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2.06 【吞雪】沉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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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vez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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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2-06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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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 【吞雪】沉疴

吞佛童子捅死剑雪无名之后，剑雪无名成了他的背后灵。

距离在圆教村捅死剑雪无名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确保赦道开启后吞佛童子骑着一剑封禅的自行车离开事发现场，被剑雪无名捅的那一剑还隐隐作痛。他算是苦境黑户，去医院等于自投罗网，于是把自行车泊在没人的巷子里，调息的过程中顺便把原先的手机卡装回去，看看这些年他都错过了什么。
他清手机短信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拍了一下肩膀，动作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突如其来的一阵风撞在了他的后背上。听闻苦境一直有搞传销的专门坑蒙拐骗外地人，他本来不想理会，却忽然福至心灵似的扭过头去，剑雪无名临死前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突然蹦到了他眼前，一向奉行无神论的吞佛童子的信仰第一次有了动摇——他以为自己见了鬼，而且差点把手机给摔了。于是在这样的惊吓之中，知道自己被一莲托生驴了都没骂人的优雅的异度魔界战神骂出了几百年来第一句脏话：我靠。
说到第二句话的时候吞佛已经调整好心情，他冷冷地问剑雪：汝怎么还没死？
剑雪无名的脸上还有血，分不清是捅人还是被捅时溅到上面的，他看向吞佛，嘴唇有些发白，许是失血过多，吞佛童子脑子里莫名有了一个想法：这人身上只有流出来的血是暖的，血流光了他就变成冰风岭上终年被雪覆盖的枯枝。最后有人捡到了那根枯枝，抖掉上面的雪用来做柴火，但无论如何，死了的东西再也不会开出新芽了。火烧得噼里啪啦，剑雪语气平平地说：下雨了。
然后呢？汝回来杀吾？
你没带伞。
他的语气寻常得像说过无数遍一样，也许真的说过无数遍，但对象应该不一样，于是吞佛感觉身上的伤又开始痛了。按照他设想的，杀死剑雪无名的任务难度应该是中规中矩，结果应该是十全十美，就算被捅了一下也不痛不痒，顶多是多流点血，再留道疤，就当花钱买教训，时刻警醒他不要再被和尚驴了。本该如此，但现在他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剑雪再次出现在他眼前，就像他从一个骗局跳出来又踩进了为他量身定制的第二个骗局。
想到这里，吞佛童子就觉得痛的不是伤口，是胃。
汝一直跟着吾到这里？吞佛眉毛一扬，得到了对面的点头作为答案，心下一沉，又问，汝跟着吾做什么？
大街小巷，你家的吗？
……
这对话略微有些耳熟。
吾不和死人计较。吞佛在心里对自己说，面无表情地跨上自行车，休息够了，现在是上班时间。雨淅淅沥沥地下，一剑封禅不知骑了多少年的破车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杀诫已断，剑邪已死，这是故事里留下来的最后一件物品，本来也应该被丢弃在大火里，因为吞佛童子暂时没找到新的代步工具，于是侥幸存活下来，但看那岌岌可危的样子就知道它也活不了多久。
还没骑出第一步，剑雪无名很自然地坐上单车后座，任凭吞佛终于受不了了扭头瞪他，他也安坐如山巍然不动，那副不说话的样子好像在问：你怎么不骑了？
吞佛眼皮直跳，有预感自己魔生多年练就的隐忍将在今日破功，扶了扶额头，说：汝最好给吾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吾允许汝坐在那里了吗？
剑雪说：自你离开圆教村之时我便坐着了。然后配合着语调做出一个诧异的表情，可能是人死了脸也僵了，在吞佛童子看来像是嘲讽。我以为你并不在意。
不，吾只是没想到剑雪无名的鬼魂会坐在那里。吞佛摇头，深刻地反省了苦境让自己的感官变得迟钝，又把前面的问题问了一遍，为何跟来？如果没记错的话，吾骗了汝，杀了汝。
剑雪反问：为何不能？
跟汝不熟。
这辆自行车，我跟一剑封禅一起买的。
吞佛片段式的记忆里浮现出这两位去专卖店买自行车的场景，一个好不耐烦爱答不理一个揪着店员追问到底，话语四个字四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来，一剑封禅先受不了，随手指了一辆就要买下来，也不清楚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家伙究竟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缘分吗？打住，这话太像秃驴说的了。他忽然感觉一阵恶寒，这辈子估计都对和尚和一字开头的人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他清了清嗓子，问：汝为何不劝他买辆小轿车？
——不然他现在就不需要淋雨了。堂堂先锋战神，跟落汤鸡似的在苦境淋雨，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他不要面子的吗？
哈。剑雪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并不回答。
何故发笑？这让魔者有些摸不着头脑。
无。剑雪无名摇头，表示无需再谈。
一剑封禅的东西就是吾的。
你是一剑封禅吗？
事到如今，汝还要问吾这个问题吗？
为何不问？
啧，为什么你总是要问为什么？吞佛深感自己魔生多年未曾一口气说过这么一大段话，而且还是对着刚被自己捅死的那位，不禁有些头疼。因为吾不是他，一剑封禅只是一个骗局，一场幻影，汝还要心甘情愿地陷在这场骗局之中不愿醒来吗？小朋友，该起床了，汝该回家，吾也要继续工作了。
你为何要否定一剑封禅的一切？他不是你吗？剑雪无名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此后安静下来。
吾问过这个问题，剑雪，吾不是他吗？还记得当时汝是怎么回答的吗？吞佛童子拧着自行车车把，看不清剑雪的神情，也没有听见回答，但蓦地，他开始想象一双蓝色的眼睛，一片没有杂质的天，乌云像山一样压下来，于是不堪重负的人开始流泪，无声无息，泪水汇进大海里。异度魔界是没有海的，只有灼灼的熔岩和献祭同胞的祖池，直到他离开异度魔界才窥见大海的模样。但真正见过海的是一剑封禅，扎着小辫子、继承了吞佛童子优良的发际线、经常半夜睡不着起来吃烧烤的人邪坐在山峰上看海，潮起潮落，明明坐在高处，海水依旧打湿了他的衣角。最后被潮水吞没的人也是一剑封禅。
异度魔界战神宽宏大量地允许了剑邪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反正死了的魔胎是无法影响他完成任务的。吞佛、封禅，殊途同归。剑雪的声音闷闷地从后方传来，算是回答了方才的问题，但为时已晚。吞佛先是去了一趟黑暗之间，将未来的盟友送去火焰之城见鬼知冥见。败血异邪之首颜值不高，排场倒是不小，上哪儿都得用轿子抬着，尤其是抬轿那几位看上去几乎可以说是老弱病残，吞佛童子在前面骑车，还得时不时停下来看他们有没有跟丢。
跟时代脱轨的老古董。吞佛第一百次停下来等人，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他一回头，剑雪无名那张板了一路的脸露出了些许怜悯的表情，于是他又把头扭回去，眼不见心不烦。
剑雪认真地说：当时六丑废人就劝你买辆小轿车，他还说可以借你钱，你非要自行车，还起名叫邪影。
听起来一剑封禅像个神经病。
原来前面他不说话就是因为这个。吞佛兀自想着，冷哼一声：汝是说那个推着轮椅到处跑的写盗版书的？他也没好到哪里去。
你的自行车也快报废了。剑雪很贴心地指出，这次他没再提一剑封禅那茬子事。
多谢提醒，吾等会去一趟废品回收站。
话音刚落，便听见夜重生用一种虚伪的关切的语调问：我有些好奇，你现在是在跟你的第二人格说话吗？
汝大可收起不必要的关心。吞佛不甚在乎地耸耸肩。前方便是异度魔界的入口，现在汝该关心的非是吾，而是汝的下一步。
夜重生熟练地打着哈哈，这个问题就算翻页了。尽管并未提及，但他与吞佛童子在无形中达成了共识，便是无论如何一剑封禅都不必存在。只是在成功翻墙出去连上异度魔界的网后，在亲眼见识过黄泉之都的那场闹剧后，算计之余他又难免好奇，执念如此强大的一剑封禅当真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吗？还是说只差一个契机。
当然，这就不是他的好奇心需要涉及到的事了。夜重生收起八卦的心，随吞佛一道进了异度魔界的大门。

一路上剑雪无名没说一句话，安静得好像被火焰之城的热浪冲散了灵魂，吞佛童子正好落了个清静，稍加调息便又是那个游刃有余的异度魔界优秀员工，因为被驴所以把任务耽搁了几百年？那是谁，不认识。
一直到把夜重生几个送回黄泉之都，他连了VPN百无聊赖地刷着异度魔界的论坛，从几千几万条帖子里精准翻到某年某月某日补剑缺又整了新武器，限时限量发售，才想起自己似乎还有个背后灵，于是难得心情大好地主动打开话匣子：汝把朱厌藏哪儿了？
我不知道。回答得倒是很及时，但不如不回答。
吞佛：……
他按耐着想再捅剑雪一剑的冲动，好声好气地说：汝再想想。
剑雪很配合地开始回忆，但未果。他有些迷茫地仰着头看吞佛，仿佛大梦初醒，说：我想不起来。
很好。吞佛在心底里深吸一口气，排除剑雪无名有老年痴呆症或者健忘症，他首先想到的是剑雪现在应该是灵体状态，时间越长灵体越难维持，他的记忆已经开始消散，也就是说，距离他的灵魂灰飞烟灭也不远了。
决战之时汝并未佩戴朱厌剑。吞佛指出，汝知道朱厌的重要性，绝对不可能将它随意丢弃。汝必是把它托付给了值得信任的人。
哦，那时我遇见一位僧人。
然后？
他让我有熟悉之感。
所以？
我把朱厌送给了他。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汝应该省略了不少内容。
有必要吗？
无。吞佛这么说，后知后觉他的回答有些太剑雪无名了，不太像原先的他。他冷笑道：破戒僧。笑都抿在风中了，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在挽尊，实在是有失风度。剑雪也跟着点头，手扶在坐垫的下方，双脚安分地踩在两侧的踏板上，看起来真是纯良又无害，出声提醒道：你该出发了。
回应他的是自行车往前开时的吱呀吱呀声，动听不足，刺耳有余，车轱辘一圈一圈地往前转着，莫名跟寺庙的敲钟僧人的形象重合，于是噪音多了几分清风明月落花流水的禅意。禅意。吞佛童子甩甩脑袋把这个有损形象的词从脑海中甩出去。第一声钟响，有火光照彻鸿莲寺；第二声钟响，问是成佛亦是成魔；第三声钟响，响在最开始的开始，魔胎未孕，雪落无声，记忆渐次清晰，但车轱辘还在一圈一圈地往前转，在雪地上压下一道长长的痕迹，然后被一夜新雪覆盖，什么也不会留下。
他们最终在九峰莲潃停下，自行车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声，在一剑封禅最初诞生的地方报废，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落叶归根魂归故里。高僧圆寂之地，远离闹市，庭院中无人打理杂草蔓延，吞佛童子在这里见过一莲托生的尸骨，见过破戒僧的最后一面，而现在是朱厌剑的气息。
他弯弯绕绕走了不少路，最后在莲池边找回朱厌。不同于往日，朱厌身上多了一股清圣之气，他手握剑柄灌注魔气，昔日战友又以长枪的姿态回到他身边。魔最不需要的就是当佛，当魔，他已经赢了太多。
汝还有什么要说的？战场上的胜利者负长枪而立，秉持着一贯的优雅作风，问剑雪无名。
此时剑雪正盯着莲池看得入神，被点了名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他的迷惘像莲池之中的雾一般化不开，拢住他遥不可及的梦。他回答说：无。
吞佛一挑眉，伸手拨开迷雾，一朵黑莲忽现，道：可悲的剑雪无名，这是汝的埋骨之地。
那双手便是在这时抚上他的脸，灵魂并无实体，随着时间流逝更趋透明，剑雪无名却当真像还活着那样认真，认真得过了头。剑雪无名的人是冷的，灵魂也是冷的，冷得他心头一颤。吞佛童子阖上眼，微微偏过头去，但还是放任了他的做法。
封禅已去，何故留恋？
你是……
汝还记得吾是谁吗？
你是——剑雪的动作停了下来，像是第一次遇见他那样惘然。
剑雪无名，汝该回去了。
吞佛睁开眼，退开几步，眼见着本就该死之人的魂魄融入莲池白雾，也是时候给这段故事画上句点了。
就在最后一缕魂魄完全消散之际，忽闻浓雾之中传出一道清亮嗓音：做你自己，可吗？
彼时他轻笑一声：傻剑雪，我便是吞佛童子，吞佛童子便是我自己，何来做自己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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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6 【吞雪】沉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