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阳君满二十周岁这一日,由西窗月做主,请了一些相熟的朋友前辈来,给他办了一个简单却也正式的冠礼。 <##|311o
原先少阳君一味推辞,只说用不着这样麻烦众人。女卧龙却是坚持,言说这是众人对你的期许与认可,莫要再继续推脱。于是他便受得了这番好意,在结束一切之后,西窗月为他转交了一坛酒——是豁青云一早便为他备下的贺礼,少阳君捧着那个小小的酒坛,眨了眨眼睛,几乎要流下泪来,只觉自己不消,都已经到了这个年纪,却依旧不能同父亲好好相见。西窗月也叹一口气,羽扇轻摇之间拍了拍少阳君的背,稳重可靠的前辈又宽慰他一句,只说日后长远,总有父子圆满之时。 {`($Q$Q1
少阳君回去之后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他晃动着那个小小的酒盏,看着内中带着些蜂蜜一般甜蜜颜色的酒液在昏黄烛光之下闪烁着淡淡光彩,而后不知想起了什么,忽而就笑了笑。他抿了一口酒,指尖轻轻戳在被好好立在桌上置放的洞心直观上,镜中倒影也不过仍旧是他这张过去二十年间也不见什么改变的容貌。 Y!bpOa&
少阳君在一室幽静之中骤然开了口,他极为突兀地问,率然,你要不要陪小可喝一杯。 llHN2R%(
这个名字的主人本该埋没于黄土和漫长时光之中,充其量也不过是苦境之中平平无奇的有一个伤心人罢了。可少阳君话音方落,便见洞心直观散出一层莹润光华,铜镜之中倒影而出的正是前任主人那张清俊秀致的面容。 q/A/3/
武邑率然的面自敬重浮现而出,对这样的场景似是已经见怪不怪。他穿过洞心直观而出,站在少阳君面前,看到少年面上欣喜笑意也甚为无奈地回以一笑,只道,自己想喝就别牵扯上我,想喝便喝罢,当时你才半岁都能在我坟前喝光两坛子酒,如今我便能阻止你吗? 6Wf*>G*h
2*N&q|ED
二十年前,少阳君为结束地狱鸟之害,推着步虚行所化灵珠穿越九方十界。在苦境之外数次险些丢失性命,后来真有一次觉得自己将要挺不过去的时候,死亡之前的那一瞬间他想了许多,想父亲母亲和静涛阿公,想起自化身为少阳君以来一路上所经历种种,也想起他曾对武邑率然立下的誓言,他曾说他会连着率然的份一起努力,带着率然去任何他去不了的地方。 fLLnf].O
可如今这些说过的话发下的誓便好像笑话,他短暂一生经历种种都未能夺去他的性命,难不成如今便要交待在这?少阳君心下一时之间不知是不甘更多还是无奈更多,他不愿闭眼接受自己的宿命,哪怕身死苦境也要牢牢将仇人的面记在自己眼中。可他记下来的不是自己将死的画面,而是武邑率然——他心中最后思念着的那个人十分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一瞬之间叫少阳君觉得自己真是已经去到了无间之中,不然此生又为何能再见一次武邑率然。 *xEI
Zx
他愣怔在原地,却是听见武邑率然几不可闻般叹了一口气。表面上看不出实则年长他许多的少年抱着他,似是想替他承受夺命一击,少阳君正要将人推开,不愿对方以为自己再受一次伤害,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而后便失了意识。 IvY,9D
再醒来的时候便是已经回到了苦境,解芳霏做主把他带回了秋声楼治疗,见人醒了之后姑娘好一通抱怨,姑娘没好气的给人换药,一边给少阳君掖被子一边恶狠狠地说把你捡回来的时候真是,只剩一口气就算了,手里还紧紧抓着洞心直观不放,掰都掰不开,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麻烦…… tq2-.]Y@U
解芳霏絮絮叨叨了许多,少阳君却只记着自己昏迷前所见一切,先是温声安慰了继续仍旧在后怕的解芳霏,等姑娘冷着声音叫他好好休息,重重把房门一关。少阳君才偏过头,看到被解芳霏安置在枕侧的洞心直观。 5w]DncdQ~
少阳君的声音都在发抖,他轻声问,率然,是你吗? b5lk0jA
洞心直观的景况一如往常,在不灌输内力的时候只是看起来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面铜镜罢了。少阳君等了许久都不见契机出现,分明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心里准备,现下却仍旧不免失望,他叹了一口气,苦涩道,原来真的是小可看错了吗? 2,rY\Nu_
他眨了眨眼睛,眼泪就掉了下来,温温热热的在他眼角上划出一道痕迹。他全身上下或许没有那一处是好的,以至于解芳霏治疗的时候甚至于是把人五花大绑一样固定在床上,避免这个不省心的小孩又乱动伤了哪里。他现在想给自己擦一擦眼泪都做不到,只好十分窝囊地仍由眼泪继续掉,嘴巴里嘟嘟囔囔说,小可现在还未满周岁,还在哭着和别人撒娇的年纪呢…… 38Bnf
他话音未落,先前充满期许凝视着却不见动静的洞心直观终于有了反应,镜面之上盈着一层薄薄的光芒,武邑率然从镜中显现而出,站在床边俯视着动弹不得的少阳君,甚是无奈笑道,你从前都表现得那般成熟,时常叫我忘了你还只是个半岁的娃娃。 H(
他声音温润,语气里凝着一点笑意,和从前没有半分不同。少阳君转过脑袋去看武邑率然,鼻头一酸,虽不想在率然面前变得更幼稚几分,可故人重逢,如今哪里又能压制得住情绪波澜起伏,眼泪流得更凶,人也只能唤出一句率然。 ,R7=]~<io"
d;;>4}XJ]
按照武邑率然所言,他现下状况应是正心宗有意为之,他执念太重,魂魄不知为何未能往至无间,在少阳君前来他墓前立誓之后,正心宗便悄然出现,孩子一样的祖师爷玩笑一样般问他,你想不想继续帮助那只小天鹅,我可以帮帮你!当时武邑率然也不思量代价或是其他,点头答应了正心宗的话,魂体便被对方寄在洞心直观之中,却直到少阳将死那次才能有所动作。 F<6KaZ|
少阳君听武邑率然说是他带着两坛子酒去的那时已经羞得不敢继续去看武邑率然,反倒是听了他那一番话的率然并未觉得有什么需要害羞的,率然只是努力地模仿着摸一摸少阳君脑袋的样子,温和安慰说,能听到你说出这些,我也很开心,有你这样的兄弟,率然这一生也该算是不枉。 !%SdTaC{T
待得少阳君听人说完前因后果,思量几番,想着正心宗那样的人虽然个性脾气难以捉摸,但是想来再如何也不会害了武邑率然,心中正要松一口气,却又想起武邑率然并未提及之后他又会如何,是顺应天理自然回到无间,又或是…… >1#DPU(g
少阳君望着身体如云似雾一般,总是不能看得十分真切的武邑率然,开口问道,率然,那你会离开小可吗?
2tm~QL
这一个问题一下子让两个人都同时沉默下来,武邑率然低下头去想,每多沉默一下少阳君的脸就拉下去一些,最后在小孩的脸上甚至找不出半点希望和快乐,只有慢慢的离别的悲伤时,武邑率然才开了口,用一种自己也并不能十分确定的语气说道,或许,等你这这次恢复之后我便也离开了。 rD:gN%B=
少阳君面上的表情由阴转暗,他这样聪慧的孩子,在还是辰太寻明的时候就能耍得他父亲团团转,如今也不知积分是真几分是假,他想去牵一牵武邑率然的手,却只能穿过雾气一样的魂体,手上没有半分感觉,于是他学着武邑率然方才努力模仿着触碰的样子,拽着对方的袖子,也不说话,只是很用力地点了点头。 U>e3_td3,
Y\ #.EVz
他这一身伤很重,本人还要在武邑率然的眼皮子底下消极疗伤,养了许久才见好。可往往还不能武邑率然开口,少阳君自己就要假装又有那里疼了的模样,千般万般不过就是想装作自己伤还没好全,武邑率然不能又违背一次和他的誓言,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他这般努力了几次,武邑率然却是一次都没有提起过自己要离开的话,当事人另一方都不再提,少阳君便也闭了嘴,权当还是过去武邑率然还在的时候那般同对方相处。 *+_fP|cv
就这样,过了二十年。 o=mq$Z:}
洞心直观一直被少阳君带在自己身上,放到里心脏最近的位置仔细收着,二十年里他带着武邑率然去了很多地方,大多数时候是匡扶世道打击不知道为什么消之不尽的邪恶势力,有时候只是单纯地出去走走,想让曾经不良于行也无心游赏山水也看看苦境其他地方的风光。 (mD-FR@#
少阳君不知道武邑率然心中是如何想法,可他自己却一直念着最开始和武邑率然相处的那短短时光,那几日之中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多到少阳君觉得自己几乎要将武邑率然这个人看尽了——他相信自己也是一般,可就算是这样,他依旧期待着能和对方一同走向未来,总会有期待着在未来武邑率然又会表现出怎样自己不了解的模样,可一切却戛然而止,成了他心上至今难解的一道疤。如今想来在他们初见时那个破镜难圆的问题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昭示了,他们之间的那面镜子依旧完整无缺,可少阳君总会觉得上面布着一道肉眼难以看见的裂痕,那根裂痕叫做生死。 D#vn {^c8O
他想武邑率然或许并不介意这一点,可他自己没有办法不去想,纵然武邑率然如今因为奇迹再次回到他的身边——哪怕只是只能寄付在洞心直观上的魂体。可他没办法不去想,当年率然的死他虽非直接原因,可若自己当日未被傲神州阻拦,现下站在自己身边的或许就是活生生的、触摸得着的武邑率然了。 U89]?^|bb
可武邑率然不介意也好,介意也好,自己这次说什么都不会再放手,少阳君想,他还有许许多多的话、许许多多的事想要同率然说,他们的缘分远远没到尽头。 +G3nn!gl4
l%-67(
少阳君执意要和武邑率然一道喝他冠礼的这一杯酒,武邑率然却道自己现在不过是捉摸不着的魂体,已经是有心无力,他就在一边,少阳君自己喝就是了。少阳君却不依,他的指尖沾了一些杯中的酒,点了几滴在洞心直观上,才笑道,这样就算率然和我共饮了。 SX1Fyy6
w
武邑率然摇了摇头,笑道,你呀,小小年纪怎么就学得这样滑头…… M"$jpBN*
可是我已经二十,再过不久,就要比率然年长了。少阳君打断了武邑率然的话,抿了一口杯中甜滋滋的酒,该是豁青云特意精挑细选过的佳酿,他喝酒有一半是为了壮胆,那些甜落到喉咙里重又苦涩起来,他继续道,率然,我们这样在一起已经二十年了。 23B^g
二十年,在苦境众多先天前辈眼中或许只是微不足道的一段岁月,可对少阳君而言,这二十年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慢慢拉长一般,独留他一个人在时光之中苦苦忍受挣扎,终于挨到了武邑率然的年纪,仿佛某种不可言说的证明。 N}.Q%&6:
二十年,足够一出生的时候就聪慧早熟的少阳君想明白很多很多事,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却无法去确认武邑率然的,或许镜上裂痕只出现在他的心上,只有他还一直耿耿于怀。如今他尝试着将心中所思对着那个人说出一分,他相信以率然的聪慧定能听出话中含义。 *IMF4x5M
武邑率然似乎微微愣了愣,再开口的时候极为生硬地转了一个话题,少阳君想或许这便是率然无言的拒绝了,心中更是苦涩,却并不打算继续追着武邑率然讨要一个说法,他早就过了这样的年纪了。他跟着武邑率然的话头去走,偶尔饮几杯分明应该带着甜味却分外苦涩的美酒。 orcZyYU
直到武邑率然难得的主动提起昔日还活着时的那些时候,少年说,当日的我实在想不到日后还能与少阳你有这样多的交集。 $S($97IU=
率然是在是在怀念那段日子吗?少阳君喝得有些多了,李看上便泛上一些红来,他歪着脑袋又抿了一口酒,才傻愣愣笑说,小可还以为只有小可总在记着那几日时光呢…… ihpz}g
率然,你知道吗,当时你跟我说你要我跟着你一同走下去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那一天率然跌倒了,我就把你扶起来,让你撑着小可的肩膀,撑着小可继续走下去,哪怕走得很慢很慢,慢到好几年也只能往前迈进一步也不要紧,小可会在你的身边。少阳君胡搜完晃了晃脑袋,杯中只剩薄薄一层酒液,眼前不知怎的就泛上一层水雾,一滴一滴地落到酒盏中去,他还想给自己再倒一杯,手却因酒液麻木,酒盏直直摔到地上去,少阳君便干脆自暴自弃地将自己上半身伏在桌上,脸也埋进臂弯里,说出口的声音闷闷地,还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心酸,他说,可是率然不是会轻易跌倒的人…… H{Y5YTg]
武邑率然没有回答他,少阳君把自己的脑袋都埋在臂弯里,本该是看不清周遭变化,却仍旧在武邑率然悄无声息地靠近他时开了口,他问,率然,你在摸我的脑袋吗? r{Qs9
武邑率然诚实地回答,没有。但在少阳君问完这个问题之后,还是将自己的手覆在少年白发之上。 AAlmG9l&7
少阳君又说,可是小可希望你摸一摸。 Cu)%s
他的脑袋转了过来,看到率然正如他希望的那一样伸出手的时候,什么也没说,甚至脸上也没什么笑容,只是像率然那样,努力地去牵对方的衣袖,尽管他什么都触摸不到。 :FKYYH\
一时之间屋里又没了声音,若不是少阳君的双眼依旧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武邑率然也几乎要以为对方是睡着了。少阳君伸手的时间是在太长,长到他不得不问一句,少阳,手不酸吗? ^a:vJ)WB7
少阳君眨眨眼,忽而笑了,像他的名字那样露出一个十分温暖夺目的笑来。 VOowA^
他说,率然,小可喜欢你。 b]tA2~e
少阳君有时候想,他或许是能察觉到武邑率然和自己是拥有一样心思的,有时又怨率然不像他的名字一样坦率直接。可想和感知是一回事,亲口对对方说出口又是一回事,率然已经为自己付出太多,又为何时至今日又要他先迈出那一步——更何况若是率然并不如自己所想呢? rw=UK`
少阳君年纪轻轻就已经为这样的事开始苦恼,只可惜身边并没有可以商量的人,父亲不能长久在他身边,对西窗月他又是在不好意思问前辈这样的问题,若是对解芳霏说了,姑娘用怎样无语的眼神看他少阳君都已经能想得出来了。他问不出口,却从没有就此放弃过。 -Y
6.?z
他等率然一句喜欢,等了二十年,等到他比率然年长的时候,若是率然依旧不开口,那就让自己先一步,这次让他主动一些。就算以后依旧牵不了手,就算不能世俗意义上的在一起也好,他也只是想要率然的一句喜欢而已。 V,|Bzcz
于是他借着酒意说出口,他说,率然,小可喜欢你。 "c!oOaA
web8QzLLB
少阳君想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不管是被接受还是被拒绝,总要在率然面前摆出二十岁的人该有的成熟来,可在期待已久的答案终于可以摆在他地面前时,少阳君却还是久违地生出一些逃避的心思来。 N%n1>!X)!
武邑率然看着他,答案比少阳君语气来得要更快。 Pi"tQyw39$
率然说,我也喜欢你。 R&x7Iq:=D
只是这样短的一句话,拆开来也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少阳君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丢人,率然看到要笑话的,可他控制不住自己,长久以来的委屈和难捱一时之间尽数涌上心头,他看着率然努力的想给他擦去眼泪的样子,一边自己擦一边嘟嘟囔囔地说,率然你知道吗,小可等了你这句话等了二十年。 )\I? EU8
还不等武邑率然回答,少阳君又重复道,率然,小可喜欢你。 tLoD"/z
他说了很多很多遍,说到武邑率然都开始羞赧,干脆躲回洞心直观里去。 N18diP[C
少阳君笑出了声,一伸手,将承载着武邑率然的洞心直观紧紧抱在了怀里。 ]"2 v7)e
P"~qio-
【完】 OH!$5FE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