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0 【默杏默現代】借壽| 九脈峰| 金光論壇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07.20 【默杏默現代】借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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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衣紅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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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8)

60樓發表於: 2020-07-21 20:54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五十九

若是常人，見到自己無故一手血，只怕會嚇得立刻跑去醫院。可這一刻，跌坐在地的冥醫，沒有恐懼沒有疑問，他怔怔地看著這一手血，在腦海空空許久後，浮現第一個的感覺居然是——悲傷。

是的，他看著一手血，只覺得很悲傷。

如果說茹琳之死是因壓抑因痛苦，讓他淚流不止。那此刻湧現在心中的悲傷，卻是深深的無力。

縱能醫死人肉白骨，縱能傾山覆海，縱能改天換地，可始終有他無能為力的事情。

心口的淤塞讓冥醫想流淚卻流不出，他有些痛苦地按住腦袋，想遏制下這難受的感覺。可他無能為力，只能勉強支撐著。而眼前的場景快速晃動著，視野朦朧間，他似乎聽到有個聲音在耳側低語，他在說什麼？他在說……

“由愛而生憂，由愛而生怖。 ZPktZ
bjQp6!TsZ
若欲離愛者，無憂亦無怖……”

那聲音起初微弱，慢慢開始響亮。如同有人拿個播放機在冥醫耳邊迴圈播放一樣，他開始煩躁，開始不耐，到最後忍無可忍，只聽見冥醫一聲怒吼道：“夠了！！”

一聲怒吼，震破迷障，也……成功吸引到路鬼甲乙丙丁。冥醫一抬頭，就看到面前這幾張關切的臉，好半天他才回過神，麻溜爬起來說沒事沒事我有事先走了。

奈何這冥府的鬼還挺熱心，一邊問他真的沒事嗎一邊追著他跑。搞得冥醫只能加快速度趕緊跑路，直至確定那些鬼被他甩掉，他才站在木牌前松了口氣。

什麼呀……鬼追路？

冥醫都不敢去想那袖口還帶著點血的鬼死前是什麼模樣，要是個吊死鬼淹死鬼……冥醫忽然有點感謝那個冥君設了個結界讓所有死魂通過時恢復生前模樣了。不然進了酆都城個個缺胳膊少腦袋，他就算幹了幾十年醫生也經不起這種折騰啊！

冥醫一邊擦了擦腦袋上並不存在的汗，一邊探頭看了看四周。好在這地方夠大，鬧騰了一陣那幾個鬼也沒再追他。他從木牌後走出來，看著面前的這條街。

石板路，長街橫跨左右，劃分出界限。有酒旗在風中飛舞，上書一個孟字。冥醫瞅著那字，總覺得這家酒家的招牌看起來像孟婆湯？不過他也只是這麼想想，面上仍是嚴肅的模樣，直接走進酒家內中，尋個沒人的角落坐下。

若要冥醫說冥府與人世哪裡不同，那大概就是時間。冥醫打量著眼前的一切，粗衫汗巾，廣袖流雲。各種各樣的古裝人士進進出出，有雖然臉色蒼白卻嬌笑的賣酒女斟酒，竟還有說書先生在臺上一拍驚堂木，準備說書。

恍如千年之前。

冥醫摸來桌上的茶水，自行倒了杯水。盞中水倒算清澈，沒什麼妖魔鬼怪的血與汗，冥醫不動聲色瞅了眼隔壁桌，發現他們拿著的杯子裡，也是微亮的不明液體。

冥醫端盞至唇邊，欲飲卻未飲下。畢竟這是冥府的東西，他怕沒死因為這一杯水直接喝死了。

這時候，臺上的說書先生已開始說，冥醫本沒在意，可當說書先生一句話出口時，他驟然凝神，細細傾聽。

“諸君也知，自從二百年前無盡荒原盡頭裡沖出的那些冤魂厲鬼禍亂冥府時，冥君為冥府與諸君安危，才暫壓輪回事宜。準備在消滅那些傢伙後，再啟輪回道。但天道有常，諸界內生滅難阻，有新魂入境冥府也不能不接納。因此才對酆都城嚴加看管，以防妖孽入內……”

聽著聽著，冥醫眉頭慢慢皺起。果然，冥府已經開戰。但它們的開戰物件是那什麼……無盡荒原的冤魂厲鬼？

冤魂厲鬼……兩百年前……冥醫慢慢握緊手指，他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二十年前所遭遇的一切，是不是就是因為無盡荒原的盡頭？

想著想著冥醫突然覺得嘴裡含著什麼，一低頭，他就懵了：那一盞水被他不知不覺喝了大半！他先前千防萬防不屬於活人的東西他一點都不沾，可現在……冥醫覺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很扭曲。

一點水而已……應該……沒什麼事吧？他盯著這杯中水一會兒，正想說什麼，忽來的一個名字讓他陡然回神。

冥醫睜大眼睛，看著臺上的說書先生，不為什麼，只因那說書先生剛剛說了一個人。

“冥君既請那青衣先生助陣，那青衣先生本是文質彬彬一書生，哪裡想得到，他用兵手段真是……”

青衣，先生？默蒼離？

冥醫都沒去分辨這冥府中有多少個青衣先生，他只是覺得以用兵手段聞名全冥府的人除了默蒼離，別人也做不到吧？

確定現在是什麼情況，又有了可能是默蒼離的消息後，冥醫放下杯盞起身離開。方才一道天雷居然沒讓酆都城內起什麼波瀾，想來他們也習慣了。冥醫模著酒肆中那些人的淡然表情，“漫不經心”地在街道上走著，完全沒注意到周邊的死魂越來越少。

走著走著，冥醫忽然發現，他似乎快走到城門口了？他初來乍到，一不知這酆都城四周環境如何，二不知這酆都城是不是因為戰事徹底封城。如果封城了……走著走著，冥醫停下了。

不為什麼，只因眼前城門雖有鬼差看守，但進出的鬼魂並不需要檢查。冥醫沉吟了一會兒，還是邁步走過去。在通過時，鬼差審視的眼神讓冥醫不怎麼舒服，很快，他就來到城外。

冥醫剛一出來，他就怔住了。

不遠處，有長河洶湧而過，聲勢之大如同千軍萬馬同過。而長河前，是一片如火的花海，花海之上有無數光點飄起。

他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似是被這只有兩色的世界震驚到無話可說。慢慢地，冥醫挪動腳步，朝著那條河水走去。

他在做什麼？他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他不知道。

此時此刻此地，衣袍無風自被吹動，光點縈繞在周身。目之所及，花海如火。而居中一點，在洶湧的水聲中更顯渺小。冥醫恍若未覺，他依舊走著，眼中似乎只剩下那條長河。

“你當去輪回。” 44s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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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離開這裡。”

忽來的聲音讓冥醫微微一震，卻依舊走著。

“為什麼……為什麼……？！” + kT ]q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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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我善於欺騙，那麼騙你一次很奇怪嗎？”

那聲音從四面八方而來，每一字每一句讓腳步原本平穩的冥醫開始搖搖欲墜。

“這一次，你做下了相同的選擇。” cD6^7Q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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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是早就清楚了麼？”

聲音依舊存在，可搖搖欲墜的冥醫卻咬著牙，他近乎固執地朝前走著，似乎不走到那條河邊縱是死，也不甘願。

“你本就該恨我，杏花君。” \?R#Zx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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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蒼離！！！”

近乎撕心裂肺的吼聲夾雜著突然來的誅心劇痛讓冥醫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之所以說差點，是因為有雙手扶住了他。他抬起頭，就看見一張蒼老的面容，對他微微一笑。

“你是……？”察覺到攙扶著自己的是一位女性，冥醫也不知起哪門子的不好意思，趕緊站直身體示意自己不需要攙扶。老婦顯然也注意到這點，她鬆開手，對冥醫道：“小心些。”

這個聲音……冥醫蹙了蹙眉頭，怎麼覺得有點耳熟？

“強行穿越彼岸花海，很容易迷失。”

冥醫本還想著這是哪，老婦這一句讓他陡然回神，一回頭，果然，他已穿過了那片花海。

那剛剛的一切……冥醫有些混亂的想著，就聽見老婦淡然的說：“我以為除非到了人生盡頭，不然不會再見你。”

冥醫看著那老婦一陣，然後指了指自己，問：“你知道我？不，你這種語氣，你認識我？”

老婦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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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樓發表於: 2020-07-21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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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

在冥醫活著的這些年裡，他從未見過這個將他一把攙扶住的老婦人。可當他看見老婦人時，竟不假思索說出“你認識我”這種話。

他是哪裡來的肯定，肯定在這個沒有活人的地方，在這條洶湧的長河前說出你認識我？

可在他說出這話後，那分明未曾見過的老婦人居然點頭了。

冥醫覺得自己應該有很多話要說，但老婦人率先堵住了他的話頭。

“坐下休息吧。”

坐下，休息？在這裡？冥醫轉頭看了看身後的花海，如火一般豔麗，豔麗到冥醫眯著眼都看不見隱藏在花海深處的城郭。冥醫再轉頭看向眼前，正想說什麼，突然睜大眼睛。

穿越花海後的第一眼，本只有在黑暗中洶湧而去的長河與站在面前的老婦人，可就在一個轉頭後，老婦人依舊站立在原地，但與先前不同的是，她的背後多了一塊巨大的岩石。那岩石通體黑亮，如玉一般。在這片只有紅與黑的時間裡本該是不顯眼的，可它默立在老婦人身後時，就像是一座巍峨的高山，靜靜地守護著眼前的人。

老婦人的面前也多了一堆東西，冥醫就看著她將那口大鍋放在火爐上，然後用木勺舀起木桶中的水，倒進鍋中。

石頭、鍋爐、水，還有放在木桌上的碗……冥醫本還愣神，可隨著詞語組合，他好像明白……他在哪裡……

一句“你是孟婆”還沒出口，老婦人似有所覺，她抬起頭，一雙雖溫柔但終究帶上滄桑的眼眸看著冥醫。

“之前的忘川河，是極其安靜的。”

冥醫一怔，隨後明白了她的話意。

他轉頭看向身側那條長河，就這一會兒的功夫，耳側的聲響越發大了。在時不時濺起的浪花中，他似乎看到了許多張面孔，那些面孔或是猙獰，或是可怖。悲歡離合，盡在其中。

“是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不知不覺間，冥醫坐在了離老婦人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看著她的一舉一動。

“二十七天前。”

老婦人停下了手頭的動作，與冥醫一樣，看向身側的長河。她像是想起什麼，語氣也悠遠起來：“忘川河是一條無盡的河水，曾有人說過，如果能尋到忘川河的盡頭，也就能到達冥府的盡頭。話雖這麼多說，但從來沒有人能抵達忘川盡頭，所以忘川的盡頭是什麼，沒有人知曉。”

冥醫沒有插話，他有種莫名的感覺：老婦人與他說的這麼多，都是有用的，他必須要聽完。

“從前的忘川是條極其安靜的河，就算有上百甚至是上千人投身河中，也濺不起忘川一點浪花。這是我第二次看見這條河水躁動。”

“第二次？”冥醫眉頭一皺，捕捉到關鍵字：“如果第二次是現在，那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老婦人轉過頭，她微微一笑。分明是一張平庸無常的面孔，卻有種說不出的優雅感。

“你覺得呢？”

一句反問，冥醫初時未懂，可看見她的笑容時，有什麼一閃而過。難掩內心驚愕，他瞬間起身，看著面前的人。答案湧上喉頭，可擠了半天，最終只擠出一句“是那個時候？”

老婦人再次點頭。

冥醫忽然有些恐懼，他知道他已經快年過半百了，如果沒意外再幹個十幾年他也要退休養老了。他恐懼什麼，死麼？可現在他沒有養老，他站在只有死人才能進入的世界，聽著這個沒見過的人說起他心底最不願意想起的事情。

“如果你想做英雄，也別做阿喀琉斯這樣的英雄。”

那時他還奇怪默蒼離這種千年老鬼是怎麼知道阿喀琉斯的，因此沒有細究他這句話到底是玩笑還是認真。可現在想起這話，他才明白：默蒼離早已看清了他心上那層鎧甲不過是個偽裝。

冥醫努力遏制下像是從靈魂深處湧上的恐懼感，極力用最冷靜的聲音說出那句話。

“所以我來時路上聽到的號角聲，是真的開戰了？”

“戰爭已持續一段時間了。”

縱然心有準備，但真正聽見這句話時，冥醫還是呆住了。老婦人也開始忙碌，她將另一個木桶中的液體舀起倒進大鍋中，然後放下木勺，從木碗中抓出點紅色花瓣，灑進鍋裡中。她的動作很嫺熟，她的模樣也很有耐心。對於這份熬湯的工作，她並無厭煩。

冥醫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覺得眼睛又開始隱隱作痛。慢慢地，他蹲下來，一手捂著眼睛像是哭泣的模樣。可他沒有哭，他保持著這個姿勢就像是尋求安全感的雛鳥。

持續一段時間了，持續一段時間了。也就是說，如果冥府擋不住那批所謂的妖魔鬼怪，那它們遲早要衝進人世。

就像是……那個時候麼？

灰濛濛的天空，無數的妖鬼厲魂橫衝直撞，哀嚎遍野。他在厲鬼中殺出血路，想尋到茹琳，可四處都是驚恐的面容，都是哭著說我不想死的人。

“我要找默蒼離。”冥醫站起身，看著面前的老婦人。他的眼中帶上了血絲，略顯猙獰。可他的語氣卻是出乎意料的平靜：“我來這裡的時間不多，必須要儘快找到他，你知道他在哪麼？”

老婦人並不驚訝他的問題，她停下手頭動作，抬頭看著遠處。冥醫順著她視線看去，那是一片黑暗。隨後，冥醫就聽見她說：“順著這條路走下去，回到荒原，你就能看到你想見的人。”

目送著那道靛藍身影離開，老婦人本該繼續忙碌，但她沒有動作，她看著那點靛藍融入黑暗中後，突然開口：“你如何看？”

四周分明無人，可老婦人這句像是對老友打招呼一般，平和淡然。話音落下不知過去多久，耳側傳來一個低沉的男聲：“你仍不願我插手麼？”

老婦人將手中湯碗放在桌上，又挽起袖子，開始忙碌。她一邊舀起河水裝入鍋中，一邊答著那人：“當初不願，是因你太過虛弱。但現在，我未說不願。”

虛弱兩字入耳，那聲音沉默起來。老婦人也停下動作，她低下頭，看著鍋中的湯水。

“何況他還在，情況尚能穩定，你把握時間休養。”

“……”

“你仍是你，無論是久遠之前還是久遠之後。”

等候許久，她還是沒有等到那人的回答。她想他應是累了，畢竟他蘇醒也不過百年，平日出聲已是不容易了。所以她繼續著工作，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雙曾經撫琴的手，在歲月的磨礪下也能熟練煮湯了。

就在她灑落花瓣時，空氣中又傳來了他的聲音。

“你還在。”

揚灑的手指一頓，她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忘川河那麼長，長到沒有人尋到過盡頭。歲月也是那麼長，長到她快忘記停留在此的具體時間。可這一刻，平庸的面孔上再次揚起淡淡的笑。她用與對方同樣篤定的語氣說

“我還在。”

※※※

冥醫自然不知在他離開後忘川河邊又發生了什麼，他只顧趕緊找到默蒼離。只是，他都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膽子，聽孟婆的指點穿越了那片很可疑的黑暗。幸虧孟婆是個好人，就在穿越過去的下一秒，冥醫眼前陡然一亮，好在光不算刺眼。冥醫揉了揉眼睛，總算看清眼前的情況了。

血陽、荒原、雜草、枯樹，若說與來時哪裡不同，大概是鬼兵走過的地方立起了營寨。冥醫瞅著那飄揚在風中的旗幟，還沒想明白下一步怎麼走，突然一僵。

——有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冥醫慢慢舉起雙手，一副我投降的模樣，還沒反應就覺得膝蓋窩一疼，撲通一聲跪下去了。

被人五花大綁時，冥醫還覺得這膝蓋是不是要廢了怎麼疼的這麼厲害。但話還沒出口，對方已強行把他提起來，推向前面的營寨。也是這時候，冥醫聽清他的話。

“窺探軍情，當眾斬首！”

不，不是？老兄？喂？老兄你聽我解釋，我只是個路過的，路過的啊！

就在冥醫要解釋的時候，對方又踹了他一腳，痛得他再難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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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樓發表於: 2020-07-21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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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一

冥府的天空似乎永遠都是一個樣子：血色的太陽掛在半空，偶爾挪動點位置便算時間流逝。

有段時候，默蒼離會去計算時間，後來又放棄了。

對冥府中人來說，百年也不過是彈指一瞬，用生命如蜉蝣的人類習慣來計算冥府的時間，太過愚蠢。他大概是去人世太久了，所以才會和人類一樣。

可人世真的比冥府差麼？燈紅酒綠，聲色迷離，那是一切欲望的根源。可他能說只有人世才有強大的欲望麼？

默蒼離俯下身，手指撩起塵沙，看著它在血日下飛散。有風吹來了，身後半人高的雜草發出簌簌的聲響，像是催促他趕緊回去的聲音。默蒼離沒有動，他看著眼前的無盡荒原與懸掛在上空的血日，握緊了手中的銅鏡。冰冷的花紋咯住手指，默蒼離卻始終是那副樣子，可若是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一個地方。

默蒼離垂下眼，像是在思索什麼。隨後他轉過身，朝著營寨走去。

默蒼離回來時營中有不少鬼兵向他點頭，他素來便不是個愛熱鬧的性子，但在軍中端著架子也不見得是好事，因此他也點了點頭，準備回營帳去。

這是出鬼門關後第一個營寨，也是保護鬼門關的第一防線。若這道防線攻破，鬼門關便觸手可得。但現在……還未理清頭緒時，陡然的嗚咽聲打斷他的思路。默蒼離素來不喜吵鬧，何況這嗚咽聲也太難聽了。但他還是下意識回頭，只這一眼，突然一怔。

冥醫覺得自己慘了，不是很慘是非常慘。這裡可不是人世，不是法治社會。這裡是冥府啊，說砍頭就砍頭的。被摁到地上時，冥醫覺得自個是真要完蛋了。想他能從惡鬼堆裡找出路，能把刀具架死神脖子，現在連把刀都抽不出來，更別提找默蒼離了。

死在這不人不鬼的地方，也真是難受得緊……冥醫都能感覺到有冷鋒要落下來，他竟還有心情想這個。就不知道有沒有人來喊一聲刀下留人，不過他也不是主角應該沒有吧……不知是不是他錯覺，他好像聽到了一個耳熟的聲音。

“等等。”

冥醫有些艱難地轉過頭，在模模糊糊的視線中，他看到一道青衣身影快步走來。隨後所有人見了他都放下刀兵，一一行禮。等到冥醫被解綁讓默蒼離帶進軍帳裡時，他才回過神就嚷嚷起來：“默蒼離？真是你？！”

下一秒，默蒼離陡然收手，冥醫一個趔趄差點撲在地上摔了滿嘴泥。好在他身手還不差，一把扶住旁邊的木椅，然後挪著身體坐下來。但這一系列動作中，膝蓋還是被牽連到了，疼得他齜牙咧嘴。

冥醫一邊揉著膝蓋一邊嘟囔道：“你這個默啊蒼離，我拼死拼活來找你你居然連句話都不說甩個臉色就走，你好歹也送杯茶吧……”

“你為什麼會在這？”忽然的清冷聲音打斷了他的嘟囔。冥醫眨了眨眼，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個。

不等他回答，默蒼離已轉過頭。在冥醫的記憶中默蒼離像是個沒有情緒的人，未見過他喜也未見過他悲。但這一刻，那雙平靜無波瀾的眼眸中，似是有千軍萬馬，隱約風雷之象。

他怒了。

意識到這個情況，冥醫縮了縮脖子。剛想解釋時。突然，啞巴了。

對啊，他為什麼來？說著是保護俏如來，幫忙尋找史豔文。可最初他為什麼要來這裡？心底有個隱約的想法可他不敢觸及，因此他只能呆呆看著默蒼離，一言不發。

默蒼離也看著他，軍帳內聲響瞬無，只有帳外隱約的腳步聲，那是來回巡視的鬼兵。

對視不知多久，風雷漸去。默蒼離轉過頭，看著掛在屏風上的那副地圖，那是他根據這段時間的行軍路線在冥府原有的地圖上進行修正後的新版本。

“生魂入境，除非有大能為，不然誰都會折壽，滯留越久，折壽越多……”

默蒼離背過手，朝前方走去。

“何況你沒有能力跨越生死界線，那就是有人相助了。”

“我來……”冥醫想了想，還是不和人寒暄，直接點出原因：“我來，是想請你幫忙。”

腳步瞬停，冥醫看不見背對著他的人是什麼表情，在沉默一會兒後，那清冷如碎玉的聲音再次響起。

“什麼事？”

他沒有拒絕，冥醫心下一喜，趕緊道出原因。隨著話音，冥醫看到原本背對著他的人轉過身看著他。雖然臉還是那副沒有表情的模樣，但最後一字落下時，他的神情明顯是思索狀態。

冥醫也不是不知現在冥府正在開戰，若要在這個時間裡尋找俏如來與不知身在何方的史豔文的確困難，但以默蒼離的手段，應該，大概，可能……能辦到吧？

“我辦不到。”

好了，他說了辦……等等？

冥醫瞪大眼睛看著默蒼離，沒有想到的模樣，而那句你辦不到在喉嚨間滾了一圈，出口時變成：“為什麼？”

聽得出冥醫的艱難，也聽得出他的不可思議。但默蒼離還是那副模樣，他淡淡地看著冥醫：“俏如來對你說，那個地方有藍色的月亮？”

“是啊。”

“還有一片很大的草原，他在草原上見到了史豔文？”

“沒，沒錯……”

說著說著，冥醫慢慢明白他的話意了。看著冥醫的表情，默蒼離抬手指向帳外：“告訴我，外面掛在天上的是什麼？”

冥醫沒有回答，但答案已在心中了——那是血色的太陽。

如果他的夢境未曾出錯，如果他來到的地方的確是冥府。那冥府從始至終都只有血色的太陽，何來藍月懸天？何況俏如來更說那裡風水甚美，並無荒蕪破敗之象。

所以，俏如來去了哪裡？史豔文又在哪裡？

“不，不對……”震驚於此事,可冥醫還是搖搖頭，似乎想否認這個現實：“如果俏如來不在冥府……”冥醫看著默蒼離：“那他穿越界限時就應該和我斷掉聯繫，可現在我能感覺到他還在。難道是赤羽先生出了問題……？這怎麼可能，不是還有銀燕和劍無……”

冥醫在一旁絮絮叨叨，沉默不語的默蒼離再次開口，他沒問赤羽先生是誰，而是若有所思地說：“也許，他還在冥府。”

“……你不是說他不在麼？”

“你聽過忘川河的傳說麼？”

嗯？

“有人言忘川的盡頭便是冥府的盡頭，但冥府的盡頭是什麼從沒有人知曉。人世的任何理論都不能套在冥府上，所以這個答案是未知。但……”默蒼離頓了頓，似乎在想什麼：“我在一本典籍中看到過一種說法：若是兩界交匯，在交匯處會顯示出靈氣濃重一方的景象。”

“你的意思是，俏如來落在冥府與其他地方的交匯處？”冥醫摸著下巴，一臉沉思：“那……”
“我不知道。”

“……我還沒問出口你就一句不知道？”冥醫瞪大眼睛看著他，果不其然，默蒼離一副“別把我當萬能”的臉色看過來，其殺氣騰騰的模樣讓冥醫趕緊閉嘴。

“我不是說了，根本就沒有人去過冥府盡頭，以典籍來說也只是一句記載，真假有誰知曉？”

默蒼離轉過身，朝帳外走去。

“你既如此相信俏如來，就要對他有些信心。”

“你要去幹什麼？”

“待在營帳裡，不要亂跑，如果再被拉去砍頭我也救不了你。”

話音落時，默蒼離已消失在營帳外，徒留冥醫一個坐在木椅上唉聲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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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樓發表於: 2020-07-21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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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

等到默蒼離回來時，天際的血日已挪動三寸。他剛踏進營帳，一眼便看到靠在桌上的人。

默蒼離下意識放輕腳步，來到冥醫身前。這才發現，伏案歇息的人面上滿是倦色。

居然睡過去了。

默蒼離凝視著冥醫的睡顏，這不是他第一次看見冥醫的睡相了。茹琳事件後他一直守著冥醫，那時，冥醫的眉眼間盡是痛苦，可現在……除了疲倦，沒有別的。這樣算不算好事呢？默蒼離搖搖頭，一邊將手中瓷盒放在人手邊，一邊轉身。走了還沒幾步，他腳步一停，又回頭看向無知無覺的冥醫。

他沉默一下，揚袖起咒訣，帶著清光的手指點向冥醫眉間。就在那一指將落時，冥醫似有所覺，突然睜開眼，兩人幾乎是同時一僵。默蒼離看得出冥醫之所以有句話憋在嘴裡沒出來，是因為看到了他。

被人抓了現行，默蒼離倒是沒什麼尷尬的，只是有點可惜。他收回手，轉身來到桌案前。就聽到身後人說：“你……你回來啦。”

默蒼離知道那人的原意是你想幹嗎，他也沒點破，將從不離身的銅鏡放在一旁。然後取來一卷白綢，將其展開：“出去勘測地形。”

“地形？”

坐起身的冥醫揉揉眼睛，這才想起來冥府現在在打仗呢。

“這是鬼門關前第一道防線，若這道防線破了，鬼門關也就保不住了。”

默蒼離取下筆架上的筆，沾了沾硯臺中的墨。

“若鬼門關破了，冥府不但保不住酆都城枉死城，更保不住這條前往人世的通道了……你會泡茶嗎？”

冥醫拿起放在身邊的瓷盒，思考著這難道是默蒼離給他的東西時話題忽然一轉，讓他也下意識一怔。看過去時默蒼離正見閉了閉眼，似乎在回憶什麼，然後在白綢上塗抹。冥醫本想說會一點，卻想起個嚴重的問題。

“冥府……有茶葉？”

正勾勒著地形的默蒼離聽他這麼一說，手腕一頓，他看向面前的人。那人年紀一大把了還眨巴眨巴眼睛裝無辜……好吧，也許是真無辜。想起去人世時聽到的那些老舊鬼故事默蒼離就覺得一陣頭大，可對著冥醫他也不知哪來的耐心，說：“有茶葉很奇怪嗎？”

“有點沒想到。”冥醫誠懇點頭。

“那我說還有拉菲，你會不會更想不到？”

看著一身古裝的默蒼離嘴裡冒出來句拉菲，冥醫不是沒想到，是直接懵了。看出了冥醫的懵，默蒼離竟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搖搖頭：“老舊故事誤導人啊。”

冥醫沉默。

不過插科打諢也只是一會兒，默蒼離又勾起圖來，一邊勾一邊說：“瓷盒是給你的，茶葉在里間。”

冥醫依人話意打開瓷盒，發現內中裝著一種紅色藥膏，若仔細聞還有隱隱的香氣，問了默蒼離，他才知道原來是盒化淤血的藥膏。

冥醫偷偷瞄過冥府的軍靴，看到尖頭時膝蓋就軟了。這又不是給女人的高跟鞋搞什麼尖頭！他都不忍心去看膝蓋上的傷有多嚴重了，好在上了藥，膝蓋雖然還是疼痛，但比先前算是好受了些，至少自主活動沒有問題。默蒼離在那忙，冥醫就去所謂的里間，也就是屏風後面。

後面也沒什麼，幾個櫃子一張床，冥醫在一張床上找到了一個小盒，打開看看，的確是茶葉。

默蒼離要他泡茶也只是怕他閑得慌又問東問西，可看他找了小爐找了茶具，認認真真做起來時還是有點驚訝。人世茶藝衰退甚久，或者說茶藝起源之地的茶藝已衰退，許多人習慣熱水泡茶，泡出來也不管好喝不好喝，一口悶了便是品茶。他以為冥醫燒點水就差不多了，如今看來……

“這是師父教的，我的工作雖然是西醫，但從小跟師父學習的卻是中醫，當年高考成績不夠上中醫專業，就去學西醫了。所以有些事情也不是不會，就是生疏了些。”

冥醫一邊忙活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

默蒼離沒有理他，繼續忙活著手中的事情，一時間營帳內寂靜到只能聽見炭火脆響聲。

從洗茶具到最後茶湯入盞，冥醫展現了超出尋常的耐心，或者醫生皆是這樣的性子。無論平日裡再焦躁，在關鍵時刻也能靜下心來。

冥醫正想招呼默蒼離時，默蒼離也停下筆觸。站起身來到人面前坐下，從始至終他的表情都很坦然。看著他這麼積極，冥醫眨了眨眼，還是說：“弄完了？”

“只是一副地形圖罷了。”

默蒼離端起茶盞，卻沒有飲。因為他聽見冥醫問他：“我要沒看錯，你似乎一直在畫……一個峽谷？”

“你看到了？”

“也不能算看到吧，根據你的筆鋒方向大致勾勒一下，應該是……峽谷吧？”

默蒼離看著盞中茶湯，聽著他小心翼翼地詢問，只是嗯了一聲。

默蒼離無法形容他看見那個峽谷時的感覺。

血色殘陽下兩側高峰聳立，只留居中一線，內中空間又極大，這是個絕佳的圍困場所。只要能引進，絕對有進無出。

可當他走進去，看著掛在天際的血日，聽著呼呼風聲時，竟有些茫然。

他覺得自己應該見過這個地方，可他茫然了。默蒼離很少茫然，或者說在他憶起自己名為默蒼離時，他便很少茫然了。可這一瞬，他清楚發現自己在茫然。

他為什麼要從冥君之令？為什麼要在這裡替他抵擋無盡荒原中的孤魂野鬼？默蒼離有的，只是一個名字和一些存留下來的記憶。他是一個沒有過去，也不知道將來的人。他為什麼要答應冥君做這些事？

默蒼離明白這種情緒太容易軟化心智，可當他轉頭看向一線峽谷外的荒草時，只能沉默。

“茶會冷的。”

招呼聲喚回默蒼離，他看向冥醫發現冥醫也看著他。他沒說什麼，將茶湯一飲而盡。然後置盞於桌，準備開口時冥醫已打斷他的話。

“你心裡有事。”

默蒼離一怔。

冥醫依舊看著他，認真說：“我不知道你心裡的事是什麼，你大概也不想和我說，那我只說一句，也是你對我說過的：凡事不要太計較，心病容易成魔怔。”

“只是有些事想不明白罷了。”

“想不明白就不想，幹嘛非要鑽牛角尖？”冥醫端起茶盞抿了口，算是清清嗓子：“你可以覺得我這是凡人思想愚昧無知，但這天底下有幾個人能到你這樣的高度？我到不了你的高度，你這位高人低個頭就能觸碰到我能做的事吧？”

冥醫的意思默蒼離當然明白，但明白歸明白，他無法和冥醫說這是從魂魄深處傳來的感覺。他不是人類，是個千年老鬼，可他都想不起來這個千年的最初是什麼模樣了。

魂心有迷，難見歸航……默蒼離也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他說：“我已想辦法尋俏如來的下落了，無論尋不尋得到，為了你的安全，這段時間你就留在我身邊吧。”

冥醫想說我不去找俏如來留這裡幹什麼，就見默蒼離淡淡看過來：“你不是會做飯麼？”

哈？

冥醫呆了呆，這才搞明白默蒼離這是想把他招為伙夫啊？可是……可是個半天，他也沒想出反駁理由，只好歎口氣。

伙夫就伙夫吧，說不定能借著做飯刷點鬼兵好感度呢？

※※※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覺得目之所及，盡數荒原。沒有生機，也不會有生機。

真的是這個方向麼？他在心中質疑自己，已經走了這麼久，可眼中除了偶爾的枯樹與雜草，還有什麼呢？

身側人像是看出了他的疲累，腳步停下來，讓他休息休息。可他不敢休息，從邊界返回至今，他遇到了多少次襲擊？也數不清了，到最後他只能用布條綁住握劍的手，與身側人一同奮戰。

再看向對方，對方額上滲出汗水。他想了想，還是讓人尋個乾淨地方，一同坐下歇息一陣。他看著對方將那個與他容顏一樣的人放下，然後解開手上的布條。布條本是白色的，經過這段時間也髒了。他揉著痙攣的手掌，想著何處才能尋到點水源。

可這是荒原啊，他在心底歎了口氣。

他本就有傷在身，又走了這麼久，喉頭也湧上了點腥甜味。就這時候他還在苦中作樂，想著這算不算是血漿飲料？

一旁的人像是看出他極差的臉色，寬大的手掌拍了拍肩膀。他抬起頭，正對上那雙蔚藍如海的眼眸，就算是這個狼狽不堪的時候，他仍是溫柔如水的模樣。

“沒事……要回去，是這個方向，您隨我走就是……”

對方從不問他為什麼知曉回去的路，只是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好好休息，還需要你帶路呢。

他突然有點愧疚。

他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大英雄思想，可他真的很愧疚。前世的記憶放到這輩子本就不靠譜，可不用又不行。所以他拿起劍站起身，說我去四周走走，留下他的父親在身後無奈歎息。

他也不敢離史豔文太遠，畢竟他那邊還有個昏迷不醒的人。可在四周走了一圈，他慢慢瞪大眼睛。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在平原中看到一顆……巨大的石頭？

隨著腳步漸近，石頭的模樣也越來越清晰。來到石頭前時，他才發現這石頭竟比他還高一點，他看著上面的刀劍痕跡，下意識握緊手中劍。

“俏如來……？”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輕微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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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俏如來回過頭，一眼便看到站在身後的人。

那是個很普通的女孩子，大大的眼睛，小巧玲瓏的鼻子與嘴唇。如果要說她比常人哪裡出彩，大概是如血殘陽下，她一身白裙緩步而來，眼中不見陰暗，有星辰奪目，充斥著希望。

在這個最不應該出現旁人的地方，這個白衣少女就像是鬼魅一樣出現了。俏如來本該提防，可在看見她的時，他竟怔愣許久。也是這個時候，白衣少女小跑至俏如來身前不遠，在確定真的是他後，又走幾步過去。

“真的是你？俏如來？”

俏如來一直看著她，看著她跑過來，唇齒闔合間，聲音低到自己也快聽不清了。

“常欣……”

話音落時，有記憶如潮水般席捲而來。

是她啊，不需要確認也知是她啊。經歷過救世與滅世，見證過多少生與死，那些英雄豪傑在史冊中留下名字。而她，只是塵世間一粒微塵，卻偏偏記住了她的名字。

那是多久以前呢？早已記不清了。

“俏如來，你還記得我？”常欣剛想過去，又像是想起什麼，離俏如來還有幾步時便停下。她顯然也沒想到俏如來會出現在這裡，雙手緊握，半響沒擠出下句話。

倒是俏如來先開口了，他看了看遠處的史豔文，搖搖頭表示沒事。又看著常欣，想了想還是問她：“常欣姑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常欣去時才至及笄，可到現在都沒有去轉世，一定是有什麼原因。

大抵是衣著未改，常欣對他倒沒有什麼膽怯的模樣。看著殘陽如血下俏如來眼中的柔和，常欣露出笑容，“我是巫女呀，自然要保護他人……”

“保護……？”俏如來本還不明所以，便見到常欣指了指他身後。俏如來下意識轉頭，正好對上那塊在如血殘陽下的巨石。

劍痕、刀痕，還有劍氣……

“那是玄狐啦。”

手中劍幾時掉落的也未曾注意，只有眼睛一直看著面前的巨石。常欣本想幫他把劍撿起來，可她像是有些怕墨狂，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作。她從另一邊來到俏如來的身邊，抬頭看著眼前的巨石，然後聽見俏如來輕聲問：“玄狐不是已經……”下半句他沒有說出來，但常欣已經明白他的意思，她低下頭，一時間沒有說話。

俏如來看向她，他看到少女的眼眶微微泛紅，卻沒有說什麼。常欣雖堅毅，但仍是個心底柔軟的女孩子，玄狐視她為重，她何嘗不珍視玄狐。

“玄狐一直覺得自己不像人……”她的聲音很輕，輕到像是風中的羽毛，“可他還是有了精魂，所以才能來到這裡……” 常欣抬起頭，看著血陽下的巨石，慢慢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只是他本體終究還是鐵，有了精魂也傷的極重，所以停留在這裡休養。”

“你也是因此才沒有去轉世麼？”

“我是巫女呀。”常欣歪著腦袋看著俏如來：“我有靈力的，能比尋常人待更久。玄狐既然幫你幫了這麼大忙，我肯定要守著他，等著他好起來。”

“是……因為我？”

俏如來指了指自己。

“也不僅僅是因為你。”常欣搖搖頭，視線又落在巨石上：“我……也有話對他說。”

這一瞬，他忽然明白常欣那句話是什麼了。

俏如來有點歡喜，歡喜是因為還能再見故人。可又有點難過，這茫茫荒原，目之所及除了玄狐本體再無他人，常欣縱有靈力在身能久留此地，可她只有一人……

“不寂寞麼？”

常欣眨眨眼，似乎在弄懂他這句話的意思，隨後她一臉疑惑：“為什麼會寂寞？”

她走上前，來到巨石旁，手掌輕輕撫摸著凹凸不平的石面。她說：“我不寂寞呀，有玄狐陪著我呢。無聊的時候我就唱歌給他聽，他也會回應我的，你看”，常欣將臉貼在石頭上，像是聽著什麼聲音，然後抬起頭看向俏如來：“響了三聲，他說……”話還沒完，常欣笑容漸收。她站在巨石旁看著俏如來，愣愣問他：“你怎麼……哭了？”

“是嗎？”

聽到這句話，俏如來擦去臉上的淚痕。他俯下身撿起地上的墨狂，將其細細拭淨。

“可能是……太高興了吧。”

一刻鐘後。

“你要前往酆都？”坐在地上的常欣看著面前的兩人，也不對，應該是三人。

見到父子倆齊刷刷點頭後，常欣托著臉想了想，然後說：“如果沒有記錯，玄狐身後是正確的路，但要走多久我並不知道，不過應該……不遠吧？”

聽到這句話時，俏如來與史豔文對視一眼，皆松了口氣。尤其是俏如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否因為轉世遺忘了些東西，如今看來應沒有問題。既然路正確了，那冥醫前輩……他應該能找到師尊吧？他在心底這麼說著時，也不忘問常欣：“冥府是不是有軍隊出行？”

常欣想了想，搖頭。

沒有？

這倒是出乎俏如來的意料了，如果常欣所處之地算是邊界，那冥府軍隊未曾到這裡，身後那些東西……內心盤算間，俏如來竟忘了個重要的問題。

“不好！”

隨話音落下，忽然有狂風大作。俏如來抬起頭，看到了令他手腳發木的事情。

——那輪似乎永遠不會落下的血日，正在被黑暗力量慢慢吞噬！

風沙掠走，視野漸漸模糊。俏如來不顧傷勢在身，翻掌納劍，霎時金芒流轉，耀天地奪目。

“快走！它們追來了！”

回答俏如來的，是撲面而來的陰冷鬼氛。

※※※

十天后。

冥醫蹲在大鍋邊，看著裡面像是野菜一樣的綠色葉子在水裡上下漂浮。冥醫用木勺攪了攪，從一邊桌上拿起個裝著紅色粉末的碗，撒了一大把下去。紅色粉末入了水，並沒有讓水也染上紅色。冥醫看著還沒到時候，就朝火堆裡再丟幾根柴，然後拍拍手去一邊休息了。

冥醫坐在躺椅上，看著那輪像是永遠不會落下的太陽，再想著這段時間的事情，深沉地歎口氣。

太煩惱了，真的真的太煩惱了。

冥醫從來沒有這麼煩惱過。

他從前要煩惱，煩惱怎麼把茹琳的命給留下來。如今還是要煩惱，可煩惱的不是什麼困難手術，而是——給人家做飯？！準確點說，是給軍隊做飯。

冥醫因默蒼離默大先生一句話，從一個人的伙夫榮升為一群人的伙夫，上任至今已過去十天了。

不過他沒有反對默蒼離，不僅是因為默蒼離現在罩著他。冥醫發現他掌勺的時間雖然不長，但鬼兵們的態度卻對他有明顯轉變，再加上冥醫又是個隨和性子，很快便與人，不是，與鬼打成一片。

那群看起來兇狠的鬼兵居然還會偷偷摸摸來伙房蹭東西吃？，真不知他們臉上一團霧東西是怎麼喂進去的……被尖頭軍靴差點踢廢的冥醫用報復心思考著。

就在他休息時，鍋裡的湯也好了。冥醫起身看了看，確定沒什麼問題後，便拿起一邊的小鈴鐺晃了晃。清亮的鈴聲中，有兩道影子瞬間竄出，也不怕鍋還在爐上架著，頂著鍋就跑向軍營內。

他們這速度……第一伙夫冥醫摸著下巴看著這倆一眨眼就沒影子的，搖搖頭。

幸好他給默蒼離單獨開了個小灶，冥醫把放在躺椅旁的食盒拿來，朝主營方向走去。

他這張臉在軍中已變得眼熟，所以一路上通行無阻。到了默蒼離私人營帳，他才喊了聲：“蒼離啊，我來了。”

沒聲回他，不知是不是又在忙活什麼。

冥醫也不在意，他等候了一會兒後直接進營帳，然後眨眨眼。默蒼離壓根就沒出去，他坐在桌案前，對著桌上展開的地圖出神。

冥醫不用去想也知道肯定又是那張畫著峽谷的圖，自從默蒼離畫成那張地圖後，他就時常對著地圖發呆，像是想做什麼決定可又不敢的樣子。

不敢？默蒼離為什麼不敢？

“杏花。”

“嗯？”

正擺放著飯菜的冥醫抬起頭，就見默蒼離看過來：“你還能停留多久？”

聽到這話，冥醫想了想，然後說：“如果人世與冥府時間是一比十，那應該還有不到二十天。”

“俏如來還是沒有消息，你不擔心？”

將所有東西放好後，冥醫雙手相握，沉默了一下還是說：“無論俏如來是否找到了史豔文，我肯定都是擔心的。但我又不是笨蛋，看不出你現在不讓我離開是有原因麼？你不想說，我也就不問了。”說完這些，冥醫發現默蒼離的臉色似乎有點難看：“你這表情……怎麼了？”

“你知道我為何會在這裡麼？”

話題陡然一轉，聽得冥醫一愣。隨後他還是想了下，說：“守住鬼門關？”

“與你初見時我便提過二十年前的事情，本以為你知曉的應比我多些，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

“你為什麼不問我，我在這裡，那冥府的君王又在哪裡？”

隨著他一句句話拋出，冥醫的表情也從怔愣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你這句話什麼意思？”

“冥君曾言若他身故，鬼門關便是最後一道防線。若鬼門關破，冥府中的萬千厲鬼便會沖入人世。”

默蒼離視線微轉，看向冥醫，語氣仍是那般雲淡風輕。

“他已有十日未傳遞消息於我，若我守不住這條防線。你所經歷的百鬼夜行，將再次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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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樓發表於: 2020-07-2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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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

這本是句警告，可出乎意料的是，冥醫眉頭都沒皺一下，而是用一種探究的眼神看著默蒼離。不等默蒼離開口，冥醫已說話了。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說。”

默蒼離回答的乾脆，冥醫也是個乾脆的人。他索性坐下來，看著不遠處的默蒼離，問：“你為什麼要在這裡守防線？”

默蒼離微微一怔。

“我從別人那裡也瞭解下，除了他們口中的敵人第一時間沖出荒原被剿滅後，你便一直留在了鬼門關前，沒改過地點也沒有離開。所以我一直想問你，是那個冥君讓你留下的？”

話音落下，冥醫又想起什麼似的，搖了搖頭。

“不管是不是他，從你留在這裡沒有離開便可以看出，你其實放不下這裡的。既然這樣……”冥醫看著他，突然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蒼離啊，不要對自己沒有信心，還有你思想老是這麼悲觀怎麼行呢，你看……”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我不是……也熬過來了？”

默蒼離只是看著冥醫撫上自己眼睛，然後有些頹然地低下頭。他突然開口：“你第一雙眼睛，是因為受傷麼？”

“差不多吧。”冥醫收起手，恢復成那副無所謂的模樣：“受了傷流了血，反正離壞掉不遠，我就自個挖掉了。”

“自己挖掉？”默蒼離想了想，似乎想不出冥醫還有這麼決絕的時候：“動手時不後悔？”

“活人才能後悔，所以比起後悔，我更想活下去。”冥醫端起飯碗，正想招呼默蒼離過來吃飯，忽然，一隻紅色小鳥如破空之箭沖進帳內，直朝默蒼離而去。默蒼離瞬間起身，小鳥入手化作一道箭令，不等默蒼離查閱。冥醫的聲音已經響起，竟有些發顫：“蒼、蒼離……人……好多人……”

“嗯？”默蒼離抬起頭。

“好多人沖過來了！”

好多人沖過來，的確是好多“人”。

但默蒼離沒心情去看那群人，他正看著面前的圖卷，陷入沉思。這是張巨大的地圖，上面清晰地勾勒出冥府各處的地形，尤其是鬼門關至冥府諸城這段尤為清晰，想來是因為這些地段是最熟悉的，因此也最清楚。

但是……手指輕輕撫過空白較多的地方，那是鬼門關外的無盡荒原。可俯瞰這張圖就會發現，在大片空白外已被黑色填滿。

那是界限被吞噬的表現，如果沒有這張地圖，他也難以推測情況。

坐在一旁的俏如來正伸著胳膊讓冥醫幫忙包紮，一邊的史豔文小聲安慰著捧著掌中黑石抽抽搭搭的常欣。冥醫剛看到俏如來的臉色都有些手忙腳亂，俏如來臉色極差，看得出受傷不輕。可冥醫只會醫人不會醫魂啊！那把手術刀顯然無用。還是一旁背著藏鏡人的史豔文說給他包紮吧，冥醫才給史豔文先處理完傷勢再包紮俏如來。

俏如來看著冥醫將結打好，然後拍拍他肩膀：“好了，你這幾天最好休息，不要再動手了。”

俏如來想了想，還是說：“冥醫前輩，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沒有算錯，應該還有……”

“還有不到二十天，我知道。”冥醫攏了攏袖，索性坐下來：“你不為你自個著想，也要為你爸，為我想想吧？”

“我……”聽到這話，俏如來下意識看向史豔文，冥醫也看向史豔文，他看著那個溫文爾雅的男子替小姑娘拭去淚水，眨眨眼：“是這位小姑娘救了你們？”

常欣一聽這話，使勁搖了搖頭。她捧起手裡的石塊，抽抽搭搭道：“是……是玄狐……是玄狐……”

※※※

這是俏如來兩世加起來都沒有遇到過的可怕感覺，狂風中，他清楚看到天際那輪懸掛著的血日被黑暗慢慢吞噬。俏如來退一步，足下無論是黃土還是雜草盡數染上陰氣，眨眼便是一片黑暗。不需細辨，也能聽到無數哀嚎鬼哭正朝這個方向沖來。

只因見到常欣太過驚愕，他便忘了計算時間。現在計算只怕也來不及了，它們已經來了！

就在俏如來欲強壓內傷提靈力應戰時，卻一口血湧上喉頭。隨著血色飛濺。俏如來隻覺掌中劍也難握緊，脫手而出。

還是……不行了麼？俏如來本就有傷在身，護著受傷的史豔文奔逃太久早已不支。現在因一時停留害得身後人也……他將倒下時，忽然跌進個溫暖的懷抱裡，不及抬頭。他聽到那個素來溫文堅毅的人用冷然的聲音高喝：“辟邪烈日——！”

刹那金光與黑暗強烈撞擊，竟讓被吞噬過半的血陽也微微一滯。而黑暗也因此一瞬激蕩，瞬間露出無數張猙獰的面孔——那是他強行帶出史豔文後驚動的惡鬼。但掌氣相擊後，俏如來明顯驚慌起來。因為他感覺到史豔文的身上有溫熱液體不斷滲出，不及反應，俏如來已被史豔文推向身後，他眼睜睜看著那襲漸漸迎向黑暗的白衣回頭看他，蔚藍的眼眸中是不曾改變過的溫柔。

不，不要啊……

多少年前的噩夢再次席捲，他的父親同樣白衣勝雪君子風度，可他不想做史豔文，他只想快步趕上父親從他的手裡接過背負多年的重擔。

他跌倒在常欣的身邊，再次湧出的血液濺上古劍，蜿蜒而下像是不甘的眼淚。

不該是這樣的，有些事不能再發生了。

你需要幫助麼？

一個男聲在俏如來的耳邊響起，俏如來微微一愣。不等他回答，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宛如初學語言的孩童，斷斷續續，略顯生硬。

如果你需要幫助，我會幫你，因為……這是常欣的願望！

“玄狐？！”

像是回答俏如來的問題，話音落時，風雲驟停，俏如來回過頭，便見那塊巨石周遭瞬化無數劍氣，隨後緩緩聚攏成一把巨劍。巨劍成時，霎見天光破雲。這片唯有亡靈才能生存的地方，竟出現了人世才有的太陽！

心念瞬動，巨劍直直沖向撲面而來的黑暗！

“然後呢？”

“然後……”

“然後，冥君出現了。”

冥醫回過頭，正好對上史豔文的視線。見冥醫看過來，他笑了笑。

巨劍與黑暗相觸一瞬，吞噬瞬停，時間仿佛也停止了。俏如來捂著胸口勉強起身，想過去將史豔文帶出來。可就在俏如來走出第一步時，那把將空間定住的巨劍竟開始晃動起來，隨著常欣驚慌失措的聲音，俏如來一回頭就看到那塊巨大的石頭上慢慢出現了裂痕。

不好，玄狐！

就在俏如來有所動作時，一道紫衣身影從巨石後方沖入，與他擦肩而過不過眨眼功夫，就聽到冷斥聲：“乾坤無忌•風雷授命•四方神靈，現！”

不知從何處來的巨獸嘶吼與龍吟聲交織，靈力所聚的靈獸硬生生頂住吞噬生機的黑暗。紫衣身影將史豔文瞬間帶出，來到俏如來面前時，再納風雲之氣，化點滴流螢，將巨石收起來。

“我們先退！”

“地圖是冥君要你們轉交給我的？”

又一道聲音插入交談，冥醫看過去，竟是默蒼離從桌後起身，來到他們面前。青衣先生看著白衣勝雪的君子，表情已帶上幾分嚴肅：“他去了哪？”

縱如冥醫被默蒼離這麼看著心內也有點犯慫，但史豔文顯然沒有，他聽到默蒼離這話，想了想，又搖頭：“不知。”

“不知？”

“將我等救下後，冥君便離開了，史某見他模樣，應還是為邊界之事奔走。”

聽到邊界二字，默蒼離沉默了一下，點點頭。

“我明白了，多謝史君子。”

這一個謝字，不單單是俏如來，連冥醫也愣了下。但見默蒼離和史豔文都是一副早已習慣的模樣，旁觀者只能把心底的不可思議壓下，對視一眼。

他們關係不錯？

這……晚輩也不知。

讀懂了冥醫眼神的俏如來苦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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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樓發表於: 2020-07-21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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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

常欣出營帳時，天際的血日又挪動了點，如果要對人世的時間，此刻應是早上六點多。

常欣看了看內中，其實從這個角度她並不能看到什麼。但她還是知道冥醫在照看睡過去的史豔文與俏如來。起先這父子倆還不願意，一個說要照顧藏鏡人一個說要讓父親去休息。最後還是冥醫下了通牒：如果不去，我就只能一人一根悶棍了。

冥醫先生看起來粗獷，實際上內心與史豔文先生一樣，都很溫柔呢。常欣這麼想著，又看著四周。

從荒原奔逃至今，常欣倒不像史豔文他們疲累。或者說在荒原的千百年光陰，她很少有疲累的時候。有時候她也在想，是不是因為她是巫女，所以才不會覺得疲累。可後來一想，也許是玄狐在幫她。

玄狐……想到這裡，常欣原本平靜下來的心情又往下沉。她摸了摸衣兜，在那裡，裝著玄狐寄存精魂的最後一塊石頭。

把它拿去吧。

那個看起來兇惡實則很溫柔的紫衣人將石塊遞給抽泣的自己，在那之前，那個巨大的石塊剛在眼前崩裂飛散，如同從它身上消散的流螢。在那些流螢中，她似乎聽到玄狐對她說什麼，可她聽不清楚，這時候是那個紫衣人將它們一一收回，放入石塊中交給了她。

她捧著一個虛弱的生命。豆大的淚水落下，砸在黑黝黝的石塊上。

修煉，除了修煉便沒有別的辦法，那……我會繼續等下去的，阿公與清伯特意叮囑我，一定要等你。

她這麼想著，一邊朝軍營西邊走去。冥醫先生說那邊是他的廚房，裡面應該有點吃的，他現在要照顧躺著的三個人，不好抽身，讓常欣幫他去取些來。

常欣默默念著冥醫先生的叮囑，一邊朝西邊廚房走著。可走了還沒幾步，她腳步一停，讓她停下的原因是因為前面站著一個人——默蒼離。

常欣是知道默蒼離的，不只是因為逃離那個地方時那個紫衣人說起這個名字，更因為剛進軍中她就聽到了默先生，再加上俏如來對這位默先生隱隱的尊敬，常欣也沒有看清這位默先生是什麼模樣，只覺得能讓俏如來這麼尊敬的人，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

可現在看來，默先生似乎與別人沒有什麼不同。

他身量清臒，又著了身青衫，縱然未見過多少讀書人，可常欣第一眼就覺得讀書人應是他這種模樣。他長髮下樣貌不能以英氣稱呼，是極其俊秀的。若是一般人青衫俊秀書生貌，想必是個溫柔恬淡的人。可常欣沒法忽略他眉眼間的冷淡與始終筆直的身量，哪怕他在出神。

——是的，默蒼離正站在軍營裡，對著外界的茫茫荒原出神。

不知是不是常欣的錯覺，她好像在俏如來身上也看到過這樣的表情。

那時白蛟還是一個傳說，金雷村也始終不與外界接觸。那白衣的青年像是落入的一道光，踏著滾滾紅塵來到她的面前。他不顯喜怒，兜帽下的聲音始終淡然如水，讓人難以辨別他心中的情緒。可常欣是見過他茫然的，在……他們初遇之時，也就是那個黎明。

“隨意在軍中走動，一頓鞭子是少不了的。”

話音到了耳邊，常欣回過神，下意識看看四周才反應過來……她陡然回頭，正對上默蒼離淡然的眼神。

是，是默先生？

常欣一個趔趄差點摔出去，卻不知哪裡來的無形力量將她扶住。她趕緊起身，有些惶恐。

“我……對不起，是，是冥醫先生要我過來一下的。”

然後常欣的眼角餘光就見到那抹青色轉過，一步步朝她走來。離得越近，她越發不安。直至身形停在她的面前，常欣的手指絞著潔白的衣裙——這千百年她始終一身白裙，未有半點汙髒。

“他給你腰牌了麼？”

啊？

常欣怔了下，隨即在身上找了會兒，拿出個小小的檀色木牌。她遞給默蒼離，小心翼翼詢問：“是……是這個嗎？”

默蒼離沒有接過木牌，他只是看了會兒，然後嗯了聲，算是認同了。

聽到嗯，常欣也沒敢亂動。她眨了眨眼，問默蒼離：“那……先生，我可以去廚房了嗎？”

默蒼離本就心裡有事，常欣的突然出現打斷他一瞬思路。營帳內又有史豔文一家子，軍中顯然沒有他想要的清淨地方了。對於常欣的請求離開，他沒有多作表示，轉過身朝軍營外走去。

他需要個安靜的地方，好好理清這些事情。可才轉身，常欣忽叫住默蒼離。

“先、先生……”

默蒼離頓了頓，還是看過去。

入目的是常欣略顯膽怯的面容，對於這種表情默蒼離並不陌生。無論是記憶中或眼前，他見過太多人用這種表情看他了。起先他還會想為什麼，後來也懶得想了。情緒這種東西，根本無法用常理揣摩。

常欣也不知自己哪來的勇氣，居然叫住默蒼離。可眼見著默蒼離已看過來，她又開始絞著衣角，然後小聲說出自己的心裡話：“先生……在不安嗎？”

本以為話音落時她會被這冷淡的人斥責一聲，再不濟也是冷笑嘲諷。畢竟他看起來這麼厲害……好像比俏如來還厲害……她這麼胡思亂想著，那人也開口了。

“為什麼這麼說？”

雖是以往的平淡語氣，卻也沒有嫌棄與不耐。

常欣多了幾分膽量，再抬起頭，看著默蒼離。這麼直視著默蒼離她才發現默蒼離……其實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冷酷啊。

“我來的時候，看到先生對著外面發呆……”常欣停頓了下，似乎在斟酌詞語：“也許這麼說不太對，但我剛剛想起來，冥醫先生說了四次先生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我想了很久也只能想到先生是在想那個空間的事情。是冥君大人沒有回返讓先生不安了嗎？”

默蒼離一直看著她，白衣少女在他眼中其實極其弱小。但現在，他在聽一個弱小的靈體語無倫次的解釋。他不知自己為何沉默，是因為情緒掩飾，還是因為……被這個弱小的靈體，說中心底的某些事呢？

見默蒼離沉默，常欣膽子更大了些，她開始打量起默蒼離那張始終波瀾不驚的臉，然後說：“雖然不知道先生是在想這些事，還是在想自己的事情。但清伯說過，如果猶豫不決，不如先停下來休息休息？”

休息，於默蒼離來說，無時無刻的思考與縝密的安排才能保下鬼門關這條最後防線。但現在，面前這個少女居然要他休息？這真是一個很可笑的建議，可在對上她雙眼一瞬，默蒼離竟莫名其妙想起了冥醫的話。

不要悲觀，不要逼向絕路。

然後常欣就見那個驚才絕豔的人物似乎在思索什麼，隨後他抬起頭，對著常欣輕輕笑了下。

“不管怎樣，多謝你。”

隨如同蜻蜓點水的笑容一起印入記憶的，還有他溫和的話語。

※※※

默蒼離再見到冥醫時，軍營換防都換了三次。但冥醫不知哪來的精力，竟拉著史豔文喋喋不休。史豔文一邊聽著冥醫嘮叨，臉色也越發凝重。直至默蒼離近來他們才停下交談，齊刷刷看過來。

俏如來和常欣不知道去哪了，也許出了軍營也許在後面，反正與他無關。默蒼離剛準備坐下，就聽到冥醫一聲吼。

“蒼離，你要不要去看看藏鏡人？”

“又有什麼問題麼？”

默蒼離坐在桌案後，展開他先前收起的畫卷。還沒開始看，冥醫已撲到桌案前，擲地有聲。

“事情大條了。”

默蒼離頓了頓，抬起眼看著滿面緊張的冥醫，確定他不是作偽後才說

“什麼情況？”

“你先去看看藏鏡人！”

見冥醫執意如此，默蒼離只好起身去屏風後。藏鏡人來後便占了後面的臥榻，無論冥醫會診與其他人守護都在這裡。

默蒼離來到床前，在前往人世之前他已經查閱過冥醫所有的資料，這張臉赫然入內，而下面也寫著史豔文親弟。所以有些方面他不是不知道，反而比任何人都清楚。

默蒼離本想說藏鏡人弄成這德行不是因為你亂改生死簿嗎你現在找我來做什麼？可一看清藏鏡人的臉色，他神情微微一變。

站在他身邊的冥醫一看他這表情，轉頭對史豔文說：“你看，我就說他也能看出來的。”

“所以，那的確是……？”

“魔氣。”

是默蒼離篤定的聲音，也是一個沒有想到的答案。

魔氣，那是魔氣。如果因藏鏡人是純陰之體易招惹鬼魅上身至陰氣濃重，默蒼離倒不會驚訝。可藏鏡人這一縷魂魄上竟附著魔氣，如果史豔文不將他帶出，那這縷魂魄就算回歸身體也不算人類了。可冥府是陰界，鬼可有，人亦可有，魔從何來？

“還有一件事我得說：史豔文當初，是被人騙進冥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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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話音落時，冥醫繼續注意著默蒼離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是，除了知曉藏鏡人身上有魔氣時他臉色微變，在聽到那句“騙進冥府”後，他竟沒什麼反應。

這不太對啊……就算是冥醫，在聽到那個騙字時也能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史豔文雖表示他是憂心藏鏡人的安危才貿然踏進冥府，但從對方執意讓他進冥府並且險些讓他和藏鏡人同歸於盡的情況來看，這個人絕對不懷好意。

可史豔文不知道那人長什麼模樣，因為那人頂著他的面皮來見他。唯一能給他的線索便是那人身上的氣息與藏鏡人身上的一模一樣。

也是這個時候，冥醫才發現所謂的命運是什麼。他答應藏鏡人以更改壽數嫁接給千雪孤鳴為他續命，可兜兜轉轉一大圈，他又站在了藏鏡人的面前。冥醫心裡有多複雜也難以言表，他將這一切向默蒼離說出，只是希望能對默蒼離有所幫助。

默蒼離是個七竅玲瓏心，他不會想不明白的。可現在，默蒼離在沉默。

冥醫以為他在思考問題，便不打擾。可隨後的舉動讓冥醫覺得奇怪了：默蒼離伸出手，有靈力流動，竟是試圖引出藏鏡人身上的魔氣。

按資歷默蒼離可是個千年老鬼，靈力比冥醫只強不弱。但默蒼離這一舉動竟未功成，他收回手看了看藏鏡人，然後看向史豔文，再然後，他看向冥醫，說：“你和俏如來必須馬上帶史君子與藏鏡人回返，時日再長，我無法擔保你們會出什麼事。”

“回去？”

突來的一句回去，讓冥醫愣了下。再在心內盤算時間，另外一個世界，雖有赤羽信之介靈能相助，劍無極與銀燕兩個小夥子護著命燈。但血淚之心是大煞之物，就算能為他們支撐冥府三十日，但這種本就違逆天道的辦法真堅持到最後他也無法斷定會有什麼後果。若只是罰他一人倒算了，若他們所有人都要受天罰那豈不是得不償失？

“那我們怎麼回去？”

聽到這話，默蒼離沉吟須臾，說出兩個辦法。

“若是一人，可請冥君令借鬼門關離開。可若是……”他頓了頓，不論眼前兩個，這裡還有個躺著的，外面還有個也傷的不輕的。若要離開，也只有那個辦法了。“若是一群，只能請冥君或是四方死神在鬼門關打開一個縫隙。冥君前往邊界查探情況，無論如何在情況明確後他都會回返酆都坐鎮，到那時你們可以尋他幫助。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冥醫想想也是這個理，可隨後一轉念，他又覺得不對。

“等冥君我倒是明白，可你為什麼不讓我們去找那四個死神？”

聽著默蒼離這個凝重的語氣，難道是那四個死神是超級老怪物，極其不好說話，所以默蒼離寧可他們越級去尋找頂級Boss也別找他們？冥醫正想著時就聽到默蒼離一句輕飄飄的你想知道為什麼？他看了看默蒼離，點頭。

默蒼離也看著他，見他不是開玩笑是真想知道後，只說了一句話。

“因為我沒見過四方死神，他們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我都不知道，這個回答可以麼？”

“……”

雖然覺得這個回答很賴皮但這好像是現實的冥醫只能沉默沉默再沉默，倒是一旁旁聽許久的史豔文忍不住了，他看向冥醫，說：“先生可否替豔文尋下精忠？豔文有些話想對他說。”

冥醫本還有些不明所以，但看著史豔文那溫良的笑意與一旁的默蒼離。瞬間恍然大悟，他一邊點點頭一邊說那我去找他。

“多謝先生。”

目送著冥醫離開，史豔文與默蒼離終於有了單獨談話的空間。史豔文看向始終靜默的默蒼離，他持著銅鏡，正看著面前屏風上的山川。史豔文斟酌一會兒，還是說出口：“我等離開是必然，但先生回避了在我等外來之人離去後這冥府會怎樣這個問題。”

默蒼離依舊看著面前的屏風，那應是架舊屏風了，上面水墨山水有些模糊。但默蒼離還是看著，史豔文也靜靜等候著。許久後，帳內響起平靜的聲音。

“不說，非不解決。”

“如同先生在面對魔氣時的波瀾不驚是早已料准？”

聽到這個疑問句，默蒼離終於轉過頭，看向白衣溫文的人。此刻的史豔文再非先前的溫雅從容，他面上無喜無悲。

“你豁命堵上太平間的兩界縫隙，不也未曾明說？”

太平間之事是如何平息，死之界域是如何打破。對此默蒼離與史豔文心照不宣，俏如來是個溫良性子，冥醫那時照顧著茹琳，反而無人提唯己知曉了。但現在提起時，史豔文只是無奈搖頭：“情非得已。”

“所以在那之前，俏如來一直以為他的父親只是一個普通人，卻並不知曉在不屬於人類的能力上他的父親其實比他還要強大？”

提起俏如來，史豔文搖搖頭：“話不能這麼說，在某些事上，我並非是一個好的引導人。如果他願意正視這份能力，那我願意讓他施展，為人父自是信子心性。若他不願，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也沒什麼不好。”

看著史豔文這種模樣，默蒼離也沉默起來。期許、盼望，史豔文對於俏如來所寄託的，默蒼離並非看不出，只是他的心裡……太空了。就算理解，也無從感受。畢竟……他沒有過去啊。

沉默不知多久，史豔文吐出口氣，繼續著剛才的話題：“太平間那一次，應該是個實驗。”

“實驗成功了，他打開了兩界縫隙。”默蒼離靜靜說。

“如果那真是實驗，就證明隱藏在未知中的人已經來到人世。可現在冥府的情況比起人世更加嚴重……”隨著聲音漸低，史豔文平靜沉穩的表情也微微一變。這時，默蒼離說出了那個答案。

“是打通界域。”

※※※

劍無極揉了揉眼，又看了中間的長命燈，命火依舊是血色，但比起子夜時分血色明顯淡了不少。顏色淡不要緊，只要別又要滅了就成。

想起幾個小時前發生的那一幕，劍無極只覺得心臟病又要犯了。本來將至黎明，曙光破曉，正是天地最清明的時候。外頭那些個妖魔鬼怪也要散場了，可劍無極忽然心神不寧，他本以為是一晚上沒睡導致心慌，正想著要不要去角落裡把吃的拿出來解決下肚子，燈上火苗竟突然搖曳起來。

分明無風，那火卻像是被狂風吹動似得。眼見這情況劍無極哪裡還敢填肚子，他猛地撲上前就想護住火卻和一樣焦急的銀燕撞了個四仰八叉。與此同時，那些本該散去的鬼魅突然聚攏，一雙雙惡毒的眼睛看著內中。嘰嘰喳喳的聲音吵的劍無極心煩，他也不管什麼情況直接起身，站在門口對著只隔了一扇門的厲鬼們一字一句道：“給、我、閉、嘴！”

話音驟落，門外厲鬼霎時禁聲，隨後消散無蹤。看見這一幕，銀燕目瞪口呆：“劍無極你駡街把鬼給罵走了？”

劍無極也是一臉愣,他不過是氣不過才對著那群妖魔鬼怪駡街。結果它們閉嘴了，還、還跑了？可沒等劍無極想明白，銀燕已吼了句快來幫忙！與此同時，一直奉刀靜默的赤羽突然出聲。那聲音亦如先前，似遠古的祭司低聲吟唱，但語氣比起先前至少快了一倍。

劍無極也不傻，自然明白赤羽這是在護燈。他一邊讓銀燕冷靜，一邊看著越來越小的火苗，在腦海中搜刮著辦法。

火，燈，長命，陽氣……該死他個日本人為什麼要想這種事，對面那只牛本地的也沒想清楚啊！

不管怎樣，他豁出去了。劍無極取下腰上的鑰匙，上面有一把小刀，他用小刀直接割破手指，血滴入燈瞬間，劍無極突然偏頭，一道鋒利如刀的氣息從燈內發出險險擦過他的鬢角。

劍無極轉過頭，看著牆壁上那淺淺的劃痕，半響沒有說話。也是此時，一旁的銀燕說：“燈、燈恢復了……”

那是從另一個世界發出的氣息。

劍無極看著那道劃痕發呆，如果那是另一個世界的氣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俏如來的命火不穩，是不是遇到極大危險？這難道是那個危險發出的？

來此之前，劍無極便知道要在這個殿裡待上三天。若過第一夜的逢魔之時，後面就可以交給赤羽，他與銀燕便能稍微輕鬆點。可現在……

正當劍無極思考著這些事時，他忽然聽到外面傳來聲響。劍無極摸出手機看了看，七點半。這時候不會還鬧鬼吧？照顧著冥醫和俏如來的銀燕顯然也聽到這聲音，他們對視一眼，然後看向一直跪在佛祖前奉刀的赤羽。從昨夜至今，他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顯然不能被打擾。劍無極對銀燕指了指外面，悄悄走到前殿。

越近前殿門口，聲音就越大了。劍無極蹲在門後悄悄看著外面，突然瞪大眼睛。

門外來了不少人，從縫隙裡看他們身高一致衣著一致甚至腳步聲都是一致。但劍無極哪裡管他一致不一致他又不愛男人，他驚愕的是這群人居然將這座佛殿包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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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樓發表於: 2020-07-21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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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這群人從哪裡來的？！

劍無極趴在殿門上，眼睛一眨不眨從縫隙看著外面的情況。今天是個好天氣，陽光落下時他可以清晰看到那群人身著黑色衣服，胸口處有一個血色的圖案。只可惜劍無極使勁瞪都沒看清那個圖案是什麼，但不管是什麼，劍無極有預感：這群人絕對是在針對佛殿裡的人。

外面有了人，劍無極不知不覺屏住呼吸，腳步聲放輕回到後殿。銀燕正照顧著魂魄離體的兩人，他們先前在殿內準備了兩張組裝床，在俏如來與冥醫魂魄離體後便將他二人置於床上。劍無極本以為銀燕是不信這些神神鬼鬼的，但在俏如來魂魄離體後，他沉著穩重的應對反而讓劍無極顯得毛躁起來。

劍無極曾問銀燕你就這麼快接受世上有神鬼了？對此，銀燕的回答是：我相信大哥。

這個傢伙啊，真是幼稚時極其幼稚，不幼稚了又成熟到可怕。劍無極看著銀燕認真守護的表情，一邊感歎一邊小聲說：“情況有點不妙。”

銀燕正用棉簽沾水替俏如來擦著嘴唇，一聽這話就是一愣。他轉頭看向劍無極，本想說話，又想起什麼似的，下意識看向赤羽。

赤羽依舊跪在佛像前，雙手奉刀，闔目虔誠。在他面前是那兩盞融合了所有人血氣的長命燈，在銅制燈盞的映襯下血色命火格外醒目。

銀燕又低頭看了看俏如來，才小聲說：“什麼情況？”

“不知從哪來了一群像是軍隊的人，把整個佛殿包圍起來了。但現在還沒喊話，應該是在等什麼。”

一聽這話，銀燕的表情也難看起來。當初是赤羽與俏如來親自選擇寒鐘寺做庇護之地，知道他們要來這裡的人也只有參與進來的人。為什麼會有人來這裡？還包圍這間佛殿？

“如果不是那只火雞惹了事，那就肯定是有人針對俏如來或者冥醫。”

“大哥和冥醫前輩不能被打擾。”

“所以你給我注意點。”話音落時，劍無極已從袖子裡摸出把匕首，見銀燕一臉懵，他丟了個白眼過去：“不然你以為我穿個外套做什麼？我閑得慌？”

“劍無極，你！”

“你什麼你，看好他們，出了事你親哥就要陪葬了。”

“不是，你……”銀燕話都還未說完，劍無極已把匕首塞回袖口，正當他要去前殿時，略顯高亢的聲音在殿內響起。
“讓他去。”

兩人一頓，齊刷刷轉頭。

赤羽不知何時睜開眼，看著手中的鳳凰長刀。以刀鎮鬼，以心敬神，啟陰陽通道，無論是哪一項對他來說消耗都是極大的。若不是冥醫拿出血淚之心，他最多也只能支撐兩日。現在有機會支撐三日，他自然要全神貫注。

赤羽眼睛雖看著刀，話卻是對劍無極與銀燕：“無論是誰知道我們在這裡，到現在沒有動手便代表還有談話機會。若真要動手，雪山銀燕你打電話給燕駝龍，他會想辦法處理。”赤羽頓了頓，又說：“現在是白日，我還能護住，你出去問問吧。”最後一字落下，赤羽又閉上眼，再不看兩人表情，他顯然不能再多分心神於他事上。

無論對赤羽有多少不滿，劍無極也不是沒腦子的人。他點點頭，又和銀燕說了句小心點。便去了前殿，自個推開了大門。

一日不見太陽，劍無極下意識眯了眯眼，隨後像是出了自家門一樣伸個懶腰走出來。

“啊呀，今個天氣真不錯。”

那一口流利的京片子，不知道他老底的還真以為他是土生土長的原住民。劍無極一邊活動著筋骨，一邊哼著亂七八糟的小調。四周如鐵塔站立的人便看著他一舉一動，始終無言。直至穿著黑色襯衣的青年停下動作，回頭又是嬉皮笑臉：“沒想到出了五位數包下佛殿三天還附贈保鏢站崗？老住持果然厚道啊，等會兒我也去供點香油錢好嘍。”

劍無極說歸說，可要他這個點離開佛殿等回來身後那群人怎麼死的只怕都不知道了。劍無極站在佛殿門口，抱著手臂瞅著這群人，尤其是他們胸口上那個血色的標記。

那……好像個狼頭。

劍無極一邊想著，一邊也沒放鬆警惕。就在這時候，鐵塔保鏢們突然動作了。劍無極下意識戒備，但他們並沒有理劍無極，而是——劍無極愣愣地看著那個人群中走出的男人。

那是個軍人，在看到他第一眼時劍無極就確定了。

太明顯了，他身上的軍人氣質太明顯了。無論是行走時的姿態，還是始終不曾動搖過的堅毅眼神，又或者是那群鐵塔看著這人時的敬畏。這這這，這絕對是個超級Boss啊！

如果這個鐵塔老大要動手，在場，是指包括劍無極的在場所有鐵塔保鏢都會被他的過肩摔摔的筋骨寸斷。

到底是誰招惹這傢伙來的？！

劍無極一邊在心裡告訴自己不能慫，慫了不只是俏如來他們沒命，銀燕和赤羽估摸著也危險了。赤羽說沒驚動人就代表還有談話的機會，談話，談話嗯……

“我叫鐵驌求衣，隸屬苗疆集團，負責安防工作。”

苗疆集團，劍無極本還有些疑惑，隨後明白他這麼介紹的用意了——他，也是來談話的，不然為什麼要將老底都說出來？

名為鐵驌求衣的男人似乎看出他的心理活動，對此他沒做什麼評價，只是道：“來此，是想見赤羽信之介先生。”

“不在。”劍無極下意識回嘴，卻不料鐵驌求衣繼續說：“那史精忠先生呢？”

就是這麼一句，劍無極內心警鐘敲響。又找火雞又找俏如來，這個鐵驌求衣想幹嗎？他還沒什麼動作，鐵驌求衣眼風掃過，同時沉穩依舊的話語響起。

“我建議你不要有任何動作，不然傷到的是誰很難說。”

劍無極終於明白他的沉穩從何而來，因為在他眼中，劍無極是弱者，所以他不需要擔心任何突發情況。

一想到這個問題，劍無極不知哪來的無名火，他正想說話。突然，一個慵懶的聲音插入對峙的兩人間。

“哎呀鳳蝶，我們是不是來太早了，這佛寺人怎麼這麼少？”

“人少不好麼？”

“沒熱鬧的佛寺啊，就只剩下念經的聲音。”

“我記得主人昨日才說你喜歡安靜的，今日又變成了喜歡熱鬧？”

隨著話語漸近，一個穿著藍色唐裝戴著無邊眼鏡的中年男人拿著把摺扇慢悠悠地朝這邊走來，在他身側，是一個背著雙肩包的馬尾少女。她正一邊走著一邊面無表情吐槽身邊的人。鐵驌求衣在看見那個唐裝男人時表情顯然有些古怪，而劍無極，自那個馬尾少女出現後，他的視線便一直停留在對方身上。看著她走近，看著她抬頭，然後視線相對。

鳳蝶覺得溫皇這段時間不對勁，能躺著絕對不坐著的一個人，在蘇醒後居然跑來跑去。先是開車去郊區轉悠了圈，說要看什麼遊樂園，結果剛到加油站他看著外面的山一會兒突然說回去吧，鳳蝶差點砸他一臉蛋糕。

再然後聽見俏如來受傷，便讓她去買些補品什麼的說謝謝救命之恩，結果人到醫院門口了他卻讓鳳蝶拎著東西先去隨後不見了人。

現在又無緣無故跑來北郊區要上香，上香？真是上香嗎？在看到劍無極時，鳳蝶就知道他壓根不是來上香的！

溫皇倒是沒管表情複雜的鳳蝶，他一手取下眼鏡，一邊打量著面前這群人。看了一圈後，他視線停在鐵驌求衣身上。只是一眼，溫皇笑起來。

“鐵驌求衣，老遠就看到個人影覺得像你，走近一看還真是你。怎麼，你也來這上香？”

鐵驌求衣看了看溫皇，又看向他手中那把摺扇。要沒看錯那摺扇上寫著四個大字——天下太平。

鐵驌求衣極力壓下嘴角的抽搐，溫皇既來，便少不了一番糾纏。

“的確是許久不見了，神蠱溫皇，我不是來上香的。”

像是聽到想要的回答，溫皇霎時笑彎了眼，他端著副溫文可親的模樣，摺扇敲著掌心，繼續說：“不是啊？那有空嗎？等我上完這根九百九十九的貢香，我們喝茶去？”

“抱歉，我現在有工作在身，必須要先行處理工作。”

這是明顯的拒絕了。

溫皇也不生氣，或者說極少有事情能讓他動怒。他又打開那把“天下太平”，慢悠悠打量著四周：“鐵軍衛……看來是競日孤鳴的吩咐了。”

鐵驌求衣對此不置可否，話頭一轉，來到溫皇身上。

“溫皇是來進香？”

“是啊，前段時日抱病，現在才能走動，自然要拜藥師佛消災解難，免得還有下次呀——”

那個呀字一出了口，劍無極明顯感受到有眼刀飛來。好在他鬼都沒怕還怕這個半死不活的鬼麼，硬是挺直腰板不倒。

鐵驌求衣自然不知溫皇與劍無極那點恩怨，或者說國際著名賽車手和神蠱溫皇落差太大，他只是指出一個問題：“藥師佛不在這裡。”

溫皇也回答的淡然：“我來找人。”

“誰？”

“你找誰，我就找誰。”

天上的太陽不知何時被幾片雲擋住了，四周冷了幾分。鳳蝶看著溫皇，又看著鐵驌求衣，最後對劍無極搖搖頭，示意他不要亂動。

但氣氛太詭異了，四周一片沉靜。石板路上，溫皇與鐵驌求衣沉默對視。鳳蝶咬了咬下唇，她清楚溫皇過來是想解決什麼事，但怎麼與苗疆集團的人對上了。

義父……

這時候，溫皇突然說了句沒頭沒尾的話：“你既然不想插手，也沒必要再跑了。”

“沒有想到神蠱溫皇也插手了。”

“這是插手嗎？不覺得這是個很趣味的遊戲嗎？”溫皇挑挑眉頭，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

“是或不是，日後再說吧。”

隨著鐵驌求衣揮揮手，包圍佛殿的人開始收隊。溫皇看著他們整齊一致的動作，微微一笑：“這麼多年了，鐵軍衛還是鐵軍衛。”

“但你已經不想回苗疆了。”

鐵驌求衣甩下這句話，帶隊離開。在與溫皇擦身而過時，他聽到那人隱含笑意的話語。

“我從沒說過，我屬於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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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樓發表於: 2020-07-21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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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有時候，我會以為我還在金雷村。”

聽到這句話時，俏如來正坐在山坡上看著遠處山巒起伏，在山巒附近，是一片茫茫的荒原，無窮無盡。看得久了，俏如來忽然覺得這陽光不像是血日，反而像人世的夕陽，在寂滅中燃燒最後的餘暉。

“可一眨眼又想起來，我其實已經死很久了。”

死字入了耳，俏如來終於轉頭，看著身側的白衣少女。她長髮及腰，面貌非要稱讚也只能說句清秀。現在，她與俏如來一樣，絲毫不懼汙了身上的白衣，坐在山坡上看著手中的石塊。

血日之下，那黑黝黝的石塊也憑空多了絲溫柔。

俏如來看著她，終還是挑起話題，“那個時候，你很害怕吧？”

常欣怔了怔，抬起頭看著白衣的青年。然後，輕輕點頭。

這是個顯而易見的答案，俏如來苦笑起來：“抱歉，若不是為了救父親與我……”話還未完，常欣忽然搖頭，制止了他接下來的自責，“你別這樣，玄狐……他應是感覺到了你內心的絕望，所以才決定幫你的。”

“絕望？”這下輪到俏如來愣了，可隨後他就想起了那一幕：吞噬一切的黑暗，迎面相對的白衣身影……近乎是下意識地握緊拳頭，常欣亦繼續說著：“是啊，你那時候拼了命也要起來帶走史大俠，可你做不到……”

“我……做不到……”俏如來自言道：“我做不到麼……”

“可是，你還是平靜下來了。”常欣雙手捧起石塊，像捧起一隻初生的雛鳥一樣小心將它放入懷中，她再看向俏如來，一字一句說的認真。

“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可是俏如來，從我第一次見到你，你就沒有笑過，永遠都是這副平靜的模樣。”

“……”

“起初我以為是魔世讓你憂心，後來認識了錦煙霞，玄狐……他們的改變我都看得出，可你……似乎一直沒有變過。”說著說著，常欣也覺得不對，她趕緊辯解：“也不是沒有變過，就是，就是你的模樣……你似乎很少笑……”話音漸低，與其相對的是俏如來沉默的凝視，常欣看著他，他也看著常欣，然後，俏如來說了一句常欣沒想到的話。

“玄狐……也說過類似的話。”

“是嗎？”提起玄狐時，常欣明顯開心起來：“看來他還是學會了關心人嘛。”

“如果你不離開，或許會更好。”

驟然的話語讓原本喜悅的常欣微微一僵，她看著俏如來，像是不太明白那句離開是什麼意思。慢慢地，她的臉上少了幾分血色。而俏如來始終看著她，不曾閃避。

“但他沒有變，你也沒有變。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

隨言語來的，是從那個素來平靜沉穩的人再次落下的淚水。在看見常欣時他有很多話想問常欣，他想知道常欣有沒有怨過那兩個莫名將她帶走的人。他清楚這是個局卻又無法解開，直至離世前，心中的遺憾未曾減少，反而越來越多。可與常欣相處一段時間後，他打消這個念頭：從來沒有過的事，又何必追問。

常欣像是沒見過俏如來的眼淚，一時間有些手忙腳亂，她好不容易摸出塊乾淨帕子遞給俏如來，然後搖頭：“不是這樣的。”

俏如來抬起眼看著她，就見常欣想了想，似乎在斟酌。然後說：“我……我是巫女。”

開場白後，她喘了口氣，又繼續說：“我是巫女，是要侍奉神的巫女……所以有時候，我也會相信命運，但命運之前我更願意相信你們……”話至此時，常欣抬起頭，看著火燒雲：“其實來這裡後，我也想過這個問題，我死了阿公怎麼辦，清伯他們怎麼辦。可後來我又想起你，你既然在那阿公和清伯他們就不會有事的，再後來……”少女頓了頓，似乎想起什麼，慢慢笑起來：“阿公先來了，他看到我又哭又笑，最後說他是喜喪，這輩子活夠了。他也和我說玄狐幫了他們很多，清伯雖然嘴硬但還是心軟接受玄狐了……所以，俏如來……”她轉過頭，看著那個白衣白髮的人，說：“我可能……是有點遺憾，但這個世間本就有太多遺憾了。我是其中之一，而你的心裡裝了太多之一，你恨不得每件事都能十全十美，可這世上哪裡有十全十美？所以，不要自責了，好嗎？”

俏如來看著常欣，看著她表情每一個微妙的變化，從始至終她都不曾掩飾，就連遮遮掩掩的自己也被她看透。所有的東西都不存了，無論是武林豪俠還是江湖恩怨，都不存了。他看著少女手掌按住心口，在那裡有一個黑黝黝的石塊，她也笑起來。

“玄狐也是這樣呢。”

“我總算找到你們了。”

突然來的聲音打破了氣氛，俏如來與常欣齊刷刷轉頭，就看到一個靛藍衣衫的人氣喘吁吁爬上山坡。俏如來趕緊起身去扶那人一把：“冥醫前輩？”

冥醫一邊讓俏如來扶著一邊扶著腰，喘了幾口粗氣後他看著面前青年：“我在軍營四周繞了一大圈都沒看到你們倆，還是哨兵跟我說你們倆出營爬山去了。我說你怎麼無緣無故……”話至了一半，他視線看向起身的常欣，又看了看遠處的風景，“恍然大悟”般點點頭：“說悄悄話是得找個安靜的地方。”

常欣聽這話就是一愣，半天沒出聲。倒是俏如來，自然明白前輩不過是打趣。他笑了笑，又是那副溫文從容的模樣，和他老爸一樣。

“不過是見這邊風景甚好，陪常欣姑娘散散心罷了，常欣你也別在意，前輩只是開玩笑。”看到小姑娘略漲紅的臉頰，冥醫也知玩笑開過了，他咳嗽一聲配合點頭：“是是是，我隨口一說，小姑娘你別生氣啊。”

“沒、沒有。”常欣搖搖頭。

“冥醫前輩過來是有事麼？”

“算沒事，也算有事。”

俏如來自是個機靈的，瞬間明白了冥醫的意思。他轉頭看向軍營，良久後才道：“看來父親與默先生還沒有談出結果，那前輩過來，是……離開的事情？”

冥醫本想說句差不多吧，可眼尖的他一眼就看到一旁的白衣少女微微一顫。看來這個小姑娘很在意俏如來啊，明明捨不得卻還是沒有說什麼。冥醫點點頭，給俏如來解釋：“蒼離的意思是藏鏡人現在情況拖不得，我們必須儘快離開讓藏鏡人趕緊回魂。時間若拖久了指不定回去的藏鏡人出問題了，但我們人太多了，要回去只能從鬼門關開條縫，可這個開縫的人……”

“前輩過來是想說我們還得等一段時日？”

“不錯。”

俏如來陷入沉默，看模樣他應是在思索什麼。冥醫在一旁等候著，常欣亦是，片刻後聽得俏如來自言道：“是該如此，可是……”

“可是什麼？”

“沒什麼。前輩、常欣，我們離開吧。”

最終，俏如來只是搖搖頭，示意冥醫二人一起離開。

回營時正巧史豔文從營帳內出來，一見冥醫和他身後的俏如來稍露喜色，再見常欣時他似乎想起什麼，來到小姑娘面前對她說：“我若未記錯，默先生說忘川河旁有位老婦人，身側也有一塊與玄狐類似的巨石，你若擔心玄狐精魂，不如去忘川看看？”

忘川……一旁的冥醫聽到這個地名，只覺得自己的膝蓋又開始隱隱作痛。該死的尖頭軍靴，要不是默蒼離來的及時他腦袋早沒了。

史豔文像是看出冥醫內心活動，說：“冥醫先生，常欣一人只怕危險，你能否隨行？”

一下子被打斷吐槽的冥醫呆了呆，又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常欣。這麼個小姑娘，就算有靈力只怕到了酆都地界也會被人欺負……冥醫的腦海中又浮現尖頭軍靴，算了算了他不忍心，便點點頭，反正他認得路。

俏如來似乎看出冥醫糾結的模樣，他小聲對史豔文說：“父親，要不我也……”

“你身上還有傷，何況為父也有事需要與你商議。”

被史豔文溫和勸慰，俏如來怔了怔，又看向冥醫，見他點點頭也只能說聲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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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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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