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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停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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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2 【空网】剑钗记(民国pa,性转网,4.6更新至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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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网中人性转,注意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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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长篇!主cp空网,会有一些策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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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架空民国设定,在基本的历史上有许多虚构成分,还有一些史实细节上的东西实在不想多追究了QAQ
e~iPN.'1
bX*c-r:
含私设,主要是名字方面……因为魔世那帮人名字太杀马特啦,放在民国pa里我真的会谢,好出戏!!我已经很努力地在不违背原来名字的情况下给他们整名字了!
[ 此帖被霜雪停雲在2022-04-06 18:22重新編輯 ]
且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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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停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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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钗记 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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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才浅饮下半壶春光的上海丰洲路已更罢夜的华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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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水马龙。梧桐树后的史公馆一楼并二楼都亮着灯,青砖灰瓦间泛一点明橙色。楼上打开了一扇玻璃窗,隐约可见窗中暖黄灯影下雅致的陈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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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开春的南方,未雪犹寒。榉木落地衣架的挂钩担着针织围巾与大衣,木制的茶几上摊着一份时新的《申报》,报眼处张扬打着“梅香坞歌舞厅”白话里夹几句洋文的广告。新闻纸间油墨印刷的板正标题,竖排显眼地排布天地风云,“中日外交正谋好转途径”、“蒋召四省绥靖长官训话”、“旅日被逐——侨胞两批抵沪”,此类的标题同内容,密密麻麻地,占满了整张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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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便有人进了屋。青年人手中的瓷胎珐琅杯新茶仍热,飘着几缕白气。他俯身,将茶杯放在报纸旁,取过崭新的报纸,展开来,翘起腿坐上绿丝绒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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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人眉眼清俊,白衬衫配着咖啡色的西装马甲,瞧着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嘴角挂一点意气风发的笑意。黠慧的目光在白纸黑字间流连,妥当的神色看不出根深的心思,不知不觉间,报纸便被翻了好几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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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得久了,难免口干。他略一探身,拿过珐琅杯轻抿了一口,纸页正中几行颇为吸睛的文字赫然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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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香坞歌星十九小姐疑传深夜出入祯祥银号南宫恨私邸”;紧挨着这一框花边新闻的便是“淞沪督军史艳文二子史仗义留英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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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人手中的茶杯还没离开唇沿,读罢轻笑了一下,复又坐定后,正准备翻篇,沙发旁檀木桌上的电话却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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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起身去接,将话筒抵上侧脸,低沉声线里带一些拉长的尾调:“晚上好,找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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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的声音明快,跳脱的语调传过来几乎震耳欲聋:“史二少爷——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是说,顾人怨的上头把我调来上海出差一阵子,我欠你一顿饭,我在外滩上梅香坞那里等你,你绝对一定以及肯定必须要来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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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君,说话要记得歇一歇,不然我怕你一口气上不来死掉了,参谋部那边可不好交代。”史仗义曲指抚弄着弯弯绕绕的电话线,眼中噙笑:“知道了,过会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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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史仗义言驷马难追,我等你等到九点半,你要是到不了我就自己吃了那顿饭,欠你的这辈子都不会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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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的人挂断了电话。他放下听筒,仰头看一眼壁炉上錾金的挂钟,已经是九点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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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早上方在十六铺码头下了自连日阴雨的英国漂洋过海而来的游轮,吹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海风,脚上的皮鞋才沾了陆地没多久,很是想去逛一逛阔别许久的繁华上海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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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二公子念书要早些,二九年的时候,才是十六岁的年纪,已考上了国立中央大学的建筑学。在南京四牌楼的茂盛梧桐树下读了四年的书,又去英国深造了两年,这才总算踏实地回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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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抄起衣架上担着的呢绒大衣,随手系上围巾,便快步走出房门外,步履匆匆地下了楼梯,站在悬着法式吊灯的大厅中央,扭头冲着走廊里喊了声:“天兵君,还健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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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便有人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出,小跑着凑上来,手里的帽子晃了几下才稳稳落座头顶:“二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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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看他一眼,将手揣进大衣口袋,径直昂首迈步朝外走:“开车送我去梅香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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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角路灯伫立在道路旁,笼起一身米黄的明亮,点燃春夜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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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驶的福特汽车上,天恒君握着方向盘,拐过好几条张贴着五颜六色海报的热闹街道,踩一把油门,没话找起了话:“二少爷这么急着去梅香坞,是有哪位公子邀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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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低头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转头又朝向窗外,挑眉反问道:“天兵君,你很让我意外。不在家等史艳文和史精忠开完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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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只是讪笑,转了下方向盘:“老爷和大少爷忙,让我下半夜再去接。二少爷,您一定要多体谅他们,千万别怪他们今天没空去接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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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嗤笑一声,却没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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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畔的清晨,他深呼吸了一口来自故土的新鲜空气,提着行李箱走下甲板,遥遥一望,却只看见特意从军校请假来接他的史存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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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两年的小弟一身黑色的学生装,帽檐铮亮,远远地便冲他招手。他过去一把搂住,拥抱着拍了拍弟弟的后背,不无欣喜地闲叙了一会子离情,三两句竟把史存孝说得流下泪来。他赶紧开了几句玩笑,史存孝慌张地掏出几团面巾纸揩了揩眼泪,破涕为笑间,又有些局促,颇为不安地告诉了他父亲和大哥今天有要事没能抽空来接他的事实;他当时是怎么回的来着,“无所谓,他俩是大忙人,我们就不要管了”?记不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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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金碧交织的街景仍是熟悉的模样,发旧的黄包车与来往的男女游人瞧着竟有些面熟,时不时闪过的彩灯广告牌上跳动的字眼与记忆里也没太大差别;一别两年,故土连同故人,似乎都还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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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真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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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人一对锐利的丹凤眼中似笑非笑,眸光却是深沉,双手交叠,百无聊赖一般,时不时对指相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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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沸与繁华营造出的假象粉饰太平,恰好遮掩去车内无声的尴尬。忍了一会窝囊气,没再开多久,瞟见不远处镶着一圈玉梅花的描金招牌,天恒君终于如释重负般地踩下刹车,回头讪笑道:“二少爷,到地了,玩好啊,记得早点回来,别让老爷和大少爷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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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看来我再多去留学几年,你啰嗦的本事还能再上一层楼,我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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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下一句由衷的夸奖,难伺候的二少爷毫不客气地起身下车。他打开车门,接通春夜的温凉,贴面而来的是暖歌欢酒之地的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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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便是怒放在十里洋场的梅香坞。身后的车掉头走了,史仗义挺直了身板,站在台阶前,只先遥遥地一望。这家歌舞厅,是在他还在中大读书之际开业的,因着老板娘恋红梅打着“中式歌舞厅”的名头来办,内中颇为雅致风趣,到底有些名头;梅香坞又在《申报》上占了颇为张扬的广告排面,是以他在南京也曾或多或少地在茶余饭后有所耳闻,也算是久仰大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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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门上虽饰着西洋风格的彩绘玻璃,却绘上了朵朵红梅齐放,韬映着内中疏影横斜间的暗香浮动,还算得雅俗共赏。头一遭亲身来这绮艳外滩的灯红酒绿之地,只可惜,是要来见那叽叽喳喳的老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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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痛心疾首,半只脚刚一进门,还未看清楚灯影摇红的大堂中央已摆好乐器和音响的舞台,就被一身燕尾服的侍应生礼貌地请过:“史先生,这边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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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不由抬袖看一眼手表,恰是九点三十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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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侍应生的指引上了二楼,他正扶着楼梯把手顾着看路,朱粉涂饰的栏杆旁的雕花圆桌边,便有人摇着身子,冲他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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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二少爷!晚了两分钟,你终于可算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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聒噪的声音入耳,史仗义朝侍应生点头示意了一下,咬牙切齿地坐下来,忽然注意到桌旁还有一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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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恁老母的,你知不知道我等你等得多着急!要不是遇上这位,我真的有够无聊、无聊到要死了!来,快在这个讨厌的家伙面前介绍一下你自己——”滔滔不绝的男子俊眼修眉,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用手肘撞了撞身旁女子,作出一副撒娇搞怪的做派,眉眼间却透露着机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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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欠他一顿饭的冤大头,本名作顾开明,八闽人士,因其博闻强识、学古通今,精通释墨学说,在各大出版社也常出版古书经注,故此得了个“公子开明”的雅号;只是,这八闽的才子,行事做人的风格很难让人同他满腹的经纶合理联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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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公子开明与史仗义的初识,还有些窘迫在里头。三十年春天的时候,樱花正开得好,赶上周末休假,一时兴起,史仗义便骑自行车往鸡鸣寺写生。才过了成贤街,半路上恰巧遇到开车出门办事没油了、身上又忘带钱没法去打电话的公子开明,于是就一时大发善心掏钱帮了他一把,一来二去,双方便认识了,有空的时候轮流请顿饭,逢年过节想起来还互道声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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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史仗义打趣他“是有文化的先生”,又因他在参谋本部任职做谋略的事,张口闭口,遂只爱叫他“策君”。对此,公子开明倒是不介意,由着他这么叫好像还有点满意,这些年也就叫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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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身上散发着一股幽香,明黄色洋装颇为大胆暴露,拥雪成峰,闻言白了公子开明一眼,转过头来对着史仗义,礼貌地笑了一下,伸出手去:“史二公子,幸会。我是曼小音,平日里写点不入流的小说杂文,或许您曾在《申报》自由谈上看过我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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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柔柔地倾洒在眼前女子恰到肩头的波纹般卷发间,更添一段风流灵巧。曼小音?史仗义起身同她握手,脑内的文字浮动,倒想起来自由谈上常出现的一个名字,像是叫“曼邪音”,总写些志怪轶闻的故事,看来便是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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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君,你和曼小姐是一起来梅香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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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有可能!我要是早和她一起来,还能约你出来煞风景不成?自然是天雷勾地火相逢即是缘的一场偶遇所以才会坐在这里一起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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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被公子开明吵得头痛,战术般地喝一口茶平复心情,复换上笑脸,朝曼小音道:“曼小姐与策君原来是认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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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小音秀眉轻戚,葱指揉着太阳穴,听了他发问,眉峰顿疏,笑得明媚动人:“是在出版社认识的。我今天来这,是为了给新小说搜集素材,不成想就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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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歪过头,单边眼镜坠着的链条晃了几下:“是说——你之前说要写的开明兽怪谈现在是写到哪里了,干什么想不开要另写一部讲歌女的无聊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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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你管的真宽,不想写了就是不想写了,你想怎样!”曼小音又变了脸色,没好气地给他一记眼刀,不顾公子开明嚷嚷着“你是唱川剧的吗”的委屈哀嚎,抬肘抵了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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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饶有兴致地看着,不作评判,本着慈悲为怀地给公子开明解围:“曼小姐为了写歌女来这里,是想参考一下最近很有名头的那位——”他突然卡住,有些记不清楚在报纸上与自己比邻的奇特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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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前在中大的时候,似乎倒没有听见过谁谈论起那个名字。想必是近两年刚走红没多久,他不在国内,自然不知道;也或许是过去曾听过,但是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今天那歌女恰好在报纸上同他紧挨着,还是一条花边的八卦,是以留下点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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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子久不在上海,原也听过十九小姐的名声。”曼小音已然端坐,仍是成熟妩媚的模样:“只是今天十九小姐不在梅香坞,跑来这一趟也没见着。十九小姐是个冷美人,颇具风骨,据传又同祯祥银号现今当家的老板南宫恨暧昧不清,若是用点墨水,确是不错的样板传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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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说起来,”听到还算熟悉的名字,史仗义提起青白釉的执壶,为曼小音倒一杯水:“祯祥银号。前几年我记得还是南宫家的状元郎老爷子在打理,这两年究竟也换了人么?若我没记错,那个黑白斗鸡——早些年一门心思扑在武艺上,还曾找过青帮洪帮的人挑事,能肯静下心来好好继承家业,真让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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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过出国两年,上海就又多了这些新人物。燃过烽火硝烟,凿过混沌鸿蒙,受过春风化雨,这个时代,当真是如同Charles John Huffam Dickens写在上世纪的那几行名言一般,只是要把tense改成Simple present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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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毫不客气,把面前只剩一点茶底的夹层盏推过去他示意添水:“别这样不害臊地讲人家,你史仗义不也是出了名的叛逆?要我看,你要是继承史君子的家业,那才是比南宫恨继承家业更让人意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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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看也不看他,只把执壶留在桌上,收回手去,曼小音便先忽略掉公子开明接话道:“有人曾说南宫恨思慕十九小姐已久,是为了好追求她,才收了心,仔细打理银号。虽说常有人嘴碎道十九小姐同南宫老板私交甚密,是贪他的财大气粗,不过是个歌女,平时里的做派都是假清高罢了;可依我看,究竟怎样,哈,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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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到这里,姣好的脸上有些愤愤不平,史仗义还没开口,侍应生已终于托着各色菜肴款款走来。曼小音瞧了一眼,又抓过公子开明手腕看了下时间,便拿起缠着珍珠的手提包站起身来,最后一次礼节性地欠身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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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已经吃完饭了,只是陪着开明先生等二公子,故才叨扰了许久,也过了十点钟了,再晚下去小音害怕街上不太平,就先失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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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曼小音走远,桌上的菜肴同碗筷都已置好。公子开明朝楼下望了一望,方才慢吞吞举箸,夹一片凉拌青笋:“多吃点,吃了这顿说不定以后就没下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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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也顺着他目光浅看一眼,同样拿起筷子,轻笑道:“是未来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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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一下子噎住,扔了筷子捂住嘴咳了几声,义愤填膺:“嫂你个头啊——史二少爷,出去留学了一趟,是把眼睛熬坏了吗?要不,我把我这副眼镜给你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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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了。你这次特地跑来上海,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你办?”史仗义见好就收,气定神闲地继续夹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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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的仍然不方便说。但,还是关于那边的事。”那人收敛了搞怪的神情,架着金丝眼镜的俊脸上严肃又认真:“三二年的时候,上海就已经打了一仗,后来虽是签了协议,也只是个暂时的幌子罢了。东北这几年算是沦陷了,一月份华北的局势也越来越不景气,尽皆吾土,唇亡齿寒,南边到底怎样,又是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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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听着,也有些不是滋味。放在号召“普及教育”的现下,就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人人也都还是明白的——这些年并不多么太平。静水尚且深流,更何况现今台面上都已有了波涛汹涌的兆头。近几年来,史艳文和史精忠越来越忙,跑这跑那、通宵达旦,与多方斡旋,却总是治标不治本,办不出个最终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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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是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可依他来看,一二年元月以后到现在,根本也没怎么合过。地图上东南西北的势力,正如虬枝千年,盘根错节,剪不断理还乱;何况还有从上世纪便一直蠢蠢欲动的东瀛岛国,费尽心思把战火跋山涉水地引过来,现下竟已经烧掉了沃野千里的黑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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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把沉疴顽疾治了二十年疗程的中华民国,拖着尚未痊愈的病体,动辄便伤筋动骨地奔波折腾,日子岂能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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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面色虽不变,却在心里百转千回,对着正经起来的公子开明,也只好勉强一作安慰:“再严重下去,南京那边定然还会有更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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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是吧,反正上头已叫我来这一遭了。”公子开明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低头给他夾一块东坡肉:“不过,你爹和你大哥,又是怎样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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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不动声色地又给他夾回去,苦笑着面露些许无奈:“策君,我早上才刚回来,今天一整天都没见到史艳文他们两个半条人影,你来问我——我又该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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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开明也笑了一下,用筷子敲了敲他的碗,复归活泼,转移话题道:“这可是我特意为你设的接风宴,你是贵宾,就吃这么点,太——不给我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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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闻言,重把刚才来回推诿的东坡肉夾到碗里,朗笑几声,故作诚恐道:“啊、如此,真是有劳策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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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歌舞不绝,楼上方桌旁,以茶代酒的推杯换盏,来来回回的调侃戏言,咫尺方寸间的梅香坞,仍是热闹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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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r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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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过,肴核俱尽、杯盘狼藉。公子开明虽是作东的主人,却先一步要走,披上长袖的外套,拍了好几下史仗义的肩膀,不着调地道了几句客套话,便自行脚底抹油地开溜;灯火仍辉煌的长街上,不夜的梅香坞前,余下史仗义一人站在门口,干等犹在路上的天恒君。
dQQ!QbI(.
@9e}kiW
春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刺骨。站了一会,感到些许凉意,浑身稍稍发颤,史仗义不由重将脖上浅杏色的针织围巾系紧了些,低头伸手呵一口气,忽觉眼前有人自旁边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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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SDr
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可闻、不疾不徐,他把手揣进大衣口袋,下意识抬头去看时,只见来者身材苗条高挑,披散的长发过腰如瀑,恰垂下两缕挂耳落在胸前,高开叉的胭脂色旗袍,搭着白狐狸毛披肩,微抬下颔,冷峻而美艳。
F^Y%Q(Dd7w
WXs?2S*
史仗义没来由地一愣,目光与神思就这么被吸引走。那女子似乎完全没注意到他,眸光不移,只看向正前方,无甚表情地冷冷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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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鸿一瞥的身影逐渐淡出了视线,可史仗义犹在晃神。一直到大概一刻钟后,天恒君停好车小跑着来找他,他才总算回过神来。
且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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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期待,新坑蹲啦,焦糖网十九盛世美颜我可以再磕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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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钗记 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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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哉郁郁兮文所钟,宏我黉舍兮甲于南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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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声机里浑厚的声音巍峨而奏,熟悉的曲调播放着斑驳往事。才放了一半,唱片却突然卡碟,指针艰难地发颤,歌声逐渐嘈杂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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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停了手中写字的钢笔,跟着节奏下意识哼了一句“干戈永戢,弦诵斯崇”,便轻提唱臂,随即书房内又重回安静。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叠画满了英国建筑速写的手稿,从圣保罗教堂到大本钟,一张一张地翻,像在思考,又像是在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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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来了敲门声,史仗义专注着翻手稿,敷衍地道了声“进”,门遂被推开,却是穿得一丝不苟的天恒君挂着招牌讪笑,立在门口:“二少爷,老爷喊您快些下去吃早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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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头也不抬,故意放慢了翻篇的速度,随口打发了一句:“知道了,过会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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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面露难色,右手攥着衣角,踌躇道:“二少爷,老爷都催了好几次了,您再忙,也总不能不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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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啰啰嗦嗦,是要我讲几次过会再去?我说知道了,你别再来强调,就算是饿死,那也是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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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爷,您看您怎么能说这种话!这是您回家以后头一遭和老爷、大少爷一起吃上饭,出国这些年,趁这个机会多说说心里话也是好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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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闻言,索性拿着那一叠画稿,瞅准了身后镂空蕾丝方布点缀的沙发,一把坐下去,翘起腿:“知道了——你先下去回话,说我一会再去。不然你在我屋里待着,我看着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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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张口欲言,硬生生又吞了回去,忍着气恨恨地瞥一眼他后脑,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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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面上表情无他,手上的动作却不知不觉地缓了。他盯着最后一张草稿,双指转着画笔,轻抿起唇,有些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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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并非全然是建筑速写。勾勒明暗的线条,利索地描绘着深浅浓淡,眼见着纸上四面高楼起,最费心思的笔墨却聚焦于正中冷艳的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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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上了高跟鞋,几乎要和他一样高。他抬起笔,朝她身后如飞瀑流泉的长发上又补了两笔,得宜的卷曲添了几分大气。史仗义摩挲着下颔,重又欣赏几遍笔下这一瞬间的惊艳,原本颇为烦躁的心情像也明朗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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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洗出春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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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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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端详了好一会,回想着昨晚擦肩而过的那一面,像不停倒带的录像机,只将一段影像反复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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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那女子的名姓都不清楚,心下便已觉得胜似相识十年,昨夜不过萍水相逢,竟觉若久别重逢般魂牵梦萦。下次得了闲,一定要再去一次梅香坞,好歹,也要知道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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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放下画笔,将草稿整理好封回柜子里,顺带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与衣着,深吸一口气,终于收了满心满眼的幻想与思慕、决定要去面对现实,姗姗来迟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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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这几年不思念家里人,自是不可能的;但他和家里人,特指和那两个的关系,纵非水深火热,也绝算不上多么愉快。便是由着公事太忙,怎也不能够他离家读书以来一连六年,只给他寄统共不到十封的家书,连电话亦不肯多给他打,如非当初小弟还时不时跑来找他,怕是他哪天在学校因为熬夜背建筑史太多次突然猝死,那两个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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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小在家里就缺乏关怀,离了家同样如是;这下千里迢迢从大西洋上回来,往少了算,怎样也是阔别两年,史艳文和史精忠还是不能拨冗来接他这一遭。史仗义虽明白他俩的难处,但无论如何,想来还是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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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着楼梯把手一级一级地数着台阶,有来由的烦乱渐次又涌上心头。史仗义侧过头,只居高临下地望了餐桌主位上、正用餐刀切面包片的温雅中年男子一眼,便被那人轻易捕获了眼神,抬起头来冲他笑道:“仗义,快点过来吃早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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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慢了脚步,缓缓走下楼去。史艳文犹着一身绀青长袍,儒雅斯文,举手投足更像是文士,气度浑然天成,见了他入座,客气地示意身旁侍者布好杯盘,和煦道:“回来这两天,在家里住还习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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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是六点过,二月的清晨未醒。长夜还没破碎,厅里借灯月留光。侍者上前来为他摆盘,动作的手挡住了眼前装饰用的烛台。史仗义靠上椅背,毫无吃饭的意思,气定神闲:“有劳史君子关心,现在还能走能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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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艳文稍显无奈,心里知晓为何,只温和地笑笑,看上去有些愧疚:“爹亲昨天没能好好和你聚一聚,仗义回来以后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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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势朝对面端坐未语的人那里偷瞄一眼。那人长睫微垂,白发教浅色发带柔柔地一束,温其如玉,安静地吃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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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了一整天,晚上和人——去了梅香坞。”他刻意咬重了最后的三个字,扬起一点笑来,正身坐好,拿起刀叉,朝面包上抹着黄油:“半夜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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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艳文愣了一下,维持着笑容,轻言细语:“是同谁一起,有同学也在上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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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神态自若,低着头不去看他,轻飘飘道:“史君子为国为民劳心劳力,我和谁一起去了趟歌舞厅这种小事,怎好拿来叨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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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空,”一直沉默的秀美青年终于看不下去,皱了皱眉,出言制止:“不要这样让爹亲难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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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虽明刀暗箭地说,心里却是难受的,听了这话,更觉这份不满无处可安放。明明是确有怨言,但也是时也命也,现在这个情况,怎样都像是他自己在无理取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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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由衷的郁闷吞咽下,抽身又太迟,只能表面上继续嚣张地冷嘲热讽:“大哥说得很是,小弟受教了,以后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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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光虽明亮,却烧不走弥漫于餐桌上方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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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艳文叹一口气,勉力不乱温文,低下头,动着手中刀叉,转移话题道:“仗义这次回来,未来可打算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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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本想如实说自己已经向营造学社写了自荐信,话送到唇边,又顿觉不爽地推了回去,随手抓起一块面包叼走,起身上楼:“我只会给亲爱的爹亲添麻烦,又哪来的未来规划可言,还是走了,免得让您二位看着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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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得潇洒,留下垂着流苏桌布的餐桌边,史艳文与史精忠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暗暗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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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街道上,到处可见的是敲着梆子叫卖早点的流动小贩,推着个小破推车,或是提着个盖着布的篮子,紧挨着通衢大道,走街串巷地吆喝,为这半旧的弄堂街上生起年岁不绝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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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还没被暖阳烘过的东风钻入衣领,史仗义捏着一封信独自走着,不由拢紧了没扣严实的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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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的时候一番不愉快过后,史公馆里还是老样子,就好像无事发生。那两个照常换了正装后遂一大早出了门,公馆里该做活的便专心做活,窗外摇曳着晨光下的新绿,洒扫声与街道上的人声,楼上楼下都一片宁静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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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回房实在是烦乱,和衣躺了一会,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把刚才没写完的自荐信认认真真地写完叠好放进信封里,给钢笔盖上笔帽,套上大衣就拿着信下楼朝门外走,也懒得理睬天恒君急切的呼唤,头也不回,全凭着十几年土生土长刻在基因里的记忆,胸有成竹地往邮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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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寄信,更多的,也有着散心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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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对于他,是心安处,亦是心乱之源;而且这份混乱的源头,往往看起来还就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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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不阴阳怪气地说出来,心里总是难受;可一旦说出口,心里又很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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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走得并不快,一路上散漫地走,排解着纷杂的心绪,顺带身在其境地感受一下故土的芬芳。他揣着手路过绿漆皮的报刊亭时,突然想到什么,便放缓脚步,倾身在一堆五颜六色的杂志海洋里翻翻找找,没挑出个头绪来,随口问道:“有专讲歌舞厅的杂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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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看报亭的老头还裹着袄子,佝偻着腰,油腻腻的头发,听了这话居然板起脸来,恨铁不成钢:“看你也是个挺俊的后生啦,怎么一开口就是那些声啊色啊的东西,再这样下去还不都要完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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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被他严肃的态度镇住了一瞬,哭笑不得,停了翻找的手,直身看向他:“老爷子,你只是听我问了一句话,就这么说我,也太伤人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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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头摇着头,摆摆手:“夭寿咧,我实在是见过的人太多了,你们这些后生脑子里想什么一眼就知道啦。唉,你们可是国家现在最活的血脉,要是一个两个都对民族大义不管不顾,怎么对得起孙大总统啊!就是可惜,本龙一把老骨头了,半只脚都进了棺材,实在是有心无力,现在就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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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肺腑之言讲个不停,说到后面,嘟嘟囔囔的,像是自言自语,史仗义也没听太明白,既然没找到线索,便也不想多留,礼貌地欠身道了声别,就转身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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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要讲他心里只有声色犬马,那必然是冤枉了他。史君子家有三子,长子学文,二子习工,三子从军。不同于法学毕业、如今担任淞沪督军府秘书长、已在政坛崭露头角的大哥,二公子自小便有志于工学,立志想要研究好古今中外的建筑,为以后的国家建设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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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搁着衣料摸了摸口袋里的信:倘若能得营造学社的青睐,那就算是辛苦求学多年以来,终于往他的志向迈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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绸缪着将来的事,史仗义辗转行过好几条街,跬步总算致了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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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立柱上标榜着“信达天下、邮政守信”的字样,黑白的邮筒贴着白墙。两层楼的雕花窗户都开着,打门口一望,柜台边还没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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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迈进屋檐下,到柜台的工作人员面前要了张邮票,拿起桌上闲置的笔,照着从报纸上剪来的地址,“唰唰”地在信封上写下来,最后填好了一行“100000”,递给负责收信的人,把手揣进口袋就准备转身走了。前脚刚踩过门槛,就撞见一抹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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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目一望,几乎要与他持平的个子,惊艳的眉眼,气场冷峻,略仰起下颔,抱着臂走进来,非是昨晚擦肩而过的冰霜红颜,又是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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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又恍惚又惊喜,匆忙不无僵硬地转过身,向着邮票柜旁挪了几步,假装在浏览橱窗里五花八门的邮票,却略偏过头暗暗关注着柜台前的一举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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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立领绣花的白衬衫贴着浅灰色的马甲与半身裙,双指夹着一封信笺,走近了柜台前,玉指一动,那信件便飞落至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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柜台后年轻的工作人员见了她,赶紧取过邮戳章来,语气里带些尊敬:“十九小姐这次也好早,又来寄家书给令尊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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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忽觉心弦一凛,原来她便是那位先是在报纸上和自己同框、后来又被曼小音提了好几句的梅香坞歌女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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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得这般模样,要是不能在上海滩走俏,那才是奇哉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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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只淡淡地“嗯”了一声,看着他给自己盖戳,不冷不热道:“你家里人,近况怎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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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工作人员是个清秀白净的小伙子,瞧着也不过二十出头,小心翼翼地攥着印章稳稳盖下去,生怕花了墨:“前几天才捎信来说置了两亩水稻田,房子也重盖新的了。我爹娘特意嘱咐我,要是见了十九小姐您,必须替他们先向您道声谢,等他们过两个月来上海看我,再亲自带礼物去您那登门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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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摇摇头,将邮资递过去,冷面无波:“能得到这份邮局的差事,是你莫思岭自己的能为,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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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太客气了,”那人合上抽屉,认真地望向十九:“三一年那时候我家里的屋田全被大水淹了,要不是来上海找亲戚借钱的路上遇到十九小姐,给我介绍了这份邮局的工作好接济家用,只怕那段日子更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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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了,我没做什么,你不必每次都强调。” 十九并不与他对视,移开目光,一眼便撞上了正在斜晲着偷窥的史仗义,眼中愣了一下,随后又冷冷的,转过身便要走了,若有若无地丢下一句有主的讽刺:“莫思岭,与其废话,不如多掸掸展柜,免得落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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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岭还没反应过来,史仗义已经领会了她的话外之音,也顾不得,条件反射地就箭步去追:“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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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人留下了个喜欢偷窥的流氓印象,史仗义悲从心来、冤无从述,只好冲到她前面,阻拦道:“十九小姐这可就误会了,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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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后面说什么,他突然像清晨房里的留声机一样卡带。谁让刚才他偏偏还真是偷瞧被撞破,有理也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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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他这一连串无礼的举动所冒犯,十九停了脚步,柳叶般的双眸对上他无奈的眼睛,反而很是冷静,含讥道:“只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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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不出来,但也难不倒素来巧言善辩的史二公子。他苦笑了一下,掂量着词句,努力模仿着史艳文温吞水一样的口气:“啊——在下只是刚从国外回来,从未见过这样的美人,忍不住就多看了几眼,冒犯十九小姐,绝非是在下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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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定定地望着他双目,锐利的眸光似要将他穿透,终是冷笑一声,从他身边走过:“下次再偷看,别这么明显。你偷看的本事,实在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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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赶紧追上去,与她并肩同行,偏头看着她秀挺的侧脸:“这样说,十九小姐算是不怪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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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人正视着前方,由着他注视,粉唇微启,反问他:“很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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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被噎住,确实,怪不怪他都不会怎么样;可若想就这样阻了他的言路,那也未免太轻看了他能与公子开明对呛个有来有回的舌头:“唉,当然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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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不语,并不多想搭理他,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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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回到上海,还没能有幸去梅香坞欣赏一次十九小姐的歌声。现在就要被小姐嫌弃了,未来哪还有脸面给小姐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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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闻言冷声低笑,虽是扬唇,却满是嘲弄的意思:“你刚回来,对风花雪月的事倒是知根知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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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被当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他真的不是!可有前科在先,史仗义含冤难雪,现下也只好忍气吞声,苍白无力地反驳:“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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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已经逐渐热闹了起来,往来的车辆与行人络绎不绝,花里胡哨的商铺也都渐次开了门、张出些揽客的招牌。行到路口,十九无情地打断了他的话头,下了逐客令:“小子,再不回家,在街上迷了路,到时候别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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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里戳中了他好几个不满的点。史仗义张口本想再说,十九却不给他机会,也不管他答不答话,干脆利索地转头便先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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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在原地,有些怅然若失,不情不愿地正准备也调头回去,本已远了他好一截路的佳人却忽然略侧过头, 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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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子便与他抬起的目光打了个照面。就像是干坏事被人发现,只与他对视了一瞬,她便不无慌乱地扭过头去,佯作无事发生一般,继续昂首挺胸地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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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目送她远去,不由弯了弯嘴角,看来十九小姐偷看的本事也很差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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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史公馆,刚一进门,史仗义满面春风的神情让正在检查大厅卫生情况的天恒君吓了一跳。他赶紧直身站定,冲着来人问了声好,心里正在暗忖二少爷出去这一趟是着了什么魔,步伐轻快正欲上楼的那人便突然停在台阶前,想了一下,回过身来,摆上那副他最看不惯的神色,理直气壮地差遣他:“天兵君,我没有多少颜料了,你马上去帮我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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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赶紧点头哈腰,虽然摸不着头脑,但还是一样在心里把天天给他增加额外工作量的二少爷骂了一千遍。
且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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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钗记 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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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来的白雪簌簌而落,因风作絮,斜飞入屋檐下,惊扰了不日前才挂上的红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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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公馆一楼正厅里,不同于往日的宁和,上上下下都紧锣密鼓地各司其职,专注张罗着这落雪的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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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板着脸背着手,犹在窗下朝着正忙于换上新窗花的侍者挥斥方遒,忽然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转过身去,果不其然眼前又是那张教人不爽的俊逸脸庞:“天兵君,很威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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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史二少爷走路轻盈得很,神不知鬼不觉的,天恒君真想弄明白,这二小子去了一趟不列颠,到底是去学了古建筑,还是去偷练了不少洋把式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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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爷,哪能够啊!我这是怕他们干的不好,今天小少爷回来,看了要笑话!”他对上笑脸,挠着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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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你过来,我还有事要问你。”史仗义转身,二话不说就上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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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哭丧着脸,不情不愿:“二少爷,关于梅香坞那位的事,我是真的不知道了!您就是把我拎起来倒,也倒不出两句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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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倚着栏杆,瞧一眼楼下忙碌的众人,深深地笑着,回眼对上天恒君痛苦的脸,上扬的语调充满危险意味:“你贪钱的事——史艳文还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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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一个踉跄,眼神也晃,抓耳挠腮地打个哈哈:“可是二少爷上次已经问了那么多,咱们这些好事的,就算知道,也都是道听途说,知道的也没多少。就是敞开了让您问,我也未必真的都能答上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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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史仗义那天从邮局回来让天恒君去买了不少颜料和画纸以后,便一天天只将自己锁在屋里,除了看书就是画画,时不时在吃饭的时候呛几句史艳文和史精忠,唯一的娱乐消遣,就是来拨弄两下天兵君。打十五日开始,到现在十八日,他几乎要把关于十九小姐的传闻轶事从天恒君口中掏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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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同我讲,她本家姓杜,今年二十六,家里原是做生意的,也念过书,后来三十年头上行情不景气,家当赔没了,为了帮衬家里才出来做歌女,也就是这两年的事。”史仗义咀嚼着这些词句,一边说一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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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二少爷,她一个歌女,除了脸漂亮嗓子好,能有多少值得讲的?也就这些了,要不然还有什么能讲的,我是真的想不出来了!就连南宫老板格外捧她,私底下与她常有往来、跟她常闹出点传闻的事我也同您讲了,您还想知道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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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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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拍着心口:“二少爷,我有把柄在您手上,怎敢跟您说假话!啊对了,您可千万别把我贪钱的事告诉老爷啊!我一时鬼迷心窍教钱迷了眼,以后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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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啰嗦就把你踹下去,”史仗义不耐地打断,直截了当:“好,那我只再问你,她果真是南宫恨的那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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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恒君把要说的话咽下去,又吐出来:“二少爷纠结这个做什么,您该不会是瞧上她了吧?可她比二少爷大了得有四岁,这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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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兵君。”史仗义出声,短短的三个字,荆棘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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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势头不对,天恒君赶紧换了口气:“二少爷呐,传闻是这样,可到底无论是南宫老板还是十九小姐都没有亲口承认过,咱们这些人,就是爱嚼舌根,听个风就是影的,胡说八道一气,但说到底自己心里也没个真正的头绪,都是信口乱吹罢了。您打小就聪明,到底是怎样,肯定比我们分辨得明白,我笨嘴拙舌的,哪能给您做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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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也是,自己居然指望天兵君。史仗义最后看了一眼天恒君真诚的神情,摆摆手,转身自往屋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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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往往只有他一个。今天是元宵,某两人赶早去了军队那边,说是要慰劳军众;史存孝虽昨天打电话说了要回来,却又得等到上午的课上完了才能放个半天的假;他寄给营造学社的信才送了去,还没个回响,他窝在屋里,看书画画久了,也很是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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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差的那位更是没了消息。偌大的上海城,竟没有一个能跟他一起找点事做的人,这日子过得,还不如几年前在南京辛苦念书的时候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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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举着书,从里屋的床躺到书房的沙发上,又在两个房间之间来回地踱步打转,消磨了小半个钟头,终于忍不下去,把书朝架子上一扔,披起衣服就匆匆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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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一打眼看到他,心里“咯噔”一紧,差点就骂出声来,哪知那二少爷这回看也不看他,飒沓如流星,伞也不打,不顾外头还冷嗖嗖地飘雪,戴上帽子便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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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爷——您上哪去?我送您!”天恒君追着,尽职尽责,直赶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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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走到路口,转过身来倒着走了一截,摆手道:“省点力气布置史艳文家里吧,十点钟我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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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恒君在雪里目送着史仗义远了,摇摇头,却是笑得合不拢嘴的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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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就别回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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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这回轻车熟路地赶到邮局,柜台后站的还是上次的那个年轻小伙子,见了他,也有些想起来,又看他两手空空,等了一会不见他开口,便礼貌地问道:“先生有什么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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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岭一身的穿着都换了新的,整个人神采奕奕,袖口沾了一圈泛红的白绒毛,很有过小年的氛围,又是眉清目秀的,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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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瞧了他这副模样,更想起日前种种,心下竟不爽起来。把手插进裤口袋,歪着身姿,作出一副不讲理的架势:“我是来问你,大前天我寄去北平的信,怎么现在一点回响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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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岭笔直地站着,得体地笑了下,不卑不亢:“先生是头一回来这寄信吗?往北平埠去的邮件得等礼拜六五点钟才能寄,隔得远,再过个礼拜您兴许才能收到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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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现在就想要回信。”话刚出口,史仗义自己都被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口不择言、便脱口而出的混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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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请您不要为难我们。”莫思岭职业的笑容还挂在脸上,眼神却是不悦的:“能不能收到回信,更得看您的收信人什么时候想起来给您回信,我们也没有办法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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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也被自己弄得尴尬,可既然做了恶人,也没有办法随便再做回好人去,只好心“砰砰”跳地继续挑事:“今天她怎么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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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是谁,笑容更生硬了些:“这是我的私事,就请先生不要探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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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说是“她”的私事,倒说是“我”的私事。明明是自己在找茬,史仗义听了这话,却不痛快到了极致,开始在柜台前来踱步,漫不经心问道:“我看你年轻本分,日后一定大有可为啊。今年多大了,怎么和她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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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说笑了,在下的年纪虽说也不大,但想必还是要比先生大一些的。”莫思岭略仰起头,逐渐地,暴露出一点内心的真实想法:“在下已经看出先生醉翁之意不在酒,关于我和十九小姐的事情,涉及隐私,于情于理,都不好多透露。您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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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史仗义清楚自己理亏,被一番话噎得内心沉痛,“你”不出来头绪,态度也不由软下来:“唉,算了。那你知道十九小姐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吗?上次的事,我想去梅香坞向她赔礼道歉,也不知道买什么能合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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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岭也没想到他的态度会转弯得这么轻易,酝酿好的挖苦讽刺在舌头处打了结,木愣愣道:“你、这,其实十九小姐也不常同我说她的事,她喜欢什么,我也不清楚……且不提她可能根本没在意,但你要是有心道歉,十九小姐心地很好,必然也不会为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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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只脚踏进邮局开始,史二公子的心情便忽上忽下,听了这话又觉世界明亮了起来,思考了一下就道谢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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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岭向前一步,伸手本来还想说点什么,那人却步伐轻快地远了,也就只叹口气,摇了摇头,开始整理柜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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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搁了一会,在路上兜兜转转,还不到十点钟,雪犹然纷扬而洒。落雪时节,气冷风霜,街上车马行人很少,史仗义揣着手,在心里盘算个不停,鞋尖踢着堆覆在地面上的绒雪,发灰的雪沫不一会就化成晶莹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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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光顾着低头看脚底,全然没注意到有人骑着自行车,不偏不倚正朝着他的方向撞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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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天路滑,那人匆忙拢刹车却刹不住,忙不迭地连拨好几下车铃,无奈为时已晚,史仗义心里一惊,下意识抬头,还没闪身去避,就被撞了个人仰马翻,膝盖生疼,失去控制地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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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不住!你没有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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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撑着手颤巍巍爬起来,拍了拍衣上雪,忍着疼无事人一样摆摆手,恍觉说话人的声音不太对。抬头一望,开颜欣喜道:“银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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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自己相似的眉眼,眉心一道燕纹胎记,原是自己视力时好时不好的双生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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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匆匆把车停好,正准备来扶他,闻言睁大了眼睛,定睛一看,直接紧紧抱上去:“二哥!居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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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拂掉史存孝肩上落雪,拍拍他,无奈道:“银燕,还好撞上的是我。你骑车怎么这么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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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松开怀抱,摸了摸后脑,满脸愧疚的歉意:“二哥,实在对不住,我刚刚在想事情,走神了,所以没注意,以后肯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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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也不知道我可爱的小弟会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大言不惭地调侃一句,看着那张充满惭愧的、与自己相似的脸,史仗义也难得地露出温和神色来:“你昨天不是说,中午才回家吗?而且这下着雪的,怎么骑车朝南京路那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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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转身到车旁边,把脚撑踢上去,推着自行车到史仗义身旁,握着车柄,不好意思道:“其实是早上就放假,但是我想买点礼物带回去给二哥你们,所以就跟你们说是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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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倒正中史仗义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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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刚好,你提醒了二哥,二哥也有东西想买,那就一起去吧。”史仗义转过身,与史存孝并肩走着:“最近在学校还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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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和史仗义一起,史存孝心情也很好,推着车慢慢地走,笑得亮晶晶:“二哥你不用担心我,我都很好,萧老师待我也好,最近也没和风间烈吵架。虽然平时训练很辛苦,但是我会努力坚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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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风间烈。是萧无名收养的那个傻儿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和他那么好。”史仗义轻轻地笑,说话时侧过头去看着自家小弟:“多注意一点身体,就算训练很重要,也不要每天都那么拼命,要是累倒了,可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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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我知道我笨,没有你和大哥那么聪明,但是吃这点苦的觉悟,总该要有,要不然的话,现在日本人那么猖獗,牺牲了那么多战士,哪天在危难关头,我一点忙都帮不上。我是你们的家人,我不能那么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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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听了,又欣赏,又有点心疼,安抚道:“银燕,你很好,很多时候二哥都不如你呢。你不用总是想着你是谁的儿子、谁的小弟,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是二哥最开心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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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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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燕……你别同史艳文和史精忠学来一套假客气的本事啊,我会受不了。”眼见着说到了小弟心坎里、那人情不自禁地感动起来,史仗义匆匆开玩笑地将话锋一转,复而转移话题:“对了。你想送礼物给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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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史存孝答话,他便自己接道:“这样吧——我不要那些东西,只要你帮我出个主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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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一个愣神,摸不着头脑,不无诧异:“二哥,要我帮你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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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其实也不是什么要紧的。”史仗义想着,面上露出一些痛苦:“我记得,从三二年开始,风间烈就有了女友,到现在应该也还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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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温大小姐。二哥,怎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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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向前一步,正对着史存孝,晃着手臂倒着走:“那他——平时都送温大小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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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郑重地思索了一会,认真地把答案说出来,于是一个钟头以后,他们俩骑车从商场那边回来,车篮子里放着保健品,史仗义的手里多了一盒“一品香”牌雪花霜。
且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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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民国背景感觉好少见,史二少和十九小姐感觉好有氛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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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停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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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3.02 【空网】剑钗记(民国pa,性转网,4.6更新至第四章)
剑钗记 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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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梅香坞,珠箔银屏,红妆缦绾,春气正袭人。怪道繁华的上海城及春未暖,原是新造访的春日清和,全都教这两层又古又新的梅花楼笼去了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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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高首阔步进了一楼大厅,一掐表,还不到晚上七点半。史存孝乖乖跟着他上楼梯,瞧着那法兰绒大衣神采飞扬,还是有点一头雾水:“二哥,我还是不明白,你不要在家和父亲跟大哥多聊会天,拉着我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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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能做什么?当然是教你学坏。”史仗义修眉一扬,微仰的鼻尖显出不快的回想:“在家听两位正人君子宣扬修身齐家的道理,哪有来这里落个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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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哪有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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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都来了,就陪二哥快活一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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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了个靠栏杆边的檀桌坐下,史仗义颇具声势地胡乱点了几个小菜,戏谑地看一眼银燕,张臂靠上座椅,扬起一指:“再随便上壶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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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规规矩矩在他对面坐着,不无局促不安:“可是二哥,这不是才吃过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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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计较,你正在长身体,多吃点没什么。”史仗义对着孪生弟弟大言不惭:“而且在家里,可没人能和你一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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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等兄弟俩从商场那一片回到史公馆家里,已经足足过去了两个钟头。雪也下够了瘾,恋恋不舍地又飘了一会,便也停了。史存孝先去院子里停自行车,淋了一头雪的史仗义遂先在门厅口闪亮登场。他还没顾得上喊人把湿衣服拿走,便先一步被有匪君子琇莹地兴师问罪:“仗义,你上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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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移过头,把笑容在脸上安置好,真是孝亲敬长:“爹亲,回来得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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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艳文早换了平日的长袍,温素的神色,却是训责的口吻:“虽说爹亲确不该干涉仗义去了哪里,但爹亲很怕你会贪一晌之欢,耽于酒色之地,便不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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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顿了顿,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怒反更笑:“哦——爹亲真是用人不疑,不肖子由衷拜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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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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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二哥!咦,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事外人停好车就匆匆进门来,一晃眼就撞上了这场对峙,不明就里,杵在哥哥旁边,也不知该帮谁。所幸他来得及时,史艳文见了阔别已久的幼子,也是一愣,惊讶了一句“存孝什么时候回来的”便暂搁了语重心长,将两个孩子相似却迥异的面容感慨万千地来回望了好几遍,最终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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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在当下的年景,怕是最难得的便是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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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到这里竟入了神。史仗义品出那话里裹了诸多滋味,却不能名状,当下没正形躺坐着慢慢咀嚼,想着,口中便随便地把话锋一转:“银燕,同二哥说实话。我去英国这几年,也不知道你交到女友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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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原本安静地陪他一起发愣,闻言脸上一红,声音里打着结:“二哥,你刚才在家里吃晚饭的时候就问我了,我不是说了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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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是我考虑不周全,当他们的面你当然不好意思说,现在就二哥跟你两个,你告诉二哥一声嘛。”史仗义又笑,促狭着,却是实打实的真心欢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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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我怎么感觉,反倒是你……”史存孝被他弄得涨红了脸,活像已有二两酒下肚,壮胆更催急智,下意识的一句反驳,倒真真嵌进了某人未合的心坎里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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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早上问我风间烈都买什么送给温大小姐,桌子上那些手稿里头摞了一大堆女子画像,现在还拖我来梅香坞,我不明白,难道二哥是瞧上梅香坞哪个女子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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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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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菜像掐准了时机一样,史仗义还没扑救上自己焚来的祸火,碗碟盘肴就端了上来,便姑且停了嘴。几盘素凉菜,另有一碟特色的梅花糕,看起来虽显寒酸,对已经吃饱了饭的二人而言,却是吃不吃得完都难说。趁着上菜的功夫,史仗义把酒满上,豪气地灌了一口,没吐真言就破了功,一下子呛住:“咳、咳咳……你这是随便上了什么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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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吩咐我们随便上,我们就照着本店的招牌给先生上了一壶‘剑改刚’,这是十九小姐最钟意的酒品,先生是喝不惯吗?”侍者莞尔,端着空托盘垂首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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怨言硬生生给噎了回去,史仗义连忙又喝一口酒,好把堵在喉头的话顺下去,摆手道:“只是太喜欢了才要问,上得很好,我记住这酒了。银燕,你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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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直愣愣地看着侍者远了,端起半满的酒杯轻一嗅,便觉辛辣满喉,不由皱眉:“二哥,你原来喜欢这种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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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的灵慧劲,三两下就又没了。面对这般大智亦愚的小弟,史仗义也不知该喜该悲,只装模作样地从色泽到酒香,由表及里,抽丝剥茧地把一味烈酒夸成瑶池窖藏,性本自然的浮夸作派,活生生一个被建筑学岔走了的政客,直听得史存孝云里雾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末了却还是不改初衷地评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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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还是觉得这酒不好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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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只觉半天白忙活,泄气地叹一声,又侥幸地想着不管怎样好歹小弟的注意力是被引到别的话题上了,正暗自一边扼腕一边庆幸,楼下忽传来二胡的转轴拨弦三两声,还未成曲调,就已奏起了这坞里日日夜夜的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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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大厅里随之就静了。史仗义忙从椅子上坐起来,趴在栏杆上头就赶紧朝下面看。二胡声停了,穿一身灰金开襟旗袍的高挑女子仰首而来,手里一把雕花沉香骨的折扇,到了台中央只把扇一展,弦歌遂又起,待她开口唱,周遭虽是香暖,她通身的冰霜气韵把口中热切的乐府歌白竟调和成了冷月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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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自言高,只与北山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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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硬着头皮就菜吃了一碗饭,实在是吃饱了,眼见着糕点还一枚未动,痛苦道:“二哥,你点的太多了,我实在是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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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自言好,敢入女儿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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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歌声沐冰澡雪、销魂当此际,史仗义哪还听得进去小弟说了什么,“嗯嗯”地敷衍着点头,遥遥的目光落在杜十九模糊身影上不放。她仍是利落的直散发,冷美人看不清的一颦一笑也别样动人,唱起歌来更是傲兀地英姿飒爽,犹如怀抱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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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在九重楼,妾在十重阁……郎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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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率干脆的歌词,杜十九琼楼玉宇般不胜寒的歌喉,史仗义听得恍然,分辨出了歌中的含义后竟有些黯然地低下头去,思绪飘飘,二胡的乐音绵绵促促、一深一浅,余下她又悲欢离合地唱了什么郎啊妾啊哥哥妹妹的,纵能绕柱环梁,却也一概都飞不进他的脑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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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从哪来的错觉,他意识不清地只觉开头这歌,竟是唱给他听的。不着调地想着,史仗义不由摸了摸口袋里的雪花霜——还好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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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二哥!”史存孝连唤他不应,只好也随着他目光看下去,愣愣道:“下面是在唱什么歌……二哥很喜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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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九仍在唱,手中折扇时掩时开。史仗义不经意朝楼下四面看一眼,视线便精确无误地撞在台前形貌殊异的男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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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恨……他也来了?”嘴唇跟抹了蜡一样,他一不留神,就把心中所想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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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刚刚嘀咕什么?”史存孝全程游离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逐渐郁闷了起来,主动给自己斟了一杯“剑改刚”,仰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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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燕,”与小弟早不在同一通信地址上的史仗义冷不防道,“你说,我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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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存孝一口酒在喉间瞬间跳起了舞,呛住咳了一会:“咳咳……二哥,你这是说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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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如实跟二哥讲,我好看吗?比起南宫恨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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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都在说些什么,我不明白……”史存孝也无奈地叹口气:“突然理解刚才吃晚饭的时候,父亲为什么问二哥你那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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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提他。”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听到那两个字的史仗义一身的春意尽褪,一下从九重霄跌落到尘寰,转过身来,怨念把眉头都压皱了:“别听他乱讲,明明是他自己不信我话,非要信天兵君的那一套。我哪有整日沉迷酒色不思进取啊,我自己的工作我自己当然有在想办法找,他说什么不能想着要倚仗他和大哥的职务,我几时成了那种败家子,他就这么不放心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好儿子?我偏不要告诉他我已经在找了。我想不明白,到底是我不够努力不够出类拔萃不值得他欢喜,还是天生就和他八字不合命中该有此劫,他每次看着我的那个眼神,都总让我觉得——史艳文他真的是——算了,不提了,一提就心烦。”他一股劲把话倒出来,又赌气地狠灌了自己一大口酒:“正所谓——仆非黄鹞子……哪得云中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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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父亲他只是太关心你了才那么说。而且刚才,他不是也让我好好学习不要偷懒吗?那都没有什么的,二哥你不要再难过了,再这么喝下去,我怕你会喝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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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就醉了,这不是还有你吗,到时候,你扶我回去就好,银燕啊,二哥能不能活过今晚上,可就指望你了。”史仗义抄起酒壶,直接一口气全干了下去,醉醺醺地撑着桌子站起来,摸了下口袋就要下楼去:“你在这里坐着等我,我去找个人,很快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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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在这里能找谁去、还是算了——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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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咯,别担心,我说我醉了还能真的醉了不成?小孩子要乖乖听话,别担心这些有的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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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把他按下去坐好,揣着口袋下了楼,一楼大厅的舞台上也已经换了人。那拉二胡的仍在摇头晃脑地痴心韵律,可这下的起承转合却奏不到史仗义心里头去了。他来此之前,特意又逼供了一下天恒君,才缴获到了杜十九通常都在哪间化妆室的情报。轩廊间零落着或单或双的来客与歌女舞女,脂粉与香水的味道掺杂着幽幽花馥。他如今照着“知情人士”的指点,穿过几个回廊,又数着这是第几扇门,得了好几个折扇掩面的美人暗送的秋波,史仗义心下便稍安,也识相地在已泛酡红的脸上回应几抹笑容,又理了理无虞的衣领,眼前的格扇门终于和天恒君所讲的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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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清了清嗓子,才要敲门,就有人推门而出。高耸的体格,貌分黑白,剑眉如锋,一身长袍被穿得气宇轩昂,出了门见了他,怪异地望他一眼,便满不在乎地转身昂扬而去。史仗义盯着他背影瞪,直到南宫恨消失在回廊里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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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哪能叫好看,全然不比他一分一毫。史仗义不爽地在心里把南宫恨和自己比较了一下,得出了自己大获全胜的结论,方才转过头,又换好笑脸,轻轻地敲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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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丢在我这,第十八次了。南宫恨,你总是这记性,看来人还没到三十,就要未老先衰了。”门应声而开,入眼是拿着一把阴阳扇的杜十九,已卸了妆换了素色衣衫,唯有唇上还抹着口脂,开门看清了是他,不由一愣。“是你。小子,怎么找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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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杜小姐。”史仗义出声,又匆匆改口叫了姓氏,盈盈笑着:“没想到,这几天过去,杜小姐还能记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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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九冷笑一声,回过身,他也进屋掩了门。只见杜十九懒懒地朝化妆镜前的椅子上一靠,略略偏头示意他也坐下,而后便端直了身板,将目光堆到他身上,似笑非笑:“身在梅香坞,要记得的人太多,本也不差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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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眼扫过他紧攥的口袋,又不在意地将眼眸抬起:“你确有几分能为,区区几日,连我姓什么,也打听得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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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努力坦然地坐下,对上杜十九带有讽刺意味的话语,面上却是应对得不慌不忙了:“杜小姐芳名在外——我就算不想知道,关于小姐的事情,也一样纷至沓来,这哪能怪在下呢?”他侃侃而言,笑意不减,衣料却被掐得发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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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九闻言欲笑,他赶紧截断了话头,抢先一步开门见山:“不瞒杜小姐,我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上次那件事情——登门赔礼道歉,但我之前也没有送过女孩子礼物,实在不知道买什么好,想到头痛也想不出来,只好问了别人买了这个,希望小姐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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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把珍藏在口袋里的雪花膏连带着礼盒一并拿出来双手递给她,她接了去,把眼一看,忽然轻轻一笑,弯着唇角把东西原封不动地奉回去,便收了笑意:“你有心了,好意我心领了。但,送我东西,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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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礼物或许是有些轻,不能入小姐的眼,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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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贵重。”史仗义不接,杜十九便径直拉过他的手,把那小盒塞进他手心握好:“小子,你本也没做错什么。我若是收了,那便反是我的过错。”她收回手,抬眼又看一遍他,忽道:“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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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有些恍然,也不知是夜色催人,或是酒意困人,良久方才把手收回去,谨慎握住的掌心缓缓舒展开,下意识贴了贴自己的脸:“啊,很明显吗?我明明以前喝酒从不上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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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九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而后偏头开始整理梳妆台上的化妆品,若有若无道:“剑改刚太烈,你一壶下去,没醉已是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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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一愣,疑虑着她怎样知道自己喝的是什么、又喝了多少,心里隐隐有点缥缈的头绪,又不想开口去问,生怕真正问了,答案又不合自己心意,只好悻然地叹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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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对歌当酒,还是借酒消愁。”她把口红收进妆奁,虽是提问,平淡的语气却像是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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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小姐觉得呢?”没料到她会关心自己喝酒的原因,突然又被扯回到本已暂封的回忆里,史仗义不由怅然恍惚,凝视着杜十九手上动作的眼神稍稍不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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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跟人打哑谜,我没兴趣。”杜十九合上抽屉,斩钉截铁道:“你才留学回来,若说有什么愁,不是没找到工作,便是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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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史仗义无言苦笑,她便更料定了,转过身来,依旧坐得端正:“你姓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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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见了杜十九,他已不止一次没料到她的一言一行,亦惊亦窃喜:“杜小姐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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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只准你打听我?”她又冷冷地笑,廉纤如雨:“做史艳文的二儿子,想必是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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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望着她未妆亦冷艳动人的秀美脸庞,不风心亦动,情动与悸动交织,竟让他忍不住把心中吐露尽的烦闷再捡出一些,张口却又被绞住,最后只缠成一声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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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九不过一介歌女,不敢妄言二公子与史钧座种种。当下的局势,天伦难聚、团圆易碎,我劝二公子善自把握,免得来日再有一次一月二十八,如有不测,二公子便是后悔,也于事无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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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听着她不留情面的劝解,竟与史艳文的话音重叠。乱世与团圆,当局者与旁观者都看得明白,唯有他这戏中人,反是不明事理地痴了。他又是一声叹,不由低下了头,勉强又调好了笑,把心事掩上一掩:“十九小姐有此见地——果真不似寻常风月之人,能结识小姐一场,看来我上辈子一定积福不浅了。”他半开玩笑地岔开话题说着,忽然想,二公子和十九小姐——却是刚好登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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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了。二公子不斥责我大逆不道,才是杜十九前世修来的福分。”杜十九抬眼看一眼挂钟,站起身来,重归一如既往的冷诮口吻:“九点钟了,今天是小年,二公子在我们这风月场上待得够久了,也该回去做您的规行矩步端详士。夜夜泡在烟花之地,只怕史钧座更要担心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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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恋恋不舍地也起身,她穿了高跟鞋,正是刚好与他平视:“唉,没想到小姐竟然明事理至此,不为梅香坞多揽些生意,反来劝史某人从良从善、修身养性,少来这种烟花之地,果真是奇女子,让史某人心生拜服之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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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十九把他送到门口,抱着臂看他一眼,轻声笑了:“哈。二公子未免太高看了我。我说了,杜十九不过一介歌女——”她说着,忽然抬指朝自己唇上一点,而后便暧昧地朝史仗义侧脸上抹去,给他腮边染上一团如雾的胭脂色,抚着他脸颊凑上耳畔,低语道:“若是二公子不顾家训也要来——小女子自然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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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仗义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回过神来时,杜十九已抽回了手,一双明眸秋水对着他,正笑得风情万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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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就该知道,眼前这个歌女能以一副冰霜姿态绽放在梅香坞乃至江淮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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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狡诈,看来他还是太单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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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半天的史存孝满心只以为史仗义会醉醺醺地回来,不成想黯然失意的某人竟笑语晏晏地出现,脸上还多了一片吻痕。史存孝大骇不止,却是怎么盘问也问不出个头绪,回家的路上,他只觉史仗义的心情已然明亮到不需要路灯也能把黑夜照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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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第二天早上,史艳文晨起时忽发现门口躺着的一封别扭的道歉信,就是后话了。
且抱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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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樓
發表於: 2023-07-21 0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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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還沒更完啊!別坑!這麼香的設定呢!
網哥你就是太寵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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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wrh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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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3-07-23 0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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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新的空网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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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sfrey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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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樓
發表於: 2023-10-31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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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 6樓(霜雪停雲) 的帖子
大大這個還有後續嗎?寫的也太香了,狠狠蹲住——
空网不逆不拆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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