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3.04 [劍雪]忽然受寵（完結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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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花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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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10-03-04 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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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4 [劍雪]忽然受寵（完結短篇）

管理提醒︰本帖被水織從布布文學移動到本區(2010-06-09)

大四第二個學期是實習期，除了準備論文，不需要上課了。
劍雪無名十分幸運，寒假期間獲得了到地鐵公司實習的機會，當了一名站臺的工作人員，至今將近一個月。
每天早晨六點，在第一班列車到達終點站之前，他已經穿好制服，在站臺上準備就位。
制服的剪裁利落帥氣，黃襯衫黑西褲棗紅領帶，腰間挂上對講機，腰板一挺，精神爽利意氣風發。
他的工作內容談不上簡單，也說不上複雜，維持秩序，接受乘客關于乘車路綫的咨詢，必要時提醒候車乘客不要越出黃色安全綫——這點在站臺安裝屏蔽門之後便無需多費唇舌了。只是在上下班高峰期，應付爭先恐後的乘客時稍微費神了一些。

列車呼嘯進站，劍雪遂沿逆方向快步走向車尾。車停、屏蔽門開啓，他正好從最後一道車門踏入冷清的車厢，時間拿捏得準確無誤。
一位褐色頭髮的青年倚靠在長椅末端熟睡，劍雪便是來喚醒這位睡得天昏地暗的乘客，這是他每天上早班的第一項例行工作。每次青年被他喚醒之後，草草道了聲謝，頭沒抬就睜著惺忪睡眼疾步下車，踏上扶梯出站。這般行色匆匆，劍雪猜想對方連自己的臉都沒看清呢，但他却把青年的容貌記得清清楚楚，畢竟他與青年“見面”快一個月了。
青年與他年歲相若，高瘦，臉色不太好，略略顯青，而且稍顯疲憊憔悴，估計是通宵上夜班的人。
男人只有在工作崗位上才能獲得尊嚴和價值。這年頭工作不好找，即使辛苦也只得暫時忍著，總比失業來得强。

五分鐘後，站內另一邊的鐵軌駛進首班車，劍雪朝對角綫方向步往首班車車尾。始發的列車，車門開啓的時間持續一分鐘，在這一分鐘裏，他總會依時看到一位紅髪青年搭乘最後一節車厢旁邊的扶梯緩緩而下。
其實劍雪不曾近距離觀察過紅髪青年，隔著十多米只看到他膚色蒼白，面部輪廓與褐髪青年有些相似，但相比後者的疲累匆忙，紅髪青年則顯得精神抖擻、從容沉穩，仿佛時間的運轉盡在他的掌握之中。這麽早出門，却是如此悠然自若，劍雪同樣猜不出他的職業。
每次雙脚離開扶梯，紅髪青年的金瞳都會朝劍雪投來淡淡的一眼，劍雪向他禮貌頷首微笑，對方從不回禮，儀態優雅地踏入車厢，車門正好在他身後合上，分秒不差。

這是劍雪一個月以來每天必然遇到的兩位乘客。同一個車站，既是終點站，也是始發站，而這兩位青年，一個搭乘第一列到達終點站的班車，另一個則搭乘第一班開出的列車。一來一去，軌道平行，方向相反，時間交錯，雖發生在同一個地點，却也無緣碰面。

八點到九點鐘之間，地鐵站迎來一波接一波的上班人潮，列車間隔和停靠時間均縮短，快速緊凑的節奏，正是城市生活的縮影，包括劍雪在內的所有人被凝聚成一個個跳躍的點，彼此擦身而過，不留痕。

車站附近是一片政府規劃出來的用于發展教育事業的區域，幼兒園、中小學學校、各類培訓機構、圖書館、書店等教育設施一應俱全。
劍雪通常利用十二點到下午兩點這段午休時間出站逛書店。有一家書店比較奇特，裏面擺放的是清一色的宗教書籍，其中以佛教爲最。劍雪對佛教書籍懷有濃厚興趣，却從來只看不買，因爲書非借不能讀也，買了便會失去閱讀的欲望。
店面裝修得古典精緻，左邊牆壁垂掛一幅書法作品，上書“一步一罪化，一步一蓮華”十個端莊的毛筆大字。店主是一位白頭髪的中年男人，眉目慈祥神態和藹，清閑時就在收銀台後安靜看書，與顧客搭話時總是親切有禮，時常能把高深的佛法佛理講得通俗易懂，令人如沐春風。劍雪一直想向店主請教問題的，哪怕閑聊幾句也好，但他不是擅長構思話題的人，加之每次只在店裏逗留半小時，沉浸在翰墨書香之中轉眼即過，來去匆匆之下便不曾有機會與店主交談了。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懂得，任何事情，契機和轉機往往是由主動的人創造出來的，果敢踏出第一步，意味著機會的降臨。

下午的工作相對輕鬆，很快就到四點半。完成交班事宜之後，劍雪再次來到站臺，以乘客身份坐四站車到一家新開張的連鎖中式餐館做兼職。他打算到餐館那邊之後才吃晚餐，爲的是避開五點後的下班高峰期。

他坐在站臺的短椅上候車，四點五十分，又一班列車進站，如期看到一對父子下車。父親四十多歲，灰白頭髮，體格健碩，喜好黑衣打扮，臉上有張揚的刺青；孩子頂著個紅艶艶的學生頭，圓嘟嘟的白淨臉盤，約莫十歲。
父子倆隨人流徐徐移向狹窄的扶梯，期間小傢伙掙脫大人的手向前沖，父親眼明手快拽住黃鱔一般滑溜亂竄的小孩，“跑那麽快投胎啊？老實點。”
“你吃飽飲醉當然不曉得餓肚子的滋味。”小孩老氣橫秋地批駁。
“我挨餓掙錢的時候你還是我體內的一條蝌蚪。”
噗！劍雪忍俊不禁，所幸沒被發現。
“你說我現在是青蛙？啊，醜陋的青蛙！”小東西顯然不明白剛才那話的確切意思，氣得在原地直跺脚，背後的書包跟著上下跳動。“我要叫蒼叔叔給你看相，你前世肯定也是青蛙！啊，道士給和尚看相哇哈哈！”
“誰是和尚！”灰髪男人抬手敲下一個爆栗，“老子若是和尚你哪蹦出來的！”
“哼，要麽是我不幸被你撿到，要麽是你犯了色戒，大淫蟲！”
童言無忌啊童言無忌~~
黑衣男人雙眉一挑，“告訴你，其實你是從石頭爆出來的野孩子。”
“你才是石頭爆出來的你才是野孩子！”小孩頓時火氣升級，“我叫蓮華伯伯念經念死你！叫善法叔叔揮鞭鞭死你！叫吞佛大哥耍心機氣死你！叫封禪二哥不做飯餓死你！叫……啊啊！放手啦痛！”
“目無尊卑口無遮攔。走啦，化骨龍！[注1]”父親一手揪住小鬼頭耳朵，一手擋在孩子身前隔開前方擁擠的人群，將小孩推上扶梯。
小孩義正辭嚴的抗議淹沒在站臺的廣播聲裏，“我不叫化骨龍…我叫朱厭……”

劍雪捂住嘴巴一路笑到尾，一個月以來，這對父子的拌嘴戲碼上演了二十多次，內容可謂日日新鮮笑料百出。
每個小孩都很特別，所以劍雪不明白那些平凡的大人到底怎麽來的。

要等的列車進站了，他迅速走到屏蔽門前排隊，以便一上車即可找到座位，有段舒適的車程。

十分鐘後出站，這是本市最繁華的商業區，餐館處在顯眼位置。劍雪在旁邊的小食店草草吃過快餐便提前去報到，第一天上班絕對不能遲到的。換好工作服，一位裝扮幹練的藍髪男人隨即遞給他一叠傳單。
“去門口附近派發吧。”
爲什麽這般平和的嗓音能傳遞出如此不容抗拒的威嚴呢？劍雪呆愣了一下，接著在那位上司犀利冷銳的眉眼下不動聲色、不情不願接過傳單。店面經理悄悄告知劍雪那個藍背影就是老闆，名喚善法天子。劍雪心不在焉應了聲，即使是新人，即使是兼職，但作爲一名國家重點本科院校的應届畢業生，他的工作怎會是派傳單？至少應該是服務生。

他木無表情地將手中的紙張遞給來來往往的路人，多半時候遭到忽視或者拒絕，扭頭看著不遠處垃圾箱裏逐漸增多的傳單，倍感鬱悶沮喪。無趣翻了翻手上的傳單，發現有三個版本，其共同點是均印有餐館的基本信息和發展簡史，不同的是三份傳單分別介紹了餐館的各款菜式，圖文幷茂，內容詳盡。他突然明白爲何老闆叫他派傳單了，于是放下了身段，趕在天黑之前，一邊派發一邊把傳單上所有的資料信息銘記于心。

心態决定做事的效率和效果，厚厚一叠傳單出奇迅速地派完了。劍雪跑到最近幾個垃圾箱前，把路人扔掉的依然完好無損的傳單一一撿回來繼續派發。如此往復，直至撿不到一張可再循環派發的傳單。
手錶指示八點半，正好到了下班時間。

劍雪換回衣服，裹緊圍巾和外套，剛走幾步就迎面遇見家人，“爸爸…”
“咱們去吃點東西。”銀鍠朱武笑著把劍雪推進車子。

他們在一家壽司店落座，朱武給兒子添上綠色芥末，“蘸著吃，味道不錯。”
劍雪微微咬了下嘴唇，用手中的壽司蘸了點芥末，放進嘴裏慢慢咀嚼。
正在添茶的朱武瞄見劍雪微鎖的眉心，一時間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不禁細細打量對面的孩子。

這些年來，他與妻子九禍爲家族事業奔波勞碌，花在家庭的時間越來越少。可即便如此，他對銀鍠家的孩子依然十分上心。銀鍠家的人對辣味情有獨鐘，就連最小的赦生，也是無辣不歡。
但他此刻才知道其實劍雪不好辣。

劍雪幷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十五年前，二兒子銀鍠黥武忽然患病，久治不愈。隨後朱武碰到一名江湖術士，術士給出一個命格，說必須收養這樣一個命格的小孩，才能助銀鍠家的子孫渡過劫難、平安過活。人到了束手無策的時候，往往只能把希望寄托于玄虛的事物。于是劍雪成爲了銀鍠家的養子。
夫婦倆從沒向孩子們透露收養劍雪的真正緣由，原因是不想他們帶著芥蒂和陰影生活。

對四個孩子，朱武一直以爲他做到了一視同仁，然而就在三十分鐘前，當他坐在車裏，不經意看到立在路燈下瑟瑟發抖地派發傳單的劍雪時，腦海中搜尋十幾年來有關劍雪的點點滴滴，却發現少得可憐。劍雪喜歡吃什麽、討厭做什麽、有沒有小病小痛、在學校獲得過哪些榮譽，甚至大學念什麽專業，他竟然一點都不清楚。而印象中劍雪也未曾像另外三個兒子那般與他親昵地打鬧、聊心事、分享喜怒哀樂。
除了物質，銀鍠家還給過這孩子什麽呢？當初是他讓劍雪喊他爸爸的，但他這個爸爸，却忽略了他不可追回的成長歷程。
朱武感到失落和愧疚。

“怕辣的話就不要吃了，對咽喉不好。”
“不要緊，”劍雪體恤答話，“吃一點點沒關係的。”
朱武聞言覺得貼心寬慰。亡羊補牢，未爲晚也，從現在開始，他還有機會做個稱職的父親。

劍雪咽下辛辣的壽司，思緒起伏不平，千回百轉。
有件事他一直將之埋藏在心底。他的生母早逝，生父是個京劇演員，經常帶著他四處演出，居無定所，後來查出患上絕症，便要年幼的兒子跟他合演一場戲。生父先秘密把他弄進福利院，一個星期後，帶著銀鍠朱武夫婦前來領養他。由始至終父子倆都裝作陌路人，他一語不發地看著一身江湖術士打扮的生父粉墨登場，忘情地演戲，驀然滋生出一種凄酸的怨恨。生父一生潦倒，演過無數場戲無數個角色，但唯獨那一場戲讓劍雪覺得最真實最出彩，因爲他在爲自己孩子的命運而演，把父親的角色演得卑微又偉大。
被收養後的某一天，劍雪偷偷從學校溜了出來，在一家醫院找到了病入膏肓的生父。生父忍痛將他趕走，不准他再來，說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有家底的家庭，冒不起被拆穿的危險……從此劍雪不再過問生父的生死。
生父的人生就如同他演過的戲，老套又充滿戲劇性，只是劇終時幷沒有得到憧憬中的如雷掌聲。
在生活面前，任何人都沒有選擇權。年幼的劍雪爲了生存，不得不對所有人掩藏這個秘密，同時讓生父的戲有個圓滿的落幕。

多年來劍雪在銀鍠家的護蔭下成長，衣食無憂。他幼年生活在一個殘缺的家庭，過著漂泊的日子，後來即使有了養父母和三個兄弟，家庭的歸屬感依然很微弱。但他希望自己對銀鍠家的感情是出于感恩而非虧欠，他也明白凡事不能要求太多，畢竟人人都有各自的難處，所以他試著主動把自己的根扎在銀鍠家，努力融入其中成爲一份子。

過去，他與父親的歡樂時光比不上地鐵站那對父子；
現在，他做不到書店店主的超凡大智，做不到餐館老闆的淩厲遠見；
未來，他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會像褐髪青年那樣匆忙勞碌抑或如紅髪青年那般淡定自在。
但無論如何，他都要過得快樂，這是對生父最好的報答，也是對銀鍠家最基本的回饋。

“夜了，回家還是回校？”
“回校吧，明天要上班。”
“好，爸爸送你回去。”
劍雪本想說這裏坐地鐵很便捷，不必勞煩，轉念一想覺得這話不太合適，就接納了父親的心意，由父親送回學校。

劍雪指引著朱武把車開到校園北門口，從這裏進去便是宿舍區。當他道別下車準備進校門的時候，朱武搖下車窗對他說：“過幾天生日記得回家吃飯。”
夜色中，劍雪明顯一愣，繼而點頭說好。
淺笑著目送父親的車離開，他經過宿舍樓下的糕點屋，買了一塊蛋糕。宿舍只有他一人，匆匆洗完澡，他拿起叉子吃那塊甜滋滋、冷冰冰的蛋糕。

過幾天生日記得回家吃飯。

多麽溫暖的一句話。

只是他自己與父親皆已忘却：今天便是他的生日。

THE END

[注1]化骨龍：廣東方言，父母對年幼子女的戲稱，多帶寵溺意味。

[ 此帖被水流花靜在2010-03-04 14:44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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