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1.29 【网空】夜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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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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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1-29 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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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9 【网空】夜尽

【时间线是魔戮前期】

【是旧文，想把文一点点缓慢地都搬过来。】

网中人回到鬼祭贪魔殿已是深夜，戮世摩罗寝殿内的灯光依然亮着，门前无一魔兵把守。

他脚步一顿，正迟疑间，便听内里传来一声堪称浮夸的叹息声。

继而就是那熟悉的调侃语调，拖了长声，在寂静的夜中听来比平日更为刺耳，“来都来了，何必杵在外面当门神呢。”

网中人皱了皱面具下的眉，稍顿了片刻，才推开门走进去。

鬼祭贪魔殿是帝鬼入侵中原后匆忙建立，即便是帝尊寝殿，也没有过多的装饰摆设。正因如此，整个房间显得更为空旷。

戮世摩罗手中端着一支点燃的蜡烛，正将烛台上熄灭的残烛替下来，衣着整齐丝毫不乱，像是仍未入眠。

屋内灯火通明，六排银烛将每个角落都照得了然可见。蜡烛燃烧发出的烟气有些呛鼻，令网中人呼吸为之一停。

适应了片刻，才微微垂了头，说得一声，“参见帝尊。”

“嘘，小声一点。”戮世摩罗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拿捏了腔调，说道，“妖神将啊，你以为现在是什么时辰。”

网中人不语。近在咫尺，那个人族少年的一举一动都清晰的落入眼中，动作懒散，语调轻佻，带着股似有似无的压迫。

戮世摩罗随意地斜靠着墙壁，勾着的嘴角弧度完美得恰到好处，右目轻轻眨了眨，盯着网中人，慢慢道，“是什么事这么重要，竟等不到明日？”

网中人听得，目中划过一抹厌怠。魔世不分昼夜，魔族也不需过多睡眠，故而对时间的观念比较淡薄。人族却需要大量的时间入睡来补充体能，脆弱又麻烦。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那张冷魅的面容，一垂头，道，“网中人不知帝尊正要歇下，这就告退。”

言罢，转身便走。

“站住。”戮世摩罗慢悠悠出声，“吾有说让你走吗？”

网中人停顿脚步，却并不转身，再开口时已是惯常的淡漠，“夜已深，该是帝尊就寝的时间，网中人不便过多打扰。”

一片静寂中，只听戮世摩罗哼得笑了一声，然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缓、缓缓地靠上近前来。

“那，吾之爱将，可知吾为何并未睡着吗？”

距离拉近，网中人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暖热鼻息，背上的血肉因警惕而寸寸绷紧。

“不知。”虽是心有戒备，面上仍旧从容。

“哈，自然是因为……”戮世摩罗微微歪了歪头，眼罩上装饰的串珠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他笑着回答，“这夜，太黑了啊。”

网中人不明他意，没有出声接话。

“好了好了，”戮世摩罗也并不打算深入探讨这个话题，换了另一副形容来，懒洋洋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网中人暗自敛眉，回过身来，压低了嗓音说道，“不正是帝尊召我回来？”

“哦？是我叫回来的？”戮世摩罗撑了撑额头，困扰地思索了许久，终于幡然明悟一般，语含不快，“唉，都怪胜邪封盾那群不知死活的叛逆啊，动不动就惹是生非，兴妖作怪。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断，让我头壳发晕。”

说罢还沉沉叹了口气，颇为心痛地说道，“不是说修罗国度的精锐魔兵怎样厉害，今天竟能给那群乌合之众闯到鬼祭贪魔殿里来。妖神将，你说，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岂不是会被沉沦海那边笑掉大牙。”

“嗯？”网中人目色稍沉，抬眼观察着那个殷切表演的少年人。他站在灯火之下，一身黑衣浓重深沉，身影看着仍不分明。顿了顿，才出言询问道，“帝尊要我戒备鬼祭贪魔殿？”

“反应很快。但不止。”戮世摩罗拿了烛台旁的精细小剪，随手将过长的烛芯剪短，烛光在一瞬的摇曳后重新明亮起来，他的侧脸镀上一层耀目的光芒，金瞳倒映着火苗，灼灼跳动不休。

他淡淡说道，“妖神将，你认为，胜邪封盾为什么能准确在你与三尊不在的时候，来刺杀吾？”

网中人心中了悟，也是一凛。盯着他，疑问道，“帝尊莫非是怀疑有内奸？”

戮世摩罗回视着他，反问，“妖神将言下之意？”

“不可能。”一语迅疾果决。

“哦？”戮世摩罗眉梢一挑，吐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网中人平静答道，“修罗国度的人，绝对会服从鬼玺的主人。”

“哈！”戮世摩罗又是轻轻一笑，金瞳在这一瞬间划过一抹冷锋，微微眯起，仍是玩笑一样说道，“事实如此，怎样不可能，也是可能。”

网中人没接话，便无声听着对方开口时刻意压低了声调，每个字都透着森森的寒意，“无论叛徒是谁，我总能抓到他。”

眼中所见，是那个人族帝尊执剪的手，力道稍重，将一支蜡烛烛芯整个剪断，火苗跳动两下便无力熄灭，只余一缕青烟，袅袅散入空气中。

沉默片刻，网中人说道，“请帝尊下达任务。”

“不急。”戮世摩罗将刚刚熄灭的蜡烛替下，重新燃起一点光芒来。好似闲聊一般，乐呵呵的说道，“妖神将既然聪慧，可猜得到，吾为什么要点灯？”

网中人只得按捺性子，将他的理由复述一遍，“帝尊说，夜过于黑了。”

“是啊，长夜无光，黑得太让人不安了。”戮世摩罗感慨似的长出了口气，将屋内六排银烛一一扫视过来，忽又叹道，“妖神将，你看，吾以为这些灯火如此排布足可照亮一室之暗，却仍是有不及之处。”

网中人知他尚有余音未尽，便不插言，静默等待。

戮世摩罗负手转身，歪着头看他，嘴角下撇，模样有些苦恼，问道，“妖神将认为该如何做？”

他这样一侧头，纤细的脖颈暴露无遗，在一室通明之下更是白的不自然，仿佛一折既断的脆弱。网中人定定观他许久，手轻抬，无定飞丝盘旋飞舞，缠住一排烛架，向旁侧带了几分，即将方才的一线黑暗驱散无遗。

倏尔，戮世摩罗笑了，笑容若少年天真明媚。

“吾相信，妖神将的天罗地网，绝不会漏过任何一个危害修罗国度的贼子。”下一句话迟了片刻，似经过了一番斟酌，“妖神将，可否借吾你的罗网？”

网中人微一俯身，道了声，“妖神将听凭帝尊吩咐。”

“如此，吾就放心了。”戮世摩罗点了点头，十分心满意足的模样，又嘱咐了两句妖神将在外领兵辛苦，既然回来，就好好休息一阵子，表了好一番君臣之义，才令他下去。

网中人道了告辞即便转身，余光所及，戮世摩罗正缓缓收回负于身后的左手，一丝真气方散。他心底一凛，隐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

出得帝尊寝殿，见着两个魔兵抬着一口箱子行至近前来。猛然看见了他，连忙俯身参见。不想肩上一滑，箱子跌落，箱盖翻开，内里的东西洒出不少。

网中人皱皱眉，有些不耐地挥了挥手。再一细看，两个魔兵所抬竟是一箱蜡烛，正有一支滚落到他脚边来。他思索到刚才戮世摩罗屋内情形，随口便问，“帝尊一向点那么多蜡烛的吗？”

“是。”魔兵俯身战兢禀报，“帝尊屋中灯火长夜不熄。”

网中人微微一哂，虽觉怪异，却也没有再多问，简单吩咐了一句，提步离开。





虽是回归魔世一年有余，网中人留在鬼祭贪魔殿的日子却屈指可数，除却必要的军议、传召，大多时间都驻守军营，调遣魔军。

自从戮世摩罗将他召回，同一屋檐，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个人面对面的次数突然多了起来。

戮世摩罗热情的过分，每一次见面都是以极浮夸极亲切的“嗨”来开头，再加一堆三分正经七分废话的长篇大论，妖神将长妖神将短的叫个不停，直说得网中人心烦意乱，脑仁生疼，恨不能现在就寻个破魔之甲的方法让那个小子永远闭嘴。

不过，口若悬河的小子也总有缄默的时候。

镇守鬼祭贪魔殿的几日，网中人留心观察，便发现了，戮世摩罗虽成日里将鬼祭贪魔殿当游乐场来耍乐，将每一个部下都拿来开涮，看似吊儿郎当，没心没肺，实则却连日成夜的不见他入睡。

大多数的晚上，他都是在大殿中度过，铺张浪费似的点着无数蜡烛，一个人坐在王椅上，拄着下颌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见他是闭上了眼，可一旦靠近周围十步的地方，他立刻就能死死盯过来。

从他人口中，网中人或多或少听到了些戮世摩罗的过去。知道他是被他的父亲亲手丢入魔世，知道落入魔世之后，帝鬼对他进行了怎样严酷的训练，更知道他最后是怎样与父兄相残，怎样的结果。大抵也就能估量出在无数不曾入睡的夜晚，戮世摩罗在防备些什么，又在纠葛思考些什么。

但这一切并不能勾起网中人心中一丝丝的波动。人心险恶，天道残忍，身在江湖，踏入战场，谁人无辜，谁手上没有几笔血债，谁身上不曾背负几件不堪回首的过往。魔族天性强硬，修罗国度强者为尊的信条更造成了国民铁血悍勇。也只有脆弱的人族，才会有多余的情感，会在意那虚无飘渺的东西，被影响，被拖累。

幼稚，软弱。唯有嗤之以鼻，嘲之以言。

事实上，戮世摩罗的伪装滴水不露，一张脸整日里都是带着笑的，浮夸得好像是戏台上的伶人。但网中人清楚，这个人族的黄毛小子其实很少笑。

眉眼弯着，唇角勾着，可金色的瞳仁一直是冰冷的，死寂的，空旷的，看着像坚冰万尺，也像是残烬余灰，能无坚不摧，也不融温度。

戮世摩罗鼻梁挺直，鼻翼微窄，剑眉斜飞，眼尾上挑，面部虽然圆润但下巴却没多少肉，加上瞳仁眼白对比分明，聚光又过于明亮，整个人看起来就凌厉也刻薄。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更是句句诛心，字字见血，翻脸更是从来比翻书都快。

接触得越多，网中人便越不觉得他如面上那般轻佻荒唐。那些荒腔走板的表演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喜怒无常的作风更是故作姿态的迷阵，令旁人测不出他的深浅，无从揣摩他的真实。

年岁不大，心机不少。

他将戮世摩罗现在所作所为所想看在眼中，便觉得这个人活得实在是累，可笑又可怜。

网中人慢慢自殿外踏入大殿内，戮世摩罗惯常地瘫坐在王椅上，椅后的天窗孜孜不倦地烁着电闪雷鸣。

“是妖神将啊。”又是夸张的长音，戮世摩罗挑了挑眉，“怎么过来了。”

网中人微一弯腰，平静道，“巡查经过，见大殿灯火未熄，特来查看。”

“哦？”戮世摩罗笑了一笑，只说道，“吾以为，经过这些日子，妖神将对吾的行动早已了然于心了。”

网中人便不答，抬头见戮世摩罗伸手去拿一旁的水果，摸到一个梨子，抬手递了过来。

“妖神将可要一尝。”

梨子表皮淡黄，似刚刚洗过，还带着几分水珠。网中人想了想，正欲接过，又见那只手突然缩了回去。

他不解的挪了眼神过去看，戮世摩罗忽然作出了一副困扰的形容来，似有不舍一般念叨，“但好东西只有一个，给了你，吾就没了。”

网中人眉心一皱，语气沉了沉，“帝尊既舍不得，就收好吧。妖神将现下里也不想夺人所爱，几时想要，自己再取便是。”

戮世摩罗仍不展颜，摇摇头，夸张一叹，疑虑道，“可到底有言在先，话犹在耳，却生食言之举，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网中人的眉拧得越发紧了，幸而脸上有面具，才将那厌烦又警觉的眼神遮去七八分。心中存了挑衅试探，说道，“既不舍，又不愿食言，那不妨就一分为二，共享为是。”

“哈！”戮世摩罗沉声吐出一个笑音来，脸上神情越发明媚了，语调嬉笑高扬，却道，“妖神将啊，梨可是不能分着吃的。”

网中人目中一沉，分不清他几时玩笑，几时若有所指，也并不大意，淡淡回道，“魔族行事，不与中原相当，自是百无禁忌。”

戮世摩罗将手撑在下颌，眼神锁在网中人身上，定定看了许久，突然又笑了起来，将梨子抛了过去，大方道，“罢了，吾说出的话，答应的事情，还从来没有没做到的。”

他动作突然，再加上所言郑重，分量不轻，网中人稍愣了愣，手晚抬了片刻，梨子竟跌落在地，向角落滚过去了，打了几个转才停下，沾染了无数尘土泥灰。

如此结果，两个人都是微怔。

气氛尴尬的沉默良久，戮世摩罗大摇其头，神情沉痛，大声一叹，“妖神将你看，我们俩白在这里争了半天，到最后竟白白便宜了角落中伺机窥望的老鼠蟑螂。”

网中人心中微动，再一俯身，道，“帝尊说的是。妖神将告退。”语落，不想多留，即便转身。

“妖神将。”戮世摩罗却再次叫住了他。

网中人隐有几分恼意，回过身来，问，“帝尊还有何吩咐？”

戮世摩罗金瞳敛芒，连脸上的笑也没了，态度难得端正，声音似也与往日不同，慢慢说道，“没了的已经没了。但吾这里尚有旁的可以分与你。中原繁荣，魔世旷大，要什么便能有什么。”

话到此停住片刻，戮世摩罗起身来，一步一步，缓缓行至网中人身前，烛火跳动，灯花爆响，黑色身影忽然变得不分明起来，连说出的话，都轻忽的让人分不清是幻是真。

“能给你的，吾自然都会给你。”

“但不能给你的，你不能抢。”

“这是吾的原则，也是吾的底线。”

言辞淡然似笑，却一股挥之不去的压迫，扑面而来。

网中人目色一沉，眉梢微跳。离得过近，鼻尖几乎要贴上鼻尖，他觉得有些眼晕。再一眨眼凝神去看，戮世摩罗已是坐回了王椅之上，仍是那副没正经的模样，撑着下颌懒懒的没有精神。仿佛刚刚的一切，不过是他的幻觉。

戮世摩罗冲他一笑，“妖神将，你，请吧。”

网中人的神色越发沉了，身体僵硬，心中淤堵，转身时仿佛都能听见咯楞咯楞的响声，像是缺了油的门轴在干涩摩擦。

他忽然想起灵峰之战后，戮世摩罗负手而立，面对着他，威赫郑重，道，“妖神将，吾向你保证，吾会让修罗国度，成为三月永远邪照的大地。”

呵。他冷笑一声，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族小子。





自那以后，戮世摩罗便不曾在大殿中过夜。

网中人不曾多嘴去问，每日仍旧忠诚履行着妖神将的指责，驻守魔殿，戒备防御，追查内奸，一丝不苟地保护着帝尊的安全。

再来幽灵魔刀被送回，他去查看时被戮世摩罗数落刺激了一番，随着话题的深入，却也明白过来对方那一句一句的诱导是为何，于是十分配合的说了个仔细。

临走时听得戮世摩罗假模假样的对煞魔子下达命令，又扯了不着边际的谎言来做出欲盖弥彰的表演，不禁觉得头又痛了起来，痛之余还有些好笑，笑过之后便是怜悯，微有那么一点鄙夷，不知是对煞魔子的愚直，还是对戮世摩罗那假得过分的演技。



晚间网中人再见戮世摩罗，劈头却是一句，“妖神将，你刚刚是不是笑了？你是笑吾的计划？还是在笑吾？”

网中人顿了片刻，却不否认，道，“帝尊的盘算，网中人清楚。”

戮世摩罗将眉一挑，“所以你果然笑了。”

网中人默然不语。

即便没人捧场，仍无法阻挡戮世摩罗开口的欲望，他感叹道，“妖神将不愧为妖神将，果然聪慧多谋，反应机敏，若是当时是荡神灭在场，只怕难配合了。”

“帝尊，妖神将只想提醒你一句。”网中人不理他似是而非的赞美和感慨，淡淡说道，“切莫过于自以为是，否则，棋差一招，便是满盘皆输。”

“吾有妖神将在手。”戮世摩罗摊了摊手，自信满满的笑容格外灿烂，“别说棋差一招，就是八招，又能怎样？”

网中人一梗，眉皱得死紧，也只应一声，“帝尊夸奖了。”

“妖神将，你总是知道怎么堵吾的话。”戮世摩罗颇有些不快不满，“你怎么不说‘愧不敢当’或者‘帝尊谬赞’，这样吾也能再多讲两句。”

全是废话。网中人理智的把即将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唉。”那样的应对方式又让戮世摩罗长叹了一声，“要么就是堵吾的嘴，要么就是拿定主意不出声，让吾冷场打压吾的热情。妖神将啊，你是三尊请来克吾的救兵吗？”

网中人默然良久，再开口时肃了声音，道，“幽灵魔刀并不只为引出内奸，定是还要顺势查出那些叛贼的据点，不知帝尊可有后手？”

“喂……”戮世摩罗将尾音拉得很长，道，“你又来了。转移话题做的这么生硬真的好吗？”

等了半晌，见网中人实在不理会他，也只能摇摇头，意兴阑珊地说道，“到时你便知道了。”

故弄玄虚，却胸有成竹。网中人心中微沉，应道，“是。”





饵已放下，只等鱼儿上钩。

晨昏消磨，光阴易过，倏忽即是佳节。

戮世摩罗偶然听得往来的人族说年节将至，不知怎么，心情沉闷了数日。

最后在除夕当天，硬是拉着网中人离了鬼祭贪魔殿，往梅香坞去了，美其名曰暗查私访，收集情报。说梅香坞往来人客众多，人多嘴杂，或有私心藏奸的，潜伏卧底的，暗行其事的，都保不准。

那天北风很冷，呵出口的气似都能冻出冰碴来。

网中人因功体的关系向来不喜冬日，但捱不过是帝尊之命，也只得相陪。

纵然中原魔祸蔓延，梅香坞仍是夜夜笙歌，加上是除夕，更是热闹。人来人往，座无虚席，有酒有舞，歌姬助兴，好不热闹。

戮世摩罗虽然说着要凑热闹，实则却不喜过于喧闹熙攘的场所，网中人更是意冷情冷，寡言好静。这鱼龙混杂的场面，让两个人都有些厌烦。

不多时梅香坞的老板娘恋红梅亲自出来谢客，又说了接下来安排了特别节目。

戮世摩罗本来要走，听得此话便停了停。不待一时三刻，但见夜幕中有焰火齐绽，色彩缤纷，美轮美奂。听讲，这些还是荡神灭折腾来的。

人客情绪高涨，热烈欢喜。

戮世摩罗只站在灯火通明之处，抬眼不动声色地看着，身处寻欢娱乐之地，却仿佛那些欢声笑语都与他无关。

网中人意兴索然地站在一旁，丝毫不明白周围之人的好心情从何而来。

烟花，是一瞬而逝之物，莫说魔族没有这方面的习俗惯例，就算有，网中人也绝不是会喜欢烟花的那一类。那样华而不实，眨眼成空的东西，也只有软弱的人族才觉得美。

分明没说出口。戮世摩罗却仿佛知道他的在想什么，侧过头，金瞳内似也绽着漫天荧火，炫丽明灭，淡淡说了一句，“一瞬灿烂，也总好过不为人知，寂灭而死。”

网中人微怔，心中不禁一动，张口想说什么，却忽觉什么也说不出。



烟花散尽之后，戮世摩罗转身离去，网中人便跟在他身后，慢慢与那灯火辉煌之处背道而驰，行进山林。

月色昏蒙，越走，越是看不清脚下之路。

走了片刻，忽觉手背微凉，抬头去看，只见点点飞絮，枝头落白，竟是下雪了。

此时，走在前面的戮世摩罗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问道，“妖神将，我们去哪里？”

网中人一讶异，本能回答，“吾以为，是你在带路。”

“我又不常出魔殿，自然不认得路啊。”戮世摩罗说得十分理直气壮。

网中人梗了许久，无奈道，“帝尊，此处是荡神灭驻守，吾也是不熟。”

戮世摩罗耸肩，“没办法了，乱走吧。”

虽是这样说，但雪越来越大，没走多远，戮世摩罗就嚷着走得烦了要休息。网中人向周围望了望，寻了个山洞栖身。只是空间有些小，两个人同时进去就难免落得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的境地，网中人觉得别扭，扯了个替帝尊守夜的借口立在洞外。

风疾雪冷，洞内黑漆，唯洞口几分模糊的光亮，再被网中人一挡，几乎就伸手不见五指了。

戮世摩罗倚着洞壁坐着，网中人的影子正投在他身上，盖得严实。从这个角度，也恰好能看到网中人笔直挺拔的背影。

他看了许久，再眨眨眼睛，忽然就觉得有些困倦。

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不曾有一刻安宁，也不曾真正的合过眼，总是提着一颗心，戒备防范，已近草木皆兵。

而在这不知名的野岭山洞，只有一个心思难测的网中人，又身处漆黑一团的空间，他却忽然觉得十分疲倦，迫切的想要入眠。

困意如潮袭来，他甚至都来不及和网中人交代一句，也没有想自己此时此地应不应该，便沉沉睡去。

醒来时仍是夜半，雪似乎停了，网中人如他睡前看到的那样，笔直地站着，稳如泰山。

戮世摩罗一时诧异自己竟真的毫无防备地睡了，一时又觉得有点对不住网中人，起了身向洞口走去，拨了拨头发，开口道，“妖神将啊……”

网中人正微瞑双目，听得他的声音，便转头去看，动作僵硬迟缓。

虽然他面上不露声色，但行动上的异常却被戮世摩罗察觉了。

冷风一吹，戮世摩罗微微打个哆嗦，一边暗骂魔之甲竟然不能御寒，一边才想起，网中人的本体是蜘蛛，而蜘蛛与蟾蜍、蛇这类动物同样，本性皆是厌冷畏寒，纵然成魔，想必总也脱不得天性去。这严冬腊月，朔风寒雪，站了这么久，也真难为他了。

“你没事吧？”难得起了些关怀的心思，戮世摩罗伸手去扯网中人的胳膊，邀请道，“进来歇歇？”

“不必。”网中人拒绝的果断，推开了他的手，仍如平日一般冷面冷情，只道，“帝尊既然醒了，就返回鬼祭贪魔殿吧。”

戮世摩罗扫了扫周围，再看看天空，雪停云散，漫山白琼晶莹，月仍是昏暗，细算了算时辰，说道，“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网中人淡淡答道，“相信，不需要多少时间了。”

戮世摩罗讶异看着他，良久，“哈”得笑了一声，“妖神将，你果然是知吾。”

网中人又不出声了，稍稍挪动身体，因着再寒夜里站了太久，四肢麻木，活动起来难免不自如。

戮世摩罗看了他一会，伸手拂落他肩上发梢飘落的雪花，再次秉了他的手臂将人拉到洞中来了，说道，“进来坐会，免得别人看见以为我苛待欺压属下。”

网中人只得跟着他进去，洞内空间不大，戮世摩罗又成了心地和他挨着，不免就成了比肩而坐的景象。

很静，戮世摩罗不喜这样沉闷的气氛，望着洞外苍茫的山林，银装素裹，若砌玉万里，想到中原，魔世，再想到胜邪封盾，修罗国度，随口闲聊道，“这世上的事啊，真是千变万化，难以预料。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然后再将目光转到身侧网中人身上，道，“妖神将，今日是你为我守夜，我为王压你一头，明日，也许就不同了，对吗？”

网中人皱了皱眉，冷言冷语冲口而出，“吾没兴趣压你。”

戮世摩罗一怔，面上几分尴尬，几分笑意，杵着下颌挑眉道，“妖神将，你是在讲荤段子吗？”

网中人愕然片刻，随即别过了脸不讲话。

戮世摩罗讪讪笑着，也沉默下去，又向网中人那边靠了几分，坚硬的铠甲硌得肩膀生疼。

靠得近了，对方身上的寒意透骨袭来，一寸一寸的蔓至百骸，戮世摩罗暗暗打个哆嗦。

冷，切切实实的冷，寒入骨髓的冷。却让他的心情莫名轻快，也有点莫名的满足。





回去的路上不出意料的遇到了胜邪封盾为煞魔子打掩护的几波残兵，戮世摩罗没出手，只看着网中人踏前站定，双掌往返，飞丝奇诡，眨眼残尸堆血丘。

鲜血飞溅洒落，将视线染成一片艳红，戮世摩罗凝视着网中人的背影，沉寂已久的心潮突然泛起微微的波澜，却说不清是什么感受。

敌人杀尽，网中人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虽然被面具遮得有些模糊，却不复以往的淡漠和冷情，即便只是如错觉一般的一闪而逝，却也像是一分期待已久的只属于戮世摩罗的，近乎关怀的情绪。

网中人道了声“帝尊无虞吧”语气淡的飘渺，也不等回答，便率先走了。

戮世摩罗走了两步赶上网中人，并肩走回鬼祭贪魔殿。

正殿无人，因着一番打斗追击有些凌乱，无人掌灯，漆黑一片。天窗外的闪电一明一灭，让空旷的大殿显得更幽诡。

戮世摩罗顿住了脚步，没有去上首王椅上坐着，与网中人并排立在大片阴影中。忽然伸手抓了对方的胳膊，唤道，“网中人。”

网中人一怔，戮世摩罗向来是称呼他妖神将，且无论是严肃是玩笑，声调总是跳脱轻佻，这还是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口气叫出这个名字。声音低缓，郑重，隐隐还有点分辨不清的情绪。

“在。”他谨慎应道。

闪电骤亮，一瞬观得戮世摩罗脸上有几分笑意，声音也是含着笑的，瞳仁明烁，好似比那一瞬的闪电还要耀眼，含着近乎期待的光芒。

“不知，你可愿常伴吾侧？”

网中人思量几许，寻了个折中的答案，以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回道，“帝尊，修罗国度的人，绝对会服从鬼玺的主人。”

“哦？呵！”戮世摩罗突然就不笑了。

大片的黑暗遮掩下，网中人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只是觉得他猛然放开了手，语气低沉，情绪不是很好。

“我不轻易相信任何人。”冷冽的声音满是压抑，一字一字说得格外涩然，“但妖神将，你说，我就当作是了。”

然后闪电的白芒再罩在他面颊上，那精致的容颜，已不再显露任何情绪。方才亮晶晶的眼睛，也归于以往的寂灭。一身的黑衣，更衬得皮肤惨白，几无人色。

“你下去吧，再等等，我们有大事要做了。”戮世摩罗背过了身去，将手负于身后，重新扮演回那个狂妄傲慢的帝尊。

“是。”网中人不知他情绪的急转直下是为了什么，只微一俯身，便就告退。

戮世摩罗将手攥紧，指关节都绷得青白，在网中人的脚步声远去后又呵呵得笑出声来。

其实他也没想要真的得到什么肯定的回答，也知道这种话题此时不能说也不便说，但仍是觉得有些不爽，怅然若失一般。

“真是情冷意薄不解风情的魔啊。”打起精神，故作感叹的叹息了一声。

慢慢行至王椅坐了，一手撑着下巴沉默。

大片大片的阴影淹没他的身躯，他微微打了个哆嗦，稍一闭目，便又是噩梦连连。

戮世摩罗无遗是怕黑的。

无论是当年被西剑流囚禁的五年炼化，还是后来被丢入魔世修补封印被帝鬼收留后严苛的训练和精神操控，无一不是孤身一人囿于一隅，不见天日，失去对身体的掌控权，无能无力。

那些日子，不管怎样想，都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更造成了难以磨灭的阴影。即便如今夺回身体的控制权，甚至登基为帝，也仍是挥之不去。

一手轻轻遮上右目，掌下的金属的眼罩触之冰凉。

胜邪封盾欲行暗杀之时，曾有一人义正词严的向他斥道，“你是史家的血脉，是中原的子民。你怎能对故土如此绝情绝义！”

那时他扛着逆神，呵呵冷笑，“故土，子民，真是讽刺的词汇。”

荧绿魔焰蒸腾，剑锋冷光毕露，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需要牺牲时，我就是子民。遇到危险时，我就是子民。斗不过魔世时，我就是子民！”

苍冷笑声倏忽，狂态毕现，却愈笑俞痛。

“好个百试不爽的理由！好个冠冕堂皇的枷锁！这么多年了，无能一如既往，无耻却变本加厉了！”

“你自甘堕落，无药可救！”

魔焰烧的死叛逆，剑锋砍得断头颅，却仍旧无法让心头的阴云散去一分一毫。

鬼祭贪魔殿过于空旷也过于黑暗，他抬眼看着辽远的魔世天空，电闪雷鸣，忽明忽暗，苍茫疏遥。许久，许久，又是长长叹出口气。





戮世摩罗再次感受到那密不透风的黑暗，是在达摩金光塔之战后。

荡神灭豁命带他逃脱，因伤势过于沉重，半路便昏迷过去，再醒来，就是漆黑一片的山洞。

孑然一身，命若残烛。

胸口的伤疼得撕心裂肺，浓重的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盯着虚空，只觉得想笑。

黑暗让时间的流逝变得不分明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躺了几刻钟，还是几个时辰。

四肢冰冷麻木，头晕目眩，更是一丝力气也提不起。比之西剑流和魔世那时，又不知惨上多少。

再然后，他听到了网中人的声音，还带来了曾有过一面之缘的修儒。

篝火燃起，网中人守在一旁，安静的将视线向他投来，满目皆映着他的身影。

在那一瞬间，他的心猛地一颤，眼眶发烫，几乎绷不住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面具。

再漫长的黑暗，终究也是到了尽头。夜尽天明时分，白日生辉，光明万丈，不见一丝黑暗。





经年时光，白驹过隙，如指尖流沙，不期而逝。

“哈……”月色正好，投进山洞之内，正笼在那人身上，一身赤红仿佛月下流火一般醒目，嘴角抿着，即便有面具遮掩，某些情绪也洞悉无遗。

“不必生火了。”浓紫洒金的外衣随着动作拂动，仿若蝶翼，戮世摩罗靠近那个正在运使内息欲引燃柴禾的魔族，歪着头笑道，“这里，一点也不黑。”

网中人皱皱眉，哼了一声。依言收了真气炎流，并着他席地而坐，抵肩互依。

又一迟疑，问道，“你刚才，在笑什么？”

“没有啊。”戮世摩罗摇摇头，发上的流苏晃动，再被漏进的风吹拂，飞舞的极是好看。

网中人白了他一眼，侧头不语。

戮世摩罗坐了会，盯着落进洞口的一片银光，问身边的魔，“你说，鬼玺失落了？”

“鬼玺已经不重要了。”网中人冷冷出言，沉威有力，十分不快，“但是你为什么留在东瀛，为什么变成这种模样？”

戮世摩罗暗自挑眉，眼中迸出几分掩饰不住的欢喜来，又道，“重复一遍。”

网中人不耐烦，遂没好气地冷道，“你为什么留在东瀛，为什么变成这种模样。”

“不是这句。”戮世摩罗蹭了过去，隔着衣服铠甲，仍能感受到网中人高炽的体温，暖的像是火炉。他笑着，颇有那么点有恃无恐的意味在，“上一句。”

网中人心中一跳，顿了一顿，合目缓声道，“鬼玺已经不重要了。”

戮世摩罗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网中人，你如此信我，我真是非常感动。”

网中人看了看他，淡淡道，“吾只是相信自己的选择。”

戮世摩罗轻笑，“哈，我的妖神将可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网中人沉着脸，冷道，“臭小子，要吾撕烂你嘴吗？”

“唉，妖神将学坏了，以下犯上成瘾，连礼貌都没了。”戮世摩罗叹息着摇摇头，语气无奈心痛，嘴角分明勾着。

“你若是再说废话。”网中人赤红的眼珠掠过一抹危险的冷光，靠近戮世摩罗耳侧，一字一字，清晰无比地说道，“吾不介意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以下犯上。”

戮世摩罗一时噎住，笑容僵在了脸上，吃惊又诧异，半晌，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理智，揶揄道，“网中人，原来你不是学坏了，而是坏的一如既往啊。”

“呵！”网中人只冷笑，睨着他，不动声色。

笑闹了一阵，夜越发深了。戮世摩罗暗暗打个哈欠，就势枕在网中人肩上，道，“网中人啊，你都不知道，东瀛人心险恶，我孤苦伶仃一个外乡人，别提多危险了。如今你来了，我终于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到最后，细弱的像是蚊子哼哼一般。

网中人不语，任他枕着。

戮世摩罗嘴角噙着笑，安然入睡。迷迷糊糊见，隐约觉得肩上搭上一只手，整个人被揽住，靠向了更温暖的地方。而后隐隐一声飘入耳中，似梦似真。

“睡吧，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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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in當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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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4-01 09: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竟然看哭了
“以下犯上”這個太絕了
然後跟“吾沒興趣壓你”
之後的事……嗯嗯，口嫌體正直的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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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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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1.29 【网空】夜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