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金光論壇九脈峰 12.01 【网空】逢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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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ngy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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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2-01 1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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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 【网空】逢魔

本文写于18年末，那时网空还没在齐神箓出场。 `e!hT@Xxa
CP网空，有空燕亲情和隐晦蟹牛暗示。

当双脚踏上结实的平地时，戮世摩罗便知道这并不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据木魅所述，妖界环境贫瘠，加之空间扯裂的代价，当年群妖聚首的殷海已成荒漠。而眼前之地与他所描述相去甚远。层林叠翠，淡雾如纱，一弯河川清澈，奔腾流泻，再向前看，更有一道彩虹横跨云端直垂地面，如梦似幻，美不胜收，恍惚似至世外仙境。

但如此奇美之景，戮世摩罗却分不出一丝心情欣赏。

月牙诚的异能已经觉醒，又有木魅为辅，连通妖界按说不成问题，却不知为什么，通过云外境的空间通道，出口竟是这个地方。

他皱了皱眉，本能向身侧靠了靠，幸而，接触到了熟悉的温度。

然后听得一声，“这是什么地方？”

抬头去看，虽然被蛛网面具遮去大半张脸，依然能看出网中人神情是与他一般的疑虑迷惑。

“问得好。”戮世摩罗耸了耸肩，仍玩笑似的说道，“我也想知道呢。”

网中人微微一怔，没有接话，向前斜跨了一步，抬眼仔细扫视周围。

戮世摩罗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扒拉开，一边不满道，“喂喂，挡我视线了。”网中人较他高出些许，身披铠甲又显得健壮魁梧，那样一站，把他前方视野遮了个结实。

网中人没言语，只瞥了他一眼，又转过了头。

“你说，是不是那两师徒故意整我？”戮世摩罗拾起一片落叶随意放在手中折着，顿了一顿，拿眼看着的网中人，慢悠悠补了一句，“造反，篡位，弑君什么的。”

网中人转过头淡漠地盯了他半晌，终于恩赐一般的开了口，道，“虽然你这个小子，十分顾人怨。但他们没这个胆子，更没这个必要。”

“妖神将……”戮世摩罗拖了个长声叫他，顺便扔过去一个白眼，“你前半句话是多余的。”

网中人不理会他多余的闲言碎语，合目释出魔息外放探查情况。

空间通道内部不稳，窒碍难行，一路走到此也极耗心力体力，眼下暂无危机，网中人又已经开始查探，戮世摩罗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休息。忽听网中人“嗯”了一声，尾音上提，似有所发现。抬头去看，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凝重模样，就像是旧年在鬼祭贪魔殿中故作深沉莫测的样子，令他想起某些极度厌烦的、话说一半的可恶的智者们。

他便不言语，挪开了视线偏不去看网中人，只等他自己忍不住肯将话说出来。

然而等了半晌，仍没等到他开口。戮世摩罗忍不住抬眼扫了扫网中人，见他仍是平静淡然，丝毫没有他料想中憋得难受的窘态，便暗自撇了下嘴。再拖了一时三刻，仍不见出声，终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压低了声音问道，“妖神将，你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动不动就‘嗯’一下，真让人不爽呢。”

话语中的不悦让网中人有些茫然，看了看他，也没问，只道，“走吧，留在此地也是徒劳。”

说罢，已是迈步沿河而行。

戮世摩罗见他神色有异，“哎”了一声没有叫住，只得起身趋步跟上。

雾渐渐浓了，将满眼苍绿颜色溶得朦胧。

抬头看看，天空艳阳高挂，周围的雾气却没有一丝散去的迹象，戮世摩罗随在网中人身后，行了一会，便发现了不对劲。

虽经之处林木葱郁，却不闻雀鸟之啼，身侧河流清澈，亦不见游鱼嬉乐，走了这许久，莫说兽类，就是草虫也不见一只。万赖俱寂，不辨东西。

复走几步，他又是疑惑地一皱眉，他清楚的记得，他们出发的地方有一棵歪脖子树，树下卧着一块巨石。

走了大约有一刻钟的功夫，他们又路过了一棵树，一块巨石，他刚开始以为是巧合，等到第三，第四次见到的时候，他叫住了网中人。

“我们是不是回到原地了？”

网中人没说话，只回过头来看他，像是在等着他说下去。

“此地有古怪，这是阵法？还是……”说着，戮世摩罗迟疑下来，敛眉沉思。

网中人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你真是足智多谋。”

戮世摩罗尚在思索中，本能便回一句，“嗯？”

“吾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发现。”网中人平直的语调听起来有种别样的讽刺。

这一句，让戮世摩罗的思绪瞬间停滞，顿感一阵无语，半晌，只狠狠白了他一眼。

网中人却似没看到他的不满，只问道，“现在，怎样办？”

戮世摩罗将眉梢挑起，嘴角一弯，拉长声音说道，“妖神将啊……你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

“嗯？！”网中人不等他废话说完，直接上前一步，冷着一张脸，一个重音严肃森冷。

“好了好了别这么凶。”戮世摩罗捏着额角大为心痛地摇了摇头，“你们这些魔，一点幽默感都没。苦中作乐都不懂吗？”

网中人冷哼了一声，开口，淡淡道，“来了一趟东瀛，不止伤了一条腿，能用的也只剩一张嘴。”

语气之嘲谑，态度之轻慢，言辞之犀利，可谓十分配合帝尊“苦中作乐”的主张。

“网中人！”虽不至发怒，却也喊得咬牙切齿。

“帝尊有何吩咐？”被叫之人气定神闲的回视着他，态度平淡的好像无事发生。

帝尊两个字还加了重音，戮世摩罗便觉一口气横窒在胸，张了张口，平时咄咄逼人的利嘴却一时没能吐出什么反击的话语来。

半晌，只哼了一声，索性走回那块石头坐下，闭目休憩。

人不动，思绪却没停。从东瀛开启云外境，自己说要身先士卒主动踏进通道开始，想到网中人默然无声跟在他身后一并进入，再想到通道内的诡异红光和震荡。

也许这一次真的是自己大意冒失，自认为曾穿越魔世中原的封印，比旁人更能够适应空间通道的力量乱流，就率先进来探路，竟没考虑过出口竟会有错位。

想着，一时茫然。

忽有阴影覆上面颊，他张开眼睛向旁侧看去。是网中人行至了他身侧，将阳光遮去几分。

戮世摩罗嘴角不自觉勾了几分弧度，轻松道，“别这么紧张，刚才不是查过了，这里没有旁人。”

网中人一言不发，仍是全神戒备。

此间天色暗的极快，方才还是艳阳高照，却转眼便是夜幕沉沉，白天不见得多暖，夜里却是极冷。

网中人随手散出蛛丝拖了些树枝来生了堆火。天幕极低，仿佛一伸手便能触到，此地又似乎格外的黑，抬头不见明月悬空，篝火的光芒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向远稍看，便是一团漆黑，光线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整座林子似都笼罩在一层浓重的黑雾之中。

戮世摩罗也察觉了异状，却也没过多理会，只畏冷似的，倚在网中人身上，闭了眼睛没多久便昏昏欲睡。

网中人听得他均匀绵长的呼吸，低头一看，不由一阵无语，暗道好个没心没肺的小子，这种处境下居然还有心情睡觉。

“别讲我坏话。”一声嘀咕从戮世摩罗口中发出，他在网中人肩上蹭了个舒服的位置，哼了一声补充道，“而且我觉得现在很安全啊。”

网中人暗暗白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强叫醒他。

眼前是无尽的漆黑，明明记得远处就是奔腾流泻的河川，此时竟半点声音也听不到，除却耳边微弱的呼吸声，就只剩一片死寂。越是静，便越是觉得不安，看不透的黑暗之中，不知潜藏着怎样的危险。他慢慢伸出了手，将身侧的人族揽得紧了些。

半睡半醒间，戮世摩罗忽觉身侧一空，平衡顿失，整个人猛地向前栽过去。他眼睛还没睁开，就本能地伸出手撑住身下的岩石，止住了倒落的趋势。

下意识想要骂一句发什么疯，然后一声如雷断喝早提前入了耳，“什么人！”

他惺忪的眼睛瞬间张开，视线清晰后，便见网中人身如山岳，一手将他拦在身后，面若浸霜，双目冷冽紧紧盯着前方。不远处的黑暗中隐约有一个白影，无声无息的伫立在那里，不动，也不语，对网中人的质问和释出的强烈魔息没有任何反应。

戮世摩罗站起身来，直了直发麻的右腿，慢慢走到网中人身侧，一手按在逆神剑柄之上，却笑道，“难道是见鬼了？”

网中人回过头以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瞄了他一眼，再转过头去戒备地盯着那道白色人影。就在耐心将罄时，对方终于有了动作，以极慢的速度慢慢向他们这边靠过来。

魔族敏锐的本能令网中人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正全神警惕间，忽听身后兵器落地之声铮然响起，戮世摩罗踏前一步，愕然道，“银……燕？”

网中人微怔，极力细看来者，仍只见那人一身白衣，面目模糊不清，辨认困难。再挪视线去看戮世摩罗，那人族小子在震惊之下几近失神，竟移了脚步欲向来人靠近。

白衣飘飞，似暗夜幽魂，更似索命阎罗。

瞬间风起，寒风冽，带来了逼人的冷意，浓重的血腥扑面而来。

杀气！网中人眉梢微动，瞬间拉住戮世摩罗的领子一把抓了回来，喝道，“小子退后。”

白色人影形如鬼魅，迅如闪电，一掌携风雷之声，千钧之势，径直向戮世摩罗袭去。

网中人急出强掌拦截，蓄力未足，双掌相接，惊闻轰然一响，顿觉力逊几分，劲气余波更将毫无防备地戮世摩罗震退几步。

来者根基之雄厚，掌力之霸道，令网中人心下暗暗惊叹。

交错间，对方散乱的发被劲风拂起，惊鸿一瞥下，果然是一张略有些熟悉的面容，只是目若浸血，煞气逼人。

真是雪山银燕？他怎会在此？心有疑惑，网中人不敢大意，催动功体，掌携炎流蓄势待发。

凌厉劲风回旋，但见那白影掌中再凝雄力，凶横狠辣之招直向自己胸前攻来。

翻袖盘丝锁关之招瞬发，蛛丝铺天撒去。

白影横空飞掠，轻松避开这试探一击，稳住身形再运功力。

网中人横招上手，周身魔息暴涨，正欲还击，忽地眼前一花，定睛看时，天光不知何时已然大亮，那道身影竟在瞬息之间消失不见，半分痕迹也未曾留下。若非周围树木摧折凌乱，就像是做了一场过于真实的梦。

不欲多思，他连忙转头去寻戮世摩罗，见那人族少年正安静地坐在树下的巨石之上，半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戮世摩罗。”他唤了一声，慢慢靠上前。

被唤之人微微一抖，像是才回过神，略一点头，应道，“嗯。”

“你想做什么？”网中人来到他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形将阳光遮蔽，投下一片压迫的暗影。

“我还能想做什么？”戮世摩罗哈的笑了一声，摊了摊手，甚是苦恼的模样，“困在这个鬼地方，我还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来？”

装模作样的轻浮语调令网中人皱起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却只说了一句，“我希望你真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语气很沉，带着一股极浓的告诫意味。戮世摩罗瞥了瞥网中人那副严肃不快的模样，不由得苦笑了一声。怕不是他只要表现出一点点的波动，就又要被揪着领子来一句“戮世摩罗，你该死”了吧。魔啊，就是这么不讲道理，一根筋，死心眼。想着，他便摇了摇头，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

待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他将视线转向那个白衣人消失的方向，眼神微微一黯。

他不说话，网中人也不开口，久久的沉默过后，他回过头欲说两句，不防视线正与网中人相接。那人冷着一张脸，但那双赤红流火的眸子熠熠有光，某种情绪炽烈直白的流露出来，直将他看的愣住，对视了又半柱香的工夫才回过神来将目光移开，心跳却莫名快了几分。

缓了缓，再瞥了网中人一眼，却见他仍是一动不动地站着，连眼神都一成不变。

看来魔和人的思维方式果然不一样。戮世摩罗又一感叹，向他靠了靠，低声道，“网中人啊。”

网中人眉梢微挑，淡淡应道，“嗯？”

戮世摩罗微仰着头看了他很久，方才收敛了面上轻松嬉笑的神色，道，“放心。”

网中人微怔，侧过头去，呵得一声笑，语气压得低沉，“放心什么。”虽该是问句，却说的过于平淡，仿佛对答案并不感兴趣。

戮世摩罗却不说话了，指间绕着一缕翠色的发，歪着头只看着他笑。

网中人默然许久之后，只道，“果然只剩一张嘴。”神情没什么变化，声音却明显和缓了下来。

四野无声，两人在这里困了一日有余。戮世摩罗心中记挂外界天邪军的情况，更担忧他与妖神将莫名失踪后，木魅是否能够主持大局，或者，又是否会存了他心。再想到昨夜里遇见的那个人影，不知是否是胞弟银燕。诸多思虑，原本刻意表现的轻松神情就渐渐转为凝重，扫了扫四周，心情不觉更沉重几分。

正当此时，就听一声唤，如炸雷般响彻耳中。

“二哥？”

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也是如此的令人震惊。

戮世摩罗猛地一震，僵硬着一时未能回头。

“你是，小空吗？”又是一声，试探、疑虑，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感情。

熟悉的称呼，在午夜梦回时分，也曾响彻耳际，搅乱本就不安稳的浅眠。然而此刻，却真切的响在身后。

戮世摩罗缓缓地转过头去，身如木偶僵硬干涩。

目中所望之人，发乱衣旧，沧桑的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模样，正是久别经年的雪山银燕。

自达摩金光塔一战后，流亡东瀛，与中原隔绝日久，除却剑无极那一句有头无尾的“不幸”，他再不曾得到一丝银燕的消息。

而今却在此处相见，实在始料不及，大出意外。

震惊，疑惑，欣喜，种种情绪一刹在心头碾了个遍，最后只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张口，也吐不出半个字来。

雪山银燕也是一抖，随即垂下眼睛，轻声唤道，“二哥。”

那语气一如旧日，复杂的情绪牵动了心思，百转千回，乍喜又苦，涩然难辨，戮世摩罗一时怔愣，浑然不知该说什么。

突来之变，令三人俱是惊异，尴尬站了很久，是网中人先反应过来，皱了皱眉，伸手拉了戮世摩罗一把，不动声色隔开了两兄弟的距离，赤红的双目直直盯着雪山银燕，不语，戒备之意却是明显。

默然相对许久，雪山银燕抬头觑了觑网中人身后的戮世摩罗，低声道，“二哥，真的是你，你是怎样到这来的？”

戮世摩罗目中微闪，用了数息的时间整理好自己狼狈的情绪，抬手扯下网中人的手臂，微微冲他摇头。

网中人会意，面上微有一丝不悦，却仍然退了半个身位。

戮世摩罗弯起了嘴角，淡然笑道，“小弟，好久不见了。”

熟悉的称呼，熟悉的语气，不自觉的，雪山银燕眼眶微红，再开口时略有些哽咽，“二哥，你没事，你果然没事。”

话语低缓，絮絮重复，此时来不及回想曾经敌对，更不愿深思将来如何，只剩满腔堆积已久的情感，无从宣泄，无从表达。

“是啊，我没事。”戮世摩罗轻轻笑着，歪着头，再淡淡言道，“怎样？有一点为我高兴吗？还是，后悔没有当初没有刺中要害？”

话语，声声含笑。词锋，句句摧心。

雪山银燕一梗，表情登时便凝固了，那几分惊喜还没有完全褪去，就全部地化成了苦涩。他看了一眼自若微笑的二哥，又将头转过，不敢再看。

“二哥……”只无奈又无力的唤了一声，嗓音嘶哑。

“哎，听着呢。”戮世摩罗应的云淡风轻，语调中还带着几分明显的揶揄。

“你……”雪山银燕抿了抿嘴，胸中纵有万言，此刻也难说一字。

本是同胞双生兄弟，自达摩金光塔相残之后，天各一方，难得再有一次这么近的接触，却又如隔万里，尚不如不见来的自在。

异常又尴尬的持续了半日，戮世摩罗并没有出言打破的欲望，只侧着身子站着，沉默似笑。

雪山银燕复又低低的叫了一声二哥，拖了许久，才小声的问道，“你，恨我吗？”

声音很低，却像是拂面而过的凉风，冽冽刺骨。戮世摩罗忽地想要感叹，怎么会有银燕这样耿直到家的人，这种话，是能当着面问出来的吗？抬起眼来，却见雪山银燕圆睁着双眼，固执地盯着他，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神闪动，忐忑分明，又偏秉着一股牛劲，倔强地不肯移开。

戮世摩罗看着他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略一侧头，嘴角轻轻牵起。

是挺想发脾气的，不发脾气也该按惯例讽刺两句的，但不知为什么，看道银燕发间夹杂的霜白，和那一身发黄的白衣，心中莫名就是一软。

“小弟啊，你想让二哥怎样啊。”

话说出口时，便搅着几分怅惘，几分迷茫，几分无奈。

雪山银燕咬了咬牙，一时无词无言。恨吗？该恨吧。达摩金光塔中一枪刺下，亲手斩断了长久守护的兄弟之情，自那一句“无悔”出口后，还能留下什么情意。

早有所悟，早有所觉，只是真正再次直面这些事情，却比想象中，更痛一些。

“小弟啊……”戮世摩罗拖了个长声叫他，而后笑了一声，“我不是讲过，我早就习惯了。”语调近乎温柔，若有抚慰之意，更多的仍是似嘲似讽的笑意。

雪山银燕微微一震，垂下头，只觉心头一阵闷痛，口中满是苦涩。

习惯了……三个字轻轻入耳，却比任何恶毒的话语，怨愤的言辞，都来的刺骨锥心。

他的态度是清淡的，他的语气是冷冽的，他的表情更是平静的。仿佛再说着随便一件小事。

是不愿恨，还是不屑恨，或者，是无力恨？

雪山银燕一向不是最善于思考的那个，也从来弄不懂二哥的心思。他只是觉得自己此刻十分的无力，好似有很多东西，早已消逝到了他再也追寻不回的地方。

久久的沉默之后，雪山银燕嗫嚅着，低低发声，“你的伤，还疼吗？”

戮世摩罗又是笑了，轻道，“早就不疼了。”

阳光透过林叶枝杈斑驳地落在两人身上，细细碎碎的光影，不断交织交错。

网中人站在一旁，视线落在戮世摩罗身上，人族少年黑衣深沉，神情淡漠，一片萧索。某种情绪翻搅在胸腔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他不该如此。

眼见着雪山银燕眼眶泛红，戮世摩罗合了合眼，放缓了声音说道，“银燕，你要说的我都很清楚，还是省下吧。”

雪山银燕无奈，想说的话被堵在喉中，只好沉默以对。

“史君子俏如来他们过得还悠闲吗？”轻快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刺心，戮世摩罗歪着头，金瞳内隐有暗流翻涌，压着说不清是爱是恨的深刻情绪。

“我，不知。”雪山银燕抿了抿嘴，小声答道，“我很久未见大哥了。”

戮世摩罗眉梢微挑，放缓声音，继续说道，“真是薄情啊，把自己的亲人扔到外面就不管了吗？”

雪山银燕脸色微白，摇了摇头，声音压得很低，“二哥，父亲和大哥，不是这种人。”

这句话入耳，还是熟悉的腔调，还是旧时的情绪。戮世摩罗捏了捏额角，偏过头，长长叹了口气，极无奈地说道，“小弟啊，我们兄弟久别重逢，就别说这种扫兴的话题了吧。”

雪山银燕知道他不爱听，只得闷闷应了声，“嗯。”

“都是废话。”却有沉重喝声突然插入两人对话之间，将两个人都惊得愣了一愣。

网中人面色很冷，将戮世摩罗向后拉了一把，再道，“雪山银燕，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要怎样离开？”

戮世摩罗被他搡的失去平衡，急退了一步才堪堪站稳。他抬头看了看网中人，暗暗摇了摇头。

雪山银燕抬头看了网中人许久，一时没能认出这个人是谁，只转向了戮世摩罗，目中带了几分疑惑。

戮世摩罗没有想要替他解答的念头，只问，“银燕，你知道吗？”

雪山银燕掌下蓦地一紧，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骤然剧变，重新落在戮世摩罗身上时，虽极力掩饰，却再也不复刚刚的浓烈真挚。

戮世摩罗将视线停留在雪山银燕不自觉握紧的左手上，眉稍稍一挑，忽地笑道，“在想什么？如何欺骗我吗？”

雪山银燕微一颤，迟疑片刻，道，“二哥，你出去之后，仍是要回去修罗国度吗？”

戮世摩罗不置可否，脸上笑意不变，道，“所以，你会阻止我吗？”

话题终究是绕不开这个不可回避的死结。

雪山银燕合着眼，掌下越握越紧。

“还是，你想选择在这里杀了我？”戮世摩罗一字一字说的认真无比。

语似玩笑，却句句如刀。雪山银燕将眉心皱死，神情复杂难辨，许久，却仍是只叫了一声，“二哥……”

还是这般优柔啊。戮世摩罗笑了笑，心中泛起几丝说不明的滋味，不自觉便垂下眼去。

然后，视线突地紧紧锁在雪山银燕右侧空荡的袖上，一刹瞋目裂眦。

手下意识攥紧了腰间逆神的剑柄，他看着银燕，仍挂着笑，眼神却冷了下来，慢慢道，“银燕，来，告诉二哥，是谁敢把大儒侠史君子的儿子，墨家巨子俏如来的小弟折腾成这个鬼样子？”

那句话说得极沉，一字一顿，掺着强烈的怒意。

雪山银燕诧异于他语气突然的变化，急忙抬头，察觉到他的视线停留在断臂处，心中一跳，心绪一刹也是激烈翻腾。

见他不出声，更似有难言之隐，难叙之伤，戮世摩罗神情愈沉，指节赫然摩擦出声，再道，“史君子和俏如来就由着你这样？”

“二哥，不是的，你误会父亲和大哥了。”雪山银燕听得出他话里话外的厌恨和埋怨，心中更急，连忙说道，“这，只是个意外……当时情况太混乱了，没有谁想要伤我。”

话语中的回护掩盖之意过于明显，戮世摩罗瞧着他方寸大乱的模样，半晌，只道，“罢了，算是我多事了，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解决。”

雪山银燕一怔，面露几分懊恼，总觉自己似又说错了什么。

许久的沉默，是雪山银燕先开口打破，开场白一如既往，“二哥……”拖着长长的尾音，无可奈何似的。

“小弟啊。”戮世摩罗仿着他的语气，同样叫了一声，而后随意坐在了树下，拔了根草茎在手中把玩，笑道，“别跟叫魂一样，二哥在这呢。”

飘忽的笑声传入耳中，雪山银燕蓦地失语，本就不是什么能言善道的人，被戮世摩罗那般态度一顶，更加无法说出话来。

有风拂过，枝杈摇动，沙沙作响。

戮世摩罗随意地靠向了树干，姿态放松轻佻，抬眼望着天际浮云，轻声问道，“银燕，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叫我二哥吗？”

往事浮上心头，徒增物是人非的悲凉。雪山银燕眸光一颤，闷声道，“记得。我们四兄妹，一起对抗八足原人的时候。”

过往种种历历在目，却再也找不回那时候的模样。

“我那时，真欢喜啊。”戮世摩罗嘴角含笑，眉目宁静，神色染了几分哀意，说是怀念，又更像是悼念，他缓缓喘了口气，才继续说道，“十年离乱，一朝相聚，再反目成仇，刀兵相向。小弟啊，看来我果真与史家无缘，我们兄弟也实在无份。”

一字一句，将那些不愿回首的过往生生拉回眼前，一幕一幕，浸着血，融着泪，痛不可言。

雪山银燕不自觉咬紧了牙关，浑然未觉其实早已咬破了舌头，回过神来满嘴的血腥。

“何必呢……”戮世摩罗看着银燕满面的痛苦之色，右目黯然深沉，半点光亮都不见。他说的缓慢，声音低得几成自语，但又透彻无比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着，“就让史仗义死在过去吧。”

陡然失却了力气一般，雪山银燕后退了一步，几乎就站不稳了。

“吾是戮世摩罗，修罗国度的帝王。”戮世摩罗依然平静，光影斑驳之下，神情恍惚难辨。

视线不知何时模糊不清，雪山银燕愣愣地站着，许久才想起用手去揉，待触上面颊，才发现早已是泪落满襟。目中所见，戮世摩罗的眼中空无一物，但又深得有如无底深渊，掩着无从言说的疲惫与重荷。。

“所以，恨我吧，这样你和我都能轻松些。”不再耍笑的修罗帝王面色很沉，极端的清醒，也极端的冷酷。

雪山银燕闭目侧头，“二哥。”又低声唤了一句，更为无力，

戮世摩罗看着他，神色平和下来，被稀疏漏下的阳光笼罩着，恍然有几分温柔。他再度开口，轻轻说道，“银燕，其实，坦白说，我不在意与他们任何一个人为敌，但唯独你。”话到此顿了一顿，他轻轻叹息一声，才道，“银燕，如果有可能，我最不想伤的人就是你。”

此语将落，雪山银燕猛然一颤，继而目露几分深重的疼痛，莫名笑得两声，低低重复道，“你也不想伤我。”

尘封的心事再度被打开，伏羲深渊外浸着血色的回忆冲入脑海。雪山银燕神情恍惚似着了魔障，说出来的话轻若梦呓，“到了这个地步，你要怎样不伤到我？”

声音沙哑，语气十分怪异，若有所指，似并非单纯说给戮世摩罗听。

“你死，或者你成功……怎样，不是伤我？”

这样反常地模样令戮世摩罗心中微震，踏前一步唤了声，“银燕？”

脚步止住，终是未能再上前。

莫名狂笑了几声之后，雪山银燕以手遮目，缓缓拭去了面上泪痕。

再抬头看向戮世摩罗时，已不复刚刚的纠结犹豫的模样。

那双眼睛，是经由生不如死的痛苦淬炼过后才有的坚强。戮世摩罗眉梢一跳，心有所觉，沉默了一会，忽笑道，“你，下定决心了吗？”

“我的决心，早就有了。”雪山银燕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嘶哑，然而语气已是无比的坚定。

戮世摩罗沉静的笑着，点头道，“很好，这才是我的好小弟。”

“二哥。”雪山银燕声音有些低，遏制住了所有的情绪，唯剩下了与父兄相似的冷静和理智，只是眼中那份深重的疼痛却无可掩盖，他缓了缓道，“你走吧。”

三字落地，如当初达摩金光塔中那般，沉痛却绝然无悔。

“跳进那条河，就能回到九界之中。”他说着，详细周全，“我不知道你们的来处，这里只有那一条通道，你们回去之后，再慢慢找其他的路吧。”

戮世摩罗没出声，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二哥……”雪山银燕复又唤一声，眼波颤抖。

“嗯。”戮世摩罗点点头，歪着头只笑。

“我会找到你，我会阻止你，”停顿了片刻，鲜艳的血色蔓至他的唇角，雪山银燕艰涩补充道，“也会，杀了你……”

明明是这样狠绝的话，戮世摩罗却突然显出一股轻松的释然来。他甚至露出了真诚的笑容，鼓励道，“加油，二哥永远支持你。”

“二哥。”雪山银燕抬起双眼，执着也认真地看着他，“你知道吗，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让你一个人进入魔世。”

戮世摩罗不意他在此时仍会提及旧事，更不解他提及此事的目的，不由愣了一愣。

“如今，我不会再让自己后悔。”雪山银燕说的斩钉截铁，脸上带着一丝笑意，十分苦涩，又十分决然，“若将来再有手足相残那一日，二哥，你先行一步，黄泉路上，等我。”

一言出，如惊雷撼地。

戮世摩罗愕然失语，脸上的笑没了，眼中的痛也没了，只觉胸口轰然一震，再来，思维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一句“等我”在耳边轰鸣作响。

网中人敛着眉，目中所见，戮世摩罗骤然合起双眼，瘦削的身体微微发着颤。

“小子。”他沉声唤了一句，伸手欲扶。

戮世摩罗向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再抬头去看银燕，对方也正看着他，一如旧日的执拗和直白。

看着看着，他反而是笑了，忽然感慨一般唤道，“小弟啊……”

话音落了许久，却接不下去了。

雪山银燕稍愣了愣，而后反常地没给他回应，仰头看了看天色，忽地便是一惊，急道，“二哥，天快黑了，你赶紧走。夜晚的时候，千万不要靠近……”

然而话并未说完，身影竟是凭空消失不见。

“银燕！”戮世摩罗一惊，疾步踏前，慌忙张望，四周再也寻不得银燕身影。

此间天色诡异，方才尚是天明，转眼却是黑得不见一丝光亮。

此处不见明月，又无旁的活物，天色一暗，更是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网中人不声不响地站在一旁，只看着戮世摩罗四下徒劳寻找张望，待他脚步慢了，才缓缓上前去。

戮世摩罗侧头看了看他，勉强弯起嘴角笑了笑，继而疲惫的倚着树干坐下。

网中人冷眼看着他，许久，才道，“他所说，不会成真。”

戮世摩罗微怔，诧异道，“嗯？”

“你，不会死。”网中人的语气十分不悦，一字一字将话说的理所当然，“吾，不允。”

“哈。”戮世摩罗笑了一声，合上双眼，眉目平静，“你也真是不够爽快。”

网中人冷哼一声，不留情面的刺道，“话讲给你自己听吧。”

魔族天性直白强硬，他并不能理解人族对于“感情”二字的纠葛和犹豫。有时候也甚至很想敲开戮世摩罗的脑袋来看一看，这个张口习惯了，闭口不要紧的小子到底想着些什么。

“走吧，我们可没时间耽误在这。”并没有想要斗嘴的打算，戮世摩罗稍歇了歇，便站起了身，拉住网中人的手便向河流走去。

网中人被他拉着，微有些不自在。戮世摩罗的手很凉，像一块难以暖化的坚冰。他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反手将那只手攥紧。

察觉到他的动作，戮世摩罗嘴角微微勾了勾，淡然含笑。

未至河边，背后一股风声呼啸疾射而来，卷起一地残枝败叶。

杀气，凛冽的杀气，弥空散溢，毫不掩饰。

戮世摩罗一惊，随即横剑于手，于网中人对视一眼，各自警惕。

刺骨的寒意弥漫开来，白影步出丛林，脚步深沉，踏出浓重的威压。

明明该是熟悉的面容，却陌生的可怕。

“银燕？”戮世摩罗微怔。恍然想起初来此间的那一晚，那个似梦非梦的白影。

网中人赤瞳微眯，冷冷叱问，“你是谁！”

“驰突孤燕。”来者面冷如冰，声不染情，抬手直指戮世摩罗，缓缓道，“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但见飞丝炎流纵横无常，扑天而去，网中人抢先出手，欲制敌机先。

便见来人冷笑一声，雄沉内息毫无保留的强拼硬打，招招霸道凶横。

拳脚相接，内息拼斗，网中人犹有迟疑，不敢躁进，但几番试探退让，对手却穷追猛打，尽是逼命之招，不知不觉便渐落下风了。

一拳砰然落于胸口，力逾千钧，网中人退了一步方才站稳，不禁惊愕于对手的根基雄厚。心知该是一场恶战，不能留手，认真运起功力，罗网蛛丝夹杂炎流横空扫去。

驰突孤燕冷硬的神情，看不出一丝情绪。

纵然战技巧妙，但驰突孤燕到底独臂，右侧防线空虚，几招之下网中人探得破绽，掌聚雄沉力道重击而下，然而尚未击中目标便被迫偏离，轰地击中后方林木，一刹土裂树折，石崩沙起。

“别伤他！”戮世摩罗横掌格开网中人掌力，转向银燕，喝道，“银燕，你怎样了？我是二哥！”

回答他的，只是不留情面的雄力一拳。纵有魔之甲，仍被强悍力道震得胸腔发疼。

网中人沉声喝道，“别碍事！”随即提了戮世摩罗的领子向后一甩，千蛛万丝之式上手，满天蛛丝如雨，层层扑向驰突孤燕。

驰突孤燕浑然不惧，凭借根基雄沉，狠辣反扑。

对手难缠，网中人翻袖欲出强招，却见戮世摩罗横剑劈来，烈阳邪火炽灼烧起，再度隔开两人。

“你！”网中人心知戮世摩罗之意，但凶燕招式狠绝，所攻尽是死穴，何曾轻易。

戮世摩罗张口欲语，凶燕之招已是轰然而来，只得挥剑抵御，仓促应招，力逊一筹，顿时受创，又被震退数步。

“别闹！”网中人忍无可忍，怒喝一声，随后招式运发，罗网蛛丝穿天透地，炎流暴涨，犹似江海倒灌，气势万钧。

“神意入念，魔心开杀。”沉沉的声音，满是浓浓的杀机，煞极怒极。

“神魔无我，凶燕迴旋。”强招催出，气流暴旋，疾逾电掣，击向两人。

戮世摩罗无奈，挥剑疾出万鬼魔焰，幽碧魔火，腾腾燃起。

三招相接，顿时轰天一声大震，地面沙石土灰激扬飞起，几乎对面不能见物。

“银燕，你不认得我了吗！”戮世摩罗急唤一声，语带急切。

“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待尘嚣落尽，眼前河川断流，满地狼藉，树木皆摧。驰突孤燕一双眼血芒灼烁，“但你，必须死！”

劲风呼啸，雄沉内息沉沉压来。眼前之人白衣翻飞，明明相同的面貌，却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冷酷而睥睨的眼神，如霸者降临。

戮世摩罗微怔，联想到白日里银燕最后一句话，再想前夜遭遇，似有所感。

猛又出声唤道，“网中人。”

网中人于刻不容缓间回过头来，见戮世摩罗目色微闪。眼神交汇处，已然会意在心。

驰突孤燕之招凶狠强悍，势如虎狼，招招致命，式式夺魂，不容对手一丝喘息。

网中人久经战场，经验丰富非是凶燕可比，招式巧妙如行云流水，飞丝奇诡变化莫测，沉着应招，不落下风。

久战不下，渐生燥意。

“神魔无我，凶燕、无双！”

沉喝声起，雄沉内息轰天暴涨。驰突孤燕目中血芒大炽，周身骤起妖诡的红光，绝世功力掠地崩山，一刹风云变色，天地惊动。

饶是妖神将身经百战，却也一瞬间被那强悍而熟悉的威压所慑，反应慢了半拍。

瞬息之变，令死门洞开。

“你，死吧！”

危机时刻，一道黑影斜刺飞出，正挡在网中人身前。

雄力万钧，雷轰电掣，尽数落于戮世摩罗胸前。余波威力不减，将他身后网中人震出数丈开外。

留在战圈中的两人，是曾经对立的双方，更是血脉相连的同胞手足。

戮世摩罗受此全力一击，不坏神铠魔之甲亦不能尽数抵抗，登时脏腑翻腾，五内沸然炙起，热血夺喉喷出，正溅在眼前之人面颊上。

致命强招，却是难以置信的结果。

一瞬的怔愣，随即回神，驰突孤燕傲睨前方摇摇欲倒之人，声音冷冽淡漠，“你，找死。”

戮世摩罗不退反笑，踏前一步，声带决意，“好啊，欠你的。”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调，似又是熟悉的场景，面前的人唇染朱红，闭目待死，似认命，更似悲凉。驰突孤燕双目一凝，顿感掌下失力。

「“小空，咱们今生无缘做兄弟啊。”」

尘封的话语雷轰电掣般响彻脑海，是谁的声音，歇斯底里，痛苦万分。分神之下，一掌偏离，带起劲风将戮世摩罗耳侧发丝吹得狂乱飞舞。

为何，竟下不了手？驰突孤燕微怔，手臂僵硬颤抖，眼前模糊不清，反应过来才惊觉面上冰凉一片。

“为什么？”僵硬的疑问出口，驰突孤燕疑惑脸上泪痕由来，心海翻腾。转而凝视戮世摩罗面容，强压繁杂心绪，杀机又起，面目恶狠扭曲，死死扼住他苍白的脖颈。

“不管你在耍什么把戏，你今日，一定要死！”彻骨的恨意，是恨不能将眼前人撕成碎片的怨毒残虐。

护身气甲被一击化散，防御大大减弱，掐住脖颈的手似钢箍铁钳，撼之不动分毫。戮世摩罗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右目竭力睁开，仍看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自己的胞弟，还是索命的修罗。

“银……燕……”一声唤，艰涩暗哑。

气力全失，仍旧是艰难抬起了手，慢慢覆在对方腕上，面上竭力挤出一个扭曲似哭的笑来，“二哥，从没怪过你……”

声音梗塞，似生锈的门轴干涩摩擦的悚然，“你若醒了，也不许，怪自己。”

生死交关的瞬息，才明白，原来手足情意从未破碎断裂，只是封冻深埋，不忍视之。

十年分离，相顾不识，误会重重，竟成生死敌对。好容易天伦重聚，转眼又是分崩离析，生死不知。再来便是反目成仇，手足相残，曾经所渴望的亲情，所重视的家庭，终究不过是竹篮打水，尽落成空。

是命运的荒唐，更是天意的捉弄。难解的死结，终究难得一个善结。

那只手，虚软无力，极其的冰冷，却固执地握着，不肯松开。再来，一滴温热液体滴落手背，似烈火灼烫。

驰突孤燕僵硬冷酷的表情突显一丝裂痕，残虐凶煞的双眼恍然覆上一层迷茫。

扼住命门的手，蓦地便松了。驰突孤燕愣愣地看着戮世摩罗站立不稳，艰难地喘息了几许，而后直起身来，撑着他僵硬的手臂，慢慢向他靠近。

“小弟。”声调绵长，不带调侃，也不带讽刺的一声唤，只有血浓于水的深情。

驰突孤燕僵直地站着，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他的双臂并不健壮，也并不如任何一名高手来得孔武有力，只是那双手拥过来的时候，他却难以抗拒。

“小弟。”呼唤响在耳边，戮世摩罗轻声慢语，慢慢收紧手臂，拥紧面前的人。

驰突孤燕身躯微颤，眼神骤然迷乱，久久迟疑不动。

戮世摩罗将下巴搁置在他肩上，顿了片刻，忽然笑了，再张眼，眸光凛冽，缓声道，“二哥不是告诉过你，要打要害吗？”

驰突孤燕一惊，不意他突然发难，反应过来已被他擒住手臂，反手压制。

便听他喝道，“网中人！”

“飞织邪罗。”千丝万线瞬发而至，顷刻间驰突孤燕缠个结实。

“走！”网中人身形急掠，一手撑住戮世摩罗，另一手提起驰突孤燕，将欲跃入河中。

“休想！”一声沉喝，驰突孤燕盛怒，目中血色高炽，脚下如有泰山之坠，难动分毫。

网中人一怔，眼前红芒暴涨，只见雄沉浓烈的魔息，从驰突孤燕体内迸发而出。

那是极端强大，无可匹敌的魔气。

元邪皇！这个名字在脑中一瞬闪现。网中人将戮世摩罗整个掩于身后，横招上手，便欲再战。

“凭你们，还想制伏我。”

转眼一瞬，驰突孤燕功体再破极限。

网中人凝神警惕，戮世摩罗也顿感危险，兵刃上手，全神戒备。

半空忽有另一法术波动，只见诡谲图形一圈一圈扩展开来，在半空聚汇成形。随之而来亦有急切的呼唤，“主公、妖神将，快回来！小诚撑不住几时。”

是云外境。网中人双目微眯，伸手去捞戮世摩罗，却是掌下一空，就见戮世摩罗踏出几步，仍不肯对驰突孤燕罢休。

此地空间突有震荡，扭曲变形，虚化重影，再看周围，如蜃楼奇景，一半是苍翠树木，奔流河川，一般是风沙掩日，大漠千里。

戮世摩罗一愣，心知不妙，疾出手欲擒驰突孤燕。

“我不会再让你们任何人伤害他。”驰突孤燕声音冷漠，极怒之下，杀意强烈，森然可怖。

“二哥，快走！这里要崩塌了！”下一刻，却是雪山银燕近乎变调急声。

同一个人，同一张脸，一瞬，却是两个不同的声线和反应。

“神魔无我……”

“二哥，走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惊人力量冲天暴起，血红的光晕悬在半空，凝而不化，蓄而不发，一双瞳仁满带苦涩挣扎，一眨眼却又是满目杀之后快的决意。

“二哥！”

“死来！”

情势危急不容迟疑，网中人决意一定，上前横臂将戮世摩罗拖入怀中，“小子，快离开！”言罢，便向云外境入口跃去。

刚刚离开地面，那处空间瞬息崩塌。

“小弟！”戮世摩罗攀着网中人的肩，向那个渐渐模糊的白影伸出手去。无力，无法，无可触摸，只能哑声喊道，“小弟啊！”

是从未有过的情绪波动，是不曾听过的声嘶力竭。仿佛这样喊出口来，就能将心头所有的痛苦、挣扎尽数宣泄而出。

网中人将他拘得更紧，一双血瞳光影沉浮，忽明忽暗。

“二哥！”雪山银燕仰起头，满脸泪痕犹在，声音低哑却清晰无比，他叫着，“二哥！”

然后，他说，“对不起……”

戮世摩罗眸光剧烈一抖，转瞬云外境封闭，将那个身影彻底彻底隔绝，酸麻的手臂只能无力地垂下。

“哈！”网中人听得耳边响起一声莫名笑意，继而，是难以忽视的一声急喘，近乎哽咽。

戮世摩罗将头埋入网中人肩上，死死闭上双眼。

他讲“对不起。”

他讲“黄泉路上，等我。”

说不出的疼痛，说不出的悲伤。戮世摩罗合目切齿，紧紧拥住网中人炽热的身躯，唯有此刻，唯有此人，才能让他卸去一切的伪装，放纵自己的一刻脆弱。

久别重逢非年少，世事茫茫难自料，万语千言无从叙，有情难得相待老。

自此，往事不堪提，来日不必续。

肩上很快被濡湿，网中人感受到怀里瘦削身体的微微颤抖，只觉胸腔某处隐隐翻腾。

沉默许久，终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话。

“有吾在。”

通道不稳，风雷之声不绝于耳，一些忽明忽暗的光影，极速闪过面前，戮世摩罗沉静无声，一直到踏出云外境，都是出神的模样。

网中人将戮世摩罗松开，他微微踉跄了一下，随即似脱力一般，毫无形象地瘫坐在了一块大石上，肩微微缩着，看起来瘦弱无助。

林间月明，清泉流响，仍是离开时景色。

月牙诚面色惨白，脸上冷汗未干，摇摇欲坠，木魅支撑着他，目光凝重，紧锁着从通道走出的两人。

“主公。”仍没忘向戮世摩罗见礼。

戮世摩罗恍若未闻，半垂首，连一丝反应都没。

“他受伤了。”网中人先出了声，看他二人一眼，只道，“你们不必打扰，交我吧。”

月牙诚颤巍巍迈了一步，道，“我会医术。”

“不必。”网中人沉声拒绝，只令二人下去。

月牙诚仍要再说，木魅暗暗拉了他一把，微微摇头。如此，月牙诚方才会意，道声告退，依着木魅的搀扶，寻地调息。

网中人将目光移回戮世摩罗身上。他脸上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悲喜，可又分明蕴了无尽的哀凉，终只沉默着，一言不发。

许久，许久，只有一声极淡定的话语，“我没事。”

戮世摩罗将额头沉入掌心几瞬，久久得不到网中人的回应，抬头去看，见那魔族面色阴沉，情绪极为不悦。

“怎样了？”他笑，眉梢染了疲惫，终不能像平日那般轻松。

网中人看着他，目光幽深难辨，默了极长的时间，开口冷言却道，“吾并不需要你来保护。”

戮世摩罗扯了扯嘴角，心知他所说乃是驰突孤燕那凶险极招，便缓了语气，道，“我有魔之甲，你没。”

网中人的脸色非但没有好转，却是越发的冷了。

“你能为我舍命，我怎不能为你赌命。”戮世摩罗感受到他近乎暴怒的情绪，言辞仍是平静，理所当然一般。

“不需要！”回答他的是一声恼怒的低喝，网中人拂袖侧身，目光冷凝似腊月坚冰。

“你可知……”戮世摩罗知他怒气何来，却只觉无奈好笑。他抬头认真地凝视着他，稍一抿唇，再来便是蕴了情意的一句肺腑之言，“失而复得，从来不是为了再次失去。 ”

网中人听得，微微一震。静默下去，只是那样安静地站了许久。然后，他忽地转过身去，提步将行之前，又再稍侧头去看那个苍白安静的小子。

压抑凝重的声线，一如旧日平稳有力，他唤，“戮世摩罗。”

语气意外的严肃，也有意外的波动，戮世摩罗微怔，疑问道，“嗯？”

网中人合了合目，平素冰冷的一张面孔，如今也没有一丝变化，看不出他到底是个什么情绪。

迟滞片刻，就听他沉声言道，“同样的话，吾还给你。”

突闻此言，戮世摩罗心中一讶，再看网中人，他已是举步离去，步履匆匆，肩上披风猎猎扬起，肆然潇洒。讶异过后，细细思量，便是会心之笑。

“喂！”他叫了一声，从石上跃下，疾步追了过去。

东方既白，正是朝阳欲升，云蒸霞蔚，万簇曙光灿若明金，映着林间相互依偎两道人影，直将那红衣若火，黑甲深沉，溶得再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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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in當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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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3-03-31 23:36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總是能找到石頭坐下的小空
感覺網哥吃醋了www
這下場很嚴重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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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雨九脈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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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

12.01 【网空】逢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