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8[無衣師尹X符應女]明月心（第15節，46-47F，完結）| 琅琊文庫|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8.28[無衣師尹X符應女]明月心（第15節，46-47F，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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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su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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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9)

40樓發表於: 2011-08-25 17: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這一樓多發了，我還是編輯掉吧
全文共15章，現在已經到12了，也就是說，還有不遠就要結束了
配对雖然獵奇，但儘量使故事看起來不那麼獵奇

[ 此帖被ms.susan在2011-08-26 17:5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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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兩:-5(晏雪) CP屬網路用語~速改並請先詳閱版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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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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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96)

41樓發表於: 2011-08-25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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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有淡淡的無耐~~無衣師尹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已是否還是自己

雖然看到這~~感覺有點悲情感~~但還是希望不要悲情的結局~~!!

正劇狗血夠多~~就不要再悲了

北辰元凰"最真實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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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kit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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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437)

42樓發表於: 2011-08-26 12:2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故事行進到現在，即鹿爲了孩子、爲了愛情，離開了自己的哥哥
如果不走，那麼她就有可能失去她和雅迪王感情的結晶
這是她無法容忍的
雖然因為孩子的事情，她對師尹心頭有了怨念
可是無論如何，師尹都是她的唯一親人
離開了至親，如今她該何去何從……
唯一能宣洩這種情感的，大概也只有眼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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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su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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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9)

43樓發表於: 2011-08-26 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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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知否人間更可哀
慈光王都的無衣師尹府上，這一日正在辦喪事。師尹之妹，即鹿，數日前因不堪流言污蔑，抑鬱染病，不日便病重不治。世家小姐，如花般風華正茂的年紀，卻被驟雨狂風打落，讓人不禁扼腕歎息，果真是三人成虎，眾口鑠金。
師尹更是痛心小妹早逝，不惜花費重金，為即鹿的身後事大操大辦，好像要讓整個王都都知道，他的妹妹，是怎樣被惡言逼死的。
師尹府的前廳佈置成靈堂，到處都是黑紗白幔，下人們忙著迎來送往，燒茶供飯，靈前只有大管家在料理一切，獨不見師尹身影。無衣師尹族中人丁不旺，常來往的更少，便是今日前來弔唁的親戚，此時也只是歎息家族中又少了一人，無人哭泣。
符應過了兩道門，繞過一堵花牆，便是師尹的書房。這書房雖與前廳相距不遠，但她一入屋中，頓覺人聲驟歇，一片寂靜，倒似和前面分置於一生一死兩個世界中。
師尹覺出動靜，手中事物不收，依舊看著，沉聲道：“應姑娘，你來了……”他的聲音沉篤得一如往常，只是看著他那罩在一襲麻衣下的身形，符應略略有些出神，覺得有種陌生的違和。
他手中的，是一幅畫卷。“你知道這是什麼？”師尹似是在招呼她過來賞畫，但不待她回答，便自言自語般的答道，“這是小妹小時候的畫作。小妹自小坎坷，母親生她時難產去世。此後，父親便不大樂見她。我雙親本是世交，自幼相識，攜手相伴數十載，感情甚篤，父親中年喪偶，心情可想而知。其實不是父親不疼愛小妹，只是見了她，難免會想起母親，更是傷心。”
師尹停了下來，伸出手指，慢慢摩挲畫上的每一筆，良久，又道，“小妹與我極親。那年跟我學畫初成，便花了很多時間，繪成此畫。”
符應默然無語，走上前去，看那畫上畫的是一男一女，男耕女織，一旁也是一男一女兩個孩童，哥哥背著妹妹，畫中山石人物，皆是工筆勾成，雖無潑墨寫意那般酣暢淋漓，但多了無數心思和細緻。
師尹長歎一聲：“這是小妹小時候的夢，她喜歡那樣的生活……那時候，我便知道。所以凡事竭力滿足她，順著她，她也知理守禮，處處體貼。可到頭來，仍落得如此這般……可惜我們一家四口，除卻他日黃泉之下，再無相聚之時了……她走了，若真是尋了她心上人在一起，豈不比在王都之中要快活得多？”師尹垂首低眸，目光始終注視在這畫上，左手緊緊握著一個素雅精緻的香囊。
符應認出那是即鹿做給他的香囊，裏面裝著的，是半塊沉香。
送走即鹿後，符應回到王都，猶豫再三，還是把這香囊交還給了師尹，只說是路上拾到的，其餘皆是閉口不提。師尹看到香囊中的那半塊沉香，心中已然明瞭，雖然主意早已定下，但一旦面對，仍是如被剜心割肉般生疼。
符應移步上前，原想安慰他，卻尋不出什麼合適的話來。師尹抬首怔怔的望著她，雙眼之中，含了無數心思，一時間四目相接，符應目光微移，輕喚了一聲：“師尹……”
師尹回過神來，歉然道：“抱歉，是師尹失態了。”將畫卷慢慢收起，又道，“十德……我有一事，要對你說……”
話音未落，一個老僕氣喘吁吁的跑來稟報：“靳修明靳公子上門弔唁來了！大人，小的們沒用，應付不來，您快去迎接吧。”

靈堂之上，立著一位身材頎長的貴公子，一襲月白綢衫，雙目直直看向正中的牌位，一臉的悲戚之色，泫然欲泣。
師尹認出他正是上回登門求親的靳公子。靳公子對即鹿愛慕多年，如今接了訃報，自會前來弔唁，不足為奇。讓師尹頗為吃驚的是那靳公子身後黑壓壓跟了一群人，陪同的家僕之外，還有幾位乃是慈光私學的山長以及王都中的名士。這些大儒除卻書盟會上有過一面之緣，大多與他來往極少，今日竟不約而同前來弔唁，究竟是一番好意還是來者不善？師尹不能坐實了說，但不得不整頓心情，打起精神來應付。
師尹施了一禮，那靳公子卻不理會，仍是盯著牌位出神。他一想起即鹿小姐昔日音容笑貌，心中絞痛，幾欲不能呼吸，緩了好久，深吸一口氣，也不去看師尹，只說道：“我……我要給即鹿小姐上炷香。”
清煙嫋嫋，環繞著嶄新的牌位，久久不散。上過香後，靳公子的禮數已到，按例便可到後面落座，自有人沏茶奉水。豈料那靳公子見了即鹿牌位，什麼都忘了，杵在原地呆立，丟魂似的半晌不動。身後有人不禁為這靳公子的一片深情搖頭歎息。
師尹上前相勸，又引得諸人低聲竊竊私語——
“常理說，應是弔唁之人向事主道‘節哀順變’，怎麼今天反過來了？靳公子倒比師尹還難受。”
“果然是情深似海，不似那些薄情寡義之輩。”
後面要弔唁上香的賓客也礙于靳公子，不敢上前。僵了許久，那靳公子旁若無人的問道：“師尹，即鹿小姐到底是怎麼死的？”
“積郁於心，在別院一病不起，三日前終告不治。”師尹將那套練得純熟的話重新搬了出來，卻引來質疑：“積郁於心？就是心病了？那心病總有個病因吧？再者，王都內名醫眾多，你何必讓她在別院養病？是否有意延誤病情？”說話的，也不知道是誰，混在一群人之中，辨不出方位。
“是哪位先生有疑問？還請站出來。否則師尹手裏一遝子的藥方，也不知給誰看。”師尹臉上一派古井無波，言語鎮定，手上接過僕人遞來的一疊方子，又道，“我兄妹二人，雖稱不上是什麼神醫名醫，但對岐黃之術也略有研究，這才蒙界主青眼，欽點為醫試主考官。舍妹病重，我為人兄長，又怎會坐視不理？自當傾我所學，全力救治，奈何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一席話有理有據，諸人一時間挑不出什麼問題來，然而這一問一答，卻足以勾起那靳公子的懷疑。
即鹿雖是閨閣小姐，但不是那種風吹吹就破了的美人燈，靳公子與她于詩會上初識，後來再見是打馬球的時候，還曾兩度並肩作戰。即鹿的年輕活潑英姿颯爽，與尋常嬌羞羞愛扭捏的小姐們大相徑庭。說她染病暴斃，他已存了猶疑，如今師尹一再強調她是抑鬱而亡，他就更覺得有一股欲蓋彌彰的味道了。
只是靳公子雖疑心，但終究沒有什麼證據。今日前來，原也只是來送心上人最後一程，了斷這徹骨相思。可方才那不知誰說的一通疑問，反倒提醒了他心中的疑團。冷靜下來暗自尋思，越發覺得此事並沒有師尹說的那麼簡單。迷霧重重下，若任由師尹糊弄，待到即鹿下葬，一切便盡埋黃土，他豈能讓即鹿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此念一起，靳公子決心頓下，上前幾步，躬身行禮，說道：“師尹大人，在下對即鹿小姐一片真心，日月可鑒。雖無緣得小姐垂青，但能與她相識，已是三生有幸，現下有個逾禮之請，想見即鹿小姐最後一面，還望師尹成全。”
一語言畢，堂上一片譁然，一個靈前伺候的丫鬟失聲嚷道：“你這是什麼最後一面？分明是想開棺啊！哪有這樣混賬的道理！敢在我們小姐的靈堂上放肆！”
師尹瞪了那丫鬟一眼，不讓她繼續嚷下去，回身對靳公子歉然一禮：“她是舍妹生前的丫鬟，傷心舍妹離世，仗著舍妹昔日疼愛，便有些忘了規矩了。可是再傷心，禮不可忘更不可廢，都說慈光的詩禮世家，人人皆是知禮守禮之輩，師尹今日倒要被人嘲笑治下無方了。見諒。”不待師尹吩咐，管家已將那小丫頭拽了下去。
那靳公子雖是權相內侄，但也是熟讀聖賢書，不喜仗勢欺人。一下便聽出師尹的言外之意，也覺出這要求委實是過了，可又不想由著師尹糊弄過去，當下不言不語，也不退不讓。
此時，身後不知是誰高聲說道：“雖然慈光之塔最重操守，但是，親親為大啊！”
這一句炸開，諸人仿佛找到了依據，又紛紛議論開了。
“身為慈光之塔的師尹，內不能齊家教導親人，出事之後，又一味愛惜羽毛，既不肯憐惜親妹，又不能查肅姦夫，竟令親妹以人言可畏，壓抑而死！”
“真是可悲可歎又可憐啊！”
“家事都處理不好，何談修身治國平天下？”
一通議論附和，倒幫那靳公子壯了聲勢膽色。他今日前來，本只帶了幾個親信隨從，與這幫大儒名士不期而遇，一同進門弔唁。此時心亂如麻，暗自忖度，真是多虧了這些前輩師長出聲幫忙抱不平，才能據理力爭，將這無衣師尹逼得無話可說。
“是壓抑而死，還是抱恥赴死，甚至有人為全一己令名，坐視親妹赴死，這一口薄棺，逝者難言，誰又能知道其中的真相？！”
亂糟糟中，不知又是誰火上澆油的添了一句，將那靳公子心中業火燃得更盛。靳公子對師尹逼進數步，聲色俱厲，堅持要求開棺詳視。
師尹神情無異，也是決不讓步，只以於禮不合，滋擾逝者為由拒絕，心中卻不免有些沒底。倘若只是一個靳修明，他無甚可懼，但他那權相舅舅解大人暫且不表，今日隨同而來的這幫大儒名士、私學山長，就不容他小覷，也絕不是三言兩語便可打發的。那靳公子是對即鹿有情，這幫人，不過是打著逝者的幌子，別有用心而已。
師尹暗暗慍怒，卻又是無可奈何，他凡事盡力籌謀，總給人一種滴水不漏的錯覺。可他畢竟還未到手眼通天的地步，一來料不到今日局面，沒想到這些人竟連“死”了的人都不放過，竟以此發難，二來……他去哪里弄一具和即鹿長得相像的屍體放在棺中？
但他不肯啟棺，靳公子的懷疑便越是堅定，憤然怒道：“那日我登門求親，也並未聽聞即鹿染病。彼時我想，既然師尹並無異議，只要即鹿點頭，便是皆大歡喜。但現下細思，以即鹿的脾氣，素來喜好田園山林的清淨自然，對我這樣的權貴之家自是不屑。可我竟忘了，雖是她至親，同出一脈，有些人卻和她截然相反！誰知即鹿那抑鬱之疾，是不是被那個貪慕權貴的至親所逼迫出來的？！”那靳公子不再稱即鹿為小姐，而是直呼其名。儼然以即鹿最親近最信任者自居，全然不把師尹放在眼中。而這般大聲呼喝出來，更是將禮法尺度拋諸腦後，師尹越沉默以對，他便越是厭惡，想慈光首重操守，即鹿這樣的世家孤女，自是以長兄如父，女子三從四德，師尹要她死，她絕活不了。當下咬牙切齒，只恨那禮教吃人，更恨即鹿攤上了這麼個涼薄無情的兄長。
正當師尹四面楚歌之時，堂內忽然轉出一人，聲音沉篤冷靜，隱有不容質疑的氣勢——
“是否連吾木惟風的醫術也在各位懷疑之列？”
眾人循聲望去，但見師尹身旁已多了一人，一身玄衣。堂上諸人皆識得此人，正是慈光大儒，木惟風。
形勢陡然逆轉，人群中一陣騷動，不禁紛紛交頭接耳起來。都知道木惟風接受上天界邀請，去詩意天城講學去了，誰曉得他怎會忽然在此出現？
那靳公子身側一長須儒士疑道：“木先生不是好端端的在詩意天城待著麼？何時回的慈光？慈光大儒所到之處，無不轟動，怎麼這次回來反而沒聽到動靜？莫非近墨者黑，也學得某人一般，做事鬼鬼祟祟遮遮掩掩，不敢見人了？”
木惟風冷然一笑，也不拿正眼看那人，反問道：“尊駕是誰？吾之行蹤，還須向你報備不成？”
那長須儒士，便是朗川書院的隋望中，兩年多前在太息公的酒宴上，與木惟風同席落座，並不算沒有見過。此時他聽木惟風口氣輕蔑，不屑之態躍然臉上，不禁惱怒，氣得吹鬍子瞪眼，但自忖學問名望皆不如對方，倒真不好反駁什麼。
師尹身後，另一個丫鬟見機得快，插口叫道：“木先生來我們府上好一段時日了。小姐病重之時，大半方子都經木先生之手，老先生信不過我們家大人，難不成還信不過木先生的人品學問？”
那靳公子聽說話的又是個丫鬟，也不當回事，余者諸人被木惟風殺了銳氣，他卻不怕，冷哼一聲道：“師尹治下果然不凡，府上的丫鬟一個比一個放肆。”不待師尹告罪，又道，“若依常理計，靳某自不敢懷疑木先生的醫術。但好方子，若用錯了地方，良藥也變了砒霜！何況，誰不知你木惟風木先生，與無衣師尹是多年的知己好友，你此刻所言，又豈能讓人信服？”
諸人聽他一席話，心中不由竊喜，想這場面下，也只有這解大人的內侄，才有這等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膽量，敢同木惟風這樣說話。那靳公子還道自己英勇，抓住對方紕漏將對方問住，卻不知無形之中，自己不過是他人一杆順手的槍罷了。
“靳公子——”木惟風負手冷道，“二十年前，你舅舅禮賢下士、誠覓幕僚之時，吾也曾在你舅舅府上做客。算起來以你長輩自居，也不為過。未想到二十年後，你舅舅位極人臣，權傾一方，慈光之塔卻已禮崩樂壞到如此境地——連自家內侄都不記得‘禮’字是怎麼寫的了麼？仗勢欺人，是慈光儒生應為之事麼？木某人不過離開慈光短短數月，方才恍然錯覺，竟會以為解大人之職，已交由靳公子暫代了呢！”
一時堂上一片寂靜！
話極狂，但也極重，矛頭竟是直撇開在場眾人，直指靳公子是在藉解大人那張虎皮生事。此事可大可小，而開棺本身，本也是極失禮之事，真鬧將出去，這個鼓動權臣之侄違禮的惡名，在場的誰也跑不了了。更何木惟風態度如此強硬，全無懼色，顯是胸有成竹，全然一副的真金不怕火煉的模樣？
那幫同來的儒士，不由得都有些犯怵了，心想木惟風豈是好惹？由著這靳公子在他面前鬧下去，非但要不了師尹好看，回頭在解大人面前也不好交代。便有過來低聲相勸，示意靳公子莫要鬧得太僵才好。
那靳公子也已悟到這一節，心中猶豫。雖說拼著將師尹木惟風一併得罪，未必不能將事情查得水落石出，可舅舅的聲望名譽，不能被自己無辜連累。正躊躇間，師尹已看出了幾分，順勢謝過他前來弔唁的好意，好聲好氣地便讓下人送客了。那靳公子當下不再做聲，由著身旁的人將自己半拉半推的往門外簇擁著出去。離開時三步一回頭，望向那牌位，仿佛多看一眼牌位上的名字，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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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樓發表於: 2011-08-27 1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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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世情已隨浮雲散
靈堂上，終於恢復了應有的肅穆和沉寂。木惟風不合適在靈堂上待太久，本應由下人帶他去休息，卻是師尹親自引了他往後面去了。
書房之中，原本一見面就是滔滔不絕的知己好友，竟皆是沉默。師尹感激他仗義相助，極為默契地替自己解圍，但“居喪”之中，到底也不適宜表現得太過，只是淡淡道了句謝。
“你我二人間，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如此見外了？”木惟風啜了口茶，思慮良久，方開口問道。
師尹歎道：“近日事多，紛繁不已，我又是痛失至親，難免有些神情恍惚，說話辭不達意。好友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了，還望你見諒，我並無見外的意思。”言畢，不自覺的伸手輕撫案上的那幅畫。木惟風見了，疑道：“好友當真是因此而心緒不佳？此刻還有心鑒賞字畫？”
“這是即鹿幼時所繪，我拿出來看看罷了。好友說的是，放在這裏我總會睹物思人，下葬之時，自當隨即鹿一同而去。”
“即鹿擅畫，幼時便顯出不凡的天分。我看著她長大，怎會忘了呢？我還記得即鹿的性子，從小就最是活潑開朗。”
師尹臉上全無表情，心裏已猜出幾分，說道：“好友何時也學會如此拐彎抹角的說話了？”
“那好友你是什麼時候開始，習慣對我凡事只說三分了呢？”
木惟風方才一邊解圍，一邊聽了這些人的話，難免也動了疑心。但他動疑，卻是另一個緣故了。以他對即鹿的瞭解，覺得以她的個性，實在不像會抑鬱而亡——若是被人欺騙感情，她決不會自尋短見，師尹也一定會為小妹出頭。而如果兩情相悅到情不能禁的地步，又怎麼會無法談論婚嫁，以致一個女子身受流言到這般田地？
但師尹與他相交多年，這老友心中一點疑惑，又何嘗不看得分明？這數十日來，他萬事鬱結心中，應十德畢竟又是女子，有些事她看得似是明透，卻又說不上深談多少，更不欲她牽扯其中。木惟風初出解圍，他一身驀地如釋重負，但隨即，這片刻輕鬆便化成了千回百轉的念頭。他一瞬間也曾有過衝動，一切俱與這老友說個明白，以木惟風之能，不難秘密尋出即鹿下落。但等到此時彼此相對，這念頭便慢慢淡了下去，只覺出一分難言的疲憊。
說了如何？尋回來，又複如何！般般死結，仍是無人能解。更何況，今日這一出變故，明擺了可以看出，不知多少別有用心的目光，正盯在自家這小小靈堂之上——
能利用靳公子鬧事，便能有更多的暗著，在等著他無衣師尹可能有的丁點破綻。尋人麼……萬一稍有不慎，整件事，就更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了！
千百般念頭，在心中此起彼消，師尹一抬眼，正對上木惟風炯炯清眸，明顯是意有所待，他下意識微一側頭，避開對方目光裏的隱約期待，緩緩道：“你一路奔波，想也累了，我令下人送些茶水來與你解乏。晚上我還要為即鹿守靈，便不陪你秉燭夜話了。”
“守靈？”
“當然，即鹿只我一個血親。”
木惟風沉沉地看著，不置可否，只是眼中的期待一點一點地淡了，許久，突然冷冷一笑，接道：“不用你陪，今晚我來陪你就是。即鹿也算是我妹妹，想來她也會很樂意見到我這木大哥，說不定在天有靈，還能現身來像小時候一樣揪著我袖袍不放手，將你怎麼欺負她的事說個一乾二淨呢！哈，無衣好友，你說是也不是呢？”語氣與平素一般無二，卻冷冰冰地全無半分暖意。
* * * * * *

師尹府上原本人就不多，將僕人全數遣下去了，夜間的靈堂就更顯死寂。除卻靈前長明燈之外，堂上還點了許多白燭，身坐其中，並不覺昏暗。也不知是不是因為人少了的緣故，木惟風反覺得渾濁之氣消散了許多，頭腦也清醒了起來。木惟風與師尹分守在靈前左右，相對而坐，依舊是默然無語。
木惟風手上的摺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遠遠的聽到打更的聲音，已過二更天了。
木惟風做了個假想，假設自己是師尹，即鹿出了這樣的事，自己又會怎樣呢？他瞭解師尹的為人，也瞭解師尹的能力。師尹不是一個固執迂腐的人，以他的能力，倘若要讓即鹿“假死”，再花點時間平復眾議，將妹妹送出王都，應不是什麼難事吧？他借著燭光，望向堂上正中的即鹿靈位，靈位後面便是那小姑娘暫時的安息之處。喪禮上，師尹的哀而不傷，讓他恍惚覺出一種荒腔走板之感，似乎這一切，不過是做出樣子來瞞天過海。然而此刻，好友臉上雖沒有什麼表情，眼底偶爾閃過的那一絲淒涼，卻又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掉的。
木惟風猛然一凜，白日裏聽到的那些話一一浮上心頭。彼時並不是特別留心，他亦自不願意去相信那些人所說的，但如今細細回想起來，確實疑點重重，白日那一分疑心此刻也變成了一團疑雲，心中不免生出很多不解。此刻夜深人靜，又無外人，木惟風靜候師尹，只望好友能將事實真相，或是說，他所假設的真相，親口告之於他。
期待再一次落空，木惟風投向師尹的期待的眼神，卻又被師尹所回避掉。木惟風的眼中，不可遏制的沉了下來。
這好友多沉默一刻，木惟風便覺得他離自己越發遙遠，越發陌生。這種感覺，並不是今時今日才有的，而是自他當初決定投身仕途時，便埋下了種子。他倆聚在一起的時候，師尹鮮少提他在官場上的事，無論好的壞的。木惟風起先以為是因為自己不喜歡聽那些分不清黑還是白的是是非非，所以好友故意繞開了，但現在想來，焉知師尹自己，不是身在其中的一員？焉知他歷年所做之事，不是有著眾多的隱瞞算計？
“好友，吾想親眼再看看即鹿，算是送她最後一程。”木惟風此言一出，連他自己也有些愕然。好似突然沖到了真相面前，但心底那小到原本可以忽略的恐懼，卻又讓他那只伸出去要揭開重重疑雲的手，遲疑了。
可是，既是真相，他相信就遲早有一日要大白於天下。有冤，便要申；黑的，絕不能洗成白的。怎能讓一抔黃土，掩盡即鹿的委屈？今天能來個靳公子，誰能料到明日來的不是趙錢孫李，周吳鄭王？若到那時，真相被外人揭開，師尹又要怎樣收場？
木惟風心念一定，覺得自己此刻主動提出，雖不是上策，但亦是可行。若棺中別有內情，師尹聽到這句，也當不再遮掩，向自己坦誠一切了吧！
師尹默坐一邊，心中的起伏波瀾，也不比木惟風稍少——
這是他平生最為交好的好友，交好到，便是家醜，本也不必避諱。
可又如何能不避諱？在書房中就千回百轉的念頭，此刻再三從頭厘清，想傾吐的心思，卻是一分比一分淡了，連心中這些天來鬱結難排的鈍痛，也似乎有了漸被強迫性地遺忘了去的傾向……
但這樣不也很好嗎？無衣師尹，以算計為能，如今，能這般冷靜地坐在親妹妹的靈堂前，對著至友，仍是滿腹籌算，豈非名至實歸，也不算枉擔了這些年越傳越盛的偽君子虛譽？他這樣想著，嘴角邊噙起極苦澀的自嘲笑意，卻微側了身，刻意回避了木惟風審視的目光。
想要尋他師尹把柄的，算來何其之多，而這老友，縱然手段上花樣百出，應事接物，卻始終是黑白分明的個性，捲進來，何益之有？沒人能耐何得了一代大儒木惟風，合則來，不合則去，但他無衣師尹，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自己選定的路，離不了明知沉屙極重的這個世俗，甚至，連到底是自己變革這世俗，還是將來被世俗所汙，他無衣師尹，也一樣說不清看不透。看不透的事，他一向不願去虛拋心力，只做好眼前的每一步就好。
而眼前的這一步，就是即鹿的事了——
三日後出殯下葬，現在，不宜再生枝節。種種顧慮，在書房中便想得明白了，更何況，許多關鍵之處，現在早成了無頭公案。那麼，能和木惟這好友說的，又能是什麼呢……
說即鹿那心上人究竟是誰？說這二人何以不能光明正大地相守？說現在的她，到底是去了哪里？他只能是一問搖頭三不知。唯一能說清楚的，大概就是他做了什麼，才致使即鹿心灰意冷，不惜拋卻他這唯一的親人遠走他鄉銷聲匿跡。可這一節說出來，其餘的真相，木惟風還會信他麼？即便屆時把應十德找過來佐證，也難逃作假的嫌疑。
說到底，這件事上，他也並非問心無愧，只因這種種疑雲，這麼些日子下來，他又何嘗真完全沒有方向？然而到了最後，卻不敢再去多想。即鹿的緘默不言，即鹿的一味回避，內中必有重大隱情，孩子生父的身份，撲朔迷離之下，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絕非平凡的布衣草民。
走了……或許也是好事。
這一走，秘密也就永遠是秘密，更或許，她能找到那人，在他身邊與他廝守，即便不能公諸於眾，一家三口和睦團圓，豈不也是幸事一樁？自然，這只是個猜測，只是他作為兄長，在無可奈何中的一點寄託。
可是，這絕不會是……木惟風這老友會認同的寄託！
果然，空蕩蕩的靈堂之上，木惟風那一句“吾想親眼再看看即鹿”，如意料之中的悶雷，沉沉地炸響了開來。
意料之中，情緒之上，卻似有什麼東西，被狠狠拉扯了一下，莫名地悵惘，一瞬之間，師尹心中想到的，卻全是一些本不該在這時想到的事情。
“治學修身之道，在嚴謹認真，當移風易俗，萬不可曲學阿世……”這是久遠之前，同窗時一同誦讀過的章句。
“先生此言差矣！古人雲一字便可為師，雖只一字，亦不可輕忽疏漏。”這也是久遠之前，為了一個字的詮注，這同窗不憚與大儒爭執，幾被慈光士林除名。
“我平生之願，遊歷四界，手寫我心，以筆代刀斧，褒貶盡天下可褒貶之人事，至於出仕云云，非我所好。”這亦是久遠前的事了，是這好友第一次離境遠遊時的錚錚自誓。
木惟風，慈光大儒，名動四境，針砭時弊，不阿權貴，不假顏色——性子直，治學嚴謹認真，這便是這老友這些年在四界士林中的風評。但並不奇怪，一起讀書的時候，師尹就自問不如他遠矣，他那份較真的勁頭，自己怎麼都學不來。
可為人處世，和做學問相通卻又有不同，看人看事，只看三分真方好，裝一時的糊塗，或許更有益於後續……師尹微微垂目，掩去眼底的決斷之意——
好友啊好友，無衣師尹自知以你之能，任何事都能查個水落石出，但是，查出之後，那一份真相，是否你我二人可以承受得了的？是否……又真是對我那小妹最好的？

木惟風仍在等，端坐著全無表情，只等師尹一句話。而師尹，緩緩起身，站在靈位之前，身子前傾，只默默看著靈位上“即鹿”二字出神。
許久許久，才淡淡一句：“已經封棺了，讓她安心去吧。有什麼話，等下葬之後再說。”
木惟風的目光更冷了下去，直起身來，緩緩向棺槨走去，沉沉的聲音，道出了更深一層的懷疑：“停靈才幾日便封棺？好友當真對小妹無比疼愛，連這些都與眾不同。”抬手指向棺槨，怒道，“只是這棺槨封得嚴實，放她一個人躺在裏面，你真能安心麼！”
卻是——
木惟風不過是略略抬手，師尹那邊心思重重，一瞬間竟是會錯了意，以為他要強行開棺。不待木惟風將話說完，師尹一掌便已推出，一招大擒拿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鎖住木惟風手腕。等自己反應過來，一切都已來不及了。
這一掌，坐實了一切，木惟風的目光，已變得難以置信，若師尹心中無鬼，又豈會如此敏感？
他原先還存著一個期待，期待棺中空空如也，只是好友不便明說罷了。如今看師尹反應，再看看被扣的手腕，他心中一片冰冷，低沉了聲音，只淡淡道：“無衣好友多心了，惟風並無冒犯逝者之意。只是惟風練成神源的時日比好友久得多，自負對神源已有相當瞭解，若即鹿是病逝的，我亦有神源妙法，可在七日內助她還陽——好友，你一慣疼愛小妹，不知你是否信得過我，放手……讓我一試？”
一邊說話，他一邊冷看著師尹驟然鬆手，似乎有幾分的神色慘澹，但很快，木惟風便覺得自己是錯覺了，因為對方堵在往棺木的方向，一分退開的意思也沒有。
於是，開棺之心，由剛才脫口而出，到現在的真正堅定——木惟風雖精通醫術，但起死回生卻非他所能，這麼一說，當然只是虛晃一招。可他博覽群書，棺蓋一開，亦自有法子讓死者開口。
是不是病死，一看便知，也許，真需要親眼一看後……才能真正安心了！
師尹仍站在靈位邊，燭光映在臉上，明滅不定，聲音卻越發的古井無波了，緩緩說道：“惟風好友為了即鹿盡心盡力，將她當做親妹一般疼愛，無衣十分感激。但即鹿畢竟是個女子，好友這麼做，頗有些於禮不合吧？”
“那是何人為即鹿裝殮？”
“是我。”
“哈。”木惟風似是聽了個什麼天大的笑話，冷笑出聲，“雖是即鹿親兄，吾亦覺得好友此舉不合禮，也不合理。禮之一字，殺人無數，更是殺人於無形，想來好友比在下更為瞭解。”話音未落，木惟風已縱向棺槨，提氣一掌，便向棺蓋打去，鐵了心要看個究竟！

事竟至此，不在料中，卻也、早在料中！
師尹有口難言，輕歎一口氣，這些日子鬱結的怒氣卻不禁上沖，索性不言不語，掌訣一拈，秘式運化之下，數片竹葉憑空幻出，如影附形，直切向木惟風寸關腕脈。木惟風嘿了一聲，冷道：“很好，多日不見，你已練成了幻殺之術？”口中說話，掌勢一收一轉，無形勁風迸出，頓時轟轟轟一連串悶響炸開，真元對真元，將竹葉幻刃阻在半空，再難以寸近半分，片刻之後，勁氣四散，淡作了虛無。
“那便也接我一式幻殺罷！”
隨了一聲冷嗤，木惟風也是手拈指訣，旋身擊出，內元到處，聚氣成形，師尹心中才一凜，身後勁風大作，他匆忙中反身提氣，目光到處，一片嫣紅如血，木惟風聚元幻出的十餘片楓葉如雨襲來，竟是全不留情。師尹論修為本就輸這老友一籌，急切間更是應對不及，幾道掌力拍出，終是漏了一枚楓葉，正擊在左肩，只帶得他身形踉蹌，連跌出數步才止。但尚未站定，木惟風搶將過來，又是一掌擊出。
掌力沉猛雄渾，封死了四下退路，師尹抬手硬格，再被震退數步，木惟風不待對方反應過來，翻手又追了一掌，結結實實將他摁向棺槨。師尹躲閃不過，只得硬接此招，身後又再無退路，單手運力相抗，另一手抵住身後棺槨，暫作依仗。內力甫一相接，他心中一震，暗知不妙，卻是木惟風這一掌似實還虛，竟是以他做了媒介，將全部內力，借他身子灌在了棺木之上。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那沉重的棺蓋竟自己應聲而飛！
師尹身子僵住，也不知該是大怒，還該是失聲苦笑。棺木這麼一開，即鹿之事，如今便更難了結，氣苦之餘，又暗自歎息，木惟風啊木惟風，你這性子若不改，今後將捲進多少風波？又將有多少風波，要因你難以平息呢？
卻見木惟風目光穿過他的肩，直直的看著棺內情形，片刻的震驚愕然之後，便立時在眉間轉為憤怒。師尹順著他的目光，轉身看去，不由得也是吃驚——棺內，即鹿口含明珠，正安詳的躺著。香煙繚繞下，一切顯得那麼虛幻縹緲。
木惟風驚得倒退數步，忽然縱聲大笑起來，靈堂上刹那間大風驟起，燭火搖曳，倍增詭異氣氛。“我早該料到，即鹿已死！可笑可笑！”
“靈堂之上，木惟風，請你自重，休要作此狂徒之態！”事已至此，不知暗中又有多少眼睛在窺視著靈堂上的一切。如此一來，師尹正好可以順水推舟，讓惟風證實了即鹿已死。只是這般情形下，他二人的友情勢必無法挽回。
“哈，哈哈哈，我笑我自己而已，無衣師尹，我笑我……竟曾想著以你之智，定能保即鹿一個周全！”
師尹默然。
乍見棺中的小妹，師尹明知定有蹊蹺，但忽念到她此番離家遠走，是絕不會回來了，他這一生一世，都再見不到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那也和死別並無二樣。木惟風的責駡一字字傳來，他心中一陣錐心痛楚，扶住棺木，半晌，慘然而笑：“是……是我無能……我若不逼她，她不會如此狠心……”
木惟風只道他承認了逼死即鹿，更是盛怒難抑，一併迸發出來：“是我識人不明，竟用了幾十年的時間，至今方看清你之為人！”
言罷，一揭衣袍，單掌劃下，裂帛聲中，衣袍一角頓被割下，他就勢一揚手，重重擲在地上，頭也不回的拂袖而去。師尹深吸一口氣，撐在棺邊的手臂不住發顫，目光落在這飄落衣角上，心知這便是割袍斷義了，從此之後，連這唯一的好友，大約也永成陌路，心中一陣生疼，卻終是一句挽回的話也不說出，任由木惟風消失在沉沉夜幕之中。

* * * * * *

幾個機警的下人聽到動靜，都趕到靈堂來，看著一片狼藉，皆是目瞪口呆。師尹並不讓諸人靠近，只說無事，扶著棺木，靜靜的凝望著棺中的“小妹”。
待得人都散了，符應才現身相見。師尹仍是一動不動的注視著棺中的一切，淡淡的問道：“我就知道是你，多謝你了。”
“好險……幸虧你那磁珠子最後映的是即鹿躺著的樣子……”
“你是什麼時候把珠子放進去的？”
“在你們來守靈前。我怕再有人來挑事，就瞅了個機會，裝作撿東西，乘人不注意，鑽到棺材底下去了。鑿了個小洞把珠子塞進去，然後再封好。”符應解釋道。
“這麼說，你一直在靈堂上？”
“嗯。”符應歎了一歎，想他二人爭執之下，都是急了，竟未覺出靈堂上還有人。她輕聲道：“可沒想到，那靳公子之後，下一個要來開棺的，竟是木先生。我怕那珠子的效力不夠，影子是虛的，所以還點了一把幻香。但我看木先生那麼生氣的走了，我也不知道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錯。”幻香是由產自慈光高山上的香木配置成的特殊香料，焚化之後，與檀香並無太大差異，只不過能讓嗅入此香的人，產生一些幻覺。
“你無錯……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符應搖了搖頭，說：“我幫你騙他，可他似當真誤會了。”
師尹澀然道：“他心中若對我全無疑心，又豈會為一點點幻香所誤？”符應無法應答，聽師尹又是重重一歎，“該來的，終歸要來。我與他，志雖同，但道不同。即便無今日之事，日後也遲早要分道揚鑣。你無須自責。”
符應無奈，也不再說什麼，走過去想把香爐裏的幻香換了，卻被師尹抬手止住，示意她回客房休息，不用再管這些瑣事。
待她走遠了，師尹仍是扶著棺木，望著棺中的“小妹”，往事歷歷在目，記憶洶湧如潮，席捲心海。他有太多太多的疑問想問小妹，可惜寂靜長夜之中，無人回答。雖然明知不過是個幻象，卻是越看越覺悲傷，等磁珠磁力消散，他便再也見不到這至親之人了。
當有什麼，看得見卻再也抓不到握不住的時候，或許唯一可以表達心情的，就只有眼淚了。
隔得遠遠的，在師尹察覺不到的角落裏，一個纖瘦的影子正呆呆的望著他的身影，也想到了許許多多的事。她聽得到淚落的聲音，卻分不清是他的還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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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vejin赤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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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53)

45樓發表於: 2011-08-27 18:2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越到後面，似乎越悲苦無奈。

連著看下來，心情有些沉重...

真是矛盾又苦悶的師尹....在對一個人失望到底的結果，就是用盡手段的算計，即便那人是他的妹妹嗎?!
我本以為，也許在他決定要把即鹿胎兒打掉的那一晚起，後續的發展都在他掌握之中，也許他兜兜轉轉這一切，是想逼即鹿走投無路去找那個孩子的爹，然後就親自揪出那敢作不敢當的人，只是被符應給壞掉了...
這是我一開始的以為。

看了14節，那無可奈何的一點寄託，像是自欺欺人般....
既然即鹿決意不透露，很顯然是那人也無法拋開一切。那逼走即鹿的下場，換來的結果決不會比現在更好。
說到底，多少還是為了自己的仕途跟抱負...
後續在那裡悲傷、自虐.....真是猜不透又複雜的心思。

跟好友的無奈決裂也許以後可以更加毫無顧忌...

看到那纖瘦的影子陪他一起悲傷掉淚.....應姑娘~果真是做到不離不棄的誓言。

剩最後一集了.....糾結阿。糾結的是~要完結了，應姑娘也該是要離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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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s.sus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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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9)

46樓發表於: 2011-08-28 18:0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十五、千里清光又依舊
慈光王都外，驛道邊，一人一身紫衣長衫，正與四五個知交好友話別，他身後一個書童牽著馬，兩個僕人挑著行李，看樣子是要出門遠行。
那紫衫人與好友一一告辭，正欲翻身上馬，遠遠的傳來一聲：“木先生——且慢行一步！”
來人一邊喊，一邊招手，還提著個不小的盒子，飛奔過來，看樣子是個功夫底子不錯的少年人。及到跟前，木惟風方認出來人，便是常與師尹往來的應十德應姑娘。簡單行禮之後，符應示意木惟風是否能借一步說話。
木惟風與她只見過寥寥幾面，交談的次數更是屈指可數，更不明白她一個好端端的姑娘，為何總要扮成男子。正因交情極淺，見她今日也來送行，木惟風才倍感奇怪，便和她離了眾人，到一旁去了。
“聽說木先生要去上天界，此去路途遙遠，應十德也曾旁聽過先生講學，雖只短短數月，但受益匪淺，所以今日冒昧，特備了點小食，讓先生好在路上充點饑。”
木惟風聽她這麼說，一番盛情，倒也不好推辭，略略謝過之後，問道：“你可是替誰來的？”
符應怔了一怔，應道：“先生既已猜到，何必多問呢？”
木惟風淡淡一笑，又問：“那盒子裏裝的是些什麼？甜香陣陣，應是可口的糕點果脯吧。”
符應點點頭，木惟風卻是長歎一聲：“倘若真是師尹讓你送來的，他不會不知道我的口味，我對甜膩食物素來感覺平平。這當是姑娘以自己喜好推斷的罷。應姑娘，你之好意，木某人收下了。哦，那日靈堂上，出聲幫我一起圓謊的，想必就是姑娘了吧？”符應被他戳穿謊話，愣在原地，尷尬地點點頭。她一直在想著要找機會向木惟風解釋清楚，可一來師尹看出她的心思，再三反對；二來“即鹿”喪禮未完，她雖插不上手，但總要防著再出岔子，她也好暗中幫忙。拖到今日方來，也不知是不是晚了。
符應問道：“木先生，這次去上天界，何時回來？”
“此去詩意之城，我是應了上天界之主邀請，為兩族皇子講學。”
“這是要職，想來是要長長久久地做下去了？”
“長久地做下去，那也無妨，三五十年的，彈指一揮間。反正慈光之塔，我也再無留戀了。”木惟風坦言相告，先一步破了她欲挽留說和的盤算。
符應聽在耳中，不禁有些神傷黯然，正欲對他詳細解釋那天靈堂上的事，卻被木惟風止住：“應姑娘，你也不必多言了。很多事，不是一兩句話，便能當做不存在的。我與他，理念早已不合，平江縣之事……唉……”木惟風不想在她面前多說師尹的是非長短，只能將話吞了回去，“有些事，早晚會來。早一些來，和晚一些來，又有什麼區別呢？”
符應聽他意思，知道多說無益，可又忍不住開口道：“官場之中，迎來送往，皆是笑臉人，可誰又知道，轉過身去又是怎樣的臉孔？我自與師尹相識至今，旁觀下來，他真正能稱知己好友的，也只有先生一人而已。先生若真如此冷情，何必等到即鹿斷七之後才動身呢？”
木惟風沉吟不語，思量半日。符應見狀，心中頓時涼了半截，也能揣摩出他此時心意，更清楚凡事不可強求，可又有幾分不甘，說道：“倘若我告訴先生，即鹿未死呢？”
木惟風搖搖頭，自是不信。即鹿出殯後，師尹選擇火葬，將屍身連同棺槨一齊化為灰燼，收了骨灰後再行安葬，顯然是怕有心人去偷偷掘墳開棺，查明即鹿之死真相。這一把火，倒也是燒得乾脆俐落。淡淡應道：“即鹿若是未死，自然最好，但事情已然如此，人死不能複生，便如覆水難收，更何況已是化為灰燼了？”
“慈光畢竟是先生的故鄉，先生在外面待個幾年，最後，還是會回到這裏的吧？”
木惟風舉目望向天邊雲霞，良久，又道：“道不同，不相為謀。”
“先生，你這話，太傷人了……”
木惟風知她心中有所不解，抬手指給她看樹上的花，一陣清風拂過，有的花被風吹走了，有的沒有。符應不明白，望著他想他解惑。木惟風告訴她：“吹走不是錯，沒被吹走也不是錯，但是，命運卻註定不同。”
符應還再想問，木惟風只是淡淡笑笑，說不出那笑容是淒涼，是輕鬆，還是失望。
該走的自然留不住，木惟風稍稍耽擱了點時間，依舊要踏上去上天界的旅途。他本想勸那女子一句，若要和師尹長久下去，便要對師尹在官場上的所言所行一概不聞不問。可念頭轉過，還是壓了下去，再聰明的女子，碰到了自己心儀的男子，也會變得極能自欺欺人，那麼，他又何必要多此一舉呢？

* * * * * *

出了慈光都城，南行數裏，便是一條寬闊的河流向東南方向流去，河面越流越寬，最終，繞過一個彎，匯入王都衛城的南渡口前的天引河。這天引河的支流俗稱泠江，雖名為江，其實不過是源自郊野高山上的一泓清泉所彙集而成，王都南郊的沿江多亂石，水流又急魚又少，因此船隻少見，江岸近十裏處，也無人定居。
符應送走木惟風之後，徒步來此，撿了塊大石頭坐了下來，抱膝沉思，仍由山風吹亂自己的劉海。
金烏墜地，雲霞漸染，鳥雀還巢，符應扭過頭去，對著身後不遠處一棵大樹，燦然一笑：“跟了我那麼久，你不累麼？”
樹後轉出一人來，一襲紫衫，金線繡著繁複的紋飾，在夕陽的餘輝下，耀出金燦燦的光來。符應笑道：“師尹，你穿著官服走了這麼多路，只怕十分不方便吧。”一面說，一面站起來向他走去，及到近處，愣了一愣，複又笑道：“我覺得，你還是穿這身衣服好看。好像那天下雨的時候，我們在秀士林第一次碰到，你也穿著這身衣服呢？是不是？”
師尹想了想，應道：“那天我重回秀士林，穿的雖也是紫衣，但和這件有所不同。”
符應掩口輕笑：“還是你記性好，我都差不多忘記了呢。所以你可以給別人做老師，我卻只能永遠是個學生。”這段時日，大家皆是心思重重，鮮有笑顏，她便是在他面前笑，多半也是為了寬慰他而已。師尹見她此時笑得如此歡脫，反而不禁擔心，暗覺有些不尋常，半晌不語。良久，開口問道：“十德，你有心事？”
符應卻不去回答，反是問他：“你是什麼時候跟著我的？是怕我和木先生說什麼嗎？”
師尹淡然答道：“你應承過的事，自會辦到。”抬頭看看天色，“回去吧，夜涼風大。”
“呵呵，你這口氣，還真像我大哥。”
“我年長你許多，像你兄長也不足為奇。”
符應怔了怔，原想說些什麼，但終究不想提到即鹿，觸他心中傷痛。仍是展著笑顏，上前說道：“你每日公務繁忙，能到郊外走動的閒暇時間也少了，撿日子不如撞日子，我們一同到那邊走走好麼？這裏景色天成，別有一番風味。”
師尹依言隨行，逆著河流方向慢慢走著，也不見什麼特別景致，無非是樹、河、石頭罷了。
天色漸暗，不知何時，符應拭去了臉上易容，還了她本來面目，忽道：“師尹，我說個故事給你聽，好不好？”
師尹不知她究竟怎麼了，但既來之則安之。他尚未點頭說好，符應已經說了起來：
“上古洪荒，天地初始，有了不同的國家和人。故事裏的兩個國家，一南一北分庭抗禮，卻又不得不相互依存，互通有無。南國尚武，北國崇文。尚武國法令嚴苛，外人難以想像。”
師尹本無多少興趣，聽到此處，開頭真是平淡無奇，插口道：“這是哪里的故事？《鏡花緣拾遺》？”
符應笑道：“是《應氏山海經》。你別打岔。”言罷，又繼道：“尚武國依海而居，也有其獨特的習俗，不能一一表來。尚武國重男輕女，不過國內世家林立，除卻利用各種手段相互結盟外，聯姻也是一種選擇。”
“適逢甲家長子已到婚配年齡，其父特央國主旨意，挑選乙家賢淑女子為聘，甲乙兩家結為秦晉之好。”
“乙家也是一方豪族，家中女兒皆是德容兼備的大家閨秀，甲家精心挑選下，相中了乙家長女。門當戶對，郎才女貌，依常理看，也是一樁好姻緣。”
師尹聽她學著說書人那般半文半白的說了許久，仍不解其意，只得嗯了一聲如同捧場，耐心聽下去。
符應搖頭道：“既是故事，又豈會如此簡單？那乙家小姐，雖是閨閣女子，卻也飽讀詩書，頗具膽色。乙家經商，家財萬貫，更與崇文國的商人來往密切。時間久了，乙家小姐便與一位崇文國的商人相識相熟，暗中往來甚密。”
“聖意頒下，甲家便正式上門下聘。那乙家小姐已有了心上人，又豈能相從？她知此事不容她拒絕，更不可能有她說話的份。當日，她便約了那崇文國的商人在碼頭相聚，預備要跟著他偷偷回到崇文國。到時候，天高皇帝遠，誰都阻擋不了他們二人在一起。”
師尹聽得眉眼漸漸沉了下來，心中略是猜到什麼，卻不敢說出來，問她：“那後來呢？他二人走了沒有？若是沒走成，以那女子的家世背景，只怕是一場大風波了。”
符應歎道：“那乙家小姐趕到碼頭時，那崇文國的商人，已將自己的貨船先一步駛走，把她一人拋下了。那甲家得了消息，震怒不已，在碼頭將乙家小姐截獲。”
師尹只是沉默不語，繼續聽她說下去：“甲家在尚武國地位顯赫，這次聯姻，又是請了上意的，乙家小姐這麼一來，等於當眾羞辱了甲家顏面，甲家自不會善罷甘休。更何況尚武國古來禁止國中子民與外族通婚，更不要說女子與人私奔，又是淫奔無恥為人唾棄的大罪了。乙家出了這樁事，頓時也是顏面掃地。這件事事關兩大望族名譽，連國主都驚動了。乙家族長為撇清干係，洗刷恥辱，竟是力請國主將自家女兒從嚴判處。”
師尹垂眸凝思，符應看他想到別處，輕輕握住他的手，凝視他的雙眸，笑道：“一個故事，你聽我講完再去胡思亂想吧。”續道：“乙家小姐亦有手足，她家中一兄一妹，同胞而出，感情極好。兄妹二人自是焦急，無論外人如何將她罵得不堪，終究是骨肉血親。於是二人想來想去，特去求了一個可靠之人相助。那人便是尚武國的名醫，人品極佳，有口皆碑，也是出身世家，在國主面前能說得上幾句話的。”
“那名醫問清那二人來意，亦覺十分犯難。甲乙兩家皆為世家，此事又是國主親自過問，何況按律而言，那乙家小姐確是死罪難逃。此刻若為她求情，對上，無異於忤逆聖意，對下，無異於違背民意。為一名素不相干的女子出頭，那名醫亦要顧忌自家聲譽安危。”
“那兄妹二人在那名醫家求了許久，都說醫者仁心，那名醫終是有些不忍，動了惻隱之心。他心中覺得，那女子雖有過錯，但始終罪不至死，只是尚武國民風法令根深蒂固，他是一族之長，自不能妄加非議，更不能將心中想法言明，只能竭力暗助。待他查清那崇文國商人的身份來歷後，書信一封，冒險加急送去，望他能以崇文國貴族之後的身份，向尚武國國主討要那名女子。尚武國國主有這麼個臺階下，或許網開一面，將那女子施以酷刑後，留她一條性命，再貶她為奴，好賞賜給那崇文國商人。”
“這法子是不是很天真？是啊，確實天真，但好歹是條路。”符應自問自答道，“可書信送出，便如泥牛入海，再無消息。轉眼數日已過，這就到了行刑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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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樓發表於: 2011-08-28 18:0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國主為做警示，特頒下旨意，要求兩地世家望族的女子，無論老幼，都要前往刑場，觀看行刑，以儆效尤。尚武國律法嚴苛，尤其對女子，更是難以言說……”
“聖意之下，無人敢違。那名醫也得帶著自家年僅六歲的小妹前往。那名醫素來疼愛小妹，不忍她小小年紀，被那麼可怕的場景嚇到，乘人不備，在行刑開始前，偷偷伸手捂住了小妹的雙眼。”
“可他離國主太近，尚未捂嚴，便被國主發現。國主厲聲呵斥他，難道也想讓自家妹子，日後歩那罪女後塵，變成辱沒門風的無恥之輩麼？國主音若洪鐘，又很是兇悍，雖是斥責的那名醫，倒把那小姑娘嚇得不輕。可她年紀雖小，卻深知兄長對自己的愛護，亦知聖意大過天，不可違逆，更不願兄長因她而受國主責罰……她心中雖然極怕，但自己推開兄長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完了行刑的全過程……直到……直到那乙家小姐變成一灘泥肉……受萬人踐踏……她還看到，當日在她家中懇求兄長幫忙的、那乙家小姐的親兄弟，也在其中……面無表情，好像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符應說到後面，聲音不自覺的多了幾分顫抖：“那小姑娘……便是我……我……我是殺戮碎島之人。”
師尹雖已猜到大半，但聽她親口承認，亦是吃驚不小。回想她方才所言，不知當時又有多少慘烈細節被她隱去，心中頓生憐惜，輕喚了一聲“十德”，反手握住她微涼的手，順勢輕輕攬她入懷。只希望自己的臂彎，能成為她的依靠。
符應將臉貼在他的胸膛上，雖是隔著衣襟，卻仍能感覺到一股溫暖流動，讓她心安。刹那間，一切都變成空白，她只想今日的夕陽永不落山，永遠在這裏駐足。
良久，師尹溫言歎道：“其實我早該猜到……只是我沒想到，殺戮碎島，竟也有你這樣的女子……”
符應輕笑一聲：“碎島女子雖地位低下，為人輕賤，但貴族大家的女子，能讀詩書者也是有的，不過精雕細琢後，終究是件擺設玩物罷了。”
“不……我是沒想到，你竟這麼勇敢，隻身來到慈光之塔……”
“你錯了，我膽子極小。”符應將他輕輕推開，淡淡吟道，“大車檻檻，毳衣如菼。豈不爾思？畏子不敢——這是被極刑處死的那位小姐反復所吟的句子。她當日面帶笑容，卻是聲嘶力竭，幾近哭號，氣絕方止。”
師尹自然知道這是《詩》中的句子，說的是男女相悅，相約私奔之事，女子心有疑慮，男子便指天誓日以明心跡。彼時讀到，也並未深思，匆匆翻過作罷，現在聽來，由女子之口輕輕吟誦，想到她那故事中所述的慘烈與辜負，頓時倍增感觸。
符應出了回神，喃喃念道：“豈不爾思？畏子不敢……畏子不敢。她敢當著碎島諸人的面，當著聖王的面把這些話說出來……我卻沒有那份膽量。”
師尹問道：“後來呢？那男子再也沒有消息了麼？”
“黃鶴一去不復返，杳無音訊。殺戮碎島的女子，無法生育，或許因此而被嫌棄了吧。”
師尹握住她的手，說道：“或許，也有一種可能，那男子並非不願回應，而是因為一些無可奈何又不得不顧慮之事，才無法回應。”
“嗯……這也是有可能的……若真如此，那小姐在天之靈，亦必不會怪情郎負心薄幸。”
二人沉默片刻，符應忽的嫣然一笑：“你在這兒等我一會。”說罷徑直向他身後的河岸奔去。師尹循著她的身影，轉身望去，身後不知哪里冒出來一艘小船，船雖不大，但看起來頗為結實。那船靜靜的泊在岸邊，似是等了主人許久。符應縱身上船，一眨眼便進了船艙，留師尹一人在外靜待。
不一會，已是月出皎潔，四周都昏暗了下來。船頭驟然亮起，師尹定睛看去，原來是一顆夜明珠充作燈籠照明。那夜明珠色白柔和，輝光之下，立著個少女，米白的衣衫，緋紅的裙子，薄施粉黛，淡掃蛾眉，頭上並無繁複頭飾點綴，只以紅色發帶將漆黑的髮辮簡單綁縛。
那少女跳下船來，走到師尹面前，微微一笑：“師尹，好看麼？”她眼眸閃動，好似蒙了一層桃花般的粉色。
師尹怔了半晌，自與符應相識以來，他還未見她如此認真地裝扮過自己的女子面目，一時間很是意外，又不知說什麼好。
符應借著夜明珠的光，臨水而照，歎道：“我自知能來慈光，已是違背碎島律法，不得已才做了男子裝扮。饒是這般，一有風吹草動，我都會心驚膽戰。師尹，其實我並不像你想的那般膽大呢。”
師尹歎道：“每日都要費心偽裝，也很辛苦吧？”
符應淡淡笑道：“算來還不是我自己自討苦吃麼？雖然辛苦，但也別有一番體會。人生在世，誰沒有幾張不同的面目？”
師尹心有所感，點頭應道：“難為你小小年紀，竟有這般感慨。”
符應一時恍惚，忽的想到兄長玄覺，繼道：“我兄哥的同僚，常嫌他是古板無趣之輩，但對我來說，他是個淵博溫和的人。後來我慢慢大了，才知道有些說法也並不算錯，只是很多事，說是無可奈何頗有推脫嫌疑，但事實上，不就是有太多的不得不為麼？縱然是碎島聖王，武功冠絕古今，焉知他是不是也有很多不能改變不能按自己心意來的事呢？”她直起身來，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鬢角碎發，“師尹，我在慈光的時日，說短不短，說長不長，關於你的議論，各式各樣的我都聽過。有誹的有贊的，有恨你的也有欣賞你的，各人所見不同，自有自己的想法。但他們說你虛偽，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我知道我所看到的你，便是真的。”
“十德……謝謝你。”
夜風忽而一陣大作，吹起她頭上發帶。師尹見那發帶有些松了，正欲伸手替她系好，甫一探出，卻暫態遲疑了，那邊符應卻已發覺，自己整理好，笑道：“我素來懶得很，也不會收拾自己，見笑了。”
“不，你這樣很好看。”師尹目光一柔，溫言道。
符應聞言欣悅，頭一回被人如此稱讚，想想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籠了一層淡淡的緋色：“我想以後一直這樣，你說好不好？”
師尹點頭嗯了一聲，以作應答。
“所以……師尹……我要走了，回碎島去。”
符應說得淡淡，師尹雖然已料到她的意思，胸中卻仍是一滯，澀然問道：“你……也要離開了麼？”
符應頷首應道：“是啊，常言道，落葉歸根。殺戮碎島人皆樹生，歸屬之所便是出生之樹，我又怎能不回去呢？”
“這是你真實想法麼？”
“呵呵，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殺戮碎島男尊女卑，我縱是世家之女，也不免為人輕賤？”符應臉上笑容一直未收，口氣也是淡淡，似是在談一件極為平常之事，“我家是世襲貴族，兄長在朝為官，雖不是什麼權傾天下的權臣，但地位亦不算低，得他庇護，我方能有今日……只要不違碎島律法，我便依舊是世家小姐……”頓了頓，續道：“當日離開碎島，來到慈光，我便與家中斷了聯繫，只因害怕風聲一旦走漏，便是不妙。我一直都十分惦念兄哥，不知他現在好不好。”
師尹想了很多，欲說什麼，最終，也只是化做風中的一聲歎息，良久，方問道：“那你回去之後，有何打算？”
“我來慈光，便是要精進醫術，收集草藥奇方，如今雖不如預期，但一直並未中斷，總算有所得。碎島女子從小被教化得溫良恭順，恪守婦道，是民風使然。我幼時曾見過家中女僕病重垂危，卻礙於男女有別，不讓我那醫術高明的兄哥診治。碎島雖也有專為世家女眷服務的女大夫，但終歸是鳳毛麟角，如此一來，很多人往往就被耽誤了。”
“所以你立志學醫，便是為此？”
“你曾說，良相醫國，我做不到你說的那樣。現在想想，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海，碎島千年痼疾，不會因一人一朝改變，很多事連我兄哥都無可奈何，何況是我？學醫之初也不曾多想，只覺得能救一個是一個，畢竟都是性命。或許過個三五十年，我資歷閱歷都夠了，也會學你這般開館授業，讓她們多一樁活命的本事。師尹，你覺得呢？”
師尹歎道：“你有這份心，是好事。”
符應笑道：“說來慚愧，當初來慈光，我也是躊躇滿志，可不知怎麼，慢慢的，我竟一時迷惘，把這最初的本心給放到一旁去了。現在想重拾，也不算晚吧。”
“不晚。”師尹輕聲笑道，不禁自嘲，“不知道我，何時方能像你這般瀟灑。”
“你和我雖然不同，但我信你本心從未蒙塵。”
“多謝你。”
“是我要謝謝你，你幫了我很多忙，從草藥到醫書。現下我要走了……無衣，我有件事，一定要告訴你。”符應忽然改口直呼師尹名字，反倒讓他愣住了。
“我喜歡你……真的很喜歡。我以前不知道什麼叫做‘喜歡’，原來莫名其妙地想著一個人，想每天都見到他，想著什麼都不說的永遠陪著他，便是喜歡了……”說到最後，聲音漸小，卻仍是聽得分明。師尹更是愕然，未料到她竟如此直白，心中湧起無數無法名狀的情緒梗在喉頭，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她卻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那日在白沙渡，勸即鹿的那些話。身為碎島子民，太宮之妹，她對聖王須得盡忠，對養育了自己的棘島須得盡孝，對慈光之塔的無衣師尹，她只能跳過重重真相，說些可以說的真心：“我要回碎島，不再來慈光了，並非其他緣故。你和即鹿之事，我看了許多，也想了許多。你們誰對誰錯，我依然無法下個決斷，但我知道，即鹿的堅持，也讓你承受了許多非議，更讓你傷心。我若執意留在慈光，固然一時無事，可誰又能保證，明天會怎樣？我是碎島女子，在他人眼中，本也不足為惜，可我兄哥……畢竟還是碎島臣子，是一族之長，他又怎能不受碎島鐵律約束？我膽小，我怕聖王，我也怕兄哥因我受一丁點責難……我更不願他因我傷心。”
符應所言，師尹自能體會，錐心一刺後，只餘重重一歎：“非要今夜啟程麼？”
“即鹿曾希望我可以永遠伴在她大哥身旁，她雖走了，但還是關心你的。可我也惦念我兄哥，我也想能陪伴他。”符應看著他的眼睛，頓了頓，又道，“這福船無需人掌舵，可夜行百里，順流而下，不日便可出海州地界。夜間行船也可少引一些注意。”
“這裏江中暗石較多，安全麼？”
“福船雖不能和碎島玄舸比，但亦是我們碎島的驕傲，你大可放心。”
師尹點頭道：“那好，我送送你。”雖是明知她去意已決，自己不應挽留，一語即落，心中卻有些莫名難受。
符應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船就在這兒呢。”轉身指了指身後福船，眼眸中忽地染了幾分黯然，唇角仍是上揚，又道：“……你我就此再會吧……”
“再會？還有再會之期麼？”
“或許有，或許沒有……三十年，五十年……誰知道呢。”
“嗯，或許有朝一日能再會，殺戮碎島已和今日大不相同。”
“但願。也可能，到那時候，我已經老得面目全非了呢，那還不如不見。還有，人家都說人老了，很多事便會不記不起來了，無衣啊……若到了那時，我將你忘了，你可別怨我有那健忘的毛病。”
師尹心中一動，最後一次喚出她的名字：“十德……”本想問她真名實姓，但暫態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應十德，應捨得，也許，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既然再無結果，何必糾結於此呢？再看她說了許多，始終對此沒有半點提及，大概也是作如是想的吧。
符應又問道：“那一日……在你家，你看完畫，說有事要和我說，後來你一直沒說，我也挺好奇的。”
師尹微微一怔，說道：“當日我想問你，是否同即鹿一樣，喜歡畫中所繪的生活……那時我想著，以後還有許多機會可以說……”
“若我說喜歡呢？”
“那就只能說可惜了……”
“可惜什麼？”符應眸中閃動，反問他，“難道你就不喜歡麼？只是很多時候，不能光為了自己的喜歡而選擇，對麼？”
師尹笑而不語，似是默認。彎下腰，在一塊巨石下的石縫中，折下一支茶花來。折花在手，他微一猶疑，終是上前一步，為她簪在鬢角上：“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古人有折柳相遺之舉，今日無衣就地取材，算是借花獻佛吧。”
符應扶了扶鬢邊茶花，輕吟一句：“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若我日後得遇合意之人，又能並肩而行，一起懸壺濟世，我自不會拒絕。你也是豁達之人，若有機會，想必也不會錯過。”
師尹淡淡笑道：“呵，隨緣吧。”
兩人相視良久，又是一陣沉默。夜色沉沉，她終是要啟程回去的。師尹目送她上船，眼見福船緩緩開動，只以為她不會再回過頭來，風中忽然響起清越一聲——
“無衣師尹——若你以後當真遇到中意的女子，可別再這麼曲折含蓄了啊——”
“謹承姑娘教誨——”
船越行越遠，夜明珠的光也漸漸淡去了，岸上最後也只留下他一人。無衣師尹站在黑暗之中許久，終是輕笑一聲，轉身向王都走去。

順著泠江的方向，很快就能到天引河，再走不久，便能離開慈光之塔了。符應看著蒼茫的江水，知道岸上再看不到這邊了，笑容慢慢地淡去，淚水從臉頰滑落，但自己抬手拭去，舉頭望向碎島的方向。
那是她的家，也是她離得再遠，也註定要歸去的故鄉。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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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llerkitty

0.0

級別: 光明使者

鮮花(437)

48樓發表於: 2011-08-30 21:50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很愛這篇明月心，作者在背景設定上跟前一篇文一樣下了很大的功夫，勾勒出了一副慈光盛世景象。內中的故事就在這樣的背景下娓娓敘來。
在作者的手下，每個人物都有著立體的形象，在世浪中沉浮。很喜歡符妹的形象塑造，一個離家在外漂泊學習的女子，雖然不像即鹿那樣聰明，卻也明白世情，遇到事情不失機敏。很喜歡她跟師尹的部分，感情一點點的深厚，情絲不知不覺中纏繞，到最後雖然不能相守，卻為對方彼此留下了一個位置。雖然這份感情，在他們的生命中，不是唯一，不會排列第一，但是卻都為對方的記憶中留下了美好的回憶。
原本對師尹並不算特別喜歡，卻在看文之後逐漸瞭解，他應該是怎樣的人。他也曾經有過理想，卻在世情下漸漸沾染塵埃，本心蒙塵。楓岫更像是純粹的他，堅守著理想，哪怕付出生命。師尹對即鹿已經是盡了為人兄長的義務，他真心愛護著自己的妹妹，也因為這才會在即鹿的一番話後發怒。自己在妹妹心中，竟然是這樣的面目，他該是傷心的。面對符妹時，他是個機智的翩翩君子，雖然接近中還是有著心機，卻是為了一個單純的目的。而他對符妹的感情也是一樣，正如符妹對他，情隨淡卻不可磨滅。
即鹿的性格仔細想來，並不是特別討喜。聰明，卻是太聰明，但她又像每個女子一樣，堅守著自己的愛情，保護自己的兒子。她做的許多事情，雖然並不好，但是細細推敲緣由，卻也是情有可原。師尹要她墮下劍之初，無論是為了愛情還是為了母子之情，她都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憤怒之下，說出了那麼一番傷人的話，做出那樣的事情，終究不過是她為兒子、感情而奮力掙扎。
在作者的文章中，他們像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在另一個世界中生活，沒有絲毫的超然，帶著煙火氣格外的真實，都是紅塵中人。

面對作者的十余萬字，只能奉上小評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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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登錄: 2020-05-10

鮮花(53)

49樓發表於: 2011-08-30 23:2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感謝大大分享這麼棒的文。

到現在還沉浸在符應跟師尹離別的氛圍中...

最後符應那直白的心意，鏗鏘的擲入師尹的心裡，可惜那師尹還是這般彆扭含蓄.....(唉)

果然是發乎情、止乎禮淡淡的曖昧~(大愛

)

後來又看了作者大的〝畫心〞，又是一刻停不下手~

因先看了明月心，才追看畫心，不免多些連結了裡面的師尹.....
其中一段是，師尹開導墨染青，再多的心意總得讓對方知道，否則只會變成猜忌和懷疑.....←這篇完整看起來感受更深..

因為這篇明月心，現在我對無衣師尹真是挺有愛的

只能自行腦補他跟符應阿...

不過最後畫心的結局，貌似符應沒有死，還幫忙復活湘靈~
只是最後師尹終也是死了~不過看到那句-到哪裡都能左右逢源之人，不自覺笑出來....

再次感謝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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