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9.25 【慕冷|慕峥嵘x冷别赋】渡河（1F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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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9-25 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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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5 【慕冷|慕峥嵘x冷别赋】渡河（1F完结）

渡河

此处有大河，泊满舟楫，往下即是江，一直奔流，可以汇入海洋。往上则是草木漫生的山，山上有道观，人烟不旺，香火仰赖附近居民而已。
道观的风水总是很好。依山面河，内植大槐树，约三人合抱之粗，风吹树影飒飒，常有鸟兽虫蛇做客。
少年冷上山时，还很年幼。是富贵出身，兄弟满堂，命格孤煞。家中问了几个师傅的意见，于是拍板，将他送来此处生长，将满弱冠时再做打算。
老道士日常讲经，做派随和，常常睁只眼闭只眼。少年冷生来安静，脾性温善，偶尔逃掉早课也不被追究，坐树下看些诗文。槐花落下来，温柔吻在书页上，遮住一句「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花是书签，被他小心夹在书页里，盖好，抬头。见另一红白装束的少年，板正立在院门边，年纪相仿，形容可称严肃。
少年姓慕，同为道玄中人。
少年慕一颔首，说是从雄山而来，替前辈探访此处师友，之后要就近取水道，参加五年一届的道门联武比试。
少年冷是放归山林的个性，心无大志，唯独对剑法钟情。他还未正式出过道观，闻言，心动得厉害。老道士从来开明，和少年慕交谈几句，又拍拍他的肩，叫他与一同前去。
少年冷点点头应下，放下书，却提起佩剑上前，彬彬有礼，问可否讨教。少年慕一身轻简，是习拳掌功夫。欣然应允，出手便攻。冷剑对快掌，一者轻洒风流，剑带江海水气，一者刚正凛然，掌法坚如磐石。往来不过数招，收剑合掌，行礼，相视一笑。
院墙上行走的山猫目光冷冷，飞快跳下后不知窜去何处。

这一年，少年冷十九岁，骨骼在河流边静静地生长。同年开春时，家中派人来寻，要替他安排家族的商队生意，却被婉拒。并非是少年冷心有怨气，只是来得太晚。彼时他已爱上草木江河，诗文琴剑。是天地作捕，将他牢牢网住，困缚其中。
少年冷初次远行，临走时老道士为他算一卦，说他到底是命归红尘。少年冷不置可否。他在道玄内以剑术见长，甚少卜卦，亦不曾信命。于是告别师门，走向他的红尘万丈。

二人顺水而行，乘船一路向东。
少年冷相貌疏冷，明朗心境是与生俱来；少年慕表里如一，始终不苟言笑。同乘一船，性格迥异。都是少年才俊，意气清高，一时间话不投机，两看生厌。索性寻了个由头，行船策马，分道扬镳。
数日后在落脚的客栈相遇，少年冷在大堂喝粥，见他跨进客栈，便打招呼，依旧是一副温和舒朗的眉目。少年慕站在原地无语半晌，只得抬腿走过去，随他去了。想想也是，和这人计较个什么。
于是又同行。
途中闲话的内容，在后来冷先生的记忆里逐渐模糊。只记得少年慕谈及与自己相依为命的胞弟时，目光竟变得很柔和。夜间行船，船头挂灯，穿梭在薄雾中。少年冷抱膝坐在船舱内，很安静。无声聆听是他在修行中悟出的温柔。
走走停停，终于在预定的时间抵达会场。
至于那场联武比试中，夺魁者是谁，早已无人想起。少年慕几场比试下来，大放异彩前程无量，暗中许下日后问鼎的决心。少年冷只凑热闹甚少出手，专向名家讨教，输多赢少也心满意足。数日比试下来，双方各有收获，开始盘算归途。
少年冷白衣白发，风雅翩翩，不拿剑时像个文人。而少年慕懒谈风月，难以理解他的清高癖好，却不由得想起了另一个少年。
分别时二人已毫无芥蒂，于是少年慕正正经经，约定若有机会，下次见面为他介绍自己的胞弟，大概会是很谈得来的性格。
少年冷笑着说，好。

道别后少年慕回了雄山，少年冷却没有踏上归途。他坐在路边的茶摊里想了想，写了封快信发往道玄。携琴剑一对，游山历水，要去亲自见过天地。
少年冷走得很慢，很远。途中看到一些风景，遇见一些人事，经历一些离别。美好的记忆被他挑选出来，凝成文字，滴落在笔墨中。少年冷写了很多信，那些信件像白色的鸟，是忠诚的使者，翻山越岭，带着少年冷的冒险从不同方向飞往雄山。纷至沓来，淹没少年慕的书案。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要不停地往雄山写信，大抵是他想得太多，说得太少，笔墨织成细语，能替他倾诉。而思来想去，似乎也只有这一处可寄。
少年慕在山脚取了信，回到窗前慢慢地读。他不常下山，不爱华美辞藻与长篇大论。也不懂该如何回信，不知道该寄往何处。他问过胞弟的意见，曾试着写过几封，寄去河边道观，不晓得少年冷收到没有。后来就不写了。信还是慢慢地读。

雄山上生长的大都是坚韧草木，花卉种类稀少。杜鹃花却生了很多，常在春末盛放，将整座雄山都染成红色。
这一年杜鹃花开的时候，少年冷的信没有如往常般乘风而来。在少年慕终于发现这一点之后，少年冷却亲自来了。踏着一地花瓣，笑着对少年慕说：落花时节又逢君。念了这些年，不知怎的现在才来。
少年冷佩剑牵马，满身风尘，姿态还是矜傲得好看。那些伴随危机与困顿的冒险，并不能挫他半分风骨。
彼时少年慕一心一意扑在武艺上，在江湖中赢得东君美名，名号雄山东羽，与其弟湘君并列。
于是少年冷便在旁人面前改口唤东君，私下相见，却还是轻快地直呼他名姓。
天时不好，少年冷上山时遇到暴雨，无处可避，也不敢雨天在泥泞山道上骑马，只好牵着缰绳，小心行路。等少年慕听到道童的通报时，少年冷已爬上山门。少年慕看着狼狈如水鬼的少年冷，从此领悟，原来他真的拿这个人没有办法。
他把身上还在滴着水的水鬼领回屋，又翻出衣物，打发少年冷去沐浴换衣。同时想起对方不沾酒，只好再翻出一套茶具来。那是来自他人的贵重赠礼，但他没有将茶当水喝的习惯，平日只是放在一旁落灰。注水投茶，动作分外生疏。
少年冷穿着他的衣服转出来，看着被糟蹋的大好茶叶，用目光以示惋惜。他板起脸瞪过去，对方却眨眨眼勾起嘴角。无语半响，只得将煮好的热茶递过去。
信件中的少年冷从不吝啬笔墨，字字句句情真意切，真见了面，反而沉默。
可是闲谈两句，扯开了话头，少年慕的话却多了起来。许是在山上呆了太久，有一些内容亦不能直接话与胞弟，一来二去，无人可说，竟觉得有些寂寞了。少年冷与他的关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是合适的听众。
窗外淅淅沥沥，少年冷捧着茶杯听得安静。风雨一点点停下，他的心却开始潮湿一片。
少年冷下山后在尘世间打滚，剑法修得漂亮，如松如月，道心澄澈。也曾见过一些沉重的故事，理解只有其人自身能知晓其中滋味，旁人如何有资格评说。江湖中杀人人杀，是恩仇快意也是回眸空虚。曾经的少年冷，自以为看得很开。
但他依旧有许多不能明白的事。
他想，是我道行仍浅。

少年慕讲到最后，终于对他道，自己有一个秘密，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想了想便发出邀请，请他来再比试一回，倘若少年冷赢了，自己将会分享这个秘密。
少年冷无意窥探，可他与少年慕比武，从来都是应允。利索起身和他去寻空地。
掌剑相交，是昔日情景。讲好只是切磋，不知怎么，都认了真，发了力。是久未动手，漂亮功夫勾人心痒，原来是同一路的武痴。
直到佩剑折断，脸上挂彩，才如梦方醒。都忍不住一笑。
剑是少年冷离开师门时带走的，既然折在雄山，残剑也索性插在雄山。可他当时不在意剑。少年慕的掌法他仍熟悉，此刻却觉得有某处怪异。
他摸着断剑，尚未理清头绪，在寻找那一错乱的节拍。而少年慕心不在焉，似没发现对方心绪，只是随手擦了擦脸上的细细血痕。犹豫后对少年冷道，他爱上了一个人。
于是少年冷不想了，放下剑，看着他。
少年慕的神情逐渐变得郑重，对他宣布：自己爱上了一个女孩。
少年冷听得认真，忽然发现少年慕的身量已很高，眉目骨骼也长成男人模样。自己亦如是。
原来少年已不再是少年。
少年慕口中的爱，仍是少年冷没有捉摸懂过的东西，甚至不知是否见过。他生性自由，常被美好的事物所吸引。爱山川草木，爱剑法，爱字墨，爱他的每一个朋友。他的爱是士为知己者死。可是少年慕的爱，大概与他所想的不太一样。
他想到这里，收回了思绪。无论如何，少年冷依旧替对方感到高兴，发自内心，也微笑得真诚：那很好啊。
一向稳重如铁铸的少年慕，却忽然有些窘迫，摇摇头，说送他下山。铁树开花，是新奇模样，让人忍不住多偷瞄两眼。
下山路上无言，少年慕在前面轻车熟路走得平稳，不用回头，就知道少年冷行在身后。
及至山脚，少年慕忽然对他说抱歉，改日还你一把新剑。少年冷不介意，摇头，说不必。
但没过多久，等他再上雄山，还是稀里糊涂得了把新的剑。
少年冷被催着给剑取了名，唤曜泉，又请少年慕亲自以血开刃。剑身素雅，出鞘时通体映白光，照得双目雪亮，一时间有心惊之感。算不上绝世神兵，可材质与锻工均上乘，剑饰亦合他审美。
他是见惯了好东西的，手指抚上雪白剑身，看一眼便觉得心动，忍不住微笑。
少年慕再次送少年冷到山下，却说以后不必再往雄山来信，因为他要下山游历，去寻一套拳谱。
少年冷点头，笑着说，好。

那把由少年慕赠他的剑，在许多年后，折在一场巴蜀的冒险中。少年冷爱剑，却也从来留不住剑。对此略感郁闷。
少年慕不多时便离了雄山，学他当时一样四处漫游，名声越来越大。
同年，少年冷在一座小镇上停了下来，盘下了一间私宅和书院，不再过问江湖中事。少年慕大概是知道过他在这的，后来也忘了。久无来往，原来旧时缘分也会一点点被风吹散。
再次听到消息，是许久之后。少年冷已成了镇上的冷先生，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写剑谱，开书院，做文章，过平静的生活。
那年冬雪下得最大的时候，一封盖着道玄印章的快信，送来了少年慕的死讯。
冷先生读了信，安静地坐在院子里。他讲不出话，心里却想了很多。尝试着去找出一个节点，去理清那些二人并行的路途，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朝着不同方向延伸的。却无从下手。然后想起，原来当初并行也只是顺遂。
最终起身，目光温柔而决绝，对朋友们说：我要去一趟雄山。

他在路上听见了很多传闻。
江湖上的人说，少年慕的死是误入歧途，走火入魔。是咎由自取，其心当诛。在他不知道时走入了反向的拐点。原来少年慕已先他一步，在爱的高楼坠下。
离开镇子后冷先生策马，日夜兼程。他明明不善卜卦，直觉却向来精准。可偏要问一个答案，就像少年时偏要往雄山寄信。
是诚心所感，冷先生轻易寻到了人，问到了话，跟随指引走了一趟留白寺，终于得到了答案。离开时哑口无言，手指微颤，自知是求仁得仁。而少年慕还未有机会为他引见的胞弟，也死在了少年慕之前。
之后又上雄山，在亭中坐了一晚，临走时带走了昔年的断剑。有一个终日醉酒的番邦朋友，没打招呼便跑来山下等他。冷先生不说话，他也不说话，牵马在后面慢慢地跟。
少年慕的死尘埃落定，冷先生却没有回镇上，而是掉转马头，到了曾生长过的地方。没有去山上的道观，只是在河岸边徘徊。
他将断剑插在堤岸的土中，安静坐着，面对河流，像很久以前一样。番邦的醉鬼也在旁边坐下，陪他发呆，看夕阳一点点被河的平面吃掉。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联武比试结束后，少年冷带着少年慕一起到河边，走向无舟无人的岸落。
江河流域，常有孩童下水嬉戏后不见踪影。于是附近的居民都对孩子讲，河是吃人的巨兽，被吞没后，就会永远留在地底的世界。
后来冷先生身死的时候，似乎真是如此，灵魂很沉，落在海底。不知是否会溯游而上，再回到河流。
彼时少年慕站在身边，而少年冷望着闪耀霞光的河面出神。江河涨潮，拍向堤岸，似要将他身心震碎。少年慕并不能察觉此刻少年冷的心醉神驰，他的心中另有牵挂，一个秘密正在逐渐形成。但他心情愉悦，于是陪少年冷站了很久，直到残日彻底跌入潮水。
大河还是静静地流，最终流入海洋。
是江河无分，山海无间，渺无涯矣。
冷先生依旧不说话，闭了会眼后又睁开。
他忽然想，山崩地裂，平原陷落，水流涨入……原来河海曾经也是山。
少年已不是少年了。

-完-

[ 此帖被clions在2022-10-30 13:4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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