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0.07 【意绮】歌酒且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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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urenl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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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10-07 19:04

只看樓主 | 小中大

10.07 【意绮】歌酒且从容

——是今年意绮中秋活动的文，这边也放一下。
——中秋节合该是快乐团圆的日子，想来想去编了一篇七修日常（准确来说是渊薮农家乐……），算是弥补一下我没在剧中看到大家日常相处的遗憾。这时的律弹铗并未重伤隐退，一留衣也没有前往中阴界，意琦行还在追求心中堪称完美的剑意，绮罗生仍是在刀道上摸索的少年。每个人都尚未踏入江湖，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好时候。

[ 此帖被gurenlai在2022-10-07 19:1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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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22-10-07 1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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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今年冬天来得格外早了些，前几日一场深秋晚雨带来的寒气尚未褪尽，夜里便冷风阵阵，竟无声无息落了大半夜小雪。清晨，一留衣还似往常般穿着单衣，身上只披了随手捞来的褂子，打着哈欠准备去厨房拾掇些早饭来吃。谁料刚一开门，扑面而来一阵寒风，凉气登时灌入鼻腔，呛得他连打三个喷嚏，扶在门框上的手指也摸了一把细碎的雪沫。连番刺激，一留衣顿时清醒过来，急忙回到屋内找了厚实的外套穿上，紧接着便去敲其余几个兄弟的房门，挨个提醒他们莫忘添衣。

还未踏进律弹铗的院子，便听见里面“叮咣”作响，律弹铗正坐在院内劈柴火，穿着单薄，衣料上还隐约透着汗渍。一留衣尚未开口，律弹铗便笑道：“瞧瞧，今日我可比你起得更早些！”随着斧头劈落，他额头上早布满一片汗珠，这般模样倒将一留衣给噎了一下，才摸着鼻子道：“方才起来才知道昨夜竟落了雪，我便想来提醒兄弟加衣保暖，如今看来反倒是我白走一趟了。”　　

律弹铗回话间手上动作未停：“便是你最细心又操心！你还是去看看绮罗生吧，剑宿并不畏寒倒也不必担心，只是绮罗生年少贪睡，这遭雪来得突然，却怕他不经意着了凉。你顺便将我屋内的汤婆子揣怀里给他送去，待早饭时再叫他也无妨。”

一留衣听完，故意朝律弹铗挤眉弄眼，“都是兄弟，怎么没见你半夜来给我送汤婆子？果然是年岁小有人疼啊！”说罢，也不管律弹铗在背后拿了根细木柴作势要丢他，一个闪身进屋，将东西往怀里一塞便哈哈大笑着出了院门。走了几步还听见律弹铗大声揶揄：“你皮糙肉厚要什么汤婆子！若真是嫌冷，倒不如赶快回来帮我劈柴，包你热到提水冲凉！”

汤婆子捂得胸口暖烘烘的，倒让一留衣有些憋闷起来，脚下快走两步进了院，无意间瞥见窗前腊梅好似现了几个花苞，不由失笑，若绮罗生起来推窗得见，必定要在饭桌上兴致勃勃谈上许久。

他轻手轻脚推门进了屋，果不其然，绮罗生将一床被子严丝丝裹在身上，将自己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蚕蛹。一留衣看着好玩，忍不住上手戳了几下，绮罗生迷迷糊糊睁眼，一看是他，又将眼一闭，翻了身对着床去，皱着眉头咕哝道：“一留衣你真是无聊……”

“小没良心的，我好心好意给你送汤婆子，你不感谢我这个做哥哥的，反倒嫌弃我来了！”一边嘀咕着，一留衣掀开被子一角，将热乎乎的汤婆子塞进去，又摸索着将之推进绮罗生腿弯。

眼见着绮罗生微皱的眉头立刻舒展下来，舒舒服服将自己再次裹入被子中，闭着眼道：“谢谢大哥，大哥再见。”说完脸往枕头中一埋，又继续睡了过去。

听完逐客令，一留衣又好气又好笑：“你就撵人吧，看待会儿还不是我来叫你！”顺手在绮罗生脑袋上呼噜一把，又掖实了被角，这才离了房间去张罗早饭。

路过意琦行院门口，一留衣与练剑刚回的意琦行正巧打了个照面。眼前剑宿穿着比往日并无不同，只是换了件稍厚实的外褂，看得一留衣啧啧称奇，“这样冷的天，你还不将那夹棉的褂子换上，当真是这俗世霜雪也奈何不了‘尘外孤标’！”

意琦行今日兴致不错，昨夜落的薄雪并未消融，今早又凝了一层霜，挂在树枝上显得十分轻盈，被剑气扫落时“簌簌”之声恍若碎玉。他本身就喜爱空旷悠远之意，清早凉风和着翩然而落的碎雪，更叫他心生舒畅，剑势也比平日轻快几分。当下便回应了一留衣的揶揄，“武者修习须得克服筋骨肌肤之苦，如此小雪便叫你惧寒如此，莫不是于武道不够上心。”

一留衣听罢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罢罢罢，你是伟哉脱俗大剑宿，武道与口舌我都争不过你，还是请你收拾完毕移动尊驾去吃早饭了！”

拍了拍一留衣的肩膀，意琦行刚抬脚准备回房，不料被一留衣一把扯住胳膊拽了回来。“哎呀差点忘了！你赶紧收拾完去把绮罗生叫起来！我去帮着律弹铗准备早饭。”说完，一留衣便风风火火奔去了厨房。

略微收拾了，意琦行慢悠悠踱去绮罗生院内，刚绕过屏风，一抬眼便见床上蓬松松一大团，正是睡得昏天黑地的绮罗生。在床沿寻了个边角坐下，意琦行伸手在被子上拍了两下，还没张口，绮罗生便不耐地嘟囔起来：“一留衣你怎么又来了……”

他一头雪发大半散落在枕头上，下巴偎进被子，偏将鬓发蹭得蓬乱，贪睡模样看得意琦行不觉好笑，于是屈起手指在绮罗生额上不轻不重叩一下，“再睡便是要饿肚子了，到时一留衣律弹铗联手来揪你起床，我可不会帮你半分。”

听闻熟悉嗓音，绮罗生瞬间清醒，一睁眼看见意琦行正坐在床沿，一派大家长来抓包的模样，“哎呀”一声便要翻身坐起。意琦行眼疾手快将他重新摁回枕头：“这么莽撞做什么？昨夜落了雪，冒然掀被可是会着凉。”

绮罗生听他话音并不责怪自己晚起，便也听话缩在被子里笑眯眯道：“劳得剑宿殷勤照拂，真是叫我在被中好生惭愧。”说着，他变戏法似的从被子里掏出个汤婆子递到意琦行手中，眨着眼睛道：“瞧，一留衣给我的，暖和得很呢！”

手中蓦然被塞了个暖烘烘的物件，在这稍显寒意的天气里捧在手心倒也舒适，意琦行看他一副很是得意的样子，面上也显出笑意，“他倒是心疼你。行了，快起来去吃早饭，莫要再贪睡了。”

看着绮罗生乖乖应了，意琦行站起准备离开，临走前看了绮罗生一眼，又指了指自己的侧脸朝他示意。绮罗生一头雾水，意琦行却笑而不语转身走了。

待他爬下床捞了镜子，顿时窘迫起来。正是他压着头发睡太久，侧脸被压出了好些印子，绮罗生哀叹一声将头埋进臂弯胡乱蹭了几下，只觉自己丢人大发。盯着镜中又被蹭乱的刘海，绮罗生安慰自己道：“好歹是意琦行看见，他又不会乱说。若是换了一留衣，只怕现在渊薮上下兄弟全知道了！”这样想着，他转愁为喜，睡饱了精神头又足，高高兴兴自去梳洗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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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22-10-07 1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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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

待到绮罗生踏进院内，律弹铗正往桌子上摆放热气腾腾的早饭。闻着味道，绮罗生嚷着“好香好香”，刚进屋却被摆放碗筷的一留衣拿筷子敲在头顶。绮罗生“哎呦”一声，瞪着眼睛正准备开口，就听一留衣哼道：“舍得起来啦？去，给哥哥们盛饭，不劳动就没饭吃。”

绮罗生不服气地开口：“意琦行也没劳动！”话音未落，一留衣便朝屋外大喊：“意琦行！快来听听！有人嫌你不劳而获呢！”

喊完这一嗓子，便见意琦行一手端一屉汤包走了进来，正挑眉看向他，一留衣也在一旁挤眉弄眼哼笑起来。绮罗生哑口无言，只好冲着一留衣撇嘴，拿起碗走到一旁盛粥去了。

律弹铗是老实人，看了一眼一留衣道：“你怎么又欺负绮罗生”，说着便起身去帮忙。一留衣“啧啧”对着意琦行道：“瞧瞧，都是惯的。”意琦行正往小碟里倒醋，手下动作未停，回道：“那绮罗生被中的汤婆子又是谁送的。”一留衣哽了一下，“我看啊，就你这个老大最是护短！”

四人落了座，一桌饭食勾得人食指大动。吃饭间，一留衣提议今日索性众人都歇息一天不再练功，雪下得突然，渊薮上过冬御寒之物所剩不多，且也到了日常采买的时候，不如今日下山将东西置办齐全，晚上做一顿丰盛菜肴，兄弟们饮酒作乐，权当庆祝今年第一场新雪。

此话一出，几人都觉可行，只是在下山人选上有了分歧。意琦行认为绮罗生惧高，每回上下渊薮总要歇缓片刻，不如让他留下看家。可绮罗生十分不愿，他嘴馋水物，想往河边去寻一篓新鲜河虾，可意琦行晕船，加上他要买雪脯酒，意琦行又不如他熟悉哪家酒味最为纯正，因此坚持要亲自前往。

眼看绮罗生十分坚持，意琦行犹豫片刻，转头询问其余二人意见，没想到他们却与绮罗生达成共识。律弹铗的理由是“剑宿采买轻过程而重结果……嗯，货比三家还是很重要的”，一留衣的理由更为直白，“你又不会讲价！让你去只怕是要浪费一半银钱！这精打细算的事让我来即可，你还是留家里把炭炉什么的找出来擦洗干净。”

于是，律弹铗、一留衣和绮罗生前往采买，意琦行留在渊薮便这样敲定了下来。

　　

　　

渊薮地势险峻高拔，位处群山之间，周遭只有一些山林中的小村，吃食种类并不繁多到能供几人细细挑选。若满足日常之需，仍需到百里开外的城镇去，要在日落前赶回时间稍显仓促。因此，三人用罢早饭，便将擦桌扫地、洗锅刷碗等琐碎活计一股脑全丢给意琦行，一留衣对此美其名曰“消磨时光，体贴生活”，看着面色不虞的意琦行，绮罗生和律弹铗忙偷笑着将人拉走。

赶路时兄弟谈笑戏耍，倒也不觉无聊，只是路途偏远，待到达时镇上早已人声鼎沸，各个商户门前皆熙熙攘攘，想要迅速买完已然毫无可能。三人只好决定分头行动，一留衣负责米面粮油、菜蔬蛋肉之类，律弹铗去买炭火和裘衣等御寒之物，绮罗生则去买兄弟们喜爱的酒水吃食并些他自己属意的零碎物什，商议好后，三人便分开各自忙碌。

绮罗生走在路上，念念有词盘算着，给律弹铗买些干果炒货，平日里他最喜边看书边摸来一二，方能一慰口舌寂寞；一留衣口味重些，便给他买些风干的肉脯、辣渍的香干，供他酒兴上来佐酒；至于意琦行……思索片刻，绮罗生心下便有了决算，意琦行和他一样不喜甜食，他索性按自己的口味挑拣了些如马蹄糕、透花糍、茶酥等清淡精致的糕饼。买完这些，不知哪门子私心，绮罗生念叨着“剑宿么，七修之首，总该是不同的”，毫不客气又拎了两罐上好的茶叶。看着手中大包小包沉甸甸挂在臂上，绮罗生这才心满意足，转而放慢脚步在街上细细闲逛。

　　

　　

这城镇乃是方圆百里最为繁华者，连做带钩、香囊、首饰等这些精巧佩饰的商铺都占了一条街的店面，绮罗生本就喜爱这些，见之品类繁多花样新奇，心内痒痒忍不住想给自己添置个新的扇坠，于是挨家挨铺认真挑选起来。可绮罗生越是兴致高昂，一件件甄选过的扇坠越是不尽人意，不是这块玉纹路颜色略有瑕疵，就是那条穗子上的绳结编法稍显俗气，他一心想求个“完美无缺”，眼见的却是“白璧微瑕”。

费心半晌毫无所获已让绮罗生心生烦躁，提着重物弯腰站立良久，腰背也隐有疲累不适，只好垂头丧气拂袖离开。转身时，绮罗生袍角不慎拂倒桌面上的小架，惊得他慌忙伸手去护，所幸架子只是晃动几下并未歪倒。然而这一倾一回间，架子内侧悬挂的一串坠子却无意滑了出来，瞬时吸引了绮罗生注意。

两组三个铜鎏金的圆珠各自被一块椭圆的纯金瓜珠分割为二一之数，各以两粒细小金珠封底，顶部则各以十数粒珍珠色的米珠凿孔穿以金丝绳连接，最后以简洁的单索花将两组坠珠连为一串。这坠子乍一看款式也并不稀奇，设计上也未有太多巧思，绮罗生却越看越喜爱，觉得这串雕工轻简、配色古朴的坠珠再适合一人不过。

意琦行不喜过多配饰，就连佩剑澡雪也只是简单饰以白绸，虽符合出尘脱俗、疏瀹神气之含义，却也太过素净，而那柄拂尘更是光秃秃，在绮罗生看来，着实不甚美观。这坠子用料不怎昂贵，但色调却和澡雪剑鞘意外地相配，正好拿来坠在拂尘尾端。

绮罗生越发欢喜，几乎已在脑海里将意琦行手持这坠了串珠的拂尘的模样来回过了个遍，当下便叫了老板来包好。临近付钱时，他却不知想到什么稍作停顿，随后有点别扭地把一留衣给的银钱塞回衣袖，掏出自己的荷包来。

“用兄弟的钱，那是算兄弟送的。用我自己的银钱，才算是我送的，两者终归不同！”这样想着，绮罗生更觉得这趟采买着实圆满，甚至有了些意外之喜的味道，当下便脚步轻快地去寻一留衣和律弹铗了。

　　

　　

兄弟三人见了面，各自拎着大包小包早已饥肠辘辘，因想着须尽快返回渊薮，加上一留衣拍着胸膛保证晚上要给大家烤新鲜的鹿肉，于是三人便在路边小摊上草草用了些素面馄饨果腹。待吃完清点东西，绮罗生一拍手懊恼道：“我尚且忘了河虾与雪脯酒！”一留衣一听顿觉头疼，忍不住开始絮叨：“就这么些吃食你能买几个时辰？你可真是来闲逛的么小祖宗！”

绮罗生自觉理亏，但又不想叫买坠珠的事先被意琦行以外的兄弟听了去，只好放软声音道：“我知错了还不行么，买东西都是货比三家，自然要精挑细选……”一留衣敲着他额头哼道：“哎呦，那倒不知我给你的银钱够不够你挑个金馒头回来？”

律弹铗在一旁听他二人斗嘴既无奈也好笑，于是打圆场道：“行了行了，你也莫怪绮罗生。咱们现在赶去尚且不晚，回去路上脚程快些罢了。”幸好那卖雪脯酒的小摊就在江边，离此地并不远，绮罗生一留衣吵吵嚷嚷，律弹铗则挡在中间止不住地划拉开两人，热热闹闹没一会儿也走到了江边。

总归是三人运气好，十分顺利地在江边渔家买了一小篓新鲜的河虾，个个仅约半截小指长，在竹篓里活蹦乱跳。一留衣一看，脑中立刻有了主意，决定晚上一锅宽油炸了，再洒些细盐椒粒，酥脆鲜香正好下酒。绮罗生也颇为上道，买雪脯酒时顺带给一留衣捎了坛烧刀子。律弹铗一看便笑起来：“你瞧，绮罗生心里可不是想着你的！”一留衣虽撇着嘴，可语气却是止不住的快意：“哼！便是拿我的钱给我买酒么！”绮罗生笑眯眯拿着雪脯酒瓶敲他后背：“心意到了就行，何必拘泥形式。”

商量着今晚的饭食，又猜想着意琦行今日不知做了些什么，兄弟三人笑闹着，紧赶慢赶，将将在日头落完时赶回了渊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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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22-10-07 1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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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赶路时尚不明显，到了渊薮立刻便叫人感到比山下村镇要冷上不少，绮罗生恨不得将手和脖子全缩进衣服。三人将一堆东西连提带背进了院，意琦行听见响动，立马从厨房出来帮着卸下整理。

意琦行一靠近，绮罗生便觉出些不同，凑近了些闻，隐约觉得意琦行身上气味与往日不大一样，但一时间也说不出个一二。律弹铗看他皱着眉苦思，也忍不住凑前嗅了一嗅，不确定地发问：“……好像是，嗯，什么花香？”

灵光一闪，绮罗生拍掌道：“是了！这不是我房内皂角的味道吗？可怎么又在你身上？”他满是疑惑，一双莹莹紫眸看向意琦行，反叫意琦行有些心虚了，他轻咳一声刚想开口解释，绮罗生一声“哎呀”打断他，痛心疾首道：“伟哉剑宿，你怎么拿了这一瓶来用！我特意用那么小的白瓷瓶装了，竟也被你找到！”

听到这儿结果已经差不多了，无非是意琦行错拿了绮罗生的皂角，本不是什么大事，可架不住一留衣看热闹不嫌事大，非要装模作样跟着“呔”的一声：“意琦行，你独自摸到小师弟房内摸索，究竟有心或是无意，还不如实相告？”

意琦行错用绮罗生的东西在先，倒不好发作，见一留衣在旁故作严肃实则时刻准备煽风点火看好戏，也冷哼着反呛回去：“那也是我和绮罗生之间的事，与你有何相干？”

至此，只有律弹铗扶额嗟叹：“一留衣、意琦行，你们要不要听听自己说的话有多奇怪……”

　　

　　

七嘴八舌了好一会儿，总算理清了大概。上午三人走后，意琦行便腾出手来找炭炉，擦洗干净后分别移至每人房内，又顺便将院子扫了。炭炉许久未用，搬动擦洗间弄得浑身是灰，意琦行准备沐浴时却发现皂角不够了，可这些零碎杂物平日都是一留衣收存，他也着实记不得放在哪里，于是便去最近的绮罗生院内借来用。可架上瓶瓶罐罐看得他很是迷茫，干脆挑了最小也最普通的白瓷瓶，谁知那瓶正是绮罗生特意买来，等窗前腊梅开放时留着沐浴赏梅的，结果却被全无所知的意琦行拿去用了。

闹了一场乌龙，就算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意琦行也不禁有些面上挂不住，何况旁边还有一留衣使劲儿撺掇：“绮罗生，快！让他赔！”

苦主本人倒是好脾气，笑眯眯看着意琦行：“既然被剑宿无意得去，那也是冥冥造化，这皂角自有它的缘法，我也没什么可惜，再买就是了。”他松口甚快，反倒叫意琦行不好意思起来，正想再表歉意，却听绮罗生话音一转，一双眼盈着笑意望向他，语气轻快：“不过嘛……赔什么，得是由我说了算。”

看他颇有些得意算计的模样，意琦行觉他少年心性十分可爱，也不再扭捏计较什么，含笑开口道：“一切皆由得你。”

二人三言两语便敲定了如何“讨债还债”，一留衣乐得见兄弟和乐，又忍不住逗绮罗生：“这债也讨了，哥哥们辛苦一天，‘有事师弟服其劳’，绮罗生，今天晚饭就交给你吧！”

知他有意逗趣，绮罗生也故意回嘴：“哎呀，君子远庖厨，这等难事，小生实在无能承担，大哥还是另请高明吧。”

一留衣正待开口，意琦行却道：“厨房内蔬果我都已择洗干净，火也生好了，你还是快去免得浪费柴火。”说罢也不管一留衣目瞪口呆，朝着绮罗生后背一拍：“外头跑了一天，去沐浴。”绮罗生一听，立刻喜笑颜开，跟着意琦行转身就走，专捡了今日看到的趣事讲给他听。

看着二人离开的背影，一留衣瞪大眼睛对着律弹铗：“‘君子远庖厨’，那怎么就是我下厨房？”

律弹铗也不多说，扳过一留衣肩膀就将他往厨房推：“哎呀，你是大丈夫、大能人，能者多劳嘛！”又扭头冲着二人喊：“洗完澡就快来轮换着看火！我也想过个水呢！”

眼看绮罗生挥了挥手示意，律弹铗倚着墙，双手抱臂看一留衣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在灶台间忙活，又想起意琦行和绮罗生适才相携而去的身影。生活虽是日复一日不见特别，可兄弟作陪，倒时时生出些平静又满足的安心快乐。突然，他一扭头，就听见一留衣拿着铲子将锅边敲得“铛铛”响，“那两人一唱一和也就罢了，连你也当起甩手掌柜么！快来帮忙！”律弹铗急忙应了，和一留衣十分默契地忙碌起来。

　　

　

折腾了快一个时辰，四个人总算张罗好了晚饭，又将桌椅抬至院内，架起火炉铁网准备烤肉。新鲜的鹿肉切成薄溜溜一片一片，被一留衣摊在网上滋滋冒油，略微炙烤，红肉便成了焦褐色，洒上粗盐，便是说不出的美味。

烤好的肉片最先放在了绮罗生面前，原因无他，这肉是绮罗生一手快刀片出来的。一刻钟前，他一边刀光翻飞一边往盘内码着切好的肉片，其余三人就在旁边抱手点评。

律弹铗：“嗯……稍微切大些，满满一口肉才过瘾。”

一留衣：“诶诶诶下刀斜一点儿，肥瘦相间！”

待到意琦行，看着绮罗生斜眼瞪过来，颇有些威胁之意，忍笑开口道：“兄弟刀法当世无双，个中滋味，非常人可品也！”

于是此时，绮罗生提箸挟了片肉，在律弹铗与一留衣面前转过一圈，然后手腕一翻，那肉便稳稳落在意琦行碗中，他面上带笑一片真诚，语气却带了十分的作弄：“这个中滋味呀，‘慧眼’不可见，‘常人’不可品呢！”看意琦行毫不犹豫吃了肉，一留衣立刻放下铁叉，用沾了油的手指作势去拉绮罗生洁白如云的衣袍：“好你个白毛小狐狸！只会拿我寻开心！”律弹铗只笑不语，十分自觉接过铁叉继续给炉上的鹿肉翻面。

桌椅间空间本就不大，意琦行一看绮罗生缩着身子往后闪躲，急忙伸手去拦一留衣，绮罗生却眼疾手快从他背后探出身来，准确无误地将肉片各自塞入一留衣与律弹铗口中，然后笑道：“这无双滋味，你我兄弟皆已尝过，可见武道七修都是高人、奇人、出尘人了！”

这名号连番扣下，一留衣哭笑不得：“瞧瞧，都是意琦行惯出来的伶牙俐齿！”

这话讲得如同他是个顽皮稚童，一股不愿被看轻的莫名情愫涌上心头，绮罗生有些不服气正想开口，只听意琦行笑道：“绮罗生又不是初来渊薮的孩童，你自己说他不过，反倒怪起我在兄弟间偏心了。”

听了这话，绮罗生那点别扭心思也不见了，仿佛被捋着脊背顺毛舒服的小兽，浑身上下都畅快起来。意琦行未把我当作没长大的孩子，我是他平辈论交的兄弟呢。这般想着，他又站起身，跑去长桌另一边美滋滋地去捏那炸得金黄焦脆的河虾吃去了。

　　

　　

四人吃吃喝喝好不快乐，一留衣对于饮食之道颇为上心，外皮酥脆洒满芝麻、内里软和的饼子，一刀划开满满地塞些现烤的鹿肉进去，油脂浸润后的面饼更添风味，一口咬下，香得叫人差点咬着舌头，连意琦行也没忍住多吃了半个。至于意琦行下午收拾出来的山菌野菜，律弹铗嫌分开处理太过麻烦，直接一股脑扔进砂锅煨了汤。此时滚烫一罐被意琦行端出，点上几滴香油，四人各分一碗，清淡鲜香颇为解腻，一口下肚顿觉腹内温热。

绮罗生吃一口菌子便要夹起问意琦行一句“这是什么种类”，起初意琦行还认真回答，可他有关山味野物的知识储备着实不多，两三次后即显支绌，犹豫间瞧出绮罗生是存心玩乐，便也随着他去。直到律弹铗看不过绮罗生使坏，无奈笑道：“你也莫要为难剑宿，下回要你‘解鹿’，你若说不出该从何处下刀，哥哥们便要在功课上考校你了！”绮罗生这才见好就收，老老实实对付面前一碗汤去。　　

有肉无酒未免寂寞，一留衣早已开了烧刀子，给自己斟上满满一大碗，一次捏三四个河虾嚼了，再来一口辛辣冲鼻的烈酒，只大叫着“痛快”，又拉着律弹铗同饮。意琦行酒不多饮，当然兄弟们也都知道，实质原因是他酒量最差，烧刀子这样一入喉便全身发热的烈酒，他只饮了一碗。绮罗生人不可貌相，酒量倒是不错，可他钟爱雪脯清冽透凉、后味回甘的口感，一留衣却不喜这甜滋滋的酒味。况且绮罗生又存了点小心思，想着同意琦行赏月对饮时，将今日买来的意外之喜送出，因此只将那烧刀子浅浅喝了个碗底，便缩在椅子上捧着一杯消食解腻的茶慢慢啜饮，顺便看律弹铗和一留衣划拳，再捣乱似的瞎喊两声，那边立刻传来一留衣的怒吼，“意琦行你就不能管管他！”，以及律弹铗的长笑，“一留衣你又输了！”

不知不觉，一顿饭快吃到月上中天，空中不知何时又飘起了小雪。也许是许久未曾这样同兄弟们纵情欢娱，也许是绮罗生前些日子刀法又有增进，一留衣今日兴致甚高，喝得又多又急，此时已是醉态明显。律弹铗和他住得近，便自告奋勇搀扶着他回房休息。意琦行与绮罗生则动手收拾起饭后残局，两个人一起，刷锅洗碗这等琐事也不再令人烦躁，你刷洗我擦拭，虽无言语交流，也别有一番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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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樓發表於: 2022-10-07 19:12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肆

直到两个人将厨房都收拾齐整，那装于锦囊的坠子仍在绮罗生心口处揣着，他依然磨磨蹭蹭不知如何开口。直说“意琦行我有东西要送你”显得唐突，若等到明日再送，他自己辗转期待半天的心思好像又漏了气似的索然无味。

意琦行在一旁，却没注意绮罗生心里正百转千回地计较着，他净完手正找干净的布巾擦拭，随口道：“外头落了雪，你不是之前说你窗前梅花须得趁着雪色方显殊艳，正巧你屋内炭火也燃着，便拿着雪脯回去细饮吧。”

正愁找不到时机，听意琦行主动开口，绮罗生立刻喜道：“确是这个道理！一人独饮未免无趣，小生有意邀请有缘人前往寒舍以品雪月梅香，不知面前这位七修之首、伟哉剑宿可否赏光？”

他心意恳切，却拿捏出一副与外人周旋客套的腔调，意琦行哼笑一声，在绮罗生后脑轻拍一下：“废言忒多”，拎起酒瓶拂袖便走，反客为主且一派坦荡。

心愿达成，欣喜之余稍一发愣，意琦行身影已至院门，回过神来，绮罗生边嚷着“拍头要长不高了！”，边快走两步高高兴兴地跟了上去。

　　

仅从厨房走来这一小段路的功夫，雪势又紧了些，于是绮罗生又拖着意琦行去取了律弹铗新买的厚实披风。意琦行不觉寒冷，可拗不过绮罗生诸如“天冷风寒万一着凉”“身体非铁打哪能不添衣”之类的理由，只好由着他去。待绮罗生遂了心意，意琦行后知后觉反应出来他那点小心思，未加思索便问：“莫不是你想看那披风在我身上是何模样？”

说不出口的心思被意琦行直直点破，绮罗生不由噎住，被意琦行的直白弄得手足无措，嘴上仍然尴尬逞强：“……我是想看看律弹铗眼光如何！若是不合身便趁早拿去换了！”这样说着，他面皮仍微微发热。

看他模样不甚自在，意琦行适才觉出刚才一时口快之语不甚妥当，显得他自视甚高不说，还叫绮罗生难堪。想要解释一二，可侧目看见绮罗生面上那不知为何而生的一点薄红，心里也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再开口倒欲盖弥彰，只好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绮罗生屋内生了炭火，暖融融的。两人在榻上对坐，绮罗生一番忙碌，翻找出两只白玉单耳杯来，杯身呈梅花状，单耳雕刻成痩骨梅枝，小巧玲珑的一只托在掌心，仿佛白梅一朵。绮罗生侧身靠在软垫上，动作轻巧地向杯中倾酒，他本就喜爱这些风雅趣物，如今又同亲近之人对饮，更是意趣盎然，细细将他选出这两只玉杯盛酒的缘由讲给意琦行听。

意琦行对此一窍不通，只不过看一眼新鲜，倒不会主动了解尝试。眼下，听绮罗生嗓音轻缓，娓娓道来，才知其中大有讲究，不由也单臂倚桌听得出神，不时问上一两句，绮罗生便耐心回答。

两人就着烛影摇曳，谈笑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绮罗生笑着将掌心的小杯递到意琦行面前，脸上显出一点献宝似的神色：“说了许久，请剑宿饮了这一杯罢。”

精巧的玉杯触手温热，想是绮罗生掌心温度所暖。意琦行低头，洁白莹润的杯中盛着清冽酒液，微微晃荡间，恰似枝头白梅含露摇碎一盏月光，果真如绮罗生所言，别有一番情致。举杯饮下，酒液微凉却不至冰口，原来绮罗生一直托盏也暗藏温酒之意，意琦行心中倍感熨帖，取了另一杯握在掌中，片刻后如法炮制递给绮罗生：“知你有心。”

　　

　　

来回对饮间，两瓶酒已快要见底，酒兴不减反增，两人谈天论地，正议论七修各部武学之妙，绮罗生却不知何时闭口不言，眼神纠结，看得意琦行分外迷惑，指叩桌面轻唤：“绮罗生？”

这一声似乎帮他定了决心，绮罗生长出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个锦囊，迎着意琦行略显不解的目光直直递到他面前，大有“你不接着我便不收手”的架势：“……意琦行，你打开看看。”

看他模样十分坚持，这锦囊也无甚特别，意琦行猜不出绮罗生究竟何意，便按着他的意思打开，一串坠珠安静躺在掌心。这珠子颜色古朴厚重，款式简单不张扬，倒和他衣物佩饰十分相配。他心下了然，便抬眸看向绮罗生。

绮罗生自意琦行打开锦囊，眼神便恨不得钉在他身上，意琦行不言语也不作反应，看得他心里不由慌张，开口声音也有些急切：“怎么，你不喜欢吗？”

对面人小心翼翼也不敢多言的模样，意琦行看了心里顿时柔软，知道这是绮罗生一番殷殷心意，哪里舍得拂他好心，面上忍不住泄出一点笑意，道：“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你不喜欢吗？”绮罗生颇为执着地再次确认，又仓促回他提问：“哎呀当然是我送你的，意琦行，你是不是不喜欢啊？”

眼看着绮罗生双手抚桌，焦急万分等他一句回应，平日里一双顾盼灵动的眼睛现在含着藏不住的忐忑与委屈望过来，一片纯然赤子心性叫意琦行感怀非常。他眼神温和回望过去，坦然相告：“我很喜欢。”

绮罗生明显松了口气，脸上这才露出些含笑模样，意琦行看在眼内，蓦然心中一动，手上反应更比心中所想快上一步。他伸手覆在绮罗生手背上，稍稍使劲按了按，仿佛是叫他安心，另一只托着坠子的手又向前递了半分，好似某种很坚定的证明，随即开口重复道：“我很喜欢，知你有心。”

　　

　　

意琦行望过来时，纱灯内的烛花恰巧爆出一声轻响，摇晃的烛光将他面容照得不甚分明，可那双欺霜傲雪的眼睛，在跳跃的光影里反而显出一种难得的沉静温和的味道。只是被这双眼睛静静注视着，好像就令绮罗生笃定，意琦行也将他格外放在心里。手背掌心相贴，属于意琦行的温度沿着贴合的皮肤传来，一点点暖到了心底。于是，绮罗生浑身松懈下来，托腮含笑，另一只手翻掌向上，和意琦行掌心贴合，又玩闹似的轻晃两下，示意着他的心意自己也了然于胸。

方才，意琦行眼神叫绮罗生怔愣片刻，殊不知意琦行也因他欣然一笑和无意识的亲昵动作稍稍失神，一丝莫名情愫稍纵即逝，快得意琦行不及细想分明。这时，绮罗生又轻轻晃了晃交握的手掌，问道：“既然你也属意，要不要我这就给你挂上？”

意琦行当然允准，“那便辛苦你好人做尽了。”

这边刚说完，绮罗生便手脚麻利爬下小榻，趿拉着靴子将架子上的拂尘澡雪一同取来，对着烛火仔仔细细将坠子扣在拂尘底端。做完这一切，他又将酒瓶玉杯都推至桌子内侧，澡雪和拂尘一上一下横放桌面，语气里满是欢喜与得意：“瞧瞧，我第一眼便知，肯定与你相配！”

意琦行也很是满意，将坠子里的金珠捏在指尖摩挲着，笑道：“这样的精细物件果然非你不可！换我去，倒是手足无措了。”面前，绮罗生又摸着拂尘与澡雪看了又看，眼神生动灵巧，里头的欣喜让意琦行的心也跟着热起来。其实，他哪里在乎拂尘有无装饰，只是绮罗生对这细枝末节也惦念记挂，一片赤子情意深重可感，叫他如何不万般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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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樓發表於: 2022-10-07 1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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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

炭火燃了好一会儿，屋内早已不见丝毫寒意，且酒劲催发，烘得面颊身上暖烘烘的。二人又在榻上一方狭小空间对坐，此时，意琦行身上那股极清淡的梅香幽幽萦绕在鼻尖，绮罗生吐息间，不经意便嗅得若有若无的清冷香气。

意琦行平日里对沉檀焚香这些雅道毫无所知，更不用提让他花费数个时辰细细品香，在他眼中，这功夫倒不如去练剑来得痛快。于是，他身上不佩香囊，屋内不设焚香器具，连沐浴的皂角澡豆之类，也是捡那最为普通、无甚气味的来用。

因此，闻着意琦行周身有这样一丝清幽浅香，倒叫绮罗生倍感新奇，也不管正主本人意愿，便在头脑里自顾自地盘算着。从“要不要旁敲侧击给意琦行讲些制香调香的趣味”“或许下次下山调配香料时拉上意琦行一起”，十分迅速自然地跳跃到“多买几种让意琦行自行挑选，不中意的便扔到渊薮书房燃着去”。

绮罗生神游四方，意琦行不知他活泛心思，看他一副专注模样，只得又叩叩桌面示意他回神。

仅这一会儿，绮罗生便已规划好要给意琦行屋内摆设什么样的香炉了。不能太显眼，置在意琦行看书的案边就好；至于材质，石头太过笨重，玉质的用久了底部恐有裂纹，瓷器又过于普通，还是红木座错金银的铜炉别致些，最好炉钮是镂刻成灵芝或梅花纹样的青白玉……他想得入迷，恨不得一气呵成现在就动身挑选，幸好意琦行将他信马由缰的神思唤了回来。

回过神，意琦行正微微挑眉看他：“想到什么如此专注？”

绮罗生自觉想实现他心内的一番大计来日方长，况且他一厢情愿自顾自想这许久，意琦行也未必乐意随他折腾，便将一腔心思按下，十分随意地将散在肩侧的长发拨至脑后，换了话题道：“意琦行，我想出去赏雪赏梅。”

意琦行将窗推出个小缝，外面，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落在雪地梅影，确实令人心动。绮罗生在旁探头一瞥，立刻不管不顾裹了外衣就要出门，还未下榻便被意琦行拉了回来，“酒酣耳热，穿上披风再去。”

绮罗生并不反驳，十分乖觉翻出一件狐白裘穿戴整齐，又抱着一件银线绣鹤纹的花白披风塞给意琦行，笑道：“有来有往！”

衣物递到手中，哪有不穿的道理。意琦行干净利落换上，他本就肤白，长睫半掩了欺霜傲雪的双眸，面上不展露多余神情时便显得冷淡孤傲，这披风也被他穿出三分出尘逸世之态。旁人看了，定觉他冰冷漠然难以接近，绮罗生却一拍手道：“好看！”又上下打量一遍，将拂尘澡雪一并递来。看他怀中抱剑手执拂尘，绮罗生满意赞叹：“对了，这样才是尘外孤标、剑道超绝的七修剑宿！”

意琦行并不扭捏，坦荡收下赞美，显然对律弹铗买来的新衣很是满意，开口道：“甚为合身，此回是律弹铗费心了。”

“是啦！这颜色着实衬你，”绮罗生正笑着将他披风上些许褶皱抹平，“不过嘛……要我说，还是剑宿气度非凡，反叫衣物平添光彩了！”

　　

　　

二人穿好御寒衣物，相携出门时，已是月上中天。扑面而来的寒气将酒意倦气吹散大半，叫人登时神清气爽。

今夜天公作美，月亮格外饱满，在天空满满挂了一轮。寒山雪月，清波流光，衬得天地旷远空寂，一方庭院倒似仙居阆苑，有了些“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味道来。

寂寂夜色下，两人并肩慢慢踱至梅树旁，绮罗生寻了个光亮清明的地方，拍着意琦行臂弯示意他站来自己身侧。

此时寒气正盛，恰是新梅夭夭吐艳之刻，虽不至满枝殊色，可从诸多花苞中，偶然瞧见零星几朵已臻全开的梅花，反而增添不少趣味。

一场雪落，层叠花瓣中，芳蕊缀着碎雪，远些看来是玉叶琼枝点朱色一抹，俯身近赏又是胭脂染雪、绛蜡笼玉。这株梅树是绮罗生精心挑选的品种，花色鲜妍灼目，冷香扑面，不由叫人心生喜爱。那梅花被月色照着，光亮处愈发红艳动人，阴影处依稀不甚分明，惹人猜怜更显风情。

霜月、玉雪、红梅、瘦枝，越发衬出花朵天真颜色。绮罗生越看越欢喜，不愿坏这无声静赏气氛，心中万般又忍不住倾吐，于是将声音放得轻缓柔和，同意琦行讲起往日照料培植的琐事，又说了些类于“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的品鉴玩赏之技巧。

他嗓音本就温润清亮，缓音低语时如细水蜿蜒流入心间。意琦行略微侧身，听绮罗生在耳畔三言两语便将那繁复枯燥的沃土修枝讲得活泼生动，也生出些好奇心思，捡了自己感兴趣的问上一二。两人言语来回，伴着寒梅夜雪，非但不觉寂寞无趣，反而更耽室外一派清绝光景，将小半时辰都消磨在这一树红梅前。

　　

　　

夜风渐起，天上又隐约飘了雪沫，意琦行担心绮罗生着凉，刚开口要他回屋，绮罗生却颇为坚决地拒绝道：“乘兴而来，兴尽而归，如今我兴致正好，剑宿怎么却当那不解风情之人，要我扫兴？”他一边说，一边又将裘衣领口处的抽绳系紧，顿时小半张脸偎进白绒绒一圈皮毛里，哪有什么惧寒模样。

意琦行见状，着实拿他没法，无奈道：“也罢，倒是我刻板无趣，坏你一番雅兴了。”

听他这样说，绮罗生眼神一动，好像想到什么，立刻开口接道：“是啦，你错拿我的皂角在先，又断我兴味，是不是该罚？”

“嗯？那你说要如何？”意琦行看绮罗生眸中狡黠，便顺着他的话意往下询问。

“你瞧，这梅雪清绝，孤光照眼，确有无边风韵。可细品半晌，我却嫌其阒然有余而灵动不足。不知能否请剑宿一展剑中造诣，为此情此景再添沛然精神？”

此言一出，意琦行欣然允诺：“若能为兄弟再续雅兴，有何不可？”

绮罗生顿时面露喜悦，下一刻却被兜头罩了件披风，定睛一看，正是意琦行身上那件。

将披风系好，一抬眼便看到绮罗生一脸气闷，意琦行安抚道：“我行剑大开大合，背脊发汗并不会冷。夜风又起，你静立原地却可能受寒”，说话间又将拂尘递到他手中，“还要劳你保管了。”

知晓意琦行关心之意，绮罗生仍忍不住在心内小声哼道：“我好手好脚，又不是三岁稚童，哪有替平辈兄弟穿衣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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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樓發表於: 2022-10-07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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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至院内开阔处，意琦行双手背后，不怒自威，颇有一代剑道宗师气度。随即，他敛息沉气，聚神定心，周遭气氛随之一滞，绮罗生本立于檐下，也顿生压逼之感。

下一刻，意琦行扬手翻袖一振，只听乍然一声清脆剑鸣。澡雪入手，意琦行转身回肘，剑芒立现，一片霜雪似的剑光裹挟宏大气劲，顷刻间在地上铺卷荡开。

意琦行的剑路像极了他的人，浩然凛冽，睥睨千秋，收纳山河天地，气势万千。一式将尽，只见澡雪剑锋蓦然一转，竟是当空斩下，平地卷飞沙，风中振飘蓬，七分果决三分冷厉，在一方小院内施展竟有裂峰断崖之势。

同为武道七修，绮罗生虽不习剑，却也能从意琦行剑路感受到相同的武者豪迈气度，他目光跟随意琦行身形而动，心中已是隐隐勾勒出自己刀式。日前他习刀虽大有进益，可总觉尚囿于一步才称完美，眼下观意琦行剑路，好似抓住一点隐约灵识。

绮罗生正苦思之时，却见意琦行猛踏一步，提气凝元，并指擦过剑身，澡雪剑刃单薄，真气灌入顿时铮鸣不已。一剑破空，随即剑落如雨，朗月映着霜刃寒光，又被绵密剑气割裂，散作无数银辉点缀漫天碎星。绮罗生入眼所见，恰如星斗倒洒，尽是一片琳琅清光。

此时，意琦行运剑不再似方才一招力道万钧，他剑势越走越快，如疾风骤雨，剑啸声也非碎玉断金，渐渐如挑弦急促。夜空浩渺，他的脚步不见半分停缓，挪转腾移，剑行钩锁相连不绝之势，尽泄胸中一腔热血快意，恍若许多年前初入武道时的纯然心性。

澡雪一声锐鸣，绮罗生猛一抬头，宛如点霜落雪的剑光织就一片银白剑网，意琦行突然收势，立刻反手屈指敲在刃尖，瞬时一股浑厚内力再注剑身。拂袖扬剑，意琦行眉目凛冽，一声轻喝，当空一剑斜劈而下撕裂夜风，又趁势横扫，夹带吞吐日月之势，凝作一道银芒，破开身遭如樊笼般的剑气。

剑招尽处，宛若天光乍破，炫目生辉。绮罗生拂袖化去剑气余韵，起身迎向意琦行，抚掌赞叹道：“尘外孤标之剑，当称绝代。”

意琦行收拢澡雪入鞘，闻言笑答：“哈，这声‘绝代’我便应下了。”

“剑宿能为叫绮罗生惊叹，”绮罗生也挑眉含笑，“我倒开始担忧，我之刀法何时可堪剑宿入眼了。”

“若你的刀不值得我瞩目，恐怕武道七修刀修一位便要空缺至今，”意琦行伸手掸去绮罗生肩上些微碎雪，直视着他的双眼郑重道：“不论多久，我都等着与你刀剑相交之时。”

　　

　　

兴尽于此，两人重新回到屋内坐下，绮罗生便喊着口渴要去煮茶来喝。烧水尚需些功夫，幸好壶中还有些温热白水，两人且分着喝了稍作润喉。白日里刚买的茶叶刚好有了用途，泡茶这事向来是绮罗生动手。他动作熟练，往玉磨里加了茶叶细细地碾，再用小勺分别盛到两只青花白釉碗里，随后用热水烫了，便得一碗鲜亮茶汤。

许是口渴，绮罗生倒饮得快了些，一碗茶没了大半，又将半壶水搁在炉上煮。意琦行坐他对面，只慢慢啜饮些许，便将茶碗捧在掌心暖着。

腹内有了温热茶水，又依偎在火炉之旁，绮罗生不知不觉有了困意，竟枕着手臂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平日里这个时候绮罗生早该睡下，今日劳累一天，也着实疲倦。思及此，意琦行也不打算叫醒他，轻轻挪开他虚握着茶碗的手指，干脆起身将他抱起，动作轻柔地替他宽了外袍，再将人小心放进被里，整个过程绮罗生一丝声响也无，一副酣然入梦的模样。

弯腰掖实了边缘被角，隔着屏风，影影绰绰的烛光映在绮罗生面上，他容貌秀丽，睡颜安然，和白日里神采飞扬的模样截然不同。意琦行看了一会儿，脑中无端浮现“酒晕无端上玉肌”一句，这话着实轻浮了些，意琦行也登时惊觉，对着同修兄弟生此无心之语甚为不妥，心中惊恼自己怎会如此言语不慎。暗道声“失言”，他转身而出，将那桌上放冷的茶水一饮而尽，便匆匆回了自己房内。

　　

　　

第二日清晨，一留衣照例喊醒绮罗生，兄弟四人一如往常般围坐着用起早饭。一留衣眼神不住地在意琦行与绮罗生之间打量，最后将目光定在绮罗生身上，开口问道：“我早上在院内，看你窗前梅花散了些花瓣在土里，若是风吹倒也罢了，可我瞧着……”他故意拖长话音，又将眼神落在意琦行身上：“这花瓣上残留的剑气，怎么格外眼熟呢？”

这话一出，绮罗生一口白粥噎在喉中，意琦行举箸的手也一僵。一留衣故作不满地哼道：“什么事不能兄弟同为，偏得是你二人一起？快些交代清楚，要不我和律弹铗可是不依。”

二人对视一眼，面上都稍有尴尬。意琦行因昨晚那句无心之语，今日看见绮罗生仍不大自在；而绮罗生还没将买那坠子的事说与一留衣与律弹铗。静默片刻，到底绮罗生年纪小面皮薄，略定了心神，也有模有样哼道：“我邀意琦行赏梅赏月，倒是你早早醉得不省人事，我如何叫你？”

一留衣不依不饶继续逗他：“那你俩怎么不叫律弹铗？”

听了这话，本在专注于饭食的律弹铗却抬起头来，十分有默契地同意琦行、绮罗生二人相视一笑，随即看向一留衣：“你倒还好意思提！你醉成那副模样，前后不是我搀你进屋、替你打点？要我说，兄弟中便是你欠我良多，不如一会儿这洗锅刷碗的活计，便由你来罢。”

话音刚落，绮罗生“噗”一下笑出声来，意琦行也带着笑意点头赞同，只余一留衣叫着“不公平”，一顿早饭就这么热热闹闹过去了。

　　

　　

到了日常习武修行时，一留衣硬是拉上律弹铗，非要同绮罗生走上几招，说是要找回早饭时失的面子。绮罗生哪里肯让，当即便应下，意琦行也有心试探绮罗生习刀进程，于是，一场比试索性变成了众人对小师弟的功课考校。

对面的一留衣与律弹铗已跃跃欲试，这边，绮罗生将头发束成高挑利落的马尾，边拭刀边对意琦行道：“意琦行，若是我输了，你会不会觉得我技不如人，枉称七修刀修？”

意琦行在他脑后拍了一记：“哪里的话，尽心便可，武道一途漫长，你不必拘于一时输赢。”

“没错，我会一直努力习刀，”绮罗生收拾完，笑着应答：“总有一日，我会与你比肩，必将刀剑之名奏响天下！”说罢，他刀尖一抖，纵身迎上兄弟二人横扫而来的长戟与袖箭。

意琦行站在一旁，看绮罗生身形灵快轻盈，雪一般明艳的刀光恣意泼洒，他耳边又响起绮罗生方才的承诺。眼前雪白身影意气风发，行刀时百般变化，已隐隐可见往后惊艳武林的无双姿态。

想到这里，意琦行面上也不由露出笑意。七修兄弟，各有能为，武道之途漫漫而不知终点，幸好身旁有人比肩，于是，来日前行的每一刻，都是同去同归、并行无悔的好时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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