳不怕擦著擦著，幾年來殷殷懸念的臉就浮在鏡上嗎？」

有些情感，可是一碰就潰堤。

「不怕。」

柔柔聲線答的乾脆，教風采鈴忽地也有其實此人外表跟內心差距極大的微妙認知。

「睜眼，閉眼，我都看見了。」沒管上另一雙眼是如何詫異，綾紅唇角擒起一笑，融著話裡渲染出一片幸福。

「這鏡，只是讓我看的更清楚罷了。」

＊　　　　　＊　　　　　＊

一時間半句話也應不上的風采鈴只能輕眨羽睫，一段被她深深放在心底的記憶悄悄浮現──

那是在她隱居深山時發生的事。

那時她失眠了一段時日，從那人離去那天開始。

明明就習慣了來來去去的日子，這莫名的症狀可教她煩惱不己，直至親兒又摸上山來探望她時，她不免抱著孩子很是認真的請求起來。

『續緣，娘幾天來都沒睡好了，睡睡醒醒的很是難受，你要不一掌讓我睡的乾脆些？』

然後回應她的就是一張俊秀稚氣又驚嚇不己的面容。

後來她當然沒能如願，不過貼心的孩兒倒是留在山上好幾天膩著她陪睡，一直到身不由己的離開後，她失眠的日子又重現了。

後來，在山腳下市集看見了那卷質地甚好的布帛，腦中於是浮現了一大一小的父子身影。這讓他長長一嘆後不得不承認，有些人不是閉上眼就看不見的。

之後她忙著趕在入冬前將二套衣服都縫製好，而在忙碌裡失眠的日子就默默的結束了。

其實也說不準究竟會不會在冬季來臨前見上一面，可是針針穿過布面又沒入下去，直至落下最後一針咬斷線頭後，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痴傻的織了滿衣相思。

如預期內的，她的孩兒用了眼淚來收下這套冬衣。她不望提醒的說，或許幾年後續緣就穿不下了呢！誰料到負著天下第一盛名的人又是任性又是撒嬌的說，那娘妳年年都給我縫冬衣就是了！

這讓她當下很不客氣的大笑起來──即是如何意氣風發的少年郎，骨子裡還是渴望親情的幼兒吶！

隔了數日等她將另一套冬衣交到那人手上時，那人總是沉穩的瞳眸裡忽地有了不捨也有驚喜，褶褶目光裡帶過一閃即逝的困惑，卻什麼也沒說。

她瞅著眼與他對望，長長的沉默持續長長，半晌後終是轉身挫敗的嘆息起來。

幾年來你怎麼還是不坦率？她說。結果回答她的是自身後而來的一個擁抱。

『我找不出感謝的話來說啊，這叫近鄉情怯吧！』

這句話是這麼用的嗎？還真是活生生見鬼了！

隔日滿身酸疼的從床上爬起時，她心中念頭就是再確認了那人果真得了便宜又賣乖。

而那人沒問出口的事就這麼一直擱著，約莫可以一字不差的猜出那人當時想出口的話，那人卻還是死撐著不說。

直至某日又跑來探她的孩兒稍來這麼一個訊息──

『娘妳偏心！給他縫的衣裳貼身合裁，我的就大了些！』臉上跟話裡都好不委曲。

『就說續緣還會長大的呀！瞧，這回好像比上次又高了一些？』

『一點點……』認真思考一番後，俊俏的面孔又別了過去，很是生氣，『不過他還有來見妳就好！若真是如此負心，我下次揍他就不留情了！』

『續緣！你就希望娘守寡嗎？』

想起前輩上次提過某人差點被兒子打掉了半條命，她不禁又氣又好笑的看著自家孩子，就不懂這剛烈性子究竟像誰。

『這種日子不像嗎？』

『像嗎？真像了他一步都不會踏進這裡吧！』

『唔……』

被啫的無話可說，青年只得悶悶把頭靠在親娘的肩上，片刻之後，才又幽幽開口。

『不過我沒想過他那麼常來看妳……』

青年想，只有常見著面，才能製出那麼合身的衣物。也還真看不出來他那狀似冷漠的父親啊…青年認真想著，下次若還真是要揍他，是否放輕個幾成功力。

只是這樣的低喃讓她輕輕的搖頭。

『其實不常。』

『呃？』

面對半是懷疑半是驚訝的眼神，她徑自溫柔的笑，拍拍孩子日漸神似那人的臉頰。

『續緣還小，不過終有一天，你會懂的。』

於是這個秘密，她一生都沒說，就放在心底，也放進她的棺木。

沒說，其實她睜眼閉眼，都有二道頤長身影在腦中揮之不去──刻畫至深的讓她即使一年半載的沒見過面，還是為他們縫製出一絲不差的冬衣。

＊　　　　　＊　　　　　＊

自回憶裡抽身的風采鈴重新張著眼眸時，看見了清麗的容顏對著鏡子低笑。

「這鏡，果真如此吶！」

落下這麼一個結論後，隨著指腹撫過鏡面，才滿足似的笑嘆了聲，將鏡子擱回桌上。

鏡面已恢復正常，但是風采鈴肯定在上一刻，友人必定見到心心掛念的人。

只是，自己己棲身冥界百年，遠比她清楚有些情感是挑戰不得的。

她望著那笑顏，半是感慨的開口：「看多了，只是愈放不下。」

「妳放下過嗎？」袁冬曲側首輕輕問道。

微抿著唇，風采鈴一時間又被她問的無言。而袁冬曲在她的靜默裡，坦白又誠實的給了答案。

「我一直都放不下。」

一句話就似碎石，再是小巧卻是完美擊破被撐起百年的屏障，哐啷碎聲裡是嘲笑她的自欺欺人──心裡的萬年凝冰其實僅是輕薄如翼的玻璃，到底其實就是這麼不堪一擊。

……是啊，怎麼又給忘了？

睜著眼，是思念，閉上眼，也是思念。

思念總是那麼無所不在，只消一瞬便如螻蟻侵食入骨。

風采鈴持續沉默，只眼睜睜的看著白色身影踱到箏前，抬手撫出幾個音階。

「一首子夜秋歌，妳是奏的精湛，但今日一聽，琴音中的遙想思念遠勝當年。」

沒有回頭的人最後落坐，認真的再揚一曲，聲聲音律間和入柔柔嗓音。

「妳可知，其實妳與白蓮同樣的不坦白。」

「你們見過？」風采鈴微訝。

「一面之緣。」滑過一大音階，袁冬曲追憶起已經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我問他，若還有機會跟妳說句話，他想說什麼。」

「…是嗎？他怎麼說？」

「很教人錯愕的答案吶！」淺淺呵笑，袁冬曲的眸光一挑後，道出真意，「不過…就當秘密換秘密，聊聊妳與閰君的賭約？」

「怎麼話題又回到這裡了？」啞然失笑，風采鈴真是頭一次見到友人如此旺盛的好奇心。

「是妳說不想輸，所以我自是得聽聽，才能了解是否有破解之道囉！」

「這個啊──」

「這曲結束前都有得思量，莫急。」

「妳啊……」

再度失笑的搖頭，在片刻思量後，風采鈴才悠悠笑道。

「如此甚是公平，但若不計較，不彷妳先說？」

明白不可能失約個性，袁冬曲眼神轉了轉後，再啟朱唇。

「也可。」

驟然停下琴音，袁冬曲整個人轉身過來直直的瞅著她瞧，瞧到讓她很不自在。

「…冬曲？」

「嘻嘻嘻……」

忽地爆出笑聲，笑的讓風采鈴更不自在了。

「冬曲……」這是怎麼樣？

「他說，『我想邀朱姑娘上琉璃仙境作客』！」扳起臉彷著那人那天的表情，沒二下子清麗的容顏又笑了起來，「妳說他是不是不坦白？」

「……呃！」一時間被友人逗的很錯愕，風采鈴只得發出這麼一個短暫音節。

「呵呵！我啊，就說他不坦白！」

「他…真是如此說？」不確定的又問一次，風采鈴怎麼的也沒想過是這種答案。

「就是。」眼也笑成了彎月樣。

「好你個素還真……」

見風采鈴低頭抵著額低低的念起來，袁冬曲雖然看不見此時她臉上的表情，卻也猜的出一二，口氣一轉的便軟化下來。

「鈴姐姐莫要太為難他啊，不坦白看來是你們夫妻的專長了。」

「我就說我比他坦白太多！」臉一抬，風采鈴很不認同的回道，眉間微微蹙起，「不過…早該料到他不會改的。」

「能夠如此迂迴他也不愧是一代神人了。」袁冬曲打趣的掩著嘴偷笑，美眸一眺，又把話題換了去，「現在該鈴姐姐說了吧？」

「我啊──」

在溫潤嗓音下，袁冬曲見到豔紅衣袖下的素手抄起桌上圓鏡，一番猶豫後終將目光定了上去。

「這次，賭我的百年相思──落淚，我輸，不落淚，他輸。妳說，這局我可還能勝？」

一抹殘葉忽自枝椏飄落，盪過幾個弧線後落於始終沒開過花的蓮池裡，擾了花蝶飛起旋舞，最後又停往蓮葉去。

是誰的幽幽黑眸裡有著與池面一樣的水光瀲灩？

再撩箏音的人直至一曲結束，才朝仍是專心看著鏡子的人綻出了然一笑。

「妳啊，輸定了。」

（待續）

【後記】

嘿，不要懷疑，這真的是素風文！
不過是說……素還真，你大概是有史以來最沒有存在感的男主角了！
（素：根本就是妳多話！七八千字還不讓我跟采鈴見面是怎樣！╬）

咳，這是突發文，我本來想要一章解決的結果現在七落八長字數爆不完──難道愛太多真的就是一種詛咒嗎ＱＱ（友：愛太多不是，話太多就是了ˇˇ）
是說請作古很久很久的袁冬曲小姐來湊個一腳還真是讓我卡稿卡到不行
可是離開霹靂太久我一時間想起會彈古箏的女角還只有她嗄嗄嗄（抱頭）
（↑這個人從江湖血路後就沒有看了）
然後還在『倒底是愁月有淚痣還是冬曲才有』裡面回想很久，最後決定隨便它了
（冬曲：那妳想那麼久在想什麼……　作：我高興ˇ）
倒是不知道怎麼寫著寫著寫著，有一種在寫ＧＬ的感覺，於是刪刪減減的就變成現在這樣了（逃開）

再來就是──采鈴姐姐的回憶才是爆字數的元兇！！！
喔喔喔我真的很愛一掌把阿素打飛的天下第一嗄嗄嗄ＸＤＤＤ
（我承認那時腦袋裝豆腐的阿素讓我很怨！　素：明明就是牽怒！）
然後跟娘親撒嬌的傲嬌少年也很可愛ˇˇˇ
不過最愛的還是下面這句↓

『續緣，娘幾天來都沒睡好了，睡睡醒醒的很是難受，你要不一掌讓我睡的乾脆些？』

這句我真是邊寫邊笑，有一種續緣頂著一張囧臉出現在眼前的即視感ＸＤＤＤＤ
其實續緣你是怕一打之後你娘就直接蒙主寵召了對不對？
親愛的孩子你真的是太可愛了哈哈哈ＸＤＤＤ（緣：我明明什麼也沒做！）

好啦，閒聊應該就是這樣～再聊下去梗就要破光光了（其實是怕後記字數太多）
希望下一回字數不要再爆，讓阿素重回男主角的位置（笑）

BY 很努力要控制字數跟加快劇情進度的某Ｔ

[ 此貼被bluealice在2008-08-17 14:56重新編輯 ]

T氏物語，個人專欄，歡迎來坐坐>////<
萌花成份：素氏一家、G.DEF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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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08-14 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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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一各請你要繼續更新喔我會期待接下來的發展
哇素素和彩鈴的文耶真好有看到一篇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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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緊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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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08-14 03:1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沒有看過天下第一時的續緣
很難想像把親愛爹親打著玩的他
也沒看過豆腐腦的素素,
只見過九皇座的素素上聖教救兒
摺扇一揮"今日誰也不准傷害吾兒"
[好帥]難得一見的素素

風采玲的回憶很精彩...就請素素再等會兒吧!哈~

བདག་གིས་སྲོད་ཀྱི་མཚམས་སུ་ཆུ་འདབས་སུ་ཆུ་འཐུང་དུ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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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cdefg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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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3樓發表於: 2008-08-14 04:4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太好了最喜歡看素鈴的文了~~

很喜歡樓主的文筆

情感描寫細膩動人讓我很感動耶

在霹靂情侶中個人最愛也感到最心痛的

就是素鈴了

在看到 [你要不一掌讓我睡的乾脆些!] 哈哈~~ 　真的很有趣阿

期待接下來的發展素素何時會出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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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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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

4樓發表於: 2008-08-14 10:2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感覺不錯~

驚訝大大和我一樣霹靂史斷在江湖血路~

冬曲有痣~愁月沒有

期待下文~

[ 此貼被修晴在2008-08-15 01:11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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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al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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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

5樓發表於: 2008-08-14 18: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小小蹤：
謝謝你的欣賞 >////<（抱住）
後續正在努力中，我會加油的ˇ

無關緊要：
呣哈哈哈哈哈－－先感謝你的心得ＸＤ
是說天下第一那時期可好玩了，三天一巴五天一踹的，阿素一整個被兒子欺壓無法翻身ˇ
完全見證什麼叫「打是情罵是愛（？）」，續緣真的很愛爸爸呢！（素：這句話是這麼說的嗎......）
九皇座那段朋友有借我看一些些
聽你這麼一說，我挺想把整套啃完的ＸＤ
要看到開竅的素老頭可不是那麼簡單呢！（心）

abcdefg803：
謝謝你的稱讚～討厭我好害羞>/////<
寫素鈴的大手好多好多，這麼說我不敢當啦（縮）
是說這對情侶我真的好愛好愛所以愛太多才爆出這麼一系列（默）
也是因為愛太多所以采鈴姐姐才有那麼勁爆的台詞ＸＤ
（鈴：明明是妳大腦裝外星人吧......）
如果這麼一路勁爆下去到時見面也是很精采可期的喔～
說不定會出現那種「素還真你最好請個八人大轎來扛我否則休想我搬回去住！」
然後阿素只好轉身跟戰友求救ˇˇˇ（眾：要幫忙打仗就算了還要扛轎喔？*怒*）
（↑自己幻想的很高興ＸＤ）
不過照今天的字數進度來看，阿素你見老婆是有得等了（拍肩）

修晴：
喔喔喔～～～感謝你的資訊提供，還好我沒寫錯
要不愁月冬曲二人在那玩COSPLAY大會真是怎麼想怎麼歡樂啊ＸＤＤＤ
（愁：讓我上場有什麼不好～都是人妻而且算起來我老公跟她老公不是同梯的嗎？ˇ）
是說我們一同斷在那劇情真是太巧合了！緣份真是奧妙啊～哈哈哈ＸＤ
然後，心得感謝，下文我在努力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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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a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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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1)

6樓發表於: 2008-08-14 21:48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原來天下第一的續緣有打素還真為風采鈴出氣的習慣
不過下手輕一點呀= =|||
打死素還真你也不好過
不過素還真在感情事方面向來就不坦白^^
是說後續是如何?
真使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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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al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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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發表於: 2008-08-16 0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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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raday：
所謂年幼不懂事啊～所以一成功力跟十成功力對續緣來說可能都差不多ＸＤ
尤其打在老爸身上八成就是抱著「反正你是打不死的老妖怪沒差啦～」然後就打的更用力了ＸＤＤ（喂！）
不過看來阿素在感情方面的不坦白已經是眾所皆知了
所以我想就給他一路清水到底不要給任何福利也是沒差的吧～
（素：我警告妳妳不要亂來！當初說好有oo跟xx我才要演的啊Ｑ口Ｑ　←oo跟XX是什麼不可考ＸＤ）

後續我在努力了，感謝妳的心得跟賞文喔>/////<（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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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ueal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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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9)

8樓發表於: 2008-08-17 23:09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章二－莫記

『永遠不要相信你眼前的風采鈴。』

是誰的話在雨中撩繞，輕輕渺渺卻如千斤重石壓窒心中喘息不過？

＊　　　　　＊　　　　　＊

「廣四海、遊九洲，風遠白雲秋；立蒼茫、騁遠志，徜徉天地意──」

和平盛世的時代，吟著這樣的詩似乎很是愜意，於是背著手的人悟思片刻後，清清嗓音，又重吟了一遍。

「──風遠白雲秋──徜徉天地意──」

接著就是被隱忍了一早上的怒氣突襲而起！

「喂，素還真！我說思念兒子也不是這麼個思念法吧？！」

再也看不下去的中年男子驀然拍桌而起，震的一壺茶水灑了過半，一旁結縭數載的髮妻則是一臉淡然的看戲，然後一臉淡然的再將熱水沖入茶中，默默看著丈夫往那道白色人影持續責罵。

「一整個上午你就在吟你兒子的詩，那麼想他你是不會去找喔？」

「好友你不懂，劣者是在擔憂啊！」

「擔什麼憂，這武林好不容易和平了這些年，只要你不要再去搗亂哪會有什麼大事！」

「好友你真是傷人，劣者深知自己是個罪人，實在無須一再提起……」

「對！你真是千古不赦的大罪人！！！」

中年男子又用力的拍桌，教盤裡的精緻點心也落了大半在桌上，女子則是向另一名同樣沉默的劍客瞧了眼，看見劍客雖然嘆氣卻還是無奈的伸出手來接過被她挽救起的殘餘糕點。接著手腳俐落的收拾乾淨，然後只替自己跟劍客斟了茶，聽著某人狀似真摯實質足以將人氣到心臟病發的辯駁。

「好友你這番話刺中劣者的心，非常之痛！」

眉一皺，眼一斂，委曲瞬間浮起，一搧一闔的長睫轉眼前彷彿要眨出水光似的，接著半側過頭，手摀著心口，滿是痛心的模樣──只可惜騙不了愈來愈精明的中年男子。

「不要學那個人！還有不要以為你少了大退三步我就看不出來你在假裝！素阿還真你不能坦白一點嗎？」

「欸──好友不是習慣了嗎？」

果然面容下哪有幾欲滴出的淚光，一抬首是比高掛日陽還燦爛的笑容，激的中年男子氣呼呼的連鬍子都盪出弧度。

「我不想要那麼可悲的習慣！現在我不管你為了什麼，反正如果你想兒子就去找，不要窩在琉璃仙境裡一直念你兒子的詩！」

「劣者說了只是擔憂嘛！」某人好不無辜。

「擔憂什麼啦？」

「風遠白雲秋、徜徉天地意──你說，續緣該不會以為這詩號的含意是叫他浪跡天涯吧？」沉聲一嘆，儒者很是煩惱，「好友有沒有覺得續緣外診的時間愈來愈長？」

「素、還、真────」

噢…大概要暴走了。

女子默默的想著，然後把桌上的茶杯盤子通通疊到托盤上，端起的剎那果然石桌又被中年男子拍了一下，接著應聲而裂，得來劍客略是讚嘆的眼神。

習慣了。女子用這種眼神平靜的回答。

「還說你沒有想兒子！一句話要拐十八個彎不累嗎？你、現在、馬上、給我去山腳下十里外的風家莊！整個莊頭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就是你兒子的醫廬，不要再說你找不到了！」

「劣者前去會打擾他行醫的。」

儒者的理由聽起來很貼心，語氣有點哀怨，一股委曲油然而生，只可惜聽起中年男子的耳裡，成了毒言惡語。

「那我們就活該受你摧殘嗎？」中年男子大聲一吼，一把跩了儒者的手臂，推著他的背把他推到亭外去，「去去去，他不是有說醫診十日？現在才第二日，他一定還沒走的啦！」

對！就是因為才第二日就搞這種把戲，他才會氣到想一掌巴向那顆白色腦袋！

做父親的想兒子是天經地義，不過如果這麼誇張──從看到藥草就想到兒子、然後拔著一片片蓮花瓣邊念回來、不回來、再來就是成日念著兒子的詩──那就不要怪他總是想有宰了他的衝動。

「為什麼我堂堂琉璃仙境之主要被你趕……」

某人在被推出來後，抿唇回首如此抗議，惹的中年男子又氣吹著鬍子。

「你真以為我推的動你喔？素還真，做人要坦白，不然會有報應！」

眼見友人都氣紅了一張臉，儒者這才綻出笑容，終止了這場於和平閒暇午後的小小鬧劇。

「是是，劣者受教──那麼琉璃仙境就暫請好友看顧了？」

「快、滾！」

於是，片刻之後，儒者帶上友人親手製作、兒子又最愛吃的糕點上路。

臉上笑意盈盈，全然不知所謂的報應其實來的很快。

＊　　　　　＊　　　　　＊

送了堪稱比瘟神還可怕的人，屈世途轉回頭看見亭裡碎裂的石桌時，不禁搖頭接著深深嘆息。

要命，難道他真是造了八輩子的孽嗎？怎麼他的一世都在為這個所謂的素某人善後？

「說什麼硬要用孤獨峰的大石來雕石桌，雖然不知道他怎麼凹來的，不過還不是一劈就爛了……」

當初搬這塊石頭回來時重的很吶，硬是比一般石頭沉上許多，他還以為耐用的呢…結果撐不到三個月。

唉，看來真的不能只看外表也不能只論內在，這道理真真切切實現在某心機人士身上。

不過那麼沉的石頭要收拾也不是件簡單的差活，總是找人幫忙快一點。

看著地上的碎石發愣好些會兒，屈世途想起更早時應該有個劍客也是跟他們一同用茶的，眼神四處尋了一下，才發現不知何時的那劍客已經跟自家妻子雙雙坐在另一處邊喝茶邊用看戲的眼神在看他。

「喂喂，來幫個忙吧？這東西很難處理的吶！」朝劍客招招手，屈世途已經放棄糾正他們的眼神。

早些年，青衣還會很是驚訝的前來『勸架』，但直至今日連她都轉變成淡漠以對，他就知道所謂的形象早就盪然無存──當然這筆帳還是要算在某人身上的。

踱步過來的劍客用眼神詢問他，屈世途想了想，遙指了池邊某個被公認很藝術的石雕作品。

「碎都碎了，就刻一刻吧，像那個就頗受到好評。」

「……。」

劍客隱隱一嘆，刀鋒出鞘。

「世途，在想什麼？」

見劍客都忙起活了，才解脫的夫君卻兀自思考的出神，青衣在第三次倒掉杯中冷缺的茶後，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我在想啊──要不要送幾個上雲渡山去。」

撫過長鬍，屈世途的話裡很認真，卻讓青衣聽的一愣一愣。

「做什麼送上雲渡山？」前輩何其多，怎麼就獨獨想到哪裡？

「感謝這普天之下除了續緣外還是有一個治的了素還真那老狐狸的人啊！」

「噢！」青衣克制不住的掩嘴一笑，「那你應該自己留著才對。」

「啊？」

「感謝這普天之下總有一人讓素賢人一吐心中不快，才省去天下蒼生浩劫。」

剎那間，某人瞪大雙眼，然後在心裡再度將另一個某人咒罵了一千遍。

＊　　　　　＊　　　　　＊

「哈啾！」

甫進入村子素還真就打了噴嚏，揉揉鼻頭後想也不想的腦中直接浮現了一張臉。

「一定又是屈世途……」

念歸念，不過對於這名友人，素還真一直是抱以無盡的感謝。

才想著，一個擦撞便擰回他的心神，他低頭往腰下看去，跌傷一手一腳又衣衫粗薄的娃兒正吃疼的眼眶蓄著淚。

那娃兒很是驚恐的爬起，不忘拾起掉落的畫卷，抬袖匆匆抹掉水漬，沾了一臉灰塵，然後頭也沒抬的就猛對著他道歉。

「對、對不起！我趕著上藥廬，大爺你、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這就走了啊！」

聽聲音大概是個女孩，約莫六、七歲，不過，帶著畫卷去？

「等等。」

素還真出聲將她喚回來，結果回頭的女娃兒這下眼淚卻澕啦啦的停不住，雙膝一跪又是磕頭又是求情。

「爺！嗚……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拜託你放過我吧！秋兒的娘…娘她生病了，秋兒是趕著求醫才沒注意的！嗚啊──讓秋兒去求、求醫啊──秋兒給您磕頭、求、求求您行行好──」

「欸、欸──別這樣，我不是怪妳，先起來吧！」素還真著實嚇了一跳，立刻彎下身將她扶起，卻不料這舉動讓一旁的群眾聚了過來。

「別碰她，她是個偷兒！」

「就是！又偷又騙，連父親也不知道是誰！是個不祥之人！」

「瞧！她手中的畫卷呀！不知又是從哪戶人家那裡偷來的！」

「這位公子，我看你先數數身上銀兩是否少了吧？剛剛一撞鐵定讓她偷了去！」

「搜她身啦！真偷了就把她依族規處置！」

「就是！定要按族規斷去雙手！」

一句一句都入了素還真的耳，被虛假正義包裝後的醜陋人心彷彿在許久許久之前曾經見過，又彷彿其實在許久許久之後的今日其實一直未曾消失過，他忽地想起某位總是莊嚴肅容一身正氣的前輩用清亮的音調說道：

『悠悠眾生，心中之惑；眾生悠悠，心中之苦；渡世一遭，解眾生苦惑。』

前輩，眾生苦惑遠比極地天河尚難解啊──

沉沉長嘆後，幾道過於凌利的氣流赫然在女娃身邊竄動，沒傷了女娃一分一毫，卻讓每一隻向她伸來的手都縮了回去。

「妖、妖女！她會奇怪的術法！！」

「這、這不能只斷手了！一定要火刑！！」

「對！要火刑！不然她會殺了我們全莊啊──」

「那你去！你平日不就仗著力氣大嗎？」

「力氣大鬥的過妖法嗎？你豬啊！當然是要找老張，他不是說他老爸是什麼…什麼教的傳人嗎？」

「喂！平常我說都不信，這下倒相信了啊？苦差事才推給我，門都沒有啦！誰知道這妖女道行多深啊…我還有老婆孩子要養，行不得行不得！」

「呿！這時才退縮，你真沒種！」

「沒種比沒命好！況且孩子都二個了，沒種也沒差的啦！」

「喂！老張……」

話說人多就嘴雜，嘴雜就偏題，從群起的圍剿變成沒營養的吵架，素還真漠然以對。

這樣的悲哀很多，他不陌生，可是就是因為不陌生，所以感到更可悲──在世人自以為的正義之中，將殘酷揭露出來的始終是名為虛偽的那雙手。

他看向已經跪坐在地上的女娃兒一眼，只見她愕然的看著這一切，然後因為旁人更加狠毒的咒罵慘白了一張臉，眼淚又是止不住的流，微張的嘴裡卻不是哭聲。

「不…不是……秋兒不是小偷、也不是妖女…秋兒是人不是妖！不是不是不是───」

低低的破碎呢喃倏地成了響徹天地的尖嚎！

「不要胡說──秋兒有娘、秋兒是娘懷胎生下的！秋兒不是妖！不是！！！」女娃娃已經管不著畫卷了，雙手抱著頭無助哭泣，「妖怪沒有爹娘！可是秋兒有娘啊──秋兒是人、是人啊……」

每一句、每一句，都教素還真聽見血淚中的悲淒，而村民更加狠毒的話更像層層枷鎖套上娃兒瘦弱嬌小的身。

「胡、胡說！妳沒有爹！妳明明就是父不祥！」

「秋兒的爹爹死了！娘是這麼說的！」

「呿！妳娘某一日出村回來後肚子就大了，誰知道是不是給強了去！說不定真是個妖咧──」

「不是！你不要污辱我娘──」

娃兒氣憤的撿起身旁的石頭砸過去，沒砸中滿口惡毒的肥胖男子倒砸出了整村的積怨！

「多說什麼！燒死她啦！我們人那麼多！」

「對啦！燒死她燒死她！！！」

不知道是誰的話先出口，也不知道是誰的手再度伸出來，就在女娃兒絕望的閉上眼時，一雙手突然將她高舉起來！

「她不是妖。」

「大、大爺？！」連人帶畫落入滿是蓮香的懷裡，女娃兒又是疑惑又是驚恐。

「憑、憑什麼你說了算？又不是像一頁書還是素還真那種先天，你、你當真認的出來？」

鼓起勇氣努力抗辯的人似乎贏得了一些人的喝采，不過狂抖的聲音明白顯示出其實他很害怕眼前一臉溫和笑意卻又滿身冷絕的儒生。

這話讓素還真很有大笑的衝動，沒想到他只是以一身平凡人的打扮出現就完全沒人認的出來，世人眾生究竟是識蓮還是識素還真？

「你也非一頁書或是素還真，又何以一言即斷定她是妖？」

「她、她剛剛明明就有妖法！教大家都近不了她的身！」那人胸口一挺，像是想替自己的話多增加幾分說服力，只可惜下一秒又給堵了回來。

「我現在抱著她，她沒傷我吶！」素還真輕輕一笑，「那我問你，若今日佛佗現於人世，你認為有人可傷嗎？」

「你說笑嘛？佛佗怎麼有人能傷害他！」

「這就是了，佛、妖，皆不可傷，你又怎麼知道她非佛是妖？」

一席話，說的淡然無謂，難辨話中究竟幾分真實，卻讓眾人瞬間都啞口無言。

本是雙雙皆仇視的眼神，在片刻的交談私語後，開始有了少數的猜疑、憐憫、探究，至後幾個心軟的婦人家開始有了認同，用滿是淚水的眼睛看著女娃兒。

人心，向來自是如此矛盾。

素還真微笑的拍拍懷中已經嚇傻的女娃兒，想再開口，卻教一道溫潤如玉的嗓音打斷。

「她確實不是妖。」

是誰揚聲一句，就揭了他塵封已久的過去？

＊　　　　　＊　　　　　＊

『永遠不要相信你眼前的風采鈴。』

某日，在大洪山上，從某賢人變成某閒人的儒者在咬下愛妻切好的水果時，險些被噎的喘不過氣。

『咳咳咳咳咳──』

『怎麼這麼大的人了還噎著？』趕緊倒了茶給丈夫順順氣，揚手在他背上輕拍幾下後反之被一個力道拉進懷裡、最後只能坐在腿上的女子眨了眨眼，隨即燦燦一笑，『這屋子不缺椅子，有四張的呢！』

數一數不過他們二人。

『咳！』再一聲，某閒人狀似難受的把頭埋到妻子的頸窩裡，完全不在乎妻子口中的椅子數跟人數的關係倒底是什麼，『采鈴妳在水果裡灑了什麼我好難受……』

『別亂說，我什麼也沒加！』

『可是妳剛剛叫我不要信啊…不是暗指妳下毒嗎？』

話說聰明的人思考方式總是特別與眾不同，但是這種跳針式的思考，每每都讓風采鈴很無力卻也很確定眼前的丈夫其實真的挺『神人』的。

『你都吞了萬毒珠，就算我灑鶴頂紅你還是活跳跳的吧……』

『采鈴妳這樣說我很難過耶！』某人不平的反駁。

『五教主拿三杯毒酒給你，你還沒喝就轟了人家門派──而你現在還沒掀了這裡的屋頂其實我很慶幸的。』

『采鈴妳這樣說我更難過了……』

某人好委曲好委曲的在妻子身上蹭啊蹭，接著在輕輕嘆息後，他的臉給一雙手捧起來。

『素還真，讓我把話講完好嗎？』

好美麗好美麗的笑容啊──深知只有二人獨處時妻子才會除去被毀的那張假面皮，不過此時爛美如花的笑容背後到底代表什麼儒者更清楚了──

『說吧，我在聽。』溫柔笑笑以對，此時如果再挑戰妻子的底限，那他大概一輩子都不用來大洪山了。

『嗯。』

滿意的點頭後，女子握著沒環上自己腰身的那隻手，又輕又柔的說道──

『素還真，要記清楚，永遠不要相信出現在你眼前的風采鈴！』

『不要信？』

普天之下叫丈夫的不要相信妻子的女人有幾個？某閒人一臉錯愕的瞅著愛妻的臉猛瞧，想找出任何一分可能是玩笑話的成份。

『就是叫你不要信啊！』

只可惜他得到的是妻子用力點頭的回應。

於是某閒人很認命的在心裡嘆氣，再次感嘆其實世間上有些人有些事有些心，真的是他不懂的──例如眼前。

『為什麼不要信？』

『我問你，當初天蝶盟用幻術化出我時，你信了嗎？』

『妳明明知道我只是將計就計！』那是她也知曉的計謀啊！

『對啊，為什麼呢？』她朝他偏頭柔柔一笑。

『因為妳活著啊，我為什麼要相信？』

直至隱居大洪山不都是他們二人一手策畫的嗎？某閒人儼然忘了自己是賢人一臉疑惑的對上愛妻。

『對呀，因為我還活著，所以你不信……』

後有低低啞啞的嗓音盪入耳中，微弱的話語止於覆在唇上的相等溫度，續於分離之際，在長長羽睫下消閃而逝的淚珠，教儒者一望，望進了妻子柔美笑顏之後的幽幽苦澀──

『所以、如果我死了，你也別信──我啊，不會出現──所以，別信。』

我願為你的妻，卻不願成為敵人牽制你的方法。

我願為你唯一愛人，卻不願是你昭然天下的弱點。

我願為你的妻你的今世唯一，卻不願絆你雙足難行──

所以，我寧可死後相思百年等你，也定不出現你眼前撓你心志！

從今以後，你眼前的風采鈴，皆非，勿信。

＊　　　　　＊　　　　　＊

於是這段回憶成了白蓮心中的慟。

太疼，太難受，難受到他對誰都沒辨法提起，包括自己的兒，包括前輩。

他真以為他或許不會再想起，關於他的妻子不要他相信她這件事。可在妻子死後數年，他一腳踏進那個『風采鈴之墓』時，不免對妻子浮上很深很深的愧疚。

而那是在他很多很多回憶後，終於拼湊出來、關於當年他給予妻子的一切──

當他眷上那抹紅蝶時，他就知道或許自己得做出很殘忍的決定──他必須告訴天下人，風采鈴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不那麼做不行，否則終有一天，他將保不住他的妻子。

而他或許是成功了。

從風采鈴自毀容顏、素還真足穿二十四銅針、三杯毒酒血洗天蝶盟、直至風采鈴上琉璃仙境尋素還真被反譏一事，樣樣都傳遍天下，在無數怒罵負心漢的背後，沒人猜出這是他們夫妻合演的一齣戲。

一齣被精心設計過的戲，戲的隱藏結局是風采鈴隱居大洪山。

只是在他提出每個環節時，他的妻總是只有淡淡的笑，然後應允一聲便做了完美的演員。

可究竟是人生如戲還是戲如人生？

不在安排之內的娃兒降落人世，他只有短暫的時間抱著親兒，那時他的妻在無人知覺的情況下問他。

「他叫續緣，你莫要忘了，好嗎？」

那是她成了他的妻後，第一個出口、關於好或不好的問題。

他看見妻子盈如秋水的眼裡有閃閃波光，心底的激動或許就是初為人父的一種情感，於是他在風波不斷的亂世之中，曾有過那麼一刻他多年後想起都會感動的剎那。

『采鈴，謝謝妳，這是好名字。』

語末，也忘了是誰的主動，他在唇間嘗到妻子有些苦鹹的淚水。

後來時光一路推進，為了『天命』二字，有多無奈是要被置之腦後的？往往猛一想起時，他總是不想去數。

直至某一天，他轉到了一條山路，愈是走著愈是熟悉，愈是走著心卻愈擰。這山明明不高怎麼空氣稀薄的讓人難過？興許那時他曾是那麼想的，但是在碰到很熟悉很熟悉的術法設下的結界時，他終於想起來為什麼了──

這裡是大洪山，他的妻子隱居之處。

幾年前，他帶著她，一步一步走上來，他的妻子跟在他身後沿路默然，後來在一座輕便的竹屋前停下來，那時，還發生什麼呢？

他一步步走，一幕幕想。

＊　　　　　＊　　　　　＊

「你怎麼走到這兒來？」

輕輕柔柔的軟軟嗓音從頭頂上傳來，他抬起手掩去大半陽光，又看著正半蹲著俯視他的女子一眼，才意會到自己竟然坐在路旁的石頭上。

一時半刻間，他向來相當傲人的口才功夫竟然像被廢了似的，半張著嘴什麼也說不出來。

實因，女子臉上那層薄紗下的傷痕，太讓他難以忘懷。

「一路走來累了吧？要不要喝杯茶歇歇再走？」女子拍拍裙上塵沙，直起了身，朝他伸出手。

而這毫無防備的行為驀然讓他心口升了一把火！

明明、當初告誡過她不要相信外人的！怎麼忘了？

而且朝陌生男人伸手是怎麼樣？就算他本質上是她的丈夫，不過他現在可是偽裝成一般老人耶！對她來說應該真的是個外人才對！

愈是想著就愈讓人生氣！

他負氣的沒握上眼前妻子的手，徑自的站起來，卻沒料到或許是曬了過久也低頭過久，一時間眼前竟然有些昏花，腳步一踉蹌的就要往前跌，而女子或許是注意到了，張開雙手上前來扶他。

想也知道結果是怎樣的──在驚呼過後，他的妻子牢牢實實的被他壓在身下了。

這讓心口的那把火燒的更旺了！

『妳就一點防備心都沒有嗎？』

他生氣！他憤怒！他的妻怎麼可以對一個陌生人那麼友善？！

而他的妻或許是多年來看慣了大場面，此時在連他自己都覺得少有罕見直接的怒氣下，竟只有眨著盈盈大眼往他瞧，沒有半點害怕的模樣。

『連自己丈夫都要防會不會太可悲了點？』

頓時間他聽到某道聲音有些結巴。

『什、什麼丈夫……』

『你啊！』薄紗下的唇邊浮上笑意，即是多處傷疤的臉龐還是帶出了無傷之前的絕世之姿，『到這兒來就別偽裝了吧？』

……好吧！如果是因為被識破就算了，至少她知道他是她的丈夫所以才言行如此……

一這麼想其實就沒那麼氣了，不過有另一件事讓他更在意──

『妳怎麼認出來的？』他對自己偽裝的功夫很有自信耶。

『這個啊──我說，要不要先起來呢？要入夏了，太陽很大的。』

纖纖長指往天空比了一下，他這才發覺自己跟妻子果真被曬出了一層薄汗。於是沒二下的爬起來，順手把妻子拉起來，給她拭去額間的汗珠。

『所以怎麼認出來的呢？』他持續問。

『真那麼重要？』

『嗯！』事關他的自信。

『呵！你也有忘事的時候呀？』

本來走在他身旁的妻，朝他笑了一下，接著便一大步的跨出去，直至離了有數步之距，才又給了後續。

『當初是你說，這裡下了只有你能破的結界，沒人進的來──你啊，都忘了？』

豔豔赤陽下，半瞇著眼，他看不清回首的妻子正用什麼表情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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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妳能住的安心，結界術法只有我能破，若真有外人進入，也定是我放心之人。』 3}8o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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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不來…那出的去嗎？』 ucx02^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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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啊──我、教一線生定時給妳送來，缺什麼跟他說聲就好。』 l9&k!k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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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所以，出不去了，是吧？』 A+0-pF2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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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也是這樣豔陽高照，輕輕話語裡卻有若似陰雨的水氣。

接著是什麼？

儒者滿臉認真的沉於回憶，卻苦於再無從記起時，隨著撞上妻子的背他才發現不知何時走到了當年那座竹屋前。

『你心繫天下的程度到連走路都不專心啦？』

妻子的一句調侃忽地讓他苦笑。

他其實可以大方的說，他是在想關於被他忘記的那段回憶，屬於他和她的，但他覺得說出來頗是傷人──連夫妻間的回憶都給忘了，還不慘嗎？而雖然假裝應了話裡的意思也是傷人，可比起來似乎就是那麼合情合理了些……

唉，別人是計較著怎麼讓妻子快樂一些，他卻是盤算著怎麼讓妻子少傷心一些，這種情緒真是說也說不來的悲哀。

『我──』

才開口說了一字，他的妻便點了他的唇，然後拉著他的手進屋。

『我才不跟你一樣那麼計較，來，坐那兒吧！我燒個水給你沖茶。』一旋身，沒一下子就取來了茶組跟茶葉，然後人影又往廚房轉去。

『上回一線上帶了茶葉跟茶組來，我還笑說，就我一個人，跟誰品茗吶？不過還好他留下了，今日你來了才用上，否則你今天就只有開水囉！』

聽著熟悉音調從廚間持續傳來，他發現這竹屋其實很小，小到他的妻明明跟他相隔一室，聲音卻如此清悉──

就我一個人，跟誰品茗？

二句話，卻教他轉開茶葉盒的手，有止不住的顫抖。

＊　　　　　＊　　　　　＊

後來他上山的次數多了，為了當日妻子的話，為了喝下妻子所泡的那杯茶，為了看看妻子是否還依舊輕輕的笑。

……不過話雖是這麼說，他卻往往在眼角餘光瞧見她時就別開。

他的妻仍然笑著嗎？他不知道。

他一直都沒有勇氣去看，怕一看，就看見當日他親自送上大洪山、沒入竹屋的削瘦身影。

於是他總是不逗留太久，他告訴自己，武林江湖大大小小雜事佔了他太多時間，他只能用很短暫的時間確認他的妻還在。

而後這樣的日子反反覆覆幾次，最終在某一日他要踏出琉璃仙境時，給一線生叫住的情況下，宣告落幕。

那天，一線生那麼說──

『素阿還真，有樣東西她很缺，可是我沒辨法送去，你跑一趟吧！』

『劣者現在要去雲渡山……』

『雲渡山不會長腳跑掉，可是你老婆我不保證喔！』

『那好友改天再送去就是。』

『那東西我可沒有，可是如果遲著不送去給她，她或許就自己出去找了吶──』

『她出不了大洪山的！』

『嘿！素還真，當初我是答應你照顧她，可沒答應你不告訴她破陣的方法喔！』

『一線生！』

『有空跟我生氣不如快出發吧？』

『那…她到底缺什麼？』

『那東西一直在你身上啊！你去，她鐵定就跟你討了！』

『啊？』

直至見到了妻子，在屋裡東張西望一番後，他實在無從查覺妻子究竟少了什麼，而且見她的模樣，也真不像是缺了什麼。

心裡暗暗一罵，或許他難得給友人整了一回？

想起還要赴約，身一轉，腳步就往門口邁去，卻沒料到他的妻竟手扠著腰堵了他的去路。

『素還真！你當我空氣還是洪水猛獸？』

他第一次見到他的妻這般模樣，不再溫婉，不再柔情，氣嘟嘟的臉龐及姿態活像一般平凡人家在質問丈夫的婦女──平凡，他多奢望？

於是他沒有推開其實可以輕鬆推開的妻，任憑著她走過來伸手戳著自己的胸口。

『每次總是這樣來匆匆去匆匆，你的眼神東看西看卻從不看我！我說，當真這麼不想見到我你乾脆別來了！省得我總是要替你等門！』

『妳…做什麼等門？』他吶吶的問，想著自己又不是天天來。

沒想到很是生氣的妻，突然靜了下來，頭一側，教沒束起的長髮及紗緞遮去了大半容顏。

『我──怕睡著時你才來。』

他的妻是什麼表情？他暗自猜想，嘴卻動的比腦還快。

『為了這樣？』

『是啊，就這樣……』

如楊柳般的身形一跌，跌在竹椅上，他看見他的妻首次在相處時，用手抱住了膝，將臉埋了進去。

『就我一個人，真不說話，遲早也忘了怎麼說……所以，能說上一句話，就是一句吧……』

接著傳來的聲音那麼悶，悶到擰住他的心口讓他喘息不過，然後再聽見他的妻又說：

『今天的話說完了，走吧，我不攔你了。』

那是第一次，他的妻趕他走。

他或許大可腳步一提就離去，但偏偏有那麼幾句話如荊棘般纏住他教他寸路難行──

就我一個人，跟誰品茗？

就我一個人，不說說話，會忘了怎麼說。

素還真，那東西我沒有──

素還真，你去了，她一定跟你討──

他驀然驚覺，他給了妻子衣食無缺的生活，他給了妻子最安全的保護，卻忘了給她最重要的那樣。

……。

他怎麼會，那麼愚蠢？

於是，他默默吞下人生中最心甘情願的一場敗仗。

袖一揮掩起門，輕輕闔上的剎那，他聽見盪了滿室的低泣。走過去將妻子抱個滿懷，揚起的臉有婆娑淚眼，他溫柔的揭去她的面紗，也揭去自己親手製作的那張佈滿傷痕的虛假面皮。

『我差點都要忘了，我帶了樣妳缺的來給妳。』

『什…麼……』

『丈夫。』

原來他的妻，一直都是，一個人。

就自己一個人。

後來，他發覺自己留下的時間愈來愈長了。

在這裡，他如願的與她成了平凡夫妻。

會鬥嘴，會鬧脾氣，會有情人的呢噥軟語，會有夫妻的床間春宵。

他從妻子手中收下一套冬衣，衣間織進了妻子的相思，他總不捨在行走江湖時穿上，就怕被劃破了衣角，只在來探望時穿給她看，惹的她嬌笑連連。

他想，他總算學會了如何當一個丈夫。

可是，再後來，他的妻死了。

在他的妻子跟他說『永遠不要相信出現在你眼前的風采鈴！』後，如詛咒般的一語成讖。

太深太重的悲哀讓他無從想起究竟是哪裡出錯，才讓他即有過人才智也保不住他的妻。

他如當年一步一步踏上大洪山，望進竹屋沒望到會回首對他盈盈一笑的人。

山上刮起的風有些清冷，肅然的深黃竹色更是一片淒然。

他想，在那段日子裡，在自己沒有來的時間裡，他的妻一定也是看見這樣的場景──

滿屋的寂寞。

＊　　　　　＊　　　　　＊

『哪有說不信就不信的，我沒有那麼鐵石心腸啊……』

回憶被拼湊完畢，蹲在墓穴裡的儒者嘟嘟嚷嚷的低喃。

妻子生前的要求對他來說真是天大的難題，他的一世深情都給她消耗了去，卻要在她撒手人寰後對她漠視徹底──天底下還有沒有比這個更殘忍的事？

…………有。

幾年前就有個人叫素還真，親手把妻子鎖入了名曰保護的大洪山牢籠，強迫她接受了數年來丈夫的冷落。

『啊…這就叫現世報嗎？』

儒者煩躁的抓抓散亂的長長白髮，索情整個人躺平在地上。

『妳當真都不出現了，那可不可以……讓我夢見妳，一次就好……』

無盡幽暗的漆黑裡，飄著幾不可聞的嘆息。

＊　　　　　＊　　　　　＊

他的妻子死後，有無數人用幻術想騙他都給他拆穿了，一次次的教訓後再也沒人玩這種把戲。

有人說，他其實不愛他的妻子，所以起不了作用。

也有人說，他是因為太愛他的妻子，所以輕易識破。

而在他的兒子成了懸壺濟世的出色醫者後，幾次救兒的行動裡，流言很快只剩下『素還真對風采鈴的情深意重』。

──果真是詭譎多變吶！這理也理不清的塵世悠悠。

就在要脅他的方式從妻子變成了兒子之後，他果真一次再也沒見過妻子的模樣。

舉凡新年、清明、中秋、除夕、妻子生日、自己生日、兒子生日……還包括他無數夜裡的夢境，一次也沒有。

或許，他妻子的堅毅，實屬天下第一──關於，她不要他再掛念她這件事。

＊　　　　　＊　　　　　＊

有些人，會因為太久沒見面就忘記。

有些聲音，會因為太久沒聽見就想不起。

可是有些人有些聲音，用盡一輩子的時間，卻仍是如此鮮明──

「她確實不是妖。」

說這話的人，正踏著巧巧蓮步而來。

一席紅衣，聲調輕靈優雅，身段窈窕嬌盈，出色絕塵的氣息及姿態讓在場眾干人等皆一時屏息，包括將女娃兒高高抱起的素白儒者都定住了視線。

古有云，芙蓉如面柳如眉。

又云，秀月掩今古，荷花羞玉顏。

再云，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續云，……

即使當場的文生儒士在腦中閃了不下百種讚嘆美人的句子，卻都不足形容正緩緩而來的絕世麗人，而素還真移不開的目光並非為了她的美麗，只是在更早之前，他就已將這張面容深深的放在心底──

「秋兒，我不是叫妳小心拿著畫卷給大夫，典當給他，他自然會來探視妳母親的嗎？怎麼找大夫找到給人說成了妖？」

「那、那個──有風、然後、保護秋兒──可是秋兒不是小偷也不是妖……」

斷斷續續的童語後，女娃兒『哇』的一聲又嚎哭起來，哭啞也叫啞的聲音聽了讓人難受，當場幾個婦人就不捨的抽抽鼻子，那人卻是輕笑一聲，柔如春風。

「欸──妳啊，說成這樣我怎麼懂呢？」

素還真眼見她往自己和女娃兒走來，某村民卻焦急的站出來擋了她的去路。

「那個、風太傅，她、她──妳當心點兒，不知道她是妖是佛啊！」

「怎麼會呢？」

那人又是一笑，然後從失神的村民身旁擦身而過，接著在他的面前停了下來。

僅有一步之遙，她的眼依舊在看他，卻也不是在看他。

於是，菱紅唇角持續上揚，旋起的悠悠徐風將蓮香和花香融了一地。

「秋兒是我的好伴兒，怎麼會是妖呢？她手裡畫卷是我所作，她也不是偷兒。」

「既然風太傅都這麼說了……」

誰的軟軟聲調裡溶入他記憶中的天籟？

「佛魔一論，相當精彩，多年來你依舊智冠群倫。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救了她，只是，請把她還給我。」

「原來風太傅跟他是舊識，難怪也是那麼聰明！」

又是誰的手心裡有他忘卻不了的溫度？

「還有，看來你過的很好…這樣就好。吶，素還真，你總算讓我放心了。」

「素、素還真？他是那個…素還真？！」

究竟是誰的容顏有他眷戀一世的笑意？

「來，秋兒，我們去找大夫。」

就在素還真將記憶裡的片段與眼前疊合之際，宛如從他心中走出的女子已抱著女娃兒轉身，雪白的裙角襯著紅紗畫出弧線，也劃破了其實很脆弱的偽裝。

『素還真，不要相信──』

『若真有那天，一定是我──』

『素還真，只要一眼──』

是誰的話誰的記憶誰的容顏那麼殘碎，讓他總是無法想的完整？

這答案，從來都只有一個。

紅色身影似乎一瞬即逝，轉眼就要沒入人群。

瞇著眼，儒者最後唇一抿，心一縮，在眾目睽睽下連著孩童將她攔腰一抱，足一點，瞬間消失於群眾裡！

「他、他們跑了耶！」

「不對啦！是素還真擄走了我們的風太傅──」

「什麼──那學堂怎麼辨吶？」

「娘──這個叫私奔嗎？」

「小孩子不要問！走了走了！」

後有更多閒雜言語，著實在戰事歇息的江湖裡激起了不小風波，也為客棧說書人好好的傳朗了一陣子。

幾年後儒者再聞，已記不清當時在背後那堆村民究竟謠傳了什麼，只記得那時的風家莊，那時的相會，那時的每一句話──

那是他，永生牢記的記憶。

＊　　　　　＊　　　　　＊

「欸！我明明叫你不要相信，你忘了嗎？」

「沒忘，可是妳說過若再出現，只有一個理由。」

──那一定因為，我太過想你。

（待續）

初稿　2008/8/17

【寫後感】

這大概是我有生以為寫過單章字數最多的一篇──ｘ的這篇快一萬二！！！
對於搶戲搶了幾千字的小娃娃我感到好難過啊～～～孩子妳只是小配角啊，你的任務只是為了讓男女主相遇啊～～～為什麼那麼多話ＱＱ

還有忽然莫名其妙爆字數的回憶也是讓人很憤怒！！
憤怒的原因就是──為什麼阿素你可以那麼蠢又那麼閃！！這還有天理嗎！！！（翻桌）

『妳就一點防備心都沒有嗎？』 j7Zv"Vq@
他生氣！他憤怒！他的妻怎麼可以對一個陌生人那麼友善？！

各位看倌，我一定要說一下寫這句時我其實很想巴阿素的頭，這死孩子吃醋實在吃的有夠白痴！
不過把他寫的那麼蠢實在是因為我個人偏心啊～ＸＤＤＤ（素：我是得罪妳喔？！）
不坦白的阿素寫起來真是讓人有一種愉悅感（？）吶～～～（攤手）
是說把老婆送上大洪山那段，其實寫的有點小生氣，一直寫一直寫就覺得阿素根本是負心漢！然後很想劇情一拐就讓采鈴姐姐破陣下山去尋找真愛～ＸＤ（素：劇情明明不是這樣妳不要亂寫！！！）

然後再來是更前面的一段──

『咳！』再一聲，某閒人狀似難受的把頭埋到妻子的頸窩裡，完全不在乎妻子口中的椅子數跟人數的關係倒底是什麼，『采鈴妳在水果裡灑了什麼我好難受……』 lRS'M,/
『別亂說，我什麼也沒加！』 o]]tH
『可是妳剛剛叫我不要信啊…不是暗指妳下毒嗎？』

這段讓我也寫的很想笑，因為我腦中浮現的其實另一個場景ＸＤ↓

『可是妳剛剛叫我不要信啊…不是暗指妳下藥嗎？不過是說我覺得不夜天那晚用的藥不錯喔ˇˇˇ』 |A|K);
『你去死吧！素還真！！！╬』

哇嗄嗄嗄──走向整個偏了偏了偏了──阿素你真的很欠揍，你敢這麼說的話真的是一輩子都不用上山找老婆了喔ＸＤＤＤＤ（素：……）
但或許就是因為這畫面太鮮明，所以我硬是寫了這一句↓

『你都吞了萬毒珠，就算我灑鶴頂紅你還是活跳跳的吧……』

這就叫人妻的逆襲啦，阿素你要認命ＸＤＤＤＤＤ（素：我明明什麼都沒做╬）

不過最有愛的，還是串場整篇的『永遠不要相信你眼前的風采鈴。』
采鈴姐姐妳說這話真是很有迫力耶，讓阿素百年來吃足相思苦ＸＤ
（友：我說妳就為了這句才寫的嗎？　作：對啊ˇ）

再來再來，一定要特別提出來說的，就是結尾的────

「娘──這個叫私奔嗎？」

小朋友你會錯意了！其實這是素大賢人闖進樸實村莊搶女人的故事！ＸＤＤＤ
我說錢跟糧你要不要順便搶搶啊？素賢人～～～（素：…………）
噗哈哈哈哈哈───這是作者惡趣味ＸＤ

最後，關於采鈴姐姐的復活之路～還有阿素還沒回憶完的部份～下回揭曉
希望不要再像這章那麼多字了ＱＱ

BY 差點被素氏夫妻的閃光閃到看不見螢幕的某T

T氏物語，個人專欄，歡迎來坐坐>////<
萌花成份：素氏一家、G.DEF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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