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3.26 【默霓雁】《一场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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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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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3-03-26 1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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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6 【默霓雁】《一场赌》

-羽国三年背景
-文中默霓雁大概关系为霓→雁←默（箭头非爱情意义）

“或许她并不爱策天凤”

wb：@银河旅行家张笑

頂端

張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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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1)

1樓發表於: 2023-03-26 17: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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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天凤，我们来打个赌吧。

　　我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揉作团子，砰地掷到策天凤面前。王兄瞧见，无奈笑了，权当没看见。他定是以为我又抄了什么花前月下的美句，献爱给策天凤。

　　他一定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策天凤，我们来打个赌吧。

　　我眼见他轻轻展开纸团。

　　就赌你何日死。

　　

　　离宫那日，母妃被他们捉住，斩断了腿按在那。她拼命叫喊，用最后一线声音叫王兄带我离开。王兄抱起我匆匆往外跑，大手捂住我的眼睛，生怕我看见。可我还是看见了，在手指的缝隙，看见她的喉咙被矛尖刺穿。

　　我没有看见母妃的表情。

　　那日之后，我忽然无法开口说话。

　　王兄连请了好几位大夫给我检查身体，都说看不出什么毛病，此番或许是心病。

　　王兄很忧心，汤药每日按时灌给我，又试了不少土方，甚至连他平时嗤之以鼻的烧香念佛、巫蛊请神也一并尝试了。

　　我在白纸黑字一笔一划写给他，不要紧。他看起来却更难过了。

　　是我……对不住。我答应母妃要好好保护你。

　　他一整个压上我身来，将我抱在怀里。

　　新修的行宫里好多扇门好多扇窗，光透进来，雕花的搁楞都伸出张牙舞爪的影子，浪似地扑倒在王兄身上。我有点喘不过气。

　　宫闱内乱后，他总是爱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而我躲在他的怀抱，他的羽翼下，假装两耳不闻窗外事。

　　门帘倏忽卷起，有人走了进来，王兄背对着，合该看不见，然他口吻笃定。

　　师尊，我这就来。

　　他松开了我，摸了摸我的头。

　　你好好的。王兄说。

　　而我越过他的肩，盯着那道淡青色的身影。

　　

　　诚然，策天凤从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和王兄的事情。他是王兄的师尊，一直对王兄尽心教导，几次布出奇策，救王兄于水火。于情于理，我都该感谢他才是。

　　可是，我始终无法做到像王兄那样信赖这个来历不明、身世成谜的男人。

　　他称王兄是璞玉，王兄又拜他为师，他自是要做那琢玉匠了。可是玉匠总要先破开那块玉，才可将玉雕琢。雕琢……也是伤害。他要把王兄雕琢成他的模样吗？

　　对于他，我总有种隐约的预感，他迟早有一日会伤害王兄，继而伤害所有人。

　　王兄从未予策天凤任何实质名位，策天凤也避嫌似地不要，他在宫中是个可见不可谈的人。人人见之只好称“先生”，又知道王兄对他的依赖怎是“先生”二字可比。

　　王兄的态度自是引来宫中一些人的不满，王兄连带着也来敲敲打打问我是怎么看待策天凤的。

　　我想了想，在纸上写道：策先生温言雅俊，自是不俗之流。

　　王兄猛地攥住我握笔的手：霓裳，我是问你。

　　顾左右而言他的小把戏不顶用了，我也只好立身正色，严肃应对这个问题。宫中大小事务我向来不闻不问，是个十成十的壁花公主。四下里没人多嘴喊我哑巴，全倚仗王兄疼我护我。如果我此刻说，我厌策天凤，疑他将要害你，王兄会因为疼我，就逐策天凤出去吗？

　　不能。

　　不必王兄开口，我自己也不能允许。一码事归一码事，策天凤对王兄有助是实，那些人或疑或厌，也是策天凤的存在伤害到了他们的利益。他们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抬眼望去，王兄的眼神里有种哀哀的殷切。我没有撼动朝局的能力，也没有纵观天下的本领。但我可以给王兄一个理由。无论如何，我要帮王兄。

　　霓裳——

　　我提起笔来，写了二字又停下。墨在笔底晕开，是踌躇。话既出口，覆水难收。我知道，我知道。

　　再提笔。

　　霓裳、心悦策天凤先生。

　　

　　王兄脸上的表情霎时风云变幻。他呆了好一会儿，提起笔来，在纸上回复我。——他大抵忘了我双耳清明，而他口尚能语。

　　明日起，你也去书房陪我一同听政议事吧。

　　

　　隔天，王兄命人将一扇屏风抬进了议事书房，我就坐在屏风后面做针线女红，权作听政议事。

　　策天凤对这件事始终未有表态，一如往常，当我不存在。我简直不知这是他的疏忽还是他刻意露出的马脚。把石子投进水里，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什么都没有，也是种欲盖弥彰。

　　就这样一连几日，我不曾主动接近他，他也没有主动接近我。

　　一日事少，王兄忽然对策天凤说，希望他能教我习字。

　　——霓裳该学写字那阵子正赶上宫里乱，没敢请人，还是我教的，底子打的不好了，眼下这个情况，日日要写字，难免叫人笑话。还望师尊闲暇时多提携。

　　——有让杏花给她看过吗？

　　——看过了，冥医先生也说是心病，急不得。

　　王兄啊王兄。他总是对我这么好。总把自以为最好的给我。就像现在，听我心悦策天凤，就想办法拉近我和他的距离。你可知我并不是为他？

　　我悄悄从屏风后伸出头来，看见策天凤垂眉敛目，盯着案桌。

　　——好。

　　

　　他答应教我，就真的要教。他应下来的隔日恰逢得闲，叫了我来，桌面平平铺上如雪白纸，提笔说：我写一字，你写一字，注意观察运笔、走向。

　　我有些局促，在旁攥着手绢看他。手绢是我新绣的，对王兄说是要赠给策天凤，象征性选了与他袍子同样的花纹，其实并没赠出去。许是本没有多想赠。

　　策天凤好似全没注意到我的态度，自然而然挽起袖子，沾墨挥毫，写了个“知”。

　　知。

　　知。

　　啊知。

　　他知什么了？

　　我瞒不了，王兄没想认真瞒，他当然知了。

　　那日我与王兄“坦诚”，随后屏风抬进议事书房，哑巴公主忽然要学着听政了，那张言之凿凿的纸也没有毁掉，大喇喇丢在那叫宫女去收，每一步都是话柄，借此情，把我的态度摆上台面来。为留策天凤。

　　我惯不藏这些，王兄心细，却“难得糊涂”。我以为……我以为他会知道，可是学字一事，也是他提起，他大抵以为我心许策天凤是情真，借此情暗施一计？

　　对我，王兄也是难得糊涂。但策天凤并不糊涂。

　　他选这个字绝非偶然，学字是假，警告是真。这锐利的警告，是警告我吗。我心悦他，愈是心悦，愈想接近，愈想探知，愈想得到……不由自主就走近他，想再近一点，依在他身侧，生生世世不分，这是情。假借情不止可助王兄，更可创造大好机会，有好由头监视在他身边。

　　倒是我的疏忽，演得更像点就好了，终究是假情难作真？他知道也无所谓，宫中暗暗盯着他的眼睛数都数不清，多我一双也无用。但是，王兄是真心以为我……

　　思绪乱团团如云，我一整个愣在那，连他已将笔递给我也不知道。

　　公主。他叫了我一声。到你了。

　　我惊醒似抬起头，他恰恰也在看我，一双眼古井无波，不知在想什么。

　　啊。我叫了一声，没接过笔，只把手中的绢子丢给他。

　　——赠你！我说罢，旋即夺门而出。

　　我甚至没意识到，那是自己数年来第一次开口。

　　

　　我决心不再去书房。这必然辜负了王兄的一片好意，但事由我起，也该由我决断。

　　那日我匆匆离场，王兄自然是知道了。王兄把我叫去，旁敲侧击问我发生了什么。是啊，若不是我与策天凤各自衣冠整齐，真会叫人怀疑是不是孤男寡女行了什么不美之事。

　　我有些犹豫，未等提笔时，王兄忽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话题一转：听师尊说，你那天开口说话了。

　　我暗暗将指尖放在咽喉处，大张开嘴。

　　啊——

　　没有。还是什么都没有。

　　王兄表情失落：没事，许是师尊错听。

　　策天凤难道只和王兄说了这个吗？我垂下眼。外面忽然报说比鹏从军中回来了，说有事要与王兄相谈。王兄起身拍了拍袍子，熟稔地摸了摸我的头，霓裳，你好好的。

　　我不等他转身，猛地拉住他的袖子。

　　——嗯？

　　我用指尖沾了盏中半凉茶水，匆匆沿桌边写下：霓裳若是做了不好的事情，怎么办？

　　王兄一下子攥住我的手。他抽出帕子，将我手上的茶水擦干，笑说：霓裳做什么，都是王兄的好霓裳。

　　

　　转眼就到了冬猎，我没等到策天凤的后棋，倒等来了一面镜子。

　　有天王兄忽然对我说，霓裳，师尊他想和你单独谈谈。

　　猎场这么大，随便找个地方都能单独谈谈。我不想去，又不能不去，王兄的眼神太迫切了，我只好答应。

　　扶我上马的时候，王兄脸上始终挂着一种似有若无的微笑。我俯下身，用指尖点了点他嘴角。

　　笑——什——么——？

　　我用力比划口型。太冷了，无处拿纸笔。幸而王兄听懂了，他伸出手又把我的雪披裹紧两分，对我说：这匹白马出生时母马难产，先天营养不足，生得矮小，有人说留它无用，不如等再大些杀了吃肉算了，可我看它毛色鲜亮无杂，终究没舍得，给留了下来。现在一看我之前真有远见，这匹马果真最配我家霓裳。

　　他说话时语带笑意，仿佛不是送我上白马，而是送我上花轿。

　　我不看他，扭过头朝不远处的策天凤扬了扬下巴。策天凤没有看我们，只瞧着远处空茫的雪。

　　王兄会意，拍了拍我说去吧，别让师尊等久了。

　　

　　一路无话。

　　难得的好天气，茫茫白雪折日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临行前王兄备给我一张弓和几支箭，叫我也适当活动一下身体。同为王室血脉，我自然也可修炼寰羽诏空神卷。不过王兄说断云石若控制不当易伤了自己，所以很少会让我使用。通常也只是携带一两粒防身。

　　策天凤不说话，我也没什么好主动迎合他的，正巧有一只白兔忽地从不远处的林草间跃了出来，我干脆搭弓走马，一箭直向白兔射去。

　　偏了。

　　箭还未至，身侧忽然有人出声。

　　我惊讶地回看了他一眼，又立马转身看向箭的方向。箭果然未中，一头扎在兔子旁边的杂草里，兔子惊得打颤，眨眼间逃走了。

　　公主心不在野物，箭自然无法射中。

　　看出我的疑虑，策天凤再度出言解释。这是他今天同我讲的第二句话。

　　他寻我出来，又一言不发。我心自然不在那兔子。

　　他说：公主今日还是无法言语吗？

　　我点点头。

　　他若有所思，旋即出手扯住我胳膊，将我拉近。我措手不及，差点摔下马去，惊魂未定时，腰间已然抵上一冰冷硬物。是刀。

　　难不成他要趁此杀我？

　　策天凤、你——你要做什么？我惊声叫道。

　　我真希望自己是真的惊声在叫。久未开口，嗓音涩如秋叶，干巴巴。我们走出来有一段时间了，已入猎场深处，我就是全力喊出来也未必能让猎场外围的王兄听见。

　　冷静下来。我悄悄深呼吸。听闻策天凤并无武功，也许他只是虚张声势，无论如何我还有断云石。

　　正当我打算悄悄运起断云石之时，策天凤却突然把手松开了。

　　他将手中闪着银光的小刀一横，刀刃向上，用指尖抹过刀刃，没有血。

　　礼器而已，让公主受惊了。

　　话虽这般，他态度上倒是半分愧意也无。

　　我惊魂未定，紧攥缰绳，驾马和他拉开了距离。

　　你——

　　我兀自“你”了半天，“你”不出下文来。

　　策天凤也不急，安然将小刀收回袖内，道：公主口不能言，是昔年宫变惨象受惊，留下心病。前几日公主忽能出言，我猜测以毒攻毒之法或可解。

　　我暗自沉气，不去看他。半晌回说：就因为、这个？五个字，我说得舌头打结。太久没说话，嘴像一幢老宅，满是灰尘气，行动全是老木牙酸的吱呀声。

　　——这倒不是。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了一面铜镜递过。那日公主慷慨赠绢，我是来给公主回礼的。

　　我接过铜镜，翻来覆去浅看，看不出什么。此镜并不在精致，拙中带朴，反而别有韵味。

　　你、不是知了吗？要和我唱一出《乐昌分镜》？

　　我笑了笑，举镜欲摔。

　　他摇了摇头。镜，可正身，更可明心。我知公主疑我，既然如此，那就继续疑下去。我赠此镜，是望公主切失初心，也许有一天，公主也会寻得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与策天凤回去的时候，比鹏将军正同王兄说着什么。一见我来，笑嘻嘻迎上来，说，啊呀霓裳真是长大了，以前不是见我们带回来东西都怕得直发抖吗？

　　我笑了笑，把手中还在乱动的白兔提给他。

　　王兄从旁走过来，也忍不住点头说，这是你第一次狩到东西吧？霓裳长大了。

　　这并不是我狩到的。

　　收下镜子后，我们又向前走了一阵，那只白兔再次出现，我又一箭，仍未中。

　　你心不定。策天凤一面说一面让示意我把弓给他。

　　难不成他连武也有所保留？是了，既以文客姿态与人，武是最该藏的。他的过去无人知晓，武功路数，会暴露太多。我把弓和箭袋都递过去。

　　——先生武艺高强，自是心定。

　　我不曾习武。他的指尖轻轻掠过弓腰。但武器，非是武者方能使用之器，而是此器可使人能武。

　　说罢竟张弓，只听哧地一声，远处隐约有白物扑倒在地。我的目光下意识追着箭去的方向，没能看见策天凤张弓一刹，始终是遗憾。

　　许久之后，我会带着这张弓上战场。待到那时我年岁渐长，这张王兄专命人为我所造的轻巧小弓已不再适合我，可我还是把它带在身上。我要时刻想象，策天凤拉开它的模样。我要成为他，然后赌赢他。

　　……

　　比鹏看了看兔子，说只伤了腿，还活着呢，这么大点也没什么好吃的，拿回宫里养着吧。我点点头。

　　王兄扶我下马，双手运起内力捂住我的耳朵，凑近了悄声问我：冷不冷？

　　他的手好暖。我注意到他刻意没有看策天凤，也许他比我更紧张。

　　我摇摇头，把手覆在他手上，深吸一口气，缓声道。

　　王兄，我不冷。

　　他点点头，笑了。很快这笑容僵在脸上，弯如月牙的双眼也瞪得圆了。

　　霓裳，你——你说什么？你能说话了？

　　他捧住我的脸，死死盯着我，热的手心和冷的面皮，我觉得好烫。

　　我慢慢凑近他，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霓裳能说话了。王兄，你的小霓裳回来了。

　　

　　镜子的事情也马不停蹄一并告诉王兄了。当着比鹏、策天凤、冥医先生、还有好多好多人的面，一并。

　　比鹏挪揄说小鸿我看你那匹马还是杀掉给大家打牙祭吧，它用不上了。

　　王兄很不解，他嘻嘻哈哈笑了好一阵，说下次骑一匹就够了呀。人群又一阵笑声。我隔着人群隔着笑声偷看策天凤的脸，以为又得是古井水，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虽说笑得很有种重在参与的气氛，到底是笑了，我也只好与他一起重在参与。

　　所有人都以为镜子是乐昌和徐德言的镜子，其实镜子只是霓裳和策天凤的镜子，不是情不是爱，是个秘密。

　　

　　马没有被杀，依然留着。局势在王兄和策天凤的努力下一点点向好。我也不总在宫中呆坐了，天气好的时候，会和王兄或策天凤策马出门走走。

　　我恢复声音的原委策天凤已经同他们解释过了，冥医先生批评策天凤说急攻很冒险，给我仔细检查了好久才确定没留下什么要紧的后遗症。

　　我笑说杏花的招牌以后可叫策先生继承了，专治杏花治不得的疑难杂症。

　　冥医先生听罢很不高兴，不是因为说他医术，是因为我也跟着策天凤叫他杏花。

　　怎么不学点好哇。他朝我眉心一点。之前不说话的时候，还看不出性子是这样。

　　我向后一躲，没瞧脚下，一脚踩在裙子上，直直往后栽。

　　当心。一只手横叉出来挽住我。是策天凤。

　　我打了个激灵，站定立马把手抽出来。

　　唷唷唷，怎么现在又知道羞啦？冥医先生笑道。

　　我站在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低头去看策天凤，他竟在帮我理裙摆。不禁想：他比我会演得多了。我抖了抖裙，俯身落坐在他旁边，缩向他身后，用他的身体挡住冥医先生的视线。

　　策天凤佁然不动，冥医先生读出了这是要保的态度，也只好罢手。我知道他其实对于我和策天凤能修成正果也是感到欣慰的，这样一想，更觉愧对。冥医先生是个实打实的好人，人如其名，是春日枝头明丽的杏花。我听见策天凤暗自叹了口气。

　　好吧，我果然无法真的爱上策天凤。

　　

　　又开始坐议事书房，屏风依旧在，后面不是榻了，换上张矮桌，我坐在那临策天凤给我写的半卷字帖。外面人来人往，议的事我也跟着听一耳朵。偶尔有不太懂的，我便寻空问策天凤。王兄是问不得的。在他面前，我永远只是他的小霓裳。

　　我愧对王兄。

　　王兄不傻。要是傻的，策天凤不会看中他做弟子，可是在我的事情上，他就是天然一傻子，什么事，只要我张嘴说都是好的、对的，他不疑我。计是顺水推舟，我那样破绽百出，他早该觉察，可他甚至不去想。

　　看得出他很希望我能幸福，一个是他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一个是他世界上最信任最敬重的人，二人喜结连理，对他是天大的好事。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王兄真心那样期望，我就是嫁给策天凤也无妨，我嫁给任何人都无妨。只要他想，只要他开心。可是和策天凤，我总有种看不到以后的雾胧胧。他是画本子里初登场就会叫你警醒的角色。

　　会忍不住让人作叹：哎、这个人像是背负着天大的秘密，不会活到结局。

　　我把我所想的和策天凤说，他没评是非。没评就是评了，不说便作是了。

　　我又对他说，我听王兄提起，策天凤好像不是你的本名。

　　他说姓名乃身外之物。我问那你会告诉我你的本名吗？他说或许有一天会。

　　我不知怎的忽然暴起，拍案问那你有一天会告诉王兄吗？

　　桌子上那么多星点黑白棋子，我一震，都跟着乱动。连我自己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不说话。

　　我背后沁出汗来，风乍吹冷津津。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摸到了一点策天凤的轮廓。是我怀中的铜镜，冷而硬，捂不热。

　　王兄忽然掀帘从外走了进来，说你们刚才干什么呢？我刚要进来，就听见好大一声。

　　我袖手站在那，不知该怎么作答，干干地笑。倒是策天凤起来，指了指他案上残局。

　　他说，我已认输，但她不依。

　　策先生说笑，让我五子我才赢，怎么算赢呢。我笑了。

　　我回过头去。我想要回过头去。如果我能够回到记忆里的这一刻，我一定会回过头去，去看他的表情。

　　我要很久以后才会明白，他此刻说输了是真心的。他步步为算，输给了我天然对危险、对别离的直觉。我生来就是在别离，父王，母妃。……而他想夺走的大抵是我的王兄。

　　他不是要王兄的命，他是想经由他的手，把王兄雕琢成全新的形状。要像他一样吗？王兄要不要我不知道，我一定不要。

　　雕琢伴随着痛苦，锤子砸下去，刻刀刻下去，有细细碎碎的屑，像眼泪似的。王兄那么好，不想让他受苦、看他落泪。

　　但我没有回头。我只是绕到屏风后面的案桌上。

　　策天凤，我们来打个赌吧。

　　我一笔一划在纸上写下，揉作团子，砰地掷到策天凤面前。王兄瞧见了，无奈一笑，权当没看见。他定是以为我又抄了什么花前月下的美句，献爱给策天凤。

　　他一定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张纸上写了什么。

　　策天凤，我们来打个赌吧。

　　我眼见他轻轻展开纸团。

　　就赌你何日死。

　　

　　临近开春的时候，王兄忽然病倒了，高烧不退。冥医先生本以为是思劳过度，又遇倒春寒，诊了脉，脸色忽地一沉，说没那么简单。

　　有人给王兄用了药。

　　药，非毒。是借药而使毒。王兄这几日操烦忧心，夜里睡不好，冥医先生给他开了些安神的方子，不想这个方子被有心人利用了，拿去在上官鸿信的吃食里做文章——故意配了几味相克的食材。

　　我和策天凤他们每天吃的也都差不多，只是因为没有喝药，所以没什么反应。

　　冥医先生医术了得，他叫我们别担心，说医治不难，他用几味药下去，不出两日就能好。这下连我都听出问题来，这是不难医治的病，那下手的人千里迢迢只为了让王兄得不难医治的病吗？

　　药食同源，倒是我没有看顾好。冥医先生相当自责地说。

　　没有人会怪他，他虽然与我们吃食相同，可是这几日宫里宫外也是一声接一声咳嗽喷嚏，换季换得人叫苦，冥医先生几乎没怎么坐下来好好吃过顿饭。

　　夜里我去看王兄，看见偌大的屋子里只有策天凤一个，他低着头，在给王兄换湿帕子。棉白的帕子沁进水里，变得肥而大，疏松了，暗暗老下去。我倒想不出策天凤的老态，他本身面相也不是那种特别能看得出年纪的人。

　　策天凤。我小声叫他。我来吧。

　　他浑然不觉，仍浸那帕子。一会儿又提出来，拧得半干，置在王兄额头。

　　策天凤。我又叫了一声。

　　他转过来，好像这才发现来者是我。

　　冥医先生呢？我问。

　　我叫他去休息了。他侧身坐在王兄床边，用指尖理了理黏在王兄额头上的发。

　　你也可以去休息。我看着他。我知道你在查宫人，没有可信的人能用，但我可以。

　　他也看着我。他说，公主，我和你赌。

　　

　　人查出来了，是个膳房的宫女。跪在那，叫几个人押着。

　　比鹏说杀了她，策天凤不准，要问她几句话。

　　问话，但策天凤基本没问，那人也不回答。

　　回去和那个人说，我已经知道了。策天凤就这么说，然后叫人把她发配。

　　比鹏哼了一声，撂下句策先生真是好友遍天下，旋即拂袖而去，对身侧人说：查。

　　一个查字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我站在后面，跟着王兄。王兄紧紧握着我，他手上还带着病热的余火……

　　比鹏不是查宫女的来历，是查策天凤。

　　查策天凤这事，没落下过。从他出现第一天就在查，查到今天，不能说毫无线索，倒不如说线索太多、太杂，你根本不知道该信哪一条。有人甚至说他来自墨家，与鹰王、鹞王、凰后俱有牵扯。

　　王兄一条也不信，他说他是信自己。哪里是信自己？信他自己就是信策天凤。

　　策天凤的事不关我的事，他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多伤心，但王兄会……王兄会，就不好。

　　我兀地想起策天凤给王兄浸帕子的那张侧脸，烛火幽幽，他的表情似明似灭。我不懂玉，可我听过别人说铸剑，欲成利器，除却技，更要心。

　　世事有通律，策天凤入心了吗？

　　脚底爬上冷气，他的锤子要凿下来了，不要砸碎我的王兄。策天凤不能死。

　

　　策天凤到来的第三年，一切都像开了闸的洪水。

　　白素贞长袖一甩，“水族们！与我把水势大作，漫过金山”，不知可有今日这般之声势？

　　山雨欲来风满楼。

　　我是倚着屏风临字帖时听见的消息。说比鹏要起兵。

　　比鹏？哪个比鹏？

　　我的——也算策天凤的——兔子没带回宫，就寄在军中了，比鹏写信总唬我说兔子已炖了给军中的大家打牙祭，可来报信的人又说兔子长得好好的呢，还给它配了个伴，生了一窝。

　　我的白马也还在那里，比鹏说准备也把它杀了和兔子同炖。

　　是这个比鹏吗？是这个比鹏吗？

　　总把我当小孩子的比鹏，叫王兄小鸿的比鹏？

　　外面的声音低低，恐旁人听去一样。说事情还没准，不过八九不离十了。比鹏正暗自聚兵是真的，不过他似乎意不在王上您，在策天凤。

　　王兄手里的笔咔嚓折了。

　　

　　公主，我和你赌。

　　他说。

　　我与策天凤赌，是赌他何日作茧自缚，然我竟未觉察，他早有死志……我和他赌，是进了他的局，上了他的当。

　　来不及了。

　　我与王兄及策天凤日日坐书房，没人比我更知道王兄有多依赖策天凤，敬重策天凤。策天凤若死，王兄……我无法想。

　　万军无兵策天凤。他的傲慢写进骨子里了，难道他就未尝一输吗？我偏要让他输一次，不教他得逞。

　　——奇怪的是，那时的我，满心满眼都是王兄，竟未有一刻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细想。这场赌里，它并不重要。

　　入夜，我独自去寻策天凤。

　　你不仅想要王兄杀你，还要他亲自动手吗？

　　我问。

　　他端坐在那，说，他既已入局，就只能选择。

　　我捂着心口，猛然碰到了铜镜的边角。父王母妃俱去得早，你在宫中没有任何名位，王兄却敬你如高堂一般无二，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他背过身。

　　——要做选择的不是我。

　　——那你呢？

　　我有些默然。连语言在此时也好苍白，我又想起策天凤凝视着王兄，为他拨开碎发的侧脸。翩地乱时，听说也是他背王兄踏尸山血河走回来。

　　——我怎么想，重要吗？

　　伤情者并非王兄一人，但策天凤他有死志，就生生多了一道金身不坏的盔甲。

　　——我会赢你。

　　我隔着外衫握紧了怀中的镜子。

　　——你会死。

　　——哈，能护得了王兄，赢得了万军无兵策天凤，一死何妨。

　　他猛地站起身来。

　　——但凭公主心意。

　　

　　秤杆一端是比鹏与三万大军，而另一端是策天凤的项上人头。王兄定会犹豫，他自以为我爱策天凤，一绢一镜定终身，现在就是告诉他真相也来不及了。他会以为我是怕他不忍，遂为他和羽国作谎，“割爱”予天下。他会对我有愧。王兄纵愧于天下，不必愧我。我已经受够了王兄的愧，兄妹二人相扶尘世，何来欠、何来愧。

　　我不能和王兄说，多说多错，我最好什么都不说。比鹏已带君拥入霓霞关，他多年心性我与王兄俱明镜，他要的不是王座，只是一句话，一声肯，一个人死。策天凤。

　　策天凤，策天凤，策天凤。好吧。我静静坐在案桌前，临完了他给我的最后一卷字帖。临了这么久，还是不像。王兄有回见了，还笑说霓裳实在是不够用心，难道心都在师尊身上不成？

　　我哪里是不够，是太用心不要像策天凤。

　　幸好我不曾爱他，我只要他输。

　　我对镜束发，束成策天凤的模样。又勾抹眉眼，力求更像，勾着勾着，忍不住对镜大笑。啊，策天凤大笑原来是这样！衣装也跟着换下，铜镜骨碌碌从怀中滚了出来。我盯着它，心头一震，又去摸了笔来，在镜边写下：怀君此镜，为君而容。

　　这八个字我写得用心，像极了字帖里策天凤的字。

　　策天凤，我确是为你而容了。

　　

　　……

　　…………

　　

　　是夜，一阵马蹄声传林而过，马上人青衣遮面，背着弓袋，清瘦如竹。

　　林将尽处，有人影提着灯肃立在此，他似乎有意在此等人，青衣人见了他，猛拉缰绳，马惊得长嘶。林鸟乍起，四散而逃。

　　——来者何人？

　　提灯人问。

　　——万军无兵策天凤。

　　青衣人答。

　　——要往何处去？

　　提灯人又问。

　　——往霓霞关。

　　青衣人说罢，马鞭一挥，急急而去。

　　见青衣人渐远了，持灯人长叹一声，朗声道。

　　——那，公主多保重。

　　

　　远处又惊闻有马长嘶，马蹄声未停，却见上头的青衣人似是回过头来。

　　

　　完

wb：@银河旅行家张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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