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9【羽慕】【现代】为人师表（更新至38L，91节）| 布布文學 - 三十六雨布袋戲同人論壇

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11.29【羽慕】【现代】为人师表（更新至38L，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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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糖海藻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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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1)

20樓發表於: 2020-08-30 20:17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78）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在期末考正式开始的那天下了起来，比起原本预告的时间整整推迟了一周，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它下得比这个城市往常经历的任何一场雪都要大，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天地就变成了一片纯白。

慕少艾拉开窗帘看到漫天地的白色就下意识就抖了抖，但与此同时升腾起的还有一种非常幼稚的兴奋感。所以即使畏寒，他还是坚定地推开了窗户。雪花争先恐后地往他脸上扑，落在他的眼角眉梢，再融化成小小的水滴。他觉得新奇，伸出手去接，可惜雪花颗粒在沾惹到他体温的那刻就迅速地消失了，手上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留下。

在窗边吹了一小时的风雪，彻底被冻清醒了之后他才慢腾腾地走进浴室洗漱。今早他必须提前赶到学校，因为他也是监考官之一。

穿好自己的羽绒服，慕少艾看到手机窜进来一条信息，来信人是谈无欲，是在告诉他不要迟到，还有早会要开，同时还好心提醒到路上已经结了冰，小心慢行。

他哈哈笑了两声，回了一句“师弟着实贤惠”后满意地把手机塞进了口袋里，不再去管手机滴滴不停传递来谈无欲的怒骂。

脚步刚要踏出玄关，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又折回了卧室里，半分钟之后他拎着一个包装妥当的灰白色袋子走出了门。

学校对期末考还是极其重视的，从高一到高三的所有老师都严阵以待，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年级组开完了校长开，慕少艾撕下会议记录折出的千纸鹤也越变越多，今早的会议把监考注意说完，他终于用掉了素还真发的一叠信纸的最后一页。

“你不要不在意。”

散了会，素还真慢了几步走到慕少艾身边对他道：“现在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聪明，花招也一个比一个多，就算只是期末考，也总有用各种法子作弊的。他们小不懂事，就得我们看着他们做事，绝不能姑息。”

“知道知道。”慕少艾冲他拜了拜：“我说素组长，你这话我都听了一个多星期了，我必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看着这帮小兔崽子，哪只手作弊我让他们留下哪只手。”

“嚯，你是在西苗当黑社会吗？”谈无欲凉凉地插了一句嘴。

慕少艾闻言撇撇嘴，收回了自己的姿势：“那也说不准。那里没有冬天，夏天又湿热得不行，占到全年的三分之二，到处都是稀奇古怪的爬行动物，呆久了多半是要变态的，可比黑社会严重多了。不如这里，四季分明，还有雪可以看。我今早来的时候还特意去操场转了转，漂亮。”

“怪不得你今天没有迟到，合着是为了看雪。”素还真笑了笑：“不过还是要小心点身体，过两天化雪的时候特别冷，我看你这衣服也不御寒，再买几件吧，过年那时候肯定更冷。”

慕少艾身上穿着的羽绒服虽然又厚又重，但羽绒服里面却只穿了件薄薄的毛衣，轻薄透气的杏色毛衣看起来柔软舒适，只是会让看到的人都不禁为它的保暖性能打个问号。

“我这羽绒服已经很强大了。”慕少艾抬起自己的手臂把衣服的logo给他看：“名牌。里面不用穿太厚，在外面我又不会拉开拉链，现在哪里没有暖气，穿太多太闷了。”

闲聊间耳边传来一阵铃响，是霹中的早自习铃。虽然今天考试并不以它为准，慕少艾还是和素还真他们一起转过头朝教学楼下面看了看，学生们三五成群或从宿舍的位置过来，或从校门口的方向过来，目之所及无一例外都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绒绒的围巾。

慕少艾想起了被自己放在办公室的袋子，拽了拽素还真的衣服，低声对他道：“你要是现在没什么事，就跟我去趟办公室，有个东西得拜托给你。”

素还真挑了挑眉毛，略带好奇的“嗯？”了一声。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都已经出去了，慕少艾把袋子从自己的办公桌下拿出来递到素还真手上，理直气壮道：“这个你帮我转交给羽人非獍吧。”

和羽人非獍分开得突然，之后虽然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但似乎谁也没有主动破冰的念头，加之他这段时间工作上的事情很多，羽人非獍下课之后又总是神出鬼没，羽绒服买了好几天，但始终没有被他送到需要的人手上。

素还真接过袋子，看清了上面的标签后才无奈道：“羽绒服？你之前问我在哪里给续缘买衣服就是为了这个呀。这是好事，你为什么不自己送给他。我说慕少艾，你越来越有老师的样子了。”

慕少艾假笑了两声，自动忽略了素还真后面一句话：“你给他就好，也不用特别说什么，如果他不问，也不用说是我给的。”

“嗯？”素还真一脸探询地看着他。

“羽人心气高，你说了他就不收了。”慕少艾一脸诚恳，素还真却只当他是扯淡，直白道：“难道不是羽人心气高，你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他更不会收吗？虽然就我个人来说对他一直都有关注，但也没有哪次关注到给他买名牌羽绒服的地步上，这东西你送过去肯定比我送合适。”

慕少艾啧了一声：“托付给你自然有我的道理，大不了之后请你吃饭。教室里没有空调，你再不给他送去他都考不好试，关爱学生的素老师肯定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素还真摇了摇头：“我送过去自然是没问题，就是我觉得他不会收。”

“如果他要是不收，你就说这是我给的，他要是还不收，你就说慕少艾觉得承了你的情，无论如何也要还上点什么聊表心意。”慕少艾一边说着一边拿自己的水杯接了杯热水暖手，接完回来也不管素还真对他最后一句话的疑问，就推搡他道：“别问了，都要开考了，你相信我，你只要这么说他肯定会收下的。”

是的，肯定会收下的，就是心里肯定别扭得要死，肯定之后跑过来皱着眉头抿着嘴跟他说我什么都不要。

想象间羽人非獍那张愁云惨淡的俊脸似乎都已经浮现在了眼前。慕少艾暗叹了一口气。这句话虽然会让羽人非獍生气，但他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或许羽人非獍不会意识到这句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可他却觉得这话里有他的真心实意。

“刚才说我监考哪个考场来着？”为了换个话题转移一下素还真的注意力，慕少艾忙截住素还真想要询问的话头问道，但没想到话一出口就被怼了一番。

“……合着刚才会开了半天你是真的一个字都没听到啊，慕少艾，你在大学好歹是顶着神童的名号。”素还真对他也确实无奈：“你去16班，16考场。”

“哎呀呀，能不能别提神童两个字。太土了太土了。你就当我伤仲永了行吗谈老师？”慕少艾连忙退了两步：“我为什么是16考场，那不是差生的天堂吗？按你的说法这群瓜娃子不得上了天？”

“你觉得就你这个注意力，有可能被安排到好差事吗？”素还真哈哈笑了两声：“不过确实不是针对你，新老师第一年都是要去最后一个考场的，你下学期好好干我或许会考虑让你参加公平的抓阄活动。”

“哎呀呀，素还真啊素还真，我看你就是对我有意见，好嘛，最后一个考场就最后一个考场，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血流成河。”慕少艾眯起眼睛阴恻恻地说到。

“呼呼……”素还真瞥了他一眼，摇着手里的袋子模仿着他的口气道：“我劝你不要威胁我，毕竟现在’人质’在我手上。”

16考场是最后一个考场，对于按成绩排考场顺序的霹中来说，这里确实聚集了末班车的全体乘客，不过大概是对自己的成绩都太过有数，他们也早已放弃了作弊，其中的大多数人都是开考铃一打，就闷头开始睡觉，更有几个玩心大的，憋过了半小时之后就交卷走人了，整张试卷里只填了名字。

考场里被安排了三个新人老师，慕少艾是其中之一，但他看了一个小时也有点无聊了，跟另外两位打了招呼就悄悄出门在走廊上逛了逛。

一层十间教室，头部兵全在他头上那层，这层楼都是成绩中下程度的学生，霹中的考试模式和他当年上高中时差不多，只不过他那时候也没机会看看后几个考场的风景如何或者说他根本没在高中待上多长的时间。

从小学跳到初中，再跳到高中，从参加全国竞赛到顺利进入旁人梦寐以求的实验室。

朱痕染迹说他来当高中老师未必是没有道理，他深以为然。如果当初没有因为高一参加竞赛而进入霹大、进入实验室，现在的慕少艾应该会比现在过得更好一些，至少可能会过得更好一些。

但是。

他在10考场后门站定，听到老师正在训斥着什么，玻璃窗里看到一个男孩垂着头站着，眼泪挂了满脸。

但是即使只是假设，它的概率也低到微乎其微。

男孩被赶了出来，手里握着皱巴巴的卷子对着老师说：“老师，我知道错了，我下次不会了！”

他哭得很伤心，巨大的悲伤从喉头涌出来，似乎快要让他不能呼吸。

男老师失望地摆了摆手：“我知道你这段时间成绩下降严重，但是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作弊这种事情太让我失望了。”

慕少艾认得他，隔壁组的语文老师，温文尔雅，有些古板，不是特别失望大概也不会坚决地把一个孩子赶出去。素还真有句话说的是对的，总得在年轻的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才不会在未来重蹈覆辙，做出更多的错误的事情。

男孩还在哭，情绪好像崩溃了，一边哭一边含糊地说着：“老师，我很努力了，我申请换宿舍，学校一直不同意，我不要跟羽人非獍住在一起了，就是因为他我才一直没能专心学习，我，我……”

他再说什么慕少艾已经听不清了，只听到一句“不要和羽人非獍住在一起”，他讶异自己对于这四个字的敏感度，更让他讶异的是他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更早的时候，他和羽人非獍正在的第一次交集，原本应该睡在寝室里的男孩安静地睡在寒冷的操场上。

大概他此刻的表情有些复杂，以致于原本在专心训斥作弊学生的老师也注意到了他，远远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问他怎么了。

慕少艾回过神来摆了摆手，走到两人面前问道：“他还能进去考试吗？”

老师板着脸说：“不能。这门课成绩作废，真知道错了下次再赶上来。”

慕少艾点点头，对男孩道：“成，那你现在有空，我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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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1)

21樓發表於: 2020-09-05 18: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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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男孩坐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低着头，仿佛一只瑟瑟发抖的鸵鸟。
慕少艾看着他小小的身子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他走到饮水机旁，用一次性水杯接了一杯温水放到了自己的办公桌上，温声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作弊，学生时代太常见的事情，我知道你一定觉得自己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有自己非做不可的理由，但等你长大以后，我相信你也会明白你老师的真实用意。”
似乎对他的态度有些意外，在凳子上蜷缩成一团的男孩此刻微微抬起了头，悄悄抬起眼从手臂的缝隙里看向慕少艾。他个子矮，由于营养不良的缘故，样貌也显得比同龄人小上许多，看起来似乎只有十四五岁，蜷缩起来只能让人想起无害的小动物，很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心，但却只让慕少艾更为好奇他和羽人非獍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让他会如此激烈地把错误归咎于羽人非獍。
慕少艾看着他瑟缩的身子和颤抖的嘴唇迟迟觉察到老师这个身份之于学生，无论在何时都是一种不讲道理的权力压制，敬畏的同时伴随着恐惧，这让他好奇的同时隐隐感觉到不舒服。
私下里他有更多接触的孩子无非就是羽人非獍，但是和羽人非獍在一起他时常忘记自己的老师身份，一来是羽人非獍身形已然接近成年人，二来是羽人非獍性格沉稳早熟得多，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偶尔会给其他老师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以致于会被划归到不安定分子当中，即使他可能什么错误都没有犯。面对着羽人非獍这名室友，他发现这也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现在是一所高中里的一名老师这一现实。也不知道羽人非獍又是怎样看待他这个身份的，不过他这位老师的所作所为实在称不上师德，活该是要被禁止下辈子和下下辈子都不能再和这个行业有丝毫接触才对。
想到这里，自认毫无师德的慕少艾自然也就不再摆着老师的架子，他拖过自己的椅子坐在了男孩对面对他道：“你别误会，我确实不是要找你的麻烦，我只是听到了你想要换宿舍。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你说的理由能让我满意，我会考虑和素组长协调，帮助你调换宿舍。”
慕少艾向来卖素还真卖得是行云流水，甭管素组长本人是不是真的能纵容他一次又一次在宿舍的问题上作妖，总之现在先摆出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就对了。
男孩的眼睛轻轻地眨了几下，眉头皱成一团。真的让他把自己的委屈和不满讲出来，他似乎又犹豫了起来。
慕少艾也不着急，甚至颇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害怕，你慢慢组织语言，我不是想逼你告诉我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说出自己的需求，如果在我能力范围内，我就帮你解决这个需求。”
“您、您是羽人非獍的老师……”
男孩看着他的眼神有些闪躲，过了一会才磕磕巴巴地说出了一句话。
慕少艾琢磨了一下这句话。
羽人非獍的老师，那肯定是要偏袒羽人非獍的。
对，他当然是羽人非獍的老师，甚至他现在半哄半骗着把人家带进办公室，也是为了羽人非獍，不过他已经在尝试削弱自己身份感的同时把这场谈话变成一项平等的交易，或许这样能让他之后的不适感减少一些。他最终只是笑了笑，没直接回应这句话，而是说：“我是霹雳中学的老师，也是你们每个人的老师。”
男孩听到这句话，身子轻轻颤了颤，暗暗消化了一下这句话后咽了一下口水，慢慢道：“我……我就是……我和羽人非獍相处不来……闹、闹矛盾，不适合住在一起。”
慕少艾长长地哦了一声，诚恳道：“性格不合是吧。”
男孩猛点了两下头：“老师您应该也知道，羽人他平时神出鬼没，学习和生活的节奏都和我们不一样。而且我和他实在、实在是相处不来……”
“啊……”慕少艾微微低下头一边思考一边道：“相处不来总也有些迹象，不是说这么一句话就可以的。你也明白的，就像做题目的话过程也是算分的。”
男孩支吾了两声，过了会才皱着眉头说：“羽人就是不太好相处，同学们都知道……他在以前的学校就这样，听说……唔我的同学里有一个是他初中同学，说他以前去看过精神科，很容易失控，为此和别人打了很多架。前、前几天就是，他大晚上地盯着我看，眼神特别吓人，我告诉宿管，宿管也没有在意，我觉得他不应该和……”
“好了。”慕少艾微微抬起手，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他的眼神淡淡的，没有表露什么特别的感情，但男孩总觉得他的态度比刚才更为疏离了一些，这种感觉没有缘由，却足以让他立刻闭上了自己的嘴巴。
“你跟我说了两段话，内容里冲突的根源都是来自羽人非獍。”慕少艾动了动后背，靠在了椅背上：“但其实两个人不和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如果我问你，在这两年的相处过程中，你觉得自己有没有什么错误，或者羽人非獍有没有什么优点，你会怎么回答我？”
男孩愣了愣，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他想了很久，久到慕少艾的手机连续震动了两次，素还真用短信和电话联合轰炸问他在监考时间跑到哪里去了。
“他在高一入校的时候，帮过我。那时候有人要欺负我，他……”
男孩的眼眶红红的，用极地的声音吐出了一句话。
慕少艾听到了小声的啜泣，夹杂着一些听不清楚内容的喃喃自语。
他从谈无欲的桌子上抽了一张面巾纸递过了去，站起身来轻轻地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老师得先离开了，我会帮你沟通一下这件事。有些时候并不是把错误推到别人身上自己就能过得更轻松。”

走出办公室，慕少艾拨回了素还真的电话，素还真在电话那头压着声音问他跑到哪里去了。
他伸出手指挠了挠头，回头看了一眼办公室的位置，胡言乱语道：“卫生间。”
“哈，你去卫生间去了快半个小时？你知道今年进来的新老师有多少个，最后留下来的有能有多少个么？你跑出去不到十分钟我这里就收到了投诉。”素还真语气里满是无奈。
“长官，我也不想的。但我觉得这次我带的几个班好歹能在生物分数上让你这个我入校的引荐人稍微抬起点头。”慕少艾晃悠到自己监考的楼层，从最右边的第七考场依次看过去。
“你最好祈祷一下你没有被别人抓到透题的证据。”素还真啧了一声。
“我从来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慕少艾挂上了电话，从第十考场的偏门看了进去，倒数第三排靠墙第七个位置，羽人非獍的背影熟悉得让他移不开眼睛。
羽人非獍的头总是自然地低垂着，眉头皱着远比同龄人要深，他心思敏感却背负着远超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事情，这会让他变得压抑和难以沟通，慕少艾对此非常理解。当然他无从评断男孩的话是真是假，因为即使是他，对羽人非獍的了解也不过寥寥。但事实上，在这种负面态度下独自成长的羽人非獍性格里的温和度却远超他的想象，以致于当他听到关于“失控”和“精神失常”的暗示他甚至会觉得有些荒诞。
他只是短暂地看了一眼就转身离开了，只是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想嘲笑一番自己。当时同素还真理直气壮地说自己不会过问羽人非獍的过去，但今天却还是没有忍住，人太复杂，他有时候连自己的想法也搞不明白，不知是羽人非獍这个人对于他来说过于“有趣”，还是自己好管闲事的毛病越来越严重了。
又或者，这两种解释都单薄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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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71)

22樓發表於: 2020-09-07 23:11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80）
铃声再度响起，原本寂静的教学楼突然喧闹了起来，不多时交完试卷的学生们就从教室里鱼贯而出，瞬间就挤满了走廊和楼梯。
羽人非獍从讲台旁的书包存放区把自己的书包拎了出来，把手中的纸笔全数塞了进去，等到教室里的学生们差不多都已经离开了，他才慢腾腾地抬起一只手把书包背到肩上，不急不忙地往外走去。
下午还有一场考试，现在食堂里的人一定是最多的，他不太想去凑这个热闹，更何况……他按开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静静地躺着一条未存联系人的短信：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
他没有点开那条短信，把手机又放回了包里，面无表情地在队伍的末端往楼梯口移动。
前面的人熙熙攘攘，声音吵闹得要命，有在讨论问题的，有在抱怨难易的，有在商量中午到底要吃些什么的，更有一些洒脱的，早早地交流起了寒假的时候要去哪里玩。羽人非獍木然地跟在一群人后面，沉默得像一团影子。
寒假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霹中一向不倡导长假留校，加之寒假的时候又要过春节，因此保安和宿管在那段时间里总是人手不足的，万一学生在学校里出了事，谁都担不起责任。因此霹中每年寒假留校的名额有限制，除非特殊情况一般很难通过审核，更何况名额还得先紧着高三的学生申请。羽人非獍去年的申请便没有通过，不过去年他也只是试了试，早在放假之前他就找了个一家寒假时可以帮工的餐厅，老板包了吃住，虽然每日早起晚睡辛苦了些，但行事还算顺利。
可今年的经济走低，原本招工的店家就比往年少了很多，他又有段时间没有在这件事上花时间了，想来也不太可能有机会立刻找到合适且包住的工作，这宿舍是能不能留都得留，但怎么留又是一个难题。
他正低头盘算着自己的事情，眼下却意外出现了一只胳膊拦住了他的去路。
他抬起了头，素还真手里拎着一个不小的商品袋子正看着他，笑容和蔼。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有事？”
素还真笑了笑：“有事。在这里等你一小会了，有件东西要交给你。”说罢就把手中的纸袋递了过去。
羽人非獍困惑着接过了那个袋子，打开一角看了看，只觉得更不解：“羽绒服？”
“对。天气太冷了，你这身风衣前段时间还能挡个风，现在遇上雪确实没什么大用。这牌子不错，穿上几年不成问题，下午就换上吧，别冻感冒了。”素还真说话语气很温和，表情很真挚，全然一副关心学生身体健康的资深教师模样，态度之自然让羽人非獍有些莫名其妙。
“……谢谢，但是我不能收。”他把手中的袋子递了回去：“衣服我自己会去买，而且我也没有那么冷。”
素还真点点头，好像对他的拒绝并不意外，也并不着急，却也没有去接他的袋子，而是继续道：“其实我只是个代送人，实际上送你这件衣服的人是谁，我觉得你这么聪明心里应该有些自己的想法的。”
听到他的话，羽人非獍短暂地愣了一下。
素还真没有催着他收下或者着急要离开，反而静静地站在他对面等着他再度开口表态。
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的时间，羽人非獍的手臂动了动，那个袋子被他紧抓着收回到了腿侧。这下困惑和好奇的人变成的素还真，但他只能把心里地疑问按下，不动声色地看着羽人非獍。
“他有说什么吗？”羽人非獍顿了顿，补充道：“慕……老师。”
他的语气有点奇怪，这个名字被他吐出来的时候显得有些艰难，十分不愿意一样，很难让人联想到“关系好”这几个字，这再度加深了素还真的好奇。
“他说……”素还真想了想，慕少艾那句话说得太模棱两可，他着实没办法做到一字不落地复述过来，只能大概说到：“你帮了他的忙，他承了你的情，所以就想送你点什么你需要的还你的情。这话我说的可能不准确，因为我也不知道你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既然他送你，你就收下吧。”
羽人非獍含糊地嗯了一声，眼神和情绪都变得有些不可捉摸，素还真说出的话像是投进了一口深井，听不见丝毫他想得到的，素还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但他听出他有些走神，只能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没事了，你可以去吃饭了，下午好好考试。”
羽人非獍得到可以离开的口令之后，口中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谢谢，手上却用力地握着袋子，纸袋的上端因为他的力度而产生的微小的变形。
而后手中的袋子让他变得混乱，原本已经被现实中更为棘手的事情填充得满满的、刻意地不再给慕少艾余地的头脑再次被一件羽绒服占据，一件慕少艾给他的羽绒服，一件慕少艾“还”给他的羽绒服。
他拎着袋子走了一阶又一阶楼梯，在第四个楼梯口旁看到了等在旁边的琼玦，但他并没有慢下脚步，眼神也没有为此多停留哪怕一秒钟。
琼玦似乎对他的态度早已习惯，或者说在她心里，羽人非獍一直也都是这个样子，闷闷沉沉，寡言少语，明明长着一副好样貌，却缺少相应的好性格，但这也没什么，她不需要羽人非獍八面玲珑，也不需要羽人非獍能言善辩。为此琼玦甚至开始敬佩自己的好脾气，觉得大概再多一些时间，羽人非獍就会发现她是一个体贴又优秀的女朋友，当然，即使发现不了也没关系，主动权永远在她的手上。
“你为什么不回我短信？”她走在羽人非獍身边，看到路过他们的男女投来挪揄的眼神，有些自得地笑了笑。
羽人非獍没回答。
周围的人虽然不多，但还是不停有人路过，即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被无视，琼玦还是忍了忍，没有在楼道里发作，甚至主动地再次给了羽人非獍一个机会，她探过身子，看向羽人非獍手上的袋子问道：“那是什么？”
袋子随着羽人非獍的动作前后摆动，琼玦在这个档口看到了袋子上的英文字标，惊讶道：“……你，怎么会买这个牌子的衣服？”
难得的是她这句话反倒引起了羽人非獍的注意，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袋子，想起了素还真说的“名牌”，他对这些牌子毫无了解，衣柜里的上一件羽绒服也年代久远，而且因为他猛蹿的身高现在已经彻底退出了他的高中生活。
和羽人非獍并肩走过了一小段距离，琼玦突然停住了脚步，她似乎想通了什么，立刻伸出手猛地拉住了羽人非獍的胳膊，压低声音问道：“……这是慕少艾给你的吗？”
羽人非獍动了动自己的胳膊，琼玦没有松开，反而拽得更紧：“你知道这衣服多贵吗，我不是警告过你不准再和他……”
“没有。”羽人非獍站住脚步，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他这一眼冷淡得要命，仿佛连施舍一点情绪都是多余。天上再次飘起了细细的雪，被风裹挟着飘进楼道里，吹到琼玦脸上和手上，琼玦第一次感觉到了愤怒之外的委屈，一种莫名其妙又控制不住的委屈。
“你为什么要用这种态度对我？羽人非獍，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慕少艾给了你什么东西，这种小恩小惠，还是什么其他的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比我们大那么多，自然有的是手段和消息渠道，但他是真心的吗，他会一直对你这么好吗。羽绒服我也可以给你买，只要你不要再用这种态度对我。”
她的声音越压越低，语速却越来越快，楼道里此刻短暂地失去了过往的学生，羽人非獍背对着她厉声制止道：“别说了。”
羽人非獍转过身，看着她：“我帮慕少艾写过教案，羽绒服是他拖素还真付给我的薪资。如果你对此依然不满意，大可以让别人在我的宿舍里找找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能佐证你的想象力。”
“琼玦，你执着的是什么，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了解我吗？”
“他把手机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他听说过我曾经在精神卫生中心呆过三个月的时间，听说过我从出生起就是个灾星。”
如果说慕少艾有你说的那些手段和消息渠道。
他咽了下口水，仿佛这样能把从胸口蔓延开的隐秘的疼痛感压回去一点点。
他就应该离我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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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0-09-08 2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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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为期三天的期末考试终于结束了，下午五点钟就放了学，学生们倒也都没急着回家，成群结队地跑到了操场上开始放纵，打雪仗的声音远远地传到了教学楼里。
然而教学里却一点欢乐的气氛都没有，只有一群抱着试卷一脸疲惫的老师们。
“你知道吗，我以为上学最令人愉快的时刻就是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那天，这意味着我可以头也不回地从教室里离开，在外面通宵达旦地浪，第二天也不用面对任何不必要的考勤。”慕少艾放下了手中抱着的试卷，脸上带着遗憾：“那时候的我丝毫没有考虑过我亲爱的老师们将要在学生假期开始的时刻面临怎样巨大的工作量。”
“不知道。”谈无欲把手中的语文试卷整理整齐递给旁边的老师进行拆包分发：“我只知道你身为一名生物老师，工作量要比我小了太多，实在不该有脸在我面前抱怨这些。”
“这个时间确实不要去打扰谈老师。”同办公室的数学老师卧江子摇着扇子走到慕少艾身边笑道：“给谈老师一些消化工作的时间。”
慕少艾戳了戳他的扇子：“哎呀呀，您怎么大冬天还扇扇子。”
“开了空调闷。”卧江子对着慕少艾扇了两下：“你看，这样是不是好多了。”
“别着急说风凉话。”谈无欲抬起头看了他们俩一眼：“今年校长说了，所有科目的成绩要归档录完电子版之后才能彻底放假，早批完的人就协助做登记工作，一个都别想跑。”
“哎呀，还有这种说法？我可定了后天的机票飞南海，谈无欲你可别骗我。”卧江子猛摇了几下扇子，冻得慕少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没骗人。”素还真笑眯眯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走了进来：“不过也有好消息，校长体恤大家辛苦，明天晚上特意收拾出了小礼堂给大家开联欢。有兴趣报名表演节目的可以来找我登记一下，没那个兴趣的，把自己家里的亲朋好友带来乐乐也行，每个可以携带两位亲友，学校提供自助餐。当然隔壁院校也会有老师过来参与。”
“说那么好听，不就是联谊。”谈无欲冷哼了一声：“不去。”
慕少艾接过自己分属的那批生物试卷，把胳膊垫在上面探过身子去问谈无欲：“联谊为什么不去呀？免费的晚餐不吃？”
“那必然是因为读作联谊写作相亲。”卧江子看他一副毫无经验的样子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咱们学校未婚男青年男中年可不少，校长这不是操碎了心吗。”
“哎呀呀，我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联谊。”慕少艾摇了摇头：“怪不得我们谈老师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你呢，你去不去？”他转过头问正给座位上花瓶里的花浇水的卧江子。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谈无欲从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
“他不是说了吗他要去南海，你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素还真走到他旁边挪揄地看着他：“你知道吗，有人倒是指着名字问我你去不去。”
“哎呀呀，我……”慕少艾还没说完，素还真就对他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道：“你别拒绝，前天我也帮了你一个忙，现在你帮我一个忙不过分吧，再说了，我知道你可没有什么事，就当去吃顿饭也行。你们一个两个都要跑路，到时候校长来转悠一圈，锅可都得我背。”
话说到这个份上，慕少艾也只能撇撇嘴勉强同意，过了一会他把手上的卷子在桌子上摆放整齐，走到谈无欲的桌子上拉住素还真，对他道：“来来来，跟你聊聊天。”
试卷批改的时间没有限制，可其他老师都已经埋头工作了起来，除了今天不想加班太多之外还因为雪越下越大，虽然楼下的孩子们现在因为放假的缘故在雪里疯跑快活得不行，但他们不得不考虑再过两个小时天彻底暗下来了要怎么回家的问题。
慕少艾离得近，今天似乎也并不着急回去，素还真被他拉到屋子外面迎面吃了一大口风雪，只得紧了紧自己羽绒服的外套问道：“有什么不能在房间里说。”
“你说得对，我们可以去你办公室说。”慕少艾一拍手。
“那你还是在这儿说完了吧，你虽然不急着回去，但我今天要带续缘回去的。”素还真忙拉住了慕少艾。
“我就是想问问你，羽人非獍把衣服收了？”慕少艾搓了搓自己的手，冲上面哈了口气。
“收了。我倒是很好奇，为什么你送的东西他会收，你们俩到底有什么小秘密。”提到这件事，素还真眯起了眼睛看着他。
“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慕少艾露出了一个假笑：“他没说什么其他的话么？”
素还真想了想，摇了下头：“没有。”
过了一会他又道：“不过，有件事挺奇怪的。”
“那天我把东西给他，下楼的时候听到他和隔壁班那个琼玦在楼梯间里吵架，只不过吵了些什么我没听清楚，最后那小姑娘表情阴郁地上了楼，正巧又撞到了我，就是连声歉也没道就跑走了。”
“很奇怪么。”慕少艾搓完了手又用手搓起了自己的脸：“多明显的早恋行为，你应该表现你组长的威严，当时就冲出去警告他们再搞这种小动作你就要把他们关进小黑屋。”
“嗯？”素还真挑了挑眉毛：“我以为你会多少偏袒一下羽人非獍，告诉我同学之间吵架是间多么正常的事情。”
“对不起。”慕少艾做作地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表情：“那还不是因为组长刚才给我安排相亲，搞得我忘了十七八的少男少女之间是有纯洁的友谊的。”
“别贫了。”素还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肩头落上的雪花拍掉了一些：“说真的，以我对羽人非獍的了解，他和琼玦应该不是那种关系，而且也不该发生在楼道里吵架这种事情。琼玦你可能不清楚，从小家庭条件比较好吧，但是家庭的教育环境有点奇怪，为此她的班主任试图联系过她的母亲，不过没什么进展。”
“嗯，从你的话里我得到两个信息，第一，你对羽人非獍’很’了解，第二，你觉得羽人非獍和琼玦之间可能发生了一些让羽人非獍无法处理的事情，这让你有点担心。”慕少艾转过头看向素还真，他的鼻尖已经因为寒风变得有些泛红：“既然你对羽人非獍这么了解，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呢。”
“不，与其说我对羽人非獍了解，倒不如说我只是对他的背景资料了解，这跟我和他本人之间关系如何并没有关系。比起我，我觉得他可能更会愿意把事情告诉你听。”素还真转过身把手肘放在栏杆上，远远地看着操场上互相丢雪球的学生们：“你知道吗，一个有情绪的人其实远比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好把握，不管这种情绪是高亢的还是低落的，但是羽人非獍几乎没有对我表露过什么明显的情绪。除了前几天接到我手里的羽绒服那次。”
“慕少艾，我还是没看错的，你对学生还是有些格外的亲和力的。我刚才在谈无欲那里看了看羽人非獍的试卷，你猜怎么着？”素还真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少艾：“我觉得这次期末考试，他或许会是黑马之一，至少语文考试是的。仅仅只是这个学期的课上得相对稳定了些就有这种进步，这证明我对他的实力还是没有错判的。”
“素还真。”慕少艾看着他叹了口气：“你这个人真得很无聊，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成绩。”
“非也。”素还真伸出食指在他眼前摇了摇：“学习成绩有时候不能说明什么问题，但有时候又特别能说明一些问题。你知道吗，他们初中的这批学生当初是我招进来的，十个定向名额，最后一个是他。那时候只剩最后一个名额了，他和同班级的另外一个学生只悬殊零点五分，他当时的班主任不赞成录取他，觉得即使高了零点五也弥补不了他性格上的缺陷，觉得他原本就没有上大学的念头，何必浪费名额。”
慕少艾原本在用手指一下下地戳着栏杆上堆积的雪，在听到性格缺陷四个字的时候皱了下眉头。
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全世界都在拿羽人非獍的性格说三道四，仿佛性格不开朗就是罪大恶极。但他没有直接对素还真的话表示赞同，而是说：“如果羽人非獍想要上大学，那我当然会帮助他，但是如果他确实没有要上大学的打算，我觉得你也不用勉强。上不上大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羽人非獍自己做出的决定是什么。”
素还真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笑了：“我觉得我可能知道他喜欢你什么了。”
听到这句话，慕少艾诡异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才凉凉地说了句：“但我确定你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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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樓發表於: 2020-09-09 2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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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素还真要协调处理的事情远比慕少艾要多得多，短暂地聊天之后他就离开了，徒留慕少艾一个人站在栏杆外看着操场受冷风吹。
学生们很兴奋，即使隔着很远的距离，慕少艾依然能看到很多在操场上追逐打闹的黑点，原本被大雪铺满的操场也因为他们的动作出现密密麻麻的脚印。慕少艾看着看着觉得有些恍惚，这些日子他被期末考试的事占据了大部分的精力，而之前的那些事情和人又因为种种原因和他失去了联系，大约是被风吹得有些发懵，此刻他好像觉得自己并不是因为一些不可抗力才呆在这个学校里，而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老师，什么也不用想，只需要和一届届的学生相处短短的三年把他们送进大学，再等待下一学年开启。
“我草！你他妈在雪球里掺了石子儿吧！”
操场的方向有人怒吼了一声，接着一阵夸张的笑声响了起来。
他也跟着笑了笑，笑完之后想到，不知道羽人非獍有没有在打雪仗。
可能没有吧，那张小脸儿总是崩得很紧，虽然气场看起来和这种天气很般配，但和这种活动却没有半点共性。
他把手伸出栏杆，虚虚地握了一把，手心里什么也没有，手背却被冻得红彤彤。
琼玦和羽人非獍的问题确实存在，但现在还不是他必须介入的时机，他知道的不多能做的也不多，现在大概也只有等待，等待羽人非獍按照自己的节奏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羽人非獍面对的不公平比他刚开始想象到的要多，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羽人非獍能从中学会一些保护自己的方法，至少不再被动。
等待的事情一件叠着一件，结果就是他现在手里要处理的所有的事好像都被按下了中止键，或者换种说法，是以一种他看不见的姿态正在慢慢发酵，像是黑暗中一汪平静无波的湖水，深处再深处不知正酝酿着怎样的暗涌。
吱嘎一声，身后的门被推开了，谈无欲扶了下眼睛探出头来：“慕少艾，再不来批试卷，你可能会是今晚最后一个回家的了。”
慕少艾叹了口气，抱怨现在真是比当年被老师催着做作业还要折磨人。
正在他说话的工夫，他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里两下。

谈无欲说的话总是很准，当天晚上雪下得太急，原本打算加班加点完成大部分试卷批改的老师也都陆续离开了，晚上八点半，办公室里确实只剩下了慕少艾和谈无欲两个人。慕少艾开始的进度确实比谈无欲快上许多，但他今晚浪费在看手机上的时间更多，在第三次抬头看见他在盯着手机目不转睛的时候，谈无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拿起手边的教案对着他的脑袋打了一下。
慕少艾猛地抬起了头，他眼神里却不是谈无欲熟悉的那种故作气恼，反而是一层陌生的幽深感。
谈无欲当下愣了愣，刚想开口，又见慕少艾眉头皱成一团，揉着自己的脑袋连声道哎呀呀你这是在干什么，仿佛刚才片刻的失神状态全是谈无欲的错觉。
谈无欲直觉他哪里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只能用教案的一角戳着他的胳膊说：“别改了，刚接到暴雪通知，就算你离得再近待会也得被困在这里，回家吧。”
慕少艾倒是没反驳他这个建议，捏着自己的手机跑到窗边往外看了看，大片大片的雪花凝在一起从空中密集地落下，下午被学生们踩得一坑一洼的雪地现在也已经平整如初，甚至比下午看起来还要厚上几分，蓬蓬的，像是柔软的棉花，漂亮到有一种虚假感。
“谈无欲。”
谈无欲正在收拾东西，耳边传来慕少艾的声音，他没抬头，随口嗯了一声当做回应。
慕少艾似乎也并不需要他说什么，径自道：“我之前说过，我以前在西苗做研究，那里几乎不下雪，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看过雪。其实我也没见过几次，你也知道，咱们大学那个地方是在南方，其实我小时候住的地方离那里也没有太远。”
“我在西苗遇到一个小孩，他从小就呆在那里，当然也没见过雪，只在童话书里听到过，于是他就缠着我，问我雪是什么样子的，什么时候能看到。我当时吹牛，用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词去形容，说雪下起来漫天地都是白色的，连地面也是松软的，一脚踩下去就像踏在了棉花上，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带他出去看看。现在想想，好像就是这种情景，我也不算吹牛。”
“那你一定没有告诉他，如果遇到这种程度的雪再晚上十分钟回程，可能今晚在路上就要变成一只和棉花一样松软的雪人了。”谈无欲把包背到了肩膀上。
慕少艾笑了笑，走到他身边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房门钥匙，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谈无欲去检查隔壁办公室的门有没有锁上，他就留着原地给他们的办公室上锁。咔嚓一声锁被落上了，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屏幕又短暂地亮了一下，他低头看了看屏幕，上面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他可能撑不了多久了，如果你愿意，我想和你谈谈。
慕少艾的手指在键盘上犹豫了两秒。
谈无欲冲他招了招手，对他喊道：“走吧，检查完了。”
他说好。
然后低头把这个字发了过去。
黑暗中平静的湖面泛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泡，啪得一声炸开在了空气里。

“笏局。”
穿着制服的警员把资料递到了笏政手上：“这一个多月在慕少艾居所周围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电话截取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可能和翳流真的没有联系了，他这条线索我们再追下去还有价值吗？”
笏政看了看手机上收到的短信，闭上眼睛抬起大拇指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你猜，翳流那边是不是也在想和你同样的问题？慕少艾似乎和警方也没有什么接触，那是不是就证明他还有重新被利用的价值。”
警员被这个问题哽住了，半晌没有回答。笏政睁开眼睛，看着他年轻的脸，叹了口气：“首先我追慕少艾这条线，就不是因为我想顺蔓摸瓜找到南宫神翳，其次，以慕少艾的学习能力和反侦察能力，想让我们追不到任何线索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你还想着对线他身后的南宫神翳。”
“可我觉得想要策反慕少艾更不靠谱。”警员小声叨叨了一句：“如果他真的是翳流的核心人物之一，那他就不可能因为这个孩子就答应和我们合作，更何况……”
笏政翻着材料的手一顿，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更何况他是827西苗枪杀案的第一犯罪嫌疑人。”警员得到笏政一眼，似乎得到了鼓励，坚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纠正你第一点，827西苗的案件并没有被定性为枪杀，它的官方名字是爆炸案；第二，我觉得你策反这个词用得不准确，慕少艾是翳流的核心人物之一和他是不是主谋是两回事，如果可以，我愿意称之为合作；第三……”笏政合上了材料，站起身来走向警员：“正因为他经历了西苗事件，这孩子才会成为我们合作达成的关键。”
“我不懂。”警员皱起了眉头：“慕少艾……或者该叫他的本名认萍生，我们对他的调查已经非常清楚，他几乎就是被翳流从小培养到大的、目的性极强的危险分子，您宁愿相信当初电话里的一句话，也不愿意相信我们调查的结果？”
“说倒了。”笏政淡淡道：“慕少艾原本就叫慕少艾，认萍生最多只是他没有被登入过任何一项官方材料的阶段性曾用名。我在比案件发生更早的时候就见过他，也和你口中把他培养到大的当事人之一有过私交，很多事情不是你想象得这么简单，也不是你想象得这么复杂。慕少艾这个本该被改掉的名字始终还存在，或许就能证明一些问题……君卿，不要先入为主。”
他把手中的资料交回笏君卿手里：“我和慕少艾约了时间，那天不要在我们见面的地方布防。如果我们谈得顺利，或许之后都不用再布放了。”
“当然，即使谈得不顺利，我们也手中也没有任何足以逮捕他的证据。”笏政走到衣帽架上拿起了自己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很气人对不对？”
他转过头看向了自己年轻的儿子：“那适应一下这种感觉，未来翳流将会一次又一次地让你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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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20-09-12 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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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羽人非獍从宿舍的的窗户往外看去，直到教学楼里最后一片光亮消失了之后他才坐回了自己的床上。寝室里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室友们早早地在下午就打包好了行李踏上了返程回家的路，他没有可去之处，也没有出去玩闹的心思，用手机给之前曾经打过工的地方的联系人发了求职信息之后就再无事可做。
其实现在的寝室比起平时来说让他轻松很多，虽然它空荡冷清，但也意味着他不必在忍受旁人躲闪的目光和尴尬的表情。休息了一会之后他打扫了一遍房间，这此期间他听到外面传来了乱糟糟的叫嚷声，他停下动作拉开窗帘看了一眼，发现是不远处的操场上有人在打雪仗。
原本风不知和乐波君也是要凑这种热闹的，不过今年风不知和女朋友早早约好了最后一门考完就去约会，而乐波君更潇洒一点，他考试结束后就坐车去了机场，他常年奔波在外做生意的父母终于想起了要补偿自己的儿子，特意为他定了飞去海波浪度假的机票，在那个地方等他一起过年。乐波君为此兴奋了很久，直到对旅游地图毫无概念的羽人非獍都记住了那个海岛在下午六点钟可以看到被夕阳染成橘红色的海面，海浪一波一波涌上来就像面对一片无边无尽的芬达——风不知对此描述评价是毫无语文造诣，谈无欲听到会把他从三班踢回初中回炉重造。
羽人非獍并不期待过年，他出生至今短短的十几年里，只过过两次类似课本和电视上描述过的新年，那两次都是和他那个已经失踪许久的养父一起度过的，他收到了两份新年礼物，第一次时是一支钢笔，第二次是一瓶白酒——当然，最后三分之二的酒进了养父的肚子里，男人喝得醉醺醺的揽着他的肩膀问他要不要辍学和自己一起混社会，那次的交谈结果不甚理想。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等到回忆完自己乏善可陈的新年经历准备离开的时候，正对着宿舍楼方向的教学楼的灯亮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虽然他们放假了，但是老师们今明或者说后天，都是要加班加点把他们的期末成绩批改出来的，接着他们的成绩会在大年初一后的某一天被私聊到家长的微信里。
他握着扫帚犹豫了一会，然后抬起手在被水汽模糊了的窗面上擦了擦，擦出了一块干净通透的区域，从那个位置往外看向教学楼。
所有的老师都在那里，慕少艾也在。
他感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慕少艾了，或者说，即使他们没有分隔太远的距离，但处在同一个场合，他们也总是相隔很远的距离，以致于连对视都变得勉强，最后一次好好说话是他打过去了一个电话，那是他单方面的“告别”，慕少艾并不知道。
或许当时刻意没有点明也是他的私心所在，似乎只要慕少艾没有这种认知，他就可以敷衍地骗骗自己一切还没有改变。不得不说，等到他面临必须斩断联系的情况的时候他才发现，和慕少艾“在一起”，即使心理上承受着一种别扭的自我折磨，他也还是快乐的，而当他失去了这种关系的时候，周围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事实上，他也并不是真的不能去见慕少艾，琼玦无法随时监控他的生活，只要他愿意，他也可以用一种隐秘的方式去找慕少艾，但是……他垂下了眼睫，靠在了窗边的桌子旁。
但是把他困住的似乎不止是琼玦极端的威胁，还有他自己无法跨越的心结，室友怒斥他的言辞，琼玦更早的时候在楼梯上哄着眼睛冲他喊出的你周围的人都会遭殃，母亲去世时没有闭合的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和养父的不辞而别，一件件事情堆积在他的心头，把他压得无力呼吸。
他在更小的时候就试着适应自己和周围的人只能拥有弱联系，这是他简单的认知中自我保护和保护别人的方法，慕少艾的强势闯入打破了他原本自认为平衡的生活状态，他不可避免地重新回到了憧憬当中。好在他现在还有“理智”，还能够控制自己的思念和欲望，如果琼玦是他避无可避的劫难，那他希望这场劫难会是他和慕少艾的解脱方法。
慕少艾至今没有再主动地联系到他，说不定也是同意了他的想法，毕竟慕少艾从一开始就说过，这不是一段走心的关系，它扭曲，只是纯粹地以人类欲望为导向，慕少艾可以不抽烟，自然也可以不做爱，更何况，做爱的对象也不用非得是他。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几近窒息的难过，疯长的痛苦让他暂时思考不能，他焦躁地站起身来在寝室里转了两圈，接着他想起了什么，走到了衣柜旁，抬起手打开了衣柜——慕少艾给他买的羽绒服正安安静静整整齐齐地挂在里面。
那是一件纯白色羽绒服，长及腿根，只在袖口处有一条苍绿色的带状装饰。他抬起手把羽绒服从衣柜里拿了出来，走回了自己的床上，坐在床边按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轻轻按了一下，他存下的慕少艾一张张被罗列在了手机屏幕上。
他抱着那件羽绒服沉默着盯着那些照片看了很久，久到夜幕彻底淹没了整间寝室，窗外的雪也越下越密集，仿佛要把天地都遮盖掉，久到教学楼里的最后一丝灯光熄灭，校园变得死气沉沉。

第二天羽人非獍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发现羽绒服还在自己的怀里，素还真说得没错，这羽绒服品质非常好，盖在他的身上让他昨夜的入睡十分顺利。
他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披着羽绒服从床上下来走过去开了门，面色不善的宿管和外面几近刺眼的白茫茫天地一起撞进了他的眼睛里，他揉了揉眼睛。
“高二三班羽人非獍。”宿管翻开名册打了个勾，问道：“你室友都走了吗？”
羽人非獍嗯了一声。
宿管从他身旁的缝隙里往屋子里看了看，屋子里十分整洁，除了靠近窗户右边的下铺还有一丝凌乱的样子之外，其他几张床铺确实已经没人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呢，你什么时候离校？”
羽人非獍刚睡醒，头脑还有些发懵，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冷风冷静了一会才开口慢慢道：“还能留校吗？”
宿管皱了一下眉头，又翻了几页名册，纳闷道：“申请名单上没你啊，你申请了吗？高二不建议留校，今年名额基本都给高三了。”
“还能吗？”羽人非獍又问了一遍。
“应该不能。”宿管翻回了之前那页，在他的名字后面写了句什么，说：“今年高二没给名额，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来这里就是排查一下，这栋宿舍楼这个寒假是断供的，水电都没有了，你留这里也没意义。高三都被迁到教职工宿舍去了，那里没有空下的床铺了。”
“不用水电，我呆在这里就好。”羽人非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机，昨天发出去的信息只有小部分得到了回复，但无一例外都是今年形势不好，没有招工的计划。
“太冷了，你知道今年冬天的低温预测已经突破了市里的记录吗，你住在这里连热水都没有，教职工宿舍那边都是要刷卡才能进的，冬天没有专门的宿管替你开门，我就算帮你通融也没有用。”宿管又往前翻了几页，查了查名册，继续道：“我看你们三班的老师也没有在职工宿舍住的，你一个人在这里住肯定不行，除非你找你老师帮你开个通行条，不然我肯定不能让你待。”
“那再给我两天时间，联系老师可能需要一点时间。”羽人非獍沉吟了一会，还没想好应该怎样做出承诺，宿管却先他一步开了口，对他道：“你知道你们老师今晚在礼堂有个联谊吗？晚上六七点的样子吧，你可以去看看，批试卷的时候你去不合适，但这次联谊应该大部分老师都会去，实在不行就晚上找他们谁帮你办个通行证吧。我最多也就等你到明天早上，明天下午就是全宿舍清查了，我们要拍照留底的，为你破例我也不好交代。”
“谢谢。”
“不客气。”宿管摆摆手：“看你们这些小孩也不容易。”
说完他又对羽人非獍道：“这两年年年都有老师的联谊会，邻校的俊男美女都过来玩，还挺热闹的，你要是跟哪个老师关系好，也可以让他带你进去蹭顿晚餐。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给我们这样的后勤也办一场，单身的老师多，单身的后勤也不少啊。”
说完似乎觉得自己在学生面前说这些不合适，他轻咳了两声，转身就离开了。
羽人非獍把门关上拐进洗漱间打开水龙头掬着冰凉的水泼了两下脸，剔透的水珠从他的脸侧啪得滴在水池里，他看着镜子眨了眨眼睛，觉得镜子里的那张脸比起外面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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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0-09-13 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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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窗外的雪下了不知多久，羽人非獍临走前看了一下手机新闻，最新跳出来的一条是连日暴雪导致多辆动车停运，紧跟在下面的图片是列车候车室里提着大包小包拥挤的人群。以前他很喜欢看每天的新闻报道，不为什么，就是有种诡异的念想——或许在某个新闻的角落里可以找寻到他那个失联许久的养父现在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但是时间告诉他空想无益，养父的存在随着寄来信件频率的降低逐渐变得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如果不是他手中还握有一张储存卡，他都快要怀疑自己的生命里是否真得存在过这样一个人。
他沉默着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高，直到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口鼻。
冬天的傍晚只比清晨更加寒冷，风夹杂着细细的雪从他羽绒服领口的缝隙里钻进去，辛辣的感觉瞬间充斥的羽人非獍的鼻腔。学校里今天把通往礼堂方向的路灯全数打开了，暖黄色的灯光大片地洒在雪地上，铺成一条金色的河流，逐渐有人从那条通亮的道路上走进礼堂，虽然他们都裹着厚厚的围巾，但羽人非獍却觉得他们的脚步很轻快，想必心情都很不错。
他在暗处站了一会，看到正门的门口有两位老师在检查来人的邀请函，而礼堂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中也没有他熟悉的身型，犹豫了片刻，他抬起脚，只是没有踏入那条河流，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暗沉沉的小路走到了礼堂的后门。
离得更近些的时候，他就听到了礼堂里传来的音乐声，是一首舒缓的提琴曲，和提琴曲一起传来的还有一些嘈杂的人声。他站在后门看着那扇黑色的门的银白色门把手，不知自己应不应该拉开。
这样的场合总是让他有些不自在，堂皇、热闹，和现在他身处的环境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的手握在冰凉的门把手上，几乎快要被冻僵，理智告诉他只是进去找素还真要一份通行证，但脑子里却又不断跳出你根本不适合进去，没有邀请函被抓到了尴尬是一回事，万一碰到了慕少艾怎么办。
万一碰到了慕少艾怎么办，他会发现他狼狈地出现在会场里，只为了让素还真帮他批一个可以在寒假里住在宿舍里的条子，而慕少艾呢，慕少艾大概会穿着精致优雅的衣服，在会场里和漂亮的女老师社交，聊着寒假的时候有什么新鲜的打算。
许多年以后他回想起那个在礼堂外犹豫的、快要被埋成雪人的半个小时，自己也觉得十分好笑，但如果重新回到那一天，可能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傻事，这是没有办法的，因为他喜欢他，所以不得不在意，年龄造就的差距让他自卑，让他敏感，但同样的，也让他拥有了同龄人无匹的勇气和沉着。
在他即将被变成雪人的时候，身后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有些僵硬地转过头，在稍下一点的位置看到了一个穿着黄褐色衣服围着围巾戴着眼镜的人。
“小伙子，你怎么不进去？你是哪个学校来的？”来人扶了扶自己的眼镜，用熟悉的声音问他：“这门是往外拉的，你是不会开吗？”
“不是。”羽人非獍被他撞了一下胳膊，下意识往外猛地拉了一下门，一阵暖气扑面而来，瞬间融化了落在他睫毛上的雪。
黄衣人先他一步走进了温暖了室内，与此同时也摘下了自己围巾，他的老熟人——校医惠比寿眯缝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恍然大悟道：“我记得你，你是羽人非獍嘛。”
羽人非獍有些惊讶他还记得自己，于是把自己衣服的拉链拉开了来，头上的帽子摘了下去：“是我。”
见到是熟人，惠比寿热情地拉着他的胳膊道：“正好正好，我说你……”
他还没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他拿出了看了一眼便急匆匆地接了起来，羽人非獍木然地站在他身边，听着他嗯嗯啊啊了一小会之后变了语气，几近讨好地对着手机道：“老婆，我真的不是出来泡妹妹的，我们这次联谊不仅仅有相亲活动，主要是学校间的交流……我一个校医……我校医怎么就不能交流了，人家素还真特意来拜托我充个人头，我这不是帮朋友个忙么……唉唉唉你别生气啊，大不了我现在回去！”
羽人非獍看着他原本飞扬的眉头逐渐塌了下来，一通电话结束整个人都变得愁云惨淡，唉声叹气。羽人非獍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贸然出声安慰，就在旁边尴尬地站了一会，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惠比寿先出声道：“羽人啊，你今晚有事吗？”
羽人非獍摇了摇头。
惠比寿在口袋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红色的卡片：“喏，这是联谊会的邀请函，你拿着我的邀请函进去吧，也不用特别做什么，就去吃点东西也好。如果你碰到素还真了就替我告诉他一句说我有事先走了。”
说罢真的就把围巾重新带好，闷头扎进了风雪里，羽人非獍甚至没来得及问他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他站在后门入口把那张薄薄的红色邀请函打开看了看，上面用俊秀的字体写着诚邀惠比寿先生前来参加霹中三校联谊，惠比寿的寿字拖尾处有一点打卷，他看着这钢笔字体觉得熟悉，但一时想也不起来出自谁，只能把邀请函握在手里走进了大厅。

霹中的礼堂有些年头了，平时几乎只有新生入校和毕业生结业的时候才会用到，羽人非獍上一次踏进这里的时候还是高一，班主任带着他们搬着自己的小马扎在礼堂的空地上排坐整齐，那时候风不知刚好坐在他的旁边，校长讲话的时候一直在他后面说个不停，聒噪得像一只蜜蜂，后面他们这排被校长点名批评，班主任气得脸都绿了。
想到这里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在人群中的不适感稍微减弱了一些。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还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比如现场的老师们，不管年龄大小，羽绒服脱下，身上穿着的都是精心准备过的小礼服，礼堂的空调打得足，羽人非獍不一会就觉得自己身上起了薄薄的一层汗，但他没办法脱下那件羽绒服——那已经是他身上最体面的一件衣服了，虽然是来自于慕少艾。
大概是因为他一直贴着墙边站在角落搜寻素还真的原因，原本只是想降低存在感的他不止为何在开场一小段时候后吸引了许多的注意力，几个年轻漂亮的隔壁学校的女老师走了过来，温和可亲地询问他的姓名。
他抿了抿嘴，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这场联谊受邀的都是老师，而他们霹中的老师不知为何只有少数几个在现场，礼堂很大，他们分散在各个角落，根本没有注意到有一位学生混了进来，羽人非獍担心自己在找到素还真之前被赶出去，但又没法承受这些老师们兴趣十足的目光，皱着眉头犹豫了一句草草地说了声抱歉就赶紧往礼堂后台的方向去了。

慕少艾在联谊开始了半小时之后才迟迟地到了现场，他也只是穿了件普通的白毛衣套了件奶棕色的羽绒服，甫一进会场，他就被热浪冲了个满面，把羽绒服从身上脱下了挂到同一的区域后，不急不忙地端了杯鸡尾酒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一边用余光扫着会场上交谈甚欢的各位美女，一边拿出手机给素还真发辱骂短信。
他的生物试卷批改得差不多了，谈无欲懒得来联谊，加班结束之后连招呼都不打就偷偷溜走了，生怕遇见素还真抓壮丁。慕少艾跑得慢，出办公室的时候和素还真撞了个正着，几乎是被揪着领子压到了礼堂门口。
他坐了不多的时间，就有人来到他的位置旁，他刚放下酒杯想来一个亲切的问候，就发现面前的是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这场重复来得过于突然，以致于他一时忘了自己该说什么，只呆呆地盯着面前的人看了半天。
“慕少艾，你这副表情像是见了鬼。”
面前的人笑了笑，冲他举了举酒杯：“看到我很惊讶吗？”
“也就是那么一点点。见到鬼这个形容肯定是不准确的，你应该称之为惊艳。”慕少艾眼睛弯弯，好奇道：“你怎么会来这里？我可没听说阴川集团也有和谈无欲素还真一样有投身教育业的打算。”
“和阴川没什么关系，北域这几年有意拓展教育板块，我几天到你们邻校调研，刚巧碰到素还真。我本来以为今天能见到谈无欲才同意参加的。没想到遇见了你。”扎着利落马尾的红发女子公孙月摇了摇杯中的红酒：“与其惊讶我为什么来这里，霹大唯一一个18岁就进了实验室的你来这里不才是更让人惊讶吗？”
“哎呀呀，都是为了生活，为了生活。”慕少艾似乎没打算继续这个问题，敷衍地回答了两句。
公孙月见他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便自然地转了话头，慕少艾乐得和聪明人说话，驾轻就熟地接了下一个话题。
两人聊了没一会，霹中的数学老师卧江子抱着一瓶娇艳欲滴的玫瑰花走进了礼堂，他站在门口扫视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慕少艾，于是便快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把怀里的那瓶玫瑰花往他面前一放，道：“我的机票提前了，原本和谈无欲说好让他带回家去，我就去上个厕所的工夫回去一看办公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了。这些花我实在没处放，都给你了，随便你想给谁。”
说罢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也不管慕少艾哭笑不得的表情，转身就匆匆离开了。
公孙月看得有趣，从花瓶里拿了一支出来嗅了嗅，笑道：“这是天外南海那边的玫瑰，学名叫红狐，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
慕少艾摊了摊手：“你要是喜欢你可以都拿走，你也看到了，我这是被临时托孤。”
公孙月摆了摆手：“我不能带走，如果被人看见，我可就说不清了。”
似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慕少艾哈哈笑了两声：“哎呀呀，说得有道理！”
他们谈笑的工夫有两个老师从慕少艾桌子旁边路过，慕少艾随手从花瓶里拿了两朵出来，一人给了他们一朵。女老师突然收到玫瑰，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满心欢喜地对他道了谢，其中一个走出去不远又折返回来支支吾吾地问他要了联系方式。
不多时卧江子的话就被慕少艾发得差不多了，围在慕少艾身边的男男女女也越来越多，公孙月瞅准时机和慕少艾道了别，慕少艾平素性格开朗，唯一能聊天的公孙月走了他倒也不介意别人在自己身边聊天，就把最后剩下的一支玫瑰花拿在手里捻着根茎一边玩一边听他们说些新鲜事。
听着听着有位女老师出声问道：“你们有谁知道今天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男老师叫什么吗？”
她的话很快得到了应和，只不过并不是涉及那人的信息，而是赞同道：“他长得确实很帅，但是看起来年龄不大，如果不是今天不让学生进场，我都怀疑他是不是个贪玩混进来的高中生。刚才怎么问他他也不说话，慕老师你知道吗？他不是我们二中的，也不是实验的，应该是你们一中的。”
慕少艾原本在走神，听到这里不知为何心里一动，问道：“是白色的羽绒服吗？”
女老师点点头，指了指自己袖口的位置：“这里有点绿色的环带，很英俊的一个男老师。”
慕少艾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抱歉地笑了笑：“我们霹中也没有这位老师，失陪一下，我去一趟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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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20-09-16 0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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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
羽人非獍看了看手中的纸条，顺利拿到通行许可的喜悦似乎并没有如期涌上心头。
素还真在他躲进后台不久就出现在了他眼前，虽然素主任来去如风忙得像个陀螺，但听到他的请求之后还是非常友善地给了他两分钟的时候帮他签完了通行证，临走时还不忘告诉他今天晚上的自助餐不错，吃饱了再回宿舍。
现在想想，如果他没有听从素还真的建议，或许现在他会更开心一点也说不定，至少那样他不会因为重返会场而看见慕少艾笑眯眯地和对面的红衣女人相谈甚欢，也不会知道慕少艾把手中的玫瑰花贴心分给了每个对他示好的人。
理论上他不应该惊讶这件事，慕少艾的好脾气和浪漫感从来也不是只有在面对他时才会出现的东西，坦然地单方面地和慕少艾分开不也就是因为他一直笃信着这件事——他对于慕少艾来说不算特别，他看到的慕少艾也并不是独一无二。
这种情况对于他们的现状来说不是坏事，但也绝不会是什么痛快的事。
羽人非獍慢慢地把手中的素还真给的纸片整齐地叠了起来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稳步走向了后门。
那扇厚重的门被推开的那刻，凛冽的风雪迅速地将他包裹起来，细细的雪粒随着利刃般的寒风从他的口中和鼻腔一齐涌了进去，他恍惚想起自己忘了拉上羽绒服的拉链，但被风雪吹懵了的脑袋似乎又在阻止他做出补救的行为。
他就这么呆呆地原地接受了半分钟的风雪洗礼，直到他的嗓子开始发酸，连呼吸都变得生疼，他才迟迟地伸出手试图拉上拉链。拉链拉到一半，骤然而起的风把他墨色的长发高高地卷起，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因为雪而变得模糊的前方的景色，后方拥有笼罩着慕少艾的温暖又温和的橘色灯光的礼堂和面前几乎被风雪涂抹得只剩灰白色的风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他从来不是礼堂邀请的客人，他只是个终将踏进风雪的局外人。
突然觉得他似乎比不那么痛快还要更不痛快一点，这种不痛快在他的血液里叫嚣，即使面对这种天寒地冻都没有半分冷却的迹象。
“前面这位老师，你不在礼堂里享受空调、晚餐和美女，在这种鬼天气出去干什么？”
羽人非獍的鞋子刚在雪地里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身后就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尾音拖得很长，微微上翘，惹得羽人非獍下一步再也走不动，只能转过头，在风雪里回望过去。
慕少艾手里拿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花站在离门后不远处的阴影里，他的脸恰到好处地避开了礼堂漏出的灯光，以致于羽人非獍只能看清他那只丰润白皙的手，和被他握着的那支玫瑰，而他本人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即使只剩轮廓，羽人非獍还是能完美地想象出他在笑的表情。
“哎呀呀……”见他没有要回来的样子，慕少艾只能叹了口气，从阴影处走了出来，随着他的步子一起踏进了雪里，皱着眉头有些苦恼地说：“我搞不懂你，是说你们年轻人现在流行在雪地里说话才比较开心？”
羽人非獍没回答，他眉眼原本就显得清冷，现在不动也不笑，只一双眼睛深深地看着慕少艾，刀刻般的精致样貌此刻浸透在风雪里仿佛有一种冰雕般的感觉。
慕少艾眨了眨眼睛，伸出手轻轻地触了触他的眉角，羽人非獍似乎被他的动作惊讶到，微微偏了偏脑袋想要躲开，慕少艾看到他的动作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一动不动像个雪人，没点生气，这样好多了。”
“让我猜猜，你看到我好像很意外，也不开心，看来你不是来找我的。”慕少艾遗憾道：“你知道吗，刚才屋子里有几个女老师在讨论，说今天会场来了个年轻又英俊的男老师，穿着一身白色的羽绒服，那时候我还想着，哎呀羽人非獍先生终于屈驾来找我了，现在看来并不是啊。”
羽人非獍的表情崩得紧紧的，始终站在距离慕少艾一尺的位置。
“你说是不是不公平。”慕少艾捻着手中的玫瑰花看着它又打了个几个转：“明明是你先交了女朋友，为了女朋友连说都不说一句就不跟我联系，现在反倒要我来找你说这些。”
羽人非獍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他的脸上笼上了一层更深的愁苦。
慕少艾看着他的表情，往前走了一小步，轻声说：“我年纪比你大，计较得就得你比少一些，我不介意你当真你女朋友的面不理我，这是情理之中，你收了我的衣服，自然也就代表你明白的态度。”他举起了手中的玫瑰花：“我说过了，我尊重你所有的决定，只要是你主动做出的决定，我都是十分赞成的，可之前的告别只是通过电话，我不喜欢，今天虽然天气冷了一点，但我觉得气氛还不错，我这里有一支没有找到主人的玫瑰花，不介意的话可以带回去送给你喜欢的人。”
他把玫瑰花往羽人非獍眼前递了递，表情温和无害，好像确实是在真诚地送他一支玫瑰，给他一个祝福。
羽人非獍没有接那支玫瑰花，他的脸色从慕少艾说出告别两个字的时候就开始变得不好看。
慕少艾眉眼弯弯：“我没有半分觉得你做得不对的意思，只不过刚才遇见的美人告诉我这玫瑰是天外南海来的，很名贵，你送出去也不会丢你的面子，咱们今晚能遇见也是缘分，这就当是我送你最后一件礼物。”
他话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无奈，他只能一只手拿着玫瑰，一只手去接电话。
羽人非獍看着他半低着头，长长的白发因为他侧脸的动作而遮住了他的大半表情，羽人非獍没有听见电话的内容，只听到慕少艾最后一句是分辨不出感情的“那好，就周六晚上吧，具体时间短信我”。
他忽然有了种不好的猜测，这种猜测迫使他打破了刚才伪装的冷淡，开口问道：“是谁？”
似乎很意外他的问题，慕少艾抬起眼睛看了看他，接着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齿贝：“刚才在联谊里遇见的小美女，挺聊得来的。”
“……”羽人非獍自觉不能再待下去了，连句再见也没有说就转身往风雪里走去。
慕少艾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摇了摇头，弯下腰把手里的玫瑰花插到了雪地里，拍了拍头上落下的雪花，一边往回走一边看着手机里钻进来的短信，那是一串用他熟悉的方式加了密的字符，他挑了一下眉毛，心里想着，大概笏政那队人马没有自己从前想象得那么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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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樓發表於: 2020-09-19 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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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有了素还真给的证明，羽人非獍终于得到了留在宿舍里的权利，甚至他还可以在规定的时间里借用教职工宿舍的浴室，这比他想象中的寒假已经好了太多，至少有了一个栖身之所，剩下的时间里即使他没能找到工作，也不至于流落到一个陌生简陋的出租屋里去，一切都挺好。
当然，他一直这么告诉自己。
如果不是时不时想起慕少艾在雪夜里那些话的话，就更好了，但生活就是这样，总不能事事如意。
他大概是在周五的晚上接到工作邀请的，那不算一个舒坦的差事，体力活，基本无休。对方贴心地加上了一句，可以在明天下午五点左右过来试试看，不行的话就算了，不过冬天给的钱多些，还是很多人想来做的，如果明天下午不能过去那机会肯定就没有了。
羽人非獍没多犹豫就回复了好。
他不怕吃苦，这些年自己生活他几乎把可以做的工作都尝试了一遍，现在相比较累，他似乎更怕自己闲，而明天下午又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时机。毕竟他的自制力还远没有到可以随心控制的地步，那么这种时候用其他的事情来占据自己的注意力怎么看都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羽人非獍握着手机在窗边站了一会，窗外的雪停了，银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半空中，他想，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奇怪的一件事，会在想到他时开心，也会在想到他时痛苦。
大约看了十分钟的月亮，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口袋里还装着一支香烟，那是他主动从慕少艾身上拿走的唯一一件东西，但香烟有保质期，开封又没有妥当的保管方法，这样的天气大概它已经潮湿发霉，不能再抽了。他往旁边走了两步，那里有一个白色的垃圾筐，他在垃圾筐旁静立了几秒，月光下香烟看起来完好如初，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羽人非獍的眼睫颤了颤，最终还是把它包好放回了口袋里。

然而事情的进展没有羽人非獍规划中那么顺利，下午四点钟，他原本快脱下了自己的白色羽绒服换上了黑色的风衣打算去工作地点，却意外接到了来自琼玦的电话。
骄傲又任性的女孩在电话那头用羽人非獍非常陌生的语气让他到一个KTV里一趟。羽人非獍隐约听到电话里有些嘈杂细微的笑声，但听得不真切，而琼玦说话的态度和内容也和以前与他聊天时的大相径庭，这些反常的情况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琼玦在电话那头又大声说了一遍KTV的地址，接着说快点来，我等你。
她的尾音听起来有些哭腔。
羽人非獍挂了电话，犹豫了一分钟，把脱到一半的羽绒服重新套了回去，从钱包里拿了一些领钱往那个KTV的位置赶了过去。
街上采办年货的人很多，街边的光秃秃的树上此刻也都被附近的商户装点上了彩色的小灯笼，羽人非獍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外面熙攘的人群尝试给琼玦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没有人接。他看了看手机上面的时间，盘算着从KTV赶到工地需要多久。等他拨出去的第三个电话里自动响起“无人接听”后，他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他抬头看了看，KTV五彩的灯饰即使在白天也依然不遗余力地闪烁着光亮，而在巨大的霓虹灯招牌旁，很小的位置，羽人非獍看到了“幽燕征夫”四个字。他觉得这四个字很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曾经在什么地方见到过。琼玦一直不接电话，他没有办法，只能孤身走进了KTV。
羽人非獍原本做了要找些时间的准备，却没想到他没走进去多久，就有人把他带进了一间几乎可以容纳三十人的包厢。可惜包厢里的将近二十个人，没有一张脸是他想看见的。
琼玦坐在包厢中间的沙发上，她的手机摆在正对面的茶几上一脸惊讶地看着羽人非獍，眼角有些淡淡的泪痕，而茶几边蹲着两三个男女，本来是在看那部手机，现在齐齐地把目光投向了羽人非獍。包厢里的其他人有些拿着酒瓶有些拿着酒杯，还有些举起了手机，全是一副在看好戏的表情，而包厢的角落里，一个人慢慢地从沙发里直起了身子，直到灯光完全打在他的脸上，羽人非獍才彻底想起来“幽燕征夫”这四个字的熟悉感究竟来自哪里。
羽人非獍转身便想离开，但带他来到包厢的那个人却更先一步地拦住了他的去路。
琼玦从沙发上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羽人非獍身边，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羽人非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他发现琼玦在发抖，但从心底升腾起的厌烦感已经让他没有耐心再去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他只想赶快离开。
虽然现在看起来这也是不太可能立刻就做到的事情。
“你真的来了……”琼玦的眼睛里滚出了两颗泪珠，她紧紧地攥着羽人非獍的羽绒服袖子，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她的声音也在颤抖，和她的身体一样。
背后恨不逢抬起手，用力地鼓了两下掌，接着伴随着不断的笑声，稀稀拉拉的更多的掌声响了起来。“琼玦居然真的没有骗我们哎，说羽人非獍当了她男朋友，只要她喊一声就一定会过来，还真就过来了。”有人笑着说，只是笑得十分敷衍，带着一股子嘲讽的语气。
“羽人非獍，你这个男朋友当得还是不错的，你要是今天不过来的话琼玦打赌就输了，是要当着我们的面跳脱衣舞的哈哈哈，我们连专业摄像机都准备好了，这下全白搭了。”又有人大声道：“怎么，我不是听说你喜欢男人吗，不是琼玦表白好几次都被拒绝了吗？”
“你们不要说了！”
琼玦转过头怒吼道。
“别生气。”恨不逢淡淡地笑了笑，捞过一个酒杯倒了半杯酒，在手中摇晃两下轻轻地抿了一口：“这话是对你说，也是对你男朋友说的。大家就是想找个由头在新年前好好聚一聚，都这么大火气干什么。”
琼玦看了一眼羽人非獍的背影，转过身走上前去猛地把恨不逢面前的酒瓶摔到了地上，啪得一声，玻璃瓶身碎了一地，酒液肆意地在地面上流淌。
“恨不逢，你以为你是谁？你搞不定姥无艳就来恶心我。我告诉你，姥无艳递情书都没追到的男人现在是我男朋友，而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她狠狠道。
“纠正你几个问题。”恨不逢扯了扯自己的领口：“第一，我搞不搞得定姥无艳不是你说了算，第二，我是谁？你知道薄红颜和幽燕征夫的合作案到了哪一步吗，万一这个谈了大半年的案子吹了，而她又碰巧知道这件事跟你有关，结果会怎么样？”
琼玦僵在了当场。
“琼玦，带你玩真不是我们把你当回事。”恨不逢叹了口气：“只是觉得你好玩而已。”
“就像薄红颜领养你一样。”
“好玩罢了。”
琼玦脸色煞白，似乎连呼吸都失去了。
沙发里坐着的人都发出了低低的笑声，有人提高声量道：“琼玦，别和恨不逢生气了，赶紧道个歉今天的事儿就过去了。”
“怎么道歉啊，跳脱衣舞？”
“来一个！”
……
琼玦在一片起哄声中仿佛失了魂魄，只呆呆地站在原地，恨不逢看着她轻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和旁边的女孩碰了一下酒杯，接着慢悠悠地说：“我没兴趣看什么脱衣舞，你不是爱摔酒瓶吗？这习惯不好，多浪费。也别跟我道歉了，墙角那有一扎酒，拎过来喝完，咱们今天就当无事发生。”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跑到墙边把一扎酒拎到了桌子上，还不嫌事儿大地把一个个酒瓶的盖子全都打开了来。
最后一声瓶盖被起开的声音响起，琼玦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她抹了一把眼泪，走到桌子边，举起了酒瓶。
然而酒瓶还未到嘴边，就被另一只手拦了下来。
她迟缓地转动了下眼珠。
羽人非獍比她高了很多，就这么站在一起，她这一眼首先看到的也只有他的下颌线，再往上一点点是他高挺的鼻梁，和在KTV暗淡的灯光下温和却夺目的苍绿色眼珠。他薄俏的唇紧闭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这张脸英俊精致又淡漠，她有一瞬间的错觉身边站着的是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让人想要拥有，却又明白永远无法得到他更多的垂怜。
羽人非獍从她手上夺下了那瓶酒，仰头倒进了喉咙里。
恨不逢眯起眼睛靠坐在沙发背上看着羽人非獍喝完了一瓶酒，没多犹豫就拿起了第二瓶。
喝到第五瓶的时候，羽人非獍依然没有过多的表情和反应，他会在喝完之后用手背轻蹭一下嘴角溢出的酒滴，除此之外仿佛他手里拿着的不是一瓶酒，而只是一瓶矿泉水，全无感情，毫不狼狈。
原本在看热闹的人有的开始吹起了口哨，还有几个女孩悄悄举起了手机对向了他的脸。
琼玦在羽人非獍拿起第六瓶酒的时候按住了他的手背，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对恨不逢说：“够了吧。恨不逢，再往下难看的未必是我了。”
恨不逢啧了一声，抬起大拇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旁边有女生开口道：“恨不逢，让他继续喝嘛，喝倒了抬回我家我负责。琼玦，这男朋友还要不要，不要给我啊。”
“发春啊你。”有男生在旁边不屑道。
羽人非獍动了动手背，不动声色地从琼玦手下抽走了自己的手，他看向恨不逢，淡淡道：“琼玦和我能走了吗。”
恨不逢歪了歪脑袋，笑了一声：“这么着急，去过二人世界啊。再喝两瓶吧，开都开了，就当我给你们俩的贺礼了，这酒可贵呢。”
琼玦愤恨地看着他。
羽人非獍伸出手，从琼玦手边的酒瓶里拎起了一个。
第六瓶见底的时候他的眼色变得很深，表情也变得冷肃。有几个女孩走到他身边想要碰他，被刺猬一样的琼玦狠狠地拍开手。恨不逢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这场闹剧，摆了摆手：“没意思，你们走吧。”羽人非獍喝了六瓶酒也没有任何失控的表现，和平时一样无趣，原本的羞辱活动现在看起来反倒像是给他长了威风。
恨不逢的话音刚落，羽人非獍便头也不回地转过了身。琼玦拿过自己的包急急地追了上去，徒留满屋没看够好戏的富家子弟无聊地发出了嘘声。

酒落进胃里的感觉并不好受，羽人非獍踏出KTV的那刻才迟缓地感觉到了酒精在体内逐渐开始起了作用，像在身体里慢慢炸开的细小烟花，虽然只是细微的灼烧感，但却接连不断。他的头有些疼，不过比起疼更多的是一种没由来的兴奋感，原本竭力压制的情绪被成百上千倍地放大，混乱地挤在他的脑子里。
他靠在KTV冰冷的墙面上冷静了几秒钟，努力地找回了一些神智，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
他抬起眼睛，琼玦走上了想要扶住着他的胳膊。他站直了身体，手臂轻轻地和琼玦伸过来的手错开，一步一步很稳地往外面继续走去。
琼玦愣了一秒，又很快地追了上去，跟在他身边低声说：“今天谢谢你，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过来……你怎么样，需不需要我送你回去？恨不逢那个酒虽然量不大可是其实后劲还是非常……”
“不用了。”羽人非獍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脸垂下眼睛看着她：“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想和你谈什么。”
琼玦低下头，手指紧紧地握住自己的包，过了一会她才轻声说：“好。之前的事情过去了，我不会再去找慕少艾和你的麻烦。”
羽人非獍点点头：“希望你记得你自己的话。”
“羽人非獍……”琼玦哽咽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背影：“你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是在什么时候？”
第一次。
羽人非獍没有回答，脑中却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一个秋季的夜晚。
那天天气有些凉，他刚刚结束了上一份工作，下一份工作虽然顺利找到了但他其实并不喜欢，唯一值得高兴的是那天他回到学校的时间不算晚，操场还没有关上，他还有时间跑几圈散散心。
他是在跑到第三圈的时候注意到操场上除了他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人的，那个人坐在草地上借着月光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最后一圈的时候他停在了那个人面前，告诉他，十一点操场关门，现在十点五十八。
他不记得这是多久之后他第一次主动地对一个陌生人说话，但应该是很久之后，所以特别到他记得那个人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每一个都很生动，很好看，远胜那天细软的草坪、斑驳的树影、清香的草叶和流瀑般的月光。

酒精慢慢开始在身体里发酵，他的自制力逐渐被瓦解殆尽，一种奇妙的冲动在体内喧嚣着，一种极端的恐慌在头脑里乱撞。
他有满腔不再接受抑制的愤怒、恐惧、不安想要倾诉。
他想要去见他，不管他在和谁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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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樓發表於: 2020-09-20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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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今天没有下雪，堆积在地面上的雪有一小部分化成了水，因此天气也变得更冷，慕少艾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一脚踏进了一个半雪半水的小坑里，他那双不防水的鞋子立刻就被雪水浸了大半。
他啧了一声从水坑里把脚抬起来，侧着身子在旁边的地面上轻轻跺了两下想把鞋面上剩下的雪抖落，就在这时他的余光看到了不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迅速地回缩到了一面墙后。他面无表情地收回眼神，低声抱怨了一句今天真晦气，接着抬起手把耳后的一个微小的金属薄片取了下来，丢到了地上，借着清理鞋面的功夫用力地踩了几下，直到上面微弱的灯光彻底熄灭他才整了整衣服往小卖部的方向走去。
那里只卖一种劣质的烟，滋味他尝过了，但他现在也没得选择，有些时候比起学会怎么讲究，显然学会怎么将就才比较有用。他伸出手挡住风，点燃了口中的香烟，一边往小区里走着一边慢慢适应着口中的味道。
走到小区楼栋外的时候他拿出了口中的香烟，掐息了扔在地面上，用脚踢了踢周围雪把它埋掉。
身后的黑影没有跟过来，口袋里的手机却适时地滴了一声，他也没去看，只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挂着的硕大的散发着银辉的月亮，接着走进了楼栋里。
楼栋里的穿堂风让它显得比外面还要清冷一些，头顶的感应灯这两天将坏不坏，不亮的时间比亮的多，他拍了两下下手灯没有反应，慕少艾就只能裹了裹身上的衣服，用手机的亮度找准了电梯的按钮位置伸出手按了一下冰凉的按钮又快速地收了回去。电梯的数字不卡在了其中一个楼层很久的时间，他等得无聊，转过身背靠在墙上从一到六十地数着时间，等他数到十五的时候他看到了对面墙角处的黑暗里闪烁起了一个小小的橘红色的亮点，亮点很快地从半空中落下消失在了地面上。
他突然觉得烦躁无比，于是便转过了身又按了两下电梯。
只是这次电梯依然没有到来，却让那个黑影极快地从角落处走了过来。
电梯叮得一声停在了一楼，里面空无一人，慕少艾刚想走进去就被一只手准确地握住了手腕，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这位不速之客狠狠地扯了回来抵在了墙壁上。
慕少艾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和尼古丁的味道，这烟的味道让他感觉有些熟悉，但两者叠加起来又让他一时糊涂不已，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那个人就不由分说地低下头吻住了他，在他做出反应之前就撬开的他唇齿啃咬一般吻得又深又重。慕少艾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就又被按回了墙面，那个人的力气很大，目的也很明确，因此慕少艾的两条胳膊被他利落地反扣到背后，全然为人所制。
草。
慕少艾一句骂被堵在口中说不出来，正当他想用力咬下去的时候，头顶的灯亮了起来，原本滔天的愤怒和恶心在看到一双苍绿色的眼睛时瞬间凝固在了脑海里。
灯亮了，羽人非獍看到了他的脸，刚才失控的力气似乎得到了一点点的收敛，但他仍然紧扣着慕少艾，沉默又用力地含吮着他的唇舌，羽人非獍吻得很深，慕少艾被他缠得舌根发麻，下唇被咬得有些疼，喉咙里发出了很克制喘息声。
今晚的羽人非獍欲念甚重还有些不讲道理，所以当他拉下慕少艾的羽绒服拉链，把手掌从他的毛衣下摆伸进去的时候慕少艾脑袋里有根弦被他撩拨得“嘣”得一声断掉了。他的胳膊环住了慕少艾的腰，把他紧紧地箍在怀里往上带，慕少艾因此只能仰着头被动地和他接吻。
怎么又高了。
他搂住了羽人非獍的脖子想着。
他的喉结被羽人非獍含住了，湿滑的舌面从细嫩的皮肉上游走而过，他发出了几声短促的哼声。
头顶的灯闪烁了几下，忽明忽暗。慕少艾抱着羽人非獍贴在他的耳边问他：“羽仔，心情不好啊，失恋了？”
羽人非獍停住了动作，慢慢抬起头，有些失焦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瞧。
慕少艾看着他沉默了好一会，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羽人非獍开了口，淡淡地说了一声：“慕少艾。”
慕少艾“嗯？”了一声。
谁知羽人非獍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接着又重复地叫了两次。
他的嘴唇因为亲吻变得湿漉漉的，眼角因为嘴角而泛着可疑的淡红，头发有些凌乱地垂在脑后和额前，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慕少艾轻轻嗅了嗅，烟味和酒味混杂在一起出现在羽人非獍的身上，有种诡异的错位感。
“等了很久。”
羽人非獍低下头，在他的嘴角轻轻亲了一下，触感像一片落在嘴角的雪花，一点点的冰凉和痒意。
慕少艾想了想，轻声问道：“你等了我很久？”
羽人非獍嗯了一声。
他等了很久，久到他点燃了口袋里留下的慕少艾的最后一支烟，他想，如果等他抽完这支烟慕少艾还没有回来，可能他就真的要离开了。但是烟的口感不怎么好，尼古丁渗入身体也没有让他愉悦半分，从前慕少艾拿和他做爱和吸烟做对比他不能理解，现在他抽完了慕少艾的烟还是不能理解。或者说他原本不是不能理解，但是酒精掠夺了他所有思考的能力，把一切都变成了单线条，思念的尾端连接着慕少艾的名字，所以他抛开了所有的顾虑，在深冬的夜晚不合时宜地来找他爱的人。
羽人非獍喝醉了，说话的速度变得很慢，也变得更加诚实，他诚实地盯着慕少艾看，眼里心里都是他，只想把之前埋在心里的名字多叫几遍。
“一直没回来。”羽人非獍语调很平缓，除了慢了一些，听起来和平时无异，但慕少艾却却听出了一种隐晦的责难。
他无声地笑了笑，问道：“你是来找我麻烦的？那你这样不公平，你可以找小女朋友，我为什么不能？”
羽人非獍皱了皱眉头，接着又亲了亲慕少艾，似乎是想让他闭嘴。
慕少艾见过许多醉酒的人，但他们都没有羽人非獍这么可爱，或许这是他的个人主观臆断，丝毫没有根据，不过又有什么关系。
天气十分寒冷，但是情热却像在身上烧了起来，羽人非獍的手掌停在他的腰侧，一路向上抚摸到他的蝴蝶骨，慕少艾的毛衣因此被掀起了一角，风从衣角灌了进去，他攀着羽人非獍的肩膀主动地迎合。
今晚糟糕的事情很多，临近尾端似乎才获得了些许的愉悦的资格。
叮。
电梯响了一声，门再度打开了，灯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彻底的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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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如劍、雨如霜，電掠秋雨山河鳴

醉顛狂、雨飄紅，血披秋水一色劍

舞秋月、佾江風，也是疏狂也任真

難為知己，半生飄零愁是雨；難為手足，一夢吹醒江無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