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21 【网空】双丝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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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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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2-21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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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21 【网空】双丝网

灵感来源于红白玫瑰。 R3=E?us!
是很OOC很胃疼的风格，天雷滚滚哦。 r3K:
还有原作角色的诈尸。 .jU0Hu{F4

“你们怎么了？”

曼邪音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戮世摩罗正看完最后一封奏报，手下玉笔微震，一滴艳红落在纸张上，很快泅透了纸面。

窗外有不知名的飞禽声嘶力竭的鸣叫，扑棱着翅膀飞向阴晦的天空。

他抬了头，看到曼邪音正皱着眉，忧心忡忡地向自己看过来。

“啊？”戮世摩罗一时有些茫然。

“你和妖神将。”曼邪音又强调补充了一遍。

“没有啊。”戮世摩罗不甚在意地冲她摆了摆手，垂下头去继续看手中的奏本，说了句，“闼婆尊啊，不是我说你，你最近也未免太爱操心了点。”

“没有？”曼邪音恨铁不成钢似的看着他，再次提醒，“你算算，妖神将有多久没有回王宫了？他回来了你又出去，你们两个在玩捉迷藏吗？”

戮世摩罗眼中微闪，随即由笑了笑，说道，“只是正巧而已，修罗国度百废待兴，忙得又何止我跟妖神将。”

“帝尊难道当我没有眼睛吗？是忙或者有意……”说到这，曼邪音觉得话有些说急了，又把后半句咽下去，想换一个说法，一时又想不出，不由尴尬的顿住了。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戮世摩罗挥了挥手，无奈似的说道，“免操烦，我和妖神将好着呢。”

曼邪音本还想再多说几句，但戮世摩罗先发制人，先说了一堆开解她的话，后又增派了几项任务，直接送了客。

“帝尊……”曼邪音叫了一声，看戮世摩罗实在坚持，也不好再说，只得悻悻得告了辞。

待曼邪音走后，戮世摩罗反而沉默了下来，他垂下头扫了一眼，方才滴在奏本上的朱砂已经干透了，干巴巴的糊在纸张上，红得刺目，看久了，心中徒增烦躁。

戮世摩罗私下喜静，因此这件处理政事的书房除他之外没有旁人，这样的静寂，更加深了思绪的发散。方才曼邪音所说的话不由又在脑海中回响。

“你和妖神将怎么了？”

他垂了垂眼，手指无意识捻着袖口。

上次见网中人是什么时候？

他抬头望向天边悬挂的蓝月，一个蓝月前？两个蓝月前？

想着想着，心脏跳地莫名加快了一拍。

他记得三个蓝月前木魅安慰月牙诚时讲述轮回转生的事情，却不太记得，自己上一次跟网中人见面时的情景。

好像是有一些不对劲，可这些不对劲，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戮世摩罗捏捏额角，细微的痛楚跳扯着神经，他深喘了几口气不见舒缓。心底莫名的情绪升腾起来，由模糊而清晰，清晰得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开口唤了守在门外的魔兵，命他去军营将妖神将召回。

网中人领令赶回王宫时，白月已攀上天边，魔世的夜已然降临。

他不知戮世摩罗为何突然急招他回来，因此走得很急，战靴踏在宫道黝黑的石子路上，磕出急促的脆响。在理政的偏殿没能寻到戮世摩罗，转而去了寝殿。

室内并无灯火，漆黑一团静寂若死。他伸手，犹豫了一瞬，便推了门。戮世摩罗在正坐在窗下，白月霜雪似的银芒落在他身上，颜色深沉的铠甲溶得不甚分明。

戮世摩罗听得声音，微微一抖，回过头见了是他，转而又笑道，“你回来了？”

网中人看着他，点头，应了个，“嗯。”

戮世摩罗转过身来，一手撑着下巴，夸张的一叹，抱怨似的说道，“怎么知道我在这啊……从前也是，不管我藏在那里，都会马上被你发现。”

网中人合了合眼只淡淡道，“无论你在何处，吾都能找到。”

戮世摩罗微挑眉，嘴角弯出一个笑来，“哈！这么说，我是逃不掉了。”

他逆着月光，屋中有没有其他光源，神态模糊不清，语气却是重音，带出几分真切的情意。

网中人慢慢行至窗前，于他身边坐下，血瞳闪烁，仔细打量着面前的人。戮世摩罗的皮肤一向苍白，在这样的月光下更近似白纸，唇色淡而灰白，本该是病怏怏的模样，然而数次历经死生，称帝多年磨砺出的强悍霸道，又足以令人忽略这副虚弱形貌。

但，他知道。

他知道那片银色的眼罩下是一只黯淡无光的盲目，知道那身坚重铠甲下是一具伤痕累累的躯体。戮世摩罗所隐藏的一切，被旁人忽视的一切，他都知道。

“戮世摩罗……”莫名就唤出了声，然而出了口，又没有下文。

“怎么了？”戮世摩罗察觉他语气不对，歪着头，不解地看向他。

“没。”网中人伸手自背后将他圈住，双手覆在他手背上，缓缓握住。

戮世摩罗微有些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让自己靠在网中人身前。早年经由魔世医者改造，他的体温极低，冷得不像生人，被网中人抱在怀里，才渐渐染上几分温度。

察觉得出戮世摩罗瞬间的反应，网中人眼中闪过几分微光，随即又压下，反是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些。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也会话到嘴边留半句啊？”戮世摩罗合眼，语气平缓，带着些怀念和玩笑。

网中人默了许久，似是而非的吐出两个字来，“是吗。”语气平铺直叙，不是疑问，也不是肯定。

戮世摩罗顿了顿，没再开口。

气氛倏然安静下来，网中人从来不是擅长调节气氛的人，也跟着沉默不语。

少顷，是门外禀报晚膳备好的魔兵打断了这死寂的气氛。

戮世摩罗伸了伸懒腰，从网中人怀中起身，窗外的风拂动肩上细绒的装饰，他倏然抱住胳膊，莫名觉得有点冷。

白月播洒的寒光若霜雪白，笼在戮世摩罗肩头，平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寂寥。网中人看着他，默然失语。

“吃饭去吧。”戮世摩罗长出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笑来，只是笑意未及眼底，便隐去了。

魔族本不论三餐，但戮世摩罗是人族，到底无法脱离五谷，所以王宫里也按他的习惯多添了膳房，每日有人族的膳食供给，虽不如中原的佳肴珍馐，但也能入口。

今日曼邪音知道网中人回来了，特意又吩咐添了几个菜，又备了佳酿。

戮世摩罗摇了摇头，心道曼邪音可能是年纪大了，什么时候也操这份心。但酒菜齐备，也就拉着网中人坐下同食。

魔类啖肉饮血，从不在饮食上下功夫。这许多年网中人随在他身边，虽说也学了些人族的习惯，但魔族作风到底难改。

戮世摩罗看着他铁塔似的坐在那里，不动筷子也不说话，活像是被绑架了一样。眉一挑，想到从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便笑道，“妖神将，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初掌鬼玺不久，命令你跟我一并进餐，你也是这么别扭。”

有片刻的沉默，网中人向他看了一眼，沉声道，“不记得了。”

他说的平淡且生硬，戮世摩罗未料他这样回答，哽了一下，低头讷讷地笑了一下，也不作声了。

一时间，气氛又尴尬了下去。

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戮世摩罗机械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强吞下去几口，正想要倒杯酒的时候，一旁枯坐许久的网中人起了身，向他告辞。

戮世摩罗讶异地看着他，问道，“今晚不留下？”

网中人摇头，答得很是果断，“不了，军中有不少公务要处理。”

戮世摩罗敛眉，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生生卡在了喉头，只点点头，嘱咐了一句，“军中繁忙，有劳妖神将。”

网中人没说什么，复又向他微一倾身作别。

戮世摩罗眼中光亮渐失，视线逐着魔将远去的背影，渐而越发的黯淡，最后，只剩一声莫名的低叹，旋绕于空旷的房间内。

曼邪音从暗处走出，秀眉紧皱，她今日听说戮世摩罗召网中人回王宫，本以为会有什么转机，吩咐了酒菜又觉不够，正要过来跟着劝和劝和，没想到来了便听到刚刚那番对话，又急又无奈，也不好突然窜出来说三道四，只能等网中人走了之后才走出来。

她看着戮世摩罗按压太阳穴的模样，开口道，“你们两个，有话不能好好讲吗？”

戮世摩罗显然没料到她在这里，惊了一跳，才说道，“我怎么没好好讲？”顿了片刻，又问，“你怎么在这里？”

曼邪音心内起火，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从前会说那样的话吗？”

戮世摩罗先是一愣，又默然不语。

看他不回答，曼邪音更是心焦，也就顾不得什么礼数，再问，“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又不是第一次不欢而散了。”戮世摩罗摆了摆手，尽量放缓了语气，说道，“从前我和他也是这样，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你所说的从前，”曼邪音更进一步质问道，“是你们互相算计，想要至对方于死地的那个从前吗？”

戮世摩罗心中骤然一紧，五指不自觉地握紧，又慢慢地放开。

后来曼邪音再说什么，戮世摩罗都没再听进去，只觉得胸口淤塞，头有如针刺般疼痛。

网中人踏出帝尊寝宫时，正逢月牙诚提着一个食盒走过来。

他远远就闻见食盒中散发着浓重的苦味，心中存疑，趁月牙诚停步见礼时问他带了什么。

月牙诚一开始搪塞说只是普通的食物，但架不住网中人质疑紧盯的目光，只得老实交代是药，然后又补充道，“帝尊说胸口闷，头疼，我就简单拿了些药给他舒缓。”

网中人心中微动，沉了神色，伸手将食盒盖子打开，果然见的一碗黑漆漆的汤药，闻着便觉苦涩异常。他仔细看了看，才道，“没有带些糖果蜜饯？”

月牙诚向他看一眼，突然笑嘻嘻说道，“帝尊说妖神将嗜甜，蜜饯糖果都要留下。”

网中人微讶，紧绷的神情缓和了些，不多说什么，吩咐月牙诚小心留意，便让他快些去见戮世摩罗。

月牙诚走了两步，忽又顿住了脚步，像是想到了什么，又不好说，一时两难。

网中人见他这副样子，便问道，“有话就说。”

“是关于帝尊的。”月牙诚思索了一下，还是觉得和盘托出，道，“帝尊前些日子问了我很奇怪的问题。”

“嗯？”网中人见他说的磕磕绊绊，心中不觉存疑。

月牙诚抿了抿嘴，道，“帝尊问我，我这一生中，有没有一个人为我拼命，拼到丢了性命。”

网中人不自觉僵了，血瞳微眯，有波涛自眼底翻起。

“我跟他说有，我的父母，老师，都为我拼过命。”说到这，月牙诚结巴了一下，缓了缓才说道，“帝尊说，他是头壳坏了才会找我说话。”

迟疑了好一会，月牙诚才补充了一句，“帝尊当时的语气很奇怪，虽然他没有再提，但我觉得他肯定是意有所指。所以我想，还是告诉你一声。”

网中人合了双目，掩去目中血涛漫涌，许久未语。再开口时，一如既往的从容淡漠，满是不易近人的冷恻，“送药去吧，别的，与你无关。”

网中人的脸被面具遮盖大半，月牙诚又半低着头，完全看不到他的神色，只听出语气中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有些似有若无的波动，然而很快又变得很淡，再也无法捕捉。

魔世的夜极静，加上戮世摩罗遣走了帝尊宫殿外巡视守卫的魔兵，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戮世摩罗侧躺在床上，盯着快要燃到尽头的烛火发愣。

不欢而散。

他说不上来，这次第几次和网中人不欢而散，也无法回答，之前曼邪音所问的问题。

他和网中人怎么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样怪异的情况。

也许，是上一次他利用云外镜回到中原，回到绝海之畔的时候。

网中人，准确而言，是十九代网中人血战而死的地方。

他凭借着记忆，找到了那片树林，那里林木葱郁，绿草如茵，鲜花如锦，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似一开始，便是这样静美。

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

他感叹。

而后蹲下身，以手慢慢触碰潮湿的地面，松软的泥土散发着枯朽的腥味，好像悄然透露这里曾经遍覆鲜血。

只是，已无人知晓。

不。

他捧起了一抔土，心中不觉痛如刀绞。

才过去这么几年啊……

有风吹过，他听见树叶沙沙作响，听见有脚步声窸窣，由远而近。

心头莫名一突，睁眼急望，却视物不清，模糊的视线中，依稀看到了金甲棕发的将军站在林间，向他望来，只站在那里，便觉拔地倚天，无人可匹。

他不自觉向那个方向伸出手，想要靠近那个人，眨了眨眼，有水迹漫出眼眶，划过脸颊，而实现清晰起来，却看到了红衣魔将迎风而立，肩上披风扬起，烈烈而响。

他愣了愣，缓了一会，才叫了声，“妖神将。”

网中人像是没察觉他怪异的反应，只平淡说道，“该回魔世了。”

他点点头，向网中人那个方向走过去。

是真的没察觉吗？

戮世摩罗翻了个身，嗤笑了一声。以妖神将的敏锐，若说察觉不到，才是奇事。

至少，本都不是善弄小儿女风情的人，哪来那么多心思百结。

他伸手摸了摸身旁另一侧空置的软枕，夜里很凉，这软枕无人使用，更是冷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上一次网中人留宿的时间，他已经记不清了。而那天网中人着衣离去的背影，他却记得清晰。也许是因为，他曾有过一次差不多的经历。

魔没有人族的仁义礼教，信奉强者为尊。而强者互相吸引，进而成为伴侣的例子，在魔世也是屡见不鲜的。

彼时他刚刚成为帝尊，年少意气，妖神将新归，气焰嚣张。也不知是命中的注定还是命运的玩笑，两个本该绝对水火不容的人，意外的发展出了身体上的关系。

也许是试探，也许是较劲，也许只是纯粹的消遣。

一开始被带上床榻，戮世摩罗整个人都是懵的，却也没有拒绝，任凭事态发展，毕竟晦暗苦难的日子过的太久了，来些刺激的做调剂也是不错。

而对于魔族的网中人来说，除却帝尊的身份，这个人族也不过是闲暇时取乐的消遣之物。

那时他们两个都清楚，对方是该除掉的对象，但谁也没有用这层关系来制约对方，相对的，谁也没有真正投入感情。

这种怪异关系保持到了定下一年之约的那天。

他看着网中人穿衣离去的背影，忽地起了心思，问他，“妖神将，你就那么想当帝尊吗？”

网中人的回答很果断，他说，“你是将才，吾会允许你成为吾的左右手。”

答案在意料之中，可他仍然是僵住了，许久才说，“你很有野心，就是不知道，有没有那种实力。”

魔将的回答倨傲自信，“战斗，才能证明。”

他侧着身子，突地冷笑，“说穿了，你不过是无法容忍一个人族左右你，是吗？”

魔将同样冷硬的甩下几个字，“修罗国度，强者为尊。”

他再度冷笑出声，那一刻他们两个都十分明白，他们之间，这份不清不楚的余地，已经被这段话彻底被挤压殆尽了。

随即他便与网中人商定了一年之约，而网中人应得也十分干脆。说不难受是假的，毕竟昨日还是同床共枕的亲密关系，转眼就成了注定你死我活的敌人，对方还一点留恋都没有，让人怎么能不怄火。

那之后所有的排挤，试探，乃至挑衅，至最后的收服，若说没有一点胜负欲报复心作祟，也是不可能。

正因当初那样激烈的对抗，才有如今网中人的容忍和宽纵吧。

戮世摩罗笑了一笑，手按压在心口上，总觉隐约又有些气闷。

寝殿内的烛火烧到了底，挣扎着跳动两下，“呲”的冒出了一股青烟，就此熄灭。

眼前一片黑暗，戮世摩罗又翻了个身，凝视着窗缝渗透过来的月光。

幽幽切切的，不甚真实的模样。

看着看着，脑中不觉又是乱糟糟一片。

“蜕变大法啊……就是那个死了活活了死的奇怪功法吗？我听说啊，这种邪门的功夫虽然能让人死后重生，但代价也是相当的大，会丧失记忆，甚至最后活下来的，是不是自己都不好说了。”是公子开明吵吵闹闹的尖锐声调。

“老师，我父母的灵魂转世之后，就会变成完全陌生的两个人，是吗？”是月牙诚颤抖稚嫩的声线。

“灵魂经历过轮回的清洗和撕扯，就会变成一颗全新的种子，种植于新的土壤之中，自然会长出另外的根苗。”这是木魅清淡斯文却总让人有些心烦的话语。

戮世摩罗伸手掩住了耳朵，忽又觉心口闷窒加剧，头又针刺般的疼了起来。月牙诚送来的汤药仍搁置在床头，早已冷透了，他并不想饮，甚至不想再看一眼。

他将自己的身体弓起，蜷缩成一团。紧紧拥住了被子，仍觉冷寒彻骨，止不住的发着颤。

网中人已许久未回王宫了。

戮世摩罗每日照常登殿议事，批阅文书，饮食作息，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因沉沦海需要重将坐镇，闼婆尊无法在王城久居，离开之前，她仍不放心，将戮世摩罗看了又看。

一个“你”字说出又迟疑，只剩下长长的叹息，与一句未完的嘱托，“帝尊，妖神将那边……”

话说的不甚分明，可眼中浓郁的担忧，已将她的心思传递无遗。

“放心。”戮世摩罗合了合眼，笑道，“我知道该怎样做。”

蓝月高悬于天际，戮世摩罗于城楼上目送曼邪音离去，下属魔兵忽至近前，言道妖界使者已至，有奏报呈递。

戮世摩罗应了一声，回身下了城楼，往议事厅前去。

木魅的奏报写得一如既往的花哨难懂，戮世摩罗看了好一会，才在大篇大篇华丽的废言之中提取到了有用的信息。

候在一旁的使者见他一直皱眉沉思，神态不快，更是大气不敢出，战战兢兢唯恐有什么差池。

戮世摩罗抬眼瞥了瞥他的样子，不由微讶，暗暗在心头检讨了一番，换了一副和颜悦色的神情，道，“没事，没事，往来两地辛苦你了，下去好好休息，要早一点睡呢。”

那名使者更是额间冒汗，连声应“是”，道了声“告退”转身便跑。

看着那仿佛落荒而逃的模样，戮世摩罗嗤地笑了一声，习惯性的对着后方说了一句，“明明我这个人最好相处了是吧，妖……”

话音戛然而止，梗在喉头。戮世摩罗脸上笑容顿失，回头看到身后空空如也，眼中好容易亮起的光点渐次熄灭。

他摸索着手中的奏本，瞥着“淬毒的种子在看不见的生根发芽，若不及时铲除，恐怕会变成一片遮天蔽日的荆棘”这句话，思索了片刻，慢慢合上双眼。

一个蓝月的时间之后，戮世摩罗动身去了网中人所在的箕尾山大营。

魔世生存环境恶劣，没有中原那样明显的四季之分，天气说变就变。

离开王城时仍是温暖，还没等到达箕尾山，便有落雪簌簌降落，寒风如刀，倏如中原的腊月严冬。

魔世的蓝月映着皑皑积雪，平添了几分刺骨的冰寒。戮世摩罗抬手随意拢了拢肩上的披风，遣退了身后随侍的魔兵，向主帐走了过去。

刚到帐前，尚未想好入内如何开场，便听内中传出交谈之声，他停下了想要掀开帘幔的手，心中好奇，透过缝隙小心地向里看去。

网中人是在与一个着红衣的魔将谈说话，他看到那名魔将缺失了左手，想起是前些时网中人从中原带回来下属，似乎是叫做魔司令。

似乎之前谈了什么不大愉快的话题，两个人之间气氛有些僵硬，魔司令的脸色尤甚。

僵持了一会，魔司令开口说道，“可主人，戮世摩罗……”

“称呼他帝尊。”网中人截断了他的话，语调淡淡的，平静的不见起伏。

魔司令梗了一会，仍然不肯放弃似的，固执说道，“主人是修罗国度的妖神将，不是戮世摩罗的妖神将。”

顿了顿又下了决心似的补充道，“我不能认可他的实力。更不能认同他领导你。”

“修罗国度，强者为尊。”网中人的耐心出奇的好，一句一句出口，都带着循循善诱的意味，“而这个强，并不单指武力。”

魔司令虽是垂着头听网中人的训示，可眼中不服输的神色仍透露着他真实的心思。

“吾明白，你离开魔世太久，很多事情一时难以接受。”网中人看着他，慢慢说着，“来日方长。”

魔司令虽不想接受这番言论，但已听出网中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不敢多加造次，便也顺势不提，又禀告了几句日常的军务，接着俯身告退。

帐外的戮世摩罗听了多时，慢慢拂落了肩上的雪。

魔司令掀帘而出正撞见他，惊了一跳，秉着修罗国度鬼玺为尊的信条，回过神仍低头见了礼。

戮世摩罗向他点了点头，提步进了营帐。

网中人听得脚步声，目中一沉，抬头乍见戮世摩罗进来，不由讶异，凝重的眼神放松下来，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戮世摩罗笑了笑，走到他近前坐下，又抖了抖发上的落雪，道，“我来看看你。”

网中人看着他，许久，“嗯”了一声。

戮世摩罗与他寒暄了两句，之后才将正事说与他听，“木魅说，夜宁都那边有些动静，我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网中人的神色又是沉了，听他言下之意，疑道，“我们两个一起？”

“嗯。”戮世摩罗心知他的担忧和考量，耐心解释道，“策君从暗盟回来了，修罗国度暂时无虞，主事可以交给策君一段时间。最近夜宁都动作频频，帝尊与重将亲临，更能稳住殷海的军心。”

网中人思量了一会，合目道了声，“好。”

戮世摩罗点头，视线低垂时扫过网中人案头陈列的文书，认出其中有边关沉沦海的军报，也有侦查凶岳疆朝的眼线递回的密报，本该由帝尊亲阅的机密信息，经戮世摩罗的允准，已直接送到了妖神将的手中。

“你还记得吗……”戮世摩罗眨了眨眼，眼中泛出几分悠远的怀念来，“从前你问我要黑瞳的情报，我一次都没允过。后来我将联系黑瞳的手令交给了牛头尊，也都没有给你。”

网中人抬眼，将视线凝在他脸上，没有说话。

“荡神灭耿直，炽阎天稳重，曼邪音缜密，唯有你，我不敢断言，也不敢放心。”回忆一起，话便多了起来，戮世摩罗脸上带着些笑意，语气轻快温和，“我曾怨你野心太大，手段太毒，太不近人情，几次容不下你。”

说着，他向网中人看过去，见对方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看，微微一愣，未尽的话语噎在喉间，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

“是吗？”说不上是陈述还是疑问，网中人平静说道，“很多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戮世摩罗脸上失了笑意，撇开头，轻轻“哈”的一声，不知是笑是叹。

心口忽地传来一阵闷窒的疼痛，他敛了敛眉，不自觉以手按上，急喘了几声。

妖界的行程在公子开明从暗盟回来之后便定了下来，戮世摩罗将一切安排妥当后，特意提到了魔司令可以随行。

妖界气候与魔世一般无二，殷海势力因是被妖王驱逐到此，所处的环境更恶劣了几分。

木魅听闻主君已至，率了所有高阶将领前来拜迎，待一切礼节结束之后，才单独向戮世摩罗禀奏殷海近况。

提到最近夜宁都王城那边动作频频，殷海与夜宁都势力交界处的驻营经常被滋扰。

戮世摩罗留心听了，稍加分析之后，留下网中人与木魅继续交接近况，自己带了满脸不愿的魔司令先向先锋营去了。

恰好此时驻营派来的兵卫呈递过来一个木匣，说是边关守将在军营不远处的山谷突然发现了很多不熟识的植株，实在无人认识，因此采摘了些许送回王庭，请木魅辨认。

“是什么东西如此新奇？”

木魅一边说着，一边向那植物看了看，脸色突然一变。

网中人见他反应怪异，也瞥过视线观察，那植株通体血红，叶子细长，柔软的垂下，在风中一荡，像是一道道蜿蜒的鲜血。

“怀莫藤？”木魅皱眉低语一声，沉吟片刻后，猛地反应过来，疾言道，“不好……”

妖界的植株远比想象中可怕，因为永远都不会有人彻底了解它们的功能。

怀莫藤，气味细微绵长，焚烧成烟，可勾使心中欲念，令中毒者陷入梦魇幻境，越是修为高超的人，受影响越大。

这本是稀少且娇贵的植物，并不多见，可不知为何竟在边境驻军的营帐外突然蔓延开来。

边境驻营的环境十分恶劣，潮湿闷热，毒虫滋生，方圆十里常有大雾弥漫，经年不散。

戮世摩罗至军营时已是黄昏，没怎么休息便先下令军队集结，言道明日正式出兵，清理滋扰边境的敌人。

魔司令冷着脸跟在他旁边，一言不发。

然而，入夜后，先是军营外侧的山岭起了莫名其妙的大火，没等派兵前去扑灭，敌军再度发起了几次冲击，不断袭击军营。

戮世摩罗下令不需惊慌沉着应对，有序地击溃几波冲击后，隐约察觉有些不对劲。这些军队若为突袭，人数未免太少，若为刺探，动静未免太大。

“雾中带着不祥的气息。”一直默不出声的魔司令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向雾中伸了伸手，脸色沉的厉害。

戮世摩罗心头一跳，未等再度派出斥候查探，便发现诡秘的烟尘不知何时随着大雾飘满了整个军营。

继而，妖兵们一个一个地倒了下去。

山岭上的大火熄灭后，才是妖王所想要的，真正的战斗。

无法呼吸，眼前是密不透风的黑，仿佛一瞬间被剥夺了视线，直到，一束火光驱散了沉重压逼的黑暗。

戮世摩罗向周围扫了扫，瞳仁倏然一缩。

眼前是一个山洞，重伤的黑衣少年躺在冰冷的石台上，若非胸膛尚有细微的起伏，简直像死去了一样。身披金棕色铠甲的魔将守在一旁，警惕着外面的一切风吹草动。

他咬了咬下唇，这一切，是那样的熟悉。

他记得这一切，阴暗的山洞，通红的篝火，濒死的少年，和那个沉默的魔将。

是绝海分别的前夜，他与网中人，真正放下芥蒂，坦诚以对的那一刻。

在这之前，他不曾有过与网中人这样安静的独处，甚至于放下敌对成见，收起至对方于死地的心思，也不过是前些时的事。

他记得，自己腰腹间的伤口疼得厉害，他以为只是低喘了几声，却也引得那人回头。

没有询问，只有沉重的眼神，在面具后若隐若现。

“网中人。”他叫他，然后滔滔不绝地说话，哑着嗓子，乱着呼吸，却不肯停下，只怕一停下，就再也无法开口。

网中人就那样被迫听着他时断时续，天南海北的胡言乱语。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丢人。”最后话题来到了他自己，和这次的战败之上。

“盛名千年的修罗国度，应该没有这样凄惨的时候吧。”他笑着，小口小口地呼吸，竭力忍着剧烈的疼痛，慢慢说，“无往不利的三尊，战无不胜的妖神将，该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失败吧。”

最后像是实在被说的烦了，网中人终于给了回应，“若是吾说，吾已经忘了呢？”

网中人说这话的时候，倚着山壁，没有看着他的方向，声音压得很低。

面对他的惊愕，网中人十分耐心的补充道，“吾早就说过，蜕变大法洗去了吾太多的记忆。修罗国度的过往，你口中千年的盛名，吾已忘却了。”

他一时被梗的接不上话，咳了几声，又将伤口震裂。

后来，他说了什么？

戮世摩罗眼中有瞬间的迷茫，为何突然想不起……

深埋在记忆中的画面，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机敏如戮世摩罗，早已明白自己此时遭遇了何种算计。

那份他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牵挂和疼痛，到底是被不知名的手段给掏挖出来，血淋淋地锲进瞳孔。

他知道，应对这种手段的方法十分简单，只要坚定内心不受眼前情景迷惑动摇，以不变应即可万变。但是心底最难以割舍放下的回忆，突然被毫无保留的撕扯开来放在自己眼前，任谁一时间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他看着伤痕累累自己无力握紧手中的兵器，看着被鲜血浸透的网中人将他艰难撑扶在肩。

心中沸腾的情绪越来越激烈，难以平复，但他除了看着，什么都不能做，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不过是他记忆中，那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一切按照他记得的那样发展，无论如何，也不能篡改。

恍惚中，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好似见到那名濒死的少年站起身来，面对着他，这一方沉重黑暗的空间，金瞳燃烧起的光芒，炽烈明亮，亮的骇人。他在看着他，并且，向他伸出了手。

惨白枯瘦的一只手，染着血，如同索命的骷髅鬼爪，像是在向他求救，又好似想将他拖进那片不见天日的黑暗。

戮世摩罗合了合眼，嘶哑着说道，“我救不了你。”

声音压得很低，喃喃的，像是没有出口，就已经消散在口腔中。

“那他呢，”对面的人凝视着他，眼神压抑的如同长夜，“你也不管他了吗？”

无数的情绪在胸膛横冲直撞，愈演愈烈，心脏像是被压缩撕扯，几乎要扯的粉碎。戮世摩罗竭力稳着呼吸，低声说道，“他就在我身边。”

“真的吗？那真的是他吗？”像是魔鬼在耳边低语，充满着蛊惑，充满着引诱。

“你不敢面对现实……”

“你背叛了他。”

又一口血，从戮世摩罗嘴角溢出，顺着下颌蜿蜒而下，在惨白的皮肤上尤为刺目。

魔司令将双眼紧闭的戮世摩罗挪着靠在自己肩上，右手执住魄影。

眼看着他嘴角不断的流淌出血迹，魔司令一边全神戒备着四周，一边在心头暗骂戮世摩罗平日里的冷静和理智怎么好像全都喂了狗。

魔司令所修功法独特，长于使用烟雾作战，察觉到大雾中掩藏的秘密之后，立时便调动了自身功法，隔绝了怀莫藤烟气的侵蚀。想要提醒戮世摩罗时，已见他倒在了地上。

人族到底是这样不堪一击。魔司令暗自腹诽着，却也化出魄影警戒，防止迷雾中可能出现的更大的危险。

军营内仅有的篝火早已被雾气吞噬熄灭，一片死寂的黑暗，烟雾仍未散去，魔司令料想敌军暂时不敢攻来，而一旦这场雾散了，面对的很可能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即便敌人不来……

魔司令低头看了看靠在自己肩上的年轻帝尊，他口中溢出的血已将自己的衣襟浸透了。

他沉思了片刻，只怕，敌人不来，这个帝尊也会死在这场迷雾编织出来的幻梦中。

而他明知道这手段的关窍，却没有办法扭转局面，无论他用怎样的方法，怎样去叫他，都无法将戮世摩罗唤醒。

真的是可笑啊。魔司令暂时放下了魄影，伸手好心的帮他抹了抹嘴角。

魔之甲在身，自以为万全无虞，却没想到会这样失败吧，要是真的无声无息的死在这里，传出去怕不是要贻笑大方。

渐渐的，魔司令发觉自己的意识也变得恍惚，怀莫藤的威力太过霸道，他在烟雾中留的太久，多少也受了些影响。

耳边似乎响起了喊杀声，他费力抓紧手中的兵刃，而后被一阵莫名的狂风吹得迷了眼睛。

“魔司令。”

突然响起一声唤惊得魔司令迅速抬头，冷汗霎时自额头渗出，他愕然发现自己的感官已经麻痹到连周围的动静都无法觉察。

眼中映入的是赤红艳色的身影，魔之右手倏如天降一般，站在清朗的月光下，肩上披风猎猎作响，如一团足可焚尽天地的烈火。

魔司令放松了心神，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没有了过多的力气，于是便垂头看了看肩上倚靠的戮世摩罗。

网中人会意，点了点头，俯下身来伸手将戮世摩罗撑扶住。

魔司令闭目调匀了呼吸，沙哑着开口，“他……”

网中人看着戮世摩罗，赤红的瞳仁如同流火，几欲焚天灭地似的强烈。

脸色惨白的人族青年紧紧闭着眼睛，若非唇尖染血，像是睡着了一样安祥。

他垂了垂眼睛，像是沉吟着什么，随即又抬起，轻轻的拍拍他的脸颊。

“戮世摩罗。”网中人叫他，低低说道，“应吾一声。”

魔司令惊讶的发现，在网中人的声音落下之后，一直沉浸梦境中的戮世摩罗真的睁开了眼睛。

那只平日里晶灿有光的金瞳中，在看向网中人时，也并没有任何波动，没有任何他想象中应该会有的情绪。

太过平静，甚至有些反常。

“你来了。”戮世摩罗似乎是凝视着他，又似乎没有，声音低沉嘶哑，神情怪异，不知是喜是悲，顿了顿，又补一句，“是你来了。”

网中人看向他一片荒漠似的金瞳，闭了眼，再张开时，眼底烧灼的烈火按下几分，也没有了其他情绪上的变化，同样的一片平静。只问道，“还好吗？”

“嗯。”戮世摩罗点了点头，自己伸手拭去了唇角的血痕，而后在网中人想要扶他起来的前一刻，再度阖上眼，道，“有些累。”

网中人没有说话，转身将戮世摩罗负在了背上，召了其他随行的魔兵来护持魔司令，随即一步一步向另一处军营走去。

戮世摩罗安静地趴在他背上，手先是无力的垂着，继而使力将他搂住，越来越用力。

网中人听得耳边响起一声急促的喘息，像是抽噎时的声响。

“网中人……”略带颤音的唤声钻入耳中。

“嗯。”他应了。

旋即，又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呼唤，“网中人……网中人……”尾音拉的很长，因声调颤着，有几分委屈似的。明明是在耳边响起，却又好似在远不可及的地方。

网中人合了合眼，没再回应。

回到临时驻扎的军营之后，网中人将他安置在了主营之中。

戮世摩罗已经恢复了常态，除却眼尾尚有一些泛红，再看不出其他异常。

静下心来之后，他抬头看着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网中人，默了默，哑着嗓子开口道，“其实，我梦到你了。”

网中人视线转动，向他凝视过来。

透过面具的隙缝，戮世摩罗接收到了他的眼神，赤血琉璃似的瞳仁黯淡沉重，一时间几乎压得他停了呼吸。绵绵的疼痛从胸口传来，初如针刺，再如刀割。

戮世摩罗敛眉，以手掩上胸口，忽地抱怨似的说道，“这毛病还好不了了……”想了想，又笑了一声，“要是让月牙诚知道，可有的唠叨了。才几岁啊，啰嗦的跟个老头子一样。”

网中人没说话，僵硬的站在营帐中，听着戮世摩罗念念叨叨的自言自语。

“什么按时吃药，什么良药苦口，什么病去如抽丝，说的我脑仁都疼。”戮世摩罗一边说着，一边一手扶额摇头叹气。

“其实……”网中人的目中闪过几缕锐芒，锋利的，像是新开刃的尖刀，只是极快的压抑了下去。

戮世摩罗听出他语气低沉，心觉有异，抬头向他看了看，正接受到十分凝重的眼神。

“你根本就没病。”网中人的声音很沉，透着近于审判的霸道和凛冽

戮世摩罗愣了，良久，在抬头时，网中人已然敛去了刚刚满是侵略的威压，刚才的一切，如同戮世摩罗自己的一场幻梦。

“吾要去打扫战场，帝尊好生休息吧。”网中人的语气硬邦邦的，撇下了这句话，便转身离去。

戮世摩罗张了张口，终究是没能出声挽留。

不多时，木魅从外面进来，整洁的衣衫上染了尘土血迹，像是刚从战场下来。

按照惯例，先是进行了一番告罪，才向他禀告这一战的情况。

在木魅认出怀莫藤之后，网中人便料到了夜宁都接下来的战略，正所谓兵不厌诈，战场从来都不是讲道义讲公平的所在。

网中人随即带兵向边关驻营驰援，不料想还是迟了一步，怀莫藤的威力过于强大，他不敢冒进，就地扎营之后，调遣了有风系异能的妖兵驱散烟雾，才领兵杀向敌军。

这一仗并不难打，敌军兵力不足，很快便被殷海击溃，据俘虏所言，妖王本欲将殷海主力引来，再借怀莫藤的功效一网打尽。只因戮世摩罗突然现身，妖王临时改变了计划在夜宁都主力军队尚未到来之际，提前冒险将怀莫藤引燃，试图擒贼擒王。

本想速胜，没料到怀莫藤已被木魅发现，而网中人的援军也来的如此迅速，计划全盘失败。

戮世摩罗一边听着，一边点了点头。随即又向他问起战损情况。

木魅言道，幸而妖神将精通灵识之术，及时唤醒绝大部分的妖兵，战损不多。

听到灵识之术几个字，戮世摩罗的金瞳倏然一缩，继而失笑一声，后来木魅再说些什么，他也没注意听。

妖界的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寒意漫生，浸得人骨头都发凉。

戮世摩罗出了营帐，行入雨中，闭上眼睛，微微仰起头。

雨淅沥落在他身上，濡湿了发，沾染了衣，在妖界铅灰色的天空下，看起来异样落寞。

因魔世凶岳疆朝的危局尚未解除，不便多开战局。

这一次的冲突，在木魅与夜宁都交涉下，双方都选择了暂息事端。

戮世摩罗先行回去修罗国度，而网中人暂留妖界，整顿好殷海妖军，重筑防线。

身体未见好转，反倒有所加剧，频繁发作的心痛令月牙诚跟着着急上火，整日里愁眉苦脸，反观戮世摩罗自己没有多在意，整日倒安慰起月牙诚来，将周围的人弄的哭笑不得。

蓝月照常升起落下，时光消磨。

戮世摩罗有一日终是撑不住了，倒在朝堂，被七手八脚的送回寝殿，公子开明将事情一股脑的揽走了，逼着他卧床休息。

“哪就那么虚弱。”虽然戮世摩罗表现的十分嫌弃，却也依言躺在了床上。

网中人回王宫复命时，魔世又下一次大雪，纷纷密密的，好像整个天地都遮盖住了一样。

戮世摩罗听侍卫进来禀报，沉吟了一瞬，道，“告知妖神将，吾身体不适，今天就不见了。”

侍卫领命离去后，戮世摩罗垂目看向自己床塌上并排摆放的两个枕头，目中失神失色。

飞雪漫天，天地间一片灰暗，迷蒙空旷。

月牙诚带着药来帝尊寝宫时，远远就见着寝宫前僵立的妖神将，那一身的红衣在满天的白绒下格外刺目，积雪一身，不知是站了多久。

他心觉诧异，也没敢多话，通报进了寝殿之后，正见戮世摩罗呆坐床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帝尊？”他小心的靠近，叫了一声。

戮世摩罗回了神，抬眼看看他，点点头，回了个“嗯”字。

月牙诚先将汤药拿出，旋即问道，“妖神将……”

“我有个问题问你。”戮世摩罗突地出声，将他后半段的话噎在了喉间。

“是。”月牙诚只得应声。

“如果，有一个人……”戮世摩罗斟酌了许久，才道，“如果一个人为你而死，然后他，换了个方式回来了，他改变了很多，他还是不是他……”

“如果……你喜欢上了全新的那个人……算不算是一种背叛。”

然而说到这里有顿住了，他又迟疑下去，像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表述方式。

月牙诚年纪轻，实在理解不了他到底想说什么，只能沉默。

“没事了，”戮世摩罗倏尔闭了眼，又是一笑，“反正你一定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月牙诚听他这样说，眨了眨眼，就没再多用心思，而后问道，“帝尊，你跟妖神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戮世摩罗讶异地看向他，还没等说话，忽听一声“主人？”在殿外响起，带着震惊，带着不解。

戮世摩罗一愣，从床上直接跳落在地，顾不得穿上鞋子便奔出了卧室。

外面一地积厚的白绒上，一排脚印凌乱的嵌着，向远处，向与他相反的方向而去。

雪地寒凉，冷气沁入脚心，寒极冻极，脚尖不自觉瑟缩，疼痛绵长，好似针刺。

魔司令也站在殿前，一脸茫然不解地看向戮世摩罗，试探向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月牙诚恐他受凉，拿了厚重的裘衣追了出来，赶紧往他身上披，见他看着雪地上的脚印愣神，就说道，“我刚才进去的时候，妖神将就在外面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了。”

雪越下越大，昏昏蒙蒙，茫茫寂寂。

戮世摩罗合上了眼睛，意味不明的，“哈”的笑了一声。

再见到网中人，已然是四个蓝月之后。

妖神将一如既往，气宇高傲，令人望之生畏，完全没有任何异常。

戮世摩罗看着他，想起前日文书中提到的事情，便开口问道，“你，将曼邪音叫回来了？”

“是。”网中人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此后，边关重镇，由吾驻守。”

戮世摩罗眼中一闪，一瞬便明白了他言下所指，却仍再度开口确认道，“你是说，你要代替曼邪音，驻扎沉沦海吗？”

“是。”网中人再度给了他肯定的回答，神色冷峻。

戮世摩罗指尖微颤，慢慢握紧，将自己心头翻涌的情绪压下，合目，点了点头，“也好。”

网中人凝视着他，目光越来越沉，沉到了一个极点之后，又突然转成了一片平静。

“戮世摩罗，吾不是一个活在过去的人。”背过身之后，网中人合上了双眼，一贯沉稳有力的声音压得低了，多了些许异样的情绪在其中。

戮世摩罗不觉一震，向他伸了伸手，然而网中人的步伐走的极快，指尖尚不能接触他飘飞的衣袂，便已彻底远离，再握不住。

手臂停顿在半空，直至僵直酸涩，他慢慢收回了手，又觉心口痛的厉害，一阵强似一阵。

眼见戮世摩罗的病症一日比一日厉害，月牙诚实在束手无策，经多方的打探，得知了隐退的药神目前在中原的落脚点，便拉着戮世摩罗通过云外镜前去求诊。

戮世摩罗本不想去，但耐不住月牙诚的软磨硬泡，终究是跟着他去了药神暂居的山谷中，一座并不起眼的小院中。

谁知，那身穿鹅黄，飘然似仙的药神看了看他，便直接下了逐客令，“你们走吧。”

月牙诚急了，连忙说道，“可是，我们是来求药的……”

药神扫了扫他，又看向戮世摩罗，沉声道，“他的药，不在我这里。”

这样的回答令月牙诚一惊，心急之下语无伦次，“但……他，我……这……”

戮世摩罗垂了垂眼，淡淡一笑，旋即拉住了月牙诚，向自己身后带了带，说道，“好了，不必说了。”

月牙诚更是满脸的不解，正要随他离去时，忽听屋中传来了几声好似呓语似的“抱”“抱”，语调含混，夹杂着好似抽泣似的声音。

那名面冷如霜的药神忽然便温柔了下来，急急忙忙的转回了屋中。

戮世摩罗挪了几步，透过窗棂，见到药神正俯身站在一名褐色衣衫的男子面前，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肩背，极为亲密。

那名男子看起来和药神差不多大，却如孩童一般，笑容天真，连眼神也是清澈的一尘不染。

药神名扬天下，戮世摩罗也曾在魔世见过他相关的情报，稍稍思索拼合，便记起了眼前这名怪异男子的身份，该是曾经同样江湖闻名的天下第一豪岳灵休。

他记得请报上说，岳灵休后阎王鬼途暗算，成了绝命司的载体，而经过救治之后，人虽未死，心智却遭破坏，记忆全失，犹如幼童。

心中莫名一紧，戮世摩罗凝视着那二人，可眼中却恍然失神，喃喃出声，像是疑问，又像是自语，“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照顾他，陪伴他，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情？”

似有所察觉一般，药神回头看了看他，思索了一下，慢慢回答道，“他没了记忆，就去创造新的记忆，不过就是一场还没有结束就重新开始的轮回，吾会陪着他一起走。”

“岳灵休，永远是岳灵休。”

他的语气十分淡然，理所当然似的平静。

戮世摩罗心头剧震，再来是说不清的情绪激烈翻腾，若江海决堤前的咆哮，呼啸着，汹涌而来。

长久以来，自己给自己捆上的枷锁，那莫名其妙横亘在心头的阴云，在这一刻突然散失而去。

他一手抚上胸口，将衣襟抓的紧皱，而后是自失似的笑了一声。

离开了药庐后，他令月牙诚开了通往绝海的云外镜。

海浪波涛千年如一日的冲刷着礁石，咸涩的风吹在脸上，灌入鼻腔，像是还夹杂着当年遍地鲜血的气味。

他以手轻轻触碰着脚下粗糙的砂砾，冰冷无温。

心底似乎什么东西坍塌了，粉碎得一塌糊涂。

抬起头凝望，模糊的视线内，金甲罩身，鲜血淋漓的将军，渐渐转化成了红衣似火，红发炽烈的身影。

“网中人……”他念着这三个字，一字比一字咬得用力，一遍比一遍更加沉重。

说不清楚的情绪纠结在一起，像浸水的棉絮一样淤堵在心口，无从宣泄，无从排解，闷的难受。

再来，不知诞于何处的思念突然像毒草一样疯长蔓延，占据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好似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同一件事。

回去。

到他身边去。

到网中人身边去。

魔世的蓝月播洒着清冷寒凉的光，网中人站在修罗王城外的山崖上，遥遥看着那座宏伟盛大的王宫。

箕尾山大营的军务已然交接完毕，剩下的，就是赶赴沉沦海边关。他却迟迟没有动身，就这样站在山崖之上，看着王宫的方向出神。

“主人。”魔司令见他愣神太久，忍不住出声提醒。

“嗯。”网中人收回了目光，合了目，将外露的情绪渐渐收回。

魔司令跟随网中人时日最久，多少能猜测出他的心思，因此便出言问道，“主人是在等帝尊吗？”

网中人看了他一眼，没出声，没否认，却也没肯定。

又稍微站了站，看着崖下久候的魔兵，便道，“走吧。”

言毕，便将行动的信号发出，整顿魔兵，赶赴沉沦海。

网中人转身的一瞬间，忽有脚步声凌乱靠近，急促慌忙。

伴随一声疾喝，“网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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