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4.05【死國/貪冷】Lacrimosa(十)下篇 28F更新（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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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樓發表於: 2021-08-02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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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来得猝不及防的车车23333，以为还要再久一点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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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洛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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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樓發表於: 2021-09-06 1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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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6【死國/貪冷】Lacrimosa(八)下篇 21F更新

　　再度來到那一片如舊夢的雪地，他依憑著印象，輕而易舉地便在一處丘稜之上，找到那棵遺世獨立的大樹。但眼前所見、生長在此的，確實只是一棵普通的枯樹。來人佇立在樹下，看著那滿樹枝條，空蕩蕩不掛一綹新芽，倒不見那顆自己夢中出現的金色果實。

　　也許，那就只是夢裡的虛像吧？黑闇冷爵心中暗忖，一邊繞著樹影而走，看向離自己的頭頂最近的樹枝。當年，他和貪狼可是要一邊伸手、一邊踮起腳尖跳了又跳，才有機會觸摸到其上斑駁的樹皮。想及此，那雙凝望的灰藍色眼眸滿是懷念。

原來有了回憶，對同一個地方便生出截然不同的心情。
冷爵伸出手，撫過那棵蒼老的枯樹，隨即朝著他欲往之地而去。

　　沒想到的是，打開那道應已封閉的試煉之門，沒有費上預想中多大的力氣，而附在上面的封印魔法並不十分複雜。一對沉重的門扉隨著金之尊者的咒語開啟，依憑門外的光線向裏頭看去，竟然只剩下一片空蕩蕩的黑暗。

　　黑闇冷爵的靴底與石子地面敲點出響亮的回音，他手上執著點亮紫光的權杖，一個人一步步在這偌大的冰冷空間中探索。

「竟然什麼也不剩了嗎…？」他疑惑，努力去搜尋腦海中似曾相識的景象，然而卻都是殘如落葉、無法接續的印象片段。當初進入之時，這一大片空間滿是被禁錮的妖靈，如同煉獄，根本不是現在如此情境。
　　即使現在已找回更早之前的記憶，但不知為何，冷爵卻對這一段，一直下意識不願仔細回想…他執杖之手微微發顫著。每當更深入一些，久遠之前那些數不盡也看不清的鬼怪，它們鮮紅的針狀妖瞳猙獰瞪視，便宛如重現般更加真實、不斷閃現在自己眼前。

　　
「到盡頭了…」看著四處可見的石稜牆，探訪的人不禁一愣。從進來的那一刻起，他既沒有見到印象中的兇靈，也無任何生物被啃食的殘骸…這裡彷彿就只是一處被靜置的山洞宮殿而已。

他的不死之身，最終到底是如何形成？
黑闇冷爵沉默不語，僅以左掌覆在自己的胸口之處，感受著於體內蟄伏的魔元，希望回想起更多蛛絲馬跡。

「…這個，是你在尋找的東西之一？」忽然之間，幽靜的荒殿內又多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冷爵聽得身後那溫和而熟悉不過的聲音，整個人彷彿被浸入一池冰冷，他不禁緊閉雙唇，將點亮的杖柄一轉向後望去。

　　身負夜色雙翼，帶他一路成長到現在的神者站在面前；曾領著他走出這一片漆黑、又讓他體認到這世間一切殘酷的神者，還如同以往那般看著自己。此時，對方手上拿著一塊殘缺不全的布料，那上頭經歷過血汙與塵封，以及妖物利齒撕咬，早已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直至此時，黑闇冷爵的胸口又開始陣陣抽痛起來。

「黑闇冷爵。」死國戰魁向前走近幾步，一邊叫著他的名字，
「…地者。」金之尊者最終沒能忍住，亦朝後退卻兩三步，

果然，行蹤還是被提早發現了嗎？不知貪狼是否安然無恙…

　　冷爵心思變化不定，臉色也越發凝重。見狀，來解心中一直揮之不去的疑惑、饒是自認凡事看得通透的神者，看見以往忠心順從的屬下如此反應，也不禁頓時陷入沉默。過了一會，他才開口說道：

「看來，你已記起以前重生之事…對嗎？」
「……」聽得地者如此問，冷爵臉色黯淡，瞧著面前遞來的那塊，孩童時穿過的披風已成殘骸，亦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安靜不語，自對方手中接過。

　　說他心裡一點也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但是，他又怎能有辦法自死國戰魁眼皮子底下逃走？
「即使你不再全然相信，但真的無須害怕…金之尊者。」地者的嗓音，此時竟然似乎有了淒楚之感，

「地者…屬下，也許…還是不配當死國的尊者吧。」
「為何？」

「…即便經歷這一切，雖獲得永生之軀，但冷爵從來自知，不如那傳說中嗜血族的任一王族。」
「……」
「而且，自死國對外界的通道開啟後，遇上外敵…屬下不用多說，地者...都明白的。」從未如此訴說心事，然而真的開口，他也只能自嘲。

「萬妖爐一戰，」地者緩緩說道，
「詳請我已聽九妖翼姬說了，你…表現得很好。」

「！…地者？」聞此言，黑闇冷爵心中就像是被什麼觸動一般，同時卻又有一種奇妙的異樣感。他嘴型微開、想著該如何回應，然而對方卻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一陣點點黑白夾雜的光芒在那掌下散落，在冷爵的手中落入一朵紅豔的花朵。

那是綻放正盛的死艷紅流。

「金之尊者、黑闇冷爵…」神者輕聲而問，看不清融於陰影之下的神情，「你…恨我與天者嗎？」
「…我…不！」緊握手中有生以來得到的第一次餽贈，金之尊者見面前神者竟有落寞的神態，不自覺地緊張起來，說著：

「當初，是屬下央求您，讓屬下活下來…雖然我…」

雖然他厭惡無窮無盡、沒有終點的重生。
又雖然，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從小心中尊崇的天者。

「黑闇冷爵，不論如何，你就是死國的金之尊者，這一點──」地者一邊說著，伸出一手輕柔撫上冷爵的臉龐，
「…天者，也會是如此認為的。」正當那雙銀紫重瞳凝望向他，但其中神情卻有一種不曾見過的毅然決然，令金之尊者突然有那麼一瞬，一種突兀的念頭在腦海中生成──

「你…不對，你不是地者！你──？！」黑闇冷爵察覺異樣，下意識便想用手推開，拉遠與對方的距離之時，下一刻卻反被拉入陌生的懷中。

　　尊者只感到自身背後，有一股強大的魔法催動，那泛著聖潔白光的魔咒就這麼打入他的體內，令其陷入迅速蔓延的昏沉。黑闇冷爵的意識朦朦朧朧，那眼角餘光在完全闔起前看見，本應是一身如永夜般墨黑的衣袍，一寸寸解除身上的幻象法術，而褪為最不可能接近自己的白晝之色。

天者…？
如果是天者，他的臉上，怎麼可能會帶著如同地者一般關切的神色？

這時，才聽得那托著他後背的人，在上頭傳來似含無限感慨的嘆息，喃喃說道：

「…黑闇冷爵，睡吧…好好睡上一覺。」

＊＊＊

　　千蠱邪道之內，銀月貪狼在空無一人的洞窟內，漫不經心地隨意走著，在他不知已經來回踱步多少次之後，才深深看了一眼，在那洞內寢室中，那被好好折齊的、原本是自己的紅色長袍，然後轉身走向洞窟之外。雖然以前他也不注重這些，但沒想到仔細瀏覽過後，才發現那人平時待的地方，竟然還比鬼獄居所還要簡陋不講究…就連那片當初被主人洩恨砸碎的地面，如今也還原封不動地還留在那裏。

同樣身為五尊，等人回來，一定得好好整頓一番。

　　隨著紅金色身影來至外頭，放眼望去，死氣沉沉的山谷一樣黝黑，遠方天際的流光越來越細長，在在顯示時間不斷推移。即使曾將人擁緊入懷，而對方的神思卻會在不經意之間，有幾分游離遠方、又有幾分迴避自己探問的目光，

你所顧忌的，到底是何物？

『我很快便會回來。』思及此，卻又想起分別前對方堅決又尋求他信任的模樣，
「本尊相信，可是…」水之尊者自言自語，不知不覺地走到洞外另一方向，窄道通往一處較高的斷崖，遠方之上，有一座不久前被他發現的方形石碑，

上面刻著的，正是黑闇冷爵的字跡。

　　這並不是死國境內會有的石材，而上頭刻痕亦不老舊、應是這一兩年間自苦境帶回來的產物。自瞧見了這塊石碑，不知為何，貪狼內心的隱隱不安就逐漸擴大，尊者的五指掠過那些刻痕後，握緊成拳。
「不管以前你如何以為…」眼見心中所設時限已至，銀月貪狼閉上雙眼，雙手結起咒印，開始感應起他在對方離開前下的追蹤法術，
即便不應該這麼做，他也希望能夠以防萬一。

「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貪狼的臉上刻印閃現著一波波銀藍的粼光，與手上施法的光芒互相呼應。過了一會，他已感應到法術最後消逝之處，卻是一個自己再也熟悉不過的地方──水之尊者訝然不解地看往那個方向，喃喃說著：

「為何…會消失在都城之內？」

＊＊＊

　　天者歸回神殿之時，只見得另一半的背影，獨自佇立於露臺之上，眺望著外面死國的景致。此刻的黑翼神者，比起以往平靜等待自己的歸來，更多了一分少有的沉默孤獨。

「…地者，我回來了。」
「天者…」聞聲回應，那美麗的紫銀雙眸回望過來，如同以往般真摯，卻似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哀傷。

「天者，將他安置於何處？」
「神眠之間已用不上，我施以法術，讓他暫且待此。」說畢，天者掌心一開，一根飽含魔力的黑色羽毛，旋飛而起，回至死國戰魁的手中，而後又再度隱沒不見。

「地者，你是否不贊同我的作法？」
「不…」地者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選擇這麼做，必然有其用意。」

「如不以你的模樣見他，我將無法得知他最真實的一面。」天者的語調恢復素日裡的冷靜，他走向前，與地者一同看望著這一片共同創造的國度，繼續說道：
「況且，如你之前所述，他體內魔元亦是變數，我不能再置之不理。」

「那麼，天者是否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聽著身旁人的提問，回想起金之尊者所表述之言，天之神羽微微啟口，卻又說不出半字，

從創造國度至今，他從不後悔身為最高領導人所做的任何決定，
即使…再難得以被他人認同。

「天者，就算讓我親往，地者也有把握將他帶回。」
「我明白。」

「天者…地者不願這麼想，但近日…有時竟然連我…」也許是與外對戰頻繁、抑或是見著天者這段時日以來行事手段越發詭譎難測，一向沉穩在其身後支持之人，也有所不安。
「就連我，也不禁心生猜想，」地者的聲音飄渺，彷彿此語不敢落地：

「我…也是你的棋子嗎？」
「…不，你是我的夥伴。」天者抬起一手，溫柔撫過面前人的臉龐。

　　聽到這句話他並不痛心，只因對方真摯的眼神凝望而來，是一種不願見自他蛻變為冥王後而日漸產生的疏離之感。天者張開雙臂，將那一總是內斂包容的夜色擁入懷中，好生安撫：

「我承諾過的，再不久…只要資源盡吸取完成，就能讓死國欣欣向榮…為了你，也是為了我們所創造的一切。」

[ 此帖被獄洛羲在2021-09-25 21:3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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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洛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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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樓發表於: 2021-09-25 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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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25【死國/貪冷】Lacrimosa(九)上篇 22F更新

　　死國之都內，接到傳令的水木兩位尊者前後來到，城堡大門一進去，便是廣大的水晶廳，而後接起一條似乎看不見盡頭的長廊。長廊較起透亮的大廳來說相當幽暗，這條通道也只有在四尊及特別訪客來臨時，兩旁黑白相間的蠟燭才會依序燃起。

然而今日，聞令而至的兩道紅色身影，在長廊入口蠟燈燃起之時，被照映的臉龐上，一方神色疑惑不解，另一方則是越發沉重。

「九妖，妳可有看到冷爵他…」「銀月貪狼？冷爵怎麼沒跟你一起？」兩人同時出聲，又同時戛然而止，

「等等等…先讓本姑娘搞清楚，現在為什麼是你來問我？」
「竟然連妳都沒看到他…！」心裡最後的期望也落空，銀月貪狼本遲疑的腳步開始加快起來，一邊前行一邊試著理清自己的思緒。

如果黑闇冷爵先行回到聖殿稟報，沒有道理不告訴他一聲。
如果他想先回來，也毋需自己替他隱瞞真實的行蹤去向…

『我只是想查證…』
『我只想讓你好好的。』

『我…想起來了，但想不起更多。』

是呀，若你沒想起來，那晚斷不會與我親近。
但…我確實感覺得到你在害怕著什麼。

『冷爵，我在這…』
『不、不要過來！』

『…天者讓鬼獄帶兵前去營救你──』
『不可能！！！』

『你為什麼這麼不相信我們？』
『我…』

　　回想至此，銀月貪狼的腳步頓時又慢了下來，金眸當中漾起異常的波動。一直以來，他只認為不論如何，自己的能力在眾人之上，所以他有自信能夠守護自己想守護的人…但是他忘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除了被關押的無界尊皇，死國之內還有兩人，力量皆遠遠超越過自己。

如果…不！可如果冷爵無故害怕的真是他們…？
不…這不是真的。

「喂喂！你這臭傢伙！一下子那麼急，一下又頓在這，是很想害人撞上嗎？」九妖翼姬本就在後頭急著想跟上，沒想到前方的人又突然釘在原地，害得她差點與那件看著就碰磕疼的背甲撞在一塊。她不滿地繞過人旁，雙手叉腰質問著：

「你不是有傳消息，說已經接到他？現在怎麼又不見了？」
「我只知道，他的氣息最後是消失在這裡…」心中不知盤算何事的貪狼神色肅然，過了一會，才與木之尊者的眼神對上，用一反常態的正經態度說道：

「等會，不管發生什麼事，妳都別插手。」
「銀月貪狼你…」九妖翼姬原本還想說些什麼，但這是她第一次瞧見水之尊者如此模樣，只能讓人逕直邁開大步離開。她寬袖下的十指不禁握緊，跟著朝神殿殿堂走去。

＊＊＊

　　自末日神殿圓形拱門望入，從自身所處之地，望見那往常裡、總是待著的一黑一白的神者身影，看來已在殿中恭候多時。此時此刻，銀月貪狼驀然沒來由的，心中升起一股踟躕。彷彿一旦踏入，一切將會不復以往。自他有記憶以來，便稀少遇到如此猶豫不決之時。

縱然方才自己莫名產生的想法多麼荒謬…
縱然是錯的，但除了這麼做，水之尊者無法想到更快突破謎團的方式。

　　只見殿內本還談話的天者與地者向他們望來，在這一片孤寂的國度之中，這一幕就像是珍貴點燃的燈火那般，在每種需要他們、迎接他們尊者之時，總是會看見的。

「銀月貪狼、九妖翼姬…」這是地者的聲音，
「你們來了。」天者遠遠地，朝兩位尊者伸出雙掌迎接。

「「屬下見過天者、見過地者。」」貪狼與九妖一同行禮，不為現場尚且還少一人的狀況，表現出任何察覺的異態。

　　死國最高領導人、也身為祭司的天者處於王位之前。他態度從容、朝下屬們點了點頭，接著便發出命令：

「我與地者已經商妥，雲渡山那，現今地下靈能吸收臻近完全…九妖翼姬，屆時妳領部分兵力，往東邊延續的靈脈進發。」
「是。」

「另外，據聞中原人馬已與阿修羅他們有所聯繫…銀月貪狼，我要你隨地者的隊伍一同，若遇狀況，伺機而動。」
「…遵命。」
「若無事，你們便去吧。」

九妖翼姬起身，卻見長跪一旁的同伴果然如她預料，仍然未動。她略退數步之後，輕輕遲疑一頓，亦無離去，仍選擇留在此處。

「銀月貪狼…」天者淡褐色的眉宇略挑，他與地者互望一眼，此次兩人對屬下們出現的舉止，似乎不感到有所意外。天者背在身後的雙手十指微緊，只以冷淡的語氣問話：
「你有話要說？」
「天者…關於黑闇冷爵，」水尊深深吸了口氣，慢慢說道：
「自屬下將他帶回，確認過他應已恢復。此刻我等將發兵，卻不見他的蹤影…」銀月貪狼的目光，直直看向面前如往常處世超然的天者，然而心中唯一的聲音只有，

告訴我，事情不是我所猜想的那樣。

「敢問天者…金之尊者人在何處？」自誕生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希望，能夠將創造自己的人看得更真切一些。

「…銀月貪狼，」地者率先出聲，神情變得嚴峻，
「在你發問前，可有想過，先前自己是如何回稟？」
「……」
「你告知神殿，他返回千蠱邪道，不是嗎？」
「…屬下確實如此告知，但不論如何，現在他也應現身此處。」水之尊者像是鐵了心，甘冒大不敬，一再點出這無人敢戳破的矛盾。

「地者…我來說吧。」天者擺了擺手，向替自己發言的地者搖了搖頭，接著才面對著眼前兩尊，

「金之尊者…」天者的聲音顯有些飄渺，
「我已讓他先行前往苦境，接續之前未完勘查之事，」身為死國祭司的他，亦是審視著屬下的表情變化，然後說：

「這答覆，銀月貪狼…還不能解你心中疑竇嗎？」

以往這一白一紅，一直都是信任與追隨的關係；
但如今對峙著，彷彿不曾熟悉過。

「…不對。」良久，水之尊者語調裡彷彿帶了一絲苦澀，他擠出聲音回道：
「他沒有前往苦境，亦沒有離開死國之都…」銀月貪狼緩緩站起身，大膽地向前走了幾步，邊說著：

「他…還在神殿之中，對吧？」
「貪狼你在說什麼…？」在後頭聞言的九妖翼姬臉色微微發白，視線於天地者和銀月貪狼之間來回穿梭著。任憑再不了解狀況的旁人，都能感受到一種就要擦槍走火、越加濃厚的氛圍。

「銀月貪狼，你說這句話是何意？你可想明白了嗎？」神之白羽的態度顯得越來越冷酷，以及幾分快不能抑制的怒意。

「自前幾日分開之時，屬下便在他身上施了追蹤法術…直至昨日，法術才完全消卻，」銀月貪狼平靜地一字字說著：
「法術最後殘餘的能量，是被這裡、被城牆外圍神者們所編織的無形障壁所中斷，所以黑闇冷爵必定還在此處。」

　　那追蹤之術能量雖非常弱小、不足引人注目，但是以自己魔元特性施展開來，比起其他尊者，得更加綿長之效。加上黑闇冷爵曾飲下他的鮮血，比起往日他追蹤獵物時，更多了幾成準確。更何況，他所使用的大大小小法術，都是由天者親自教授的。

「…不管他身在何處，」天者抬手讓一旁的地者稍安勿躁，再回應的語氣當中，已帶不可違逆之意：

「他接下來的行動，與你已無關係。」
「…不！」

「…嗯？你再說一次！」
「…屬下說，黑闇冷爵之事──」水尊雙拳緊握，金眸裡亦是首次堅定一揚，不再藏起自身情緒。他鏗鏘有力地回了話：

「就是我銀月貪狼之事。」
「…這倒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你如此在乎他，怪不得…」天者沉吟片刻，想起之前兩人之間總總跡象，算是有了頭緒，他又問道：

「那麼，水之尊者，你意欲為何？」
「屬下不為何，只是，黑闇冷爵本就是五尊之一，但求天者地者，讓他與我等一同前往。」貪狼恭敬抱拳行禮，請求堅決不移。

「銀月貪狼，那日在萬妖爐發生之事，你也親眼目睹。天者這麼做，是為了保護他。」死國戰魁一字一句地沉聲而回，卻換來屬下聞言後、嘴角牽起一抹不曾見過的苦笑，

「…真的只是為了保護他？」
「銀月貪狼你…！」

「如果真只是這樣，屬下愚鈍，神者們為何不肯直言？莫不是──」銀月貪狼越說越顯激動，
「他身上還藏有何事，是你們不願──啊！！！」他話未說完，就見天者袖中一道冷光如軟鞭之勢抽來，像是雷電般劈在自己身上，

那利刃般劈進他軀幹裡的疼痛，像是能撕裂神智一般，令曾經身經百戰的銀月貪狼，也不禁跪倒在地。

「天者…！不、不要──」九妖翼姬臉色驚慌不已，只因這光鞭她此生只見天者化現過一次，那是本欲對當年的阿修羅行刑之物，名為撕魂鞭。

不…天地者不會因為這樣就對他們尊者處以極刑的！

「九妖翼姬，妳退下。」
「九妖、本尊已叫妳別管…！」
「你叫我別管又為何要這樣？！為何要做跟鬼獄一樣無智之舉？！」九妖顧不上這麼多，趁天者將甩出的鞭子收回手上，挺身就往貪狼身前一擋！

「…木之尊者，妳該聽進這句話的，退下。」
「天者…他們沒有背叛…求你…」
「……」
「九妖翼姬…聽話，天者自有分寸的。」在旁觀望的地者神情亦是凝重，投射而來的關切，是不願再多一人牽涉其中。

眼前似曾相識的景象，讓她被勾起年少時目睹火尊受刑的懼怕。九妖翼姬微微發顫，一邊才慢慢退出空間。
而天者一步步來到半跪在地、還在喘息的貪狼面前，輕聲而言：

「銀月貪狼，從以前到現在，我未曾嚴懲過你…但你該明白，」
「末日神殿不是你能恣意妄為之地。亦要知道，你們之所以會誕生，是為了死國。」
「……」
「即使你所言沒錯，但天者自詡一切行動，都是為了死國！難道你追隨我至今…尚未明白透徹嗎？」

天者其實內心恨極，為何自己這般盡心栽培的手下們，不管是鬼獄邪神、銀月貪狼…甚至是那位自己的胞弟，都無法體會他的用心，皆選擇離他的理想漸行漸遠？

「屬下明白，但貪狼…仍想斗膽再問一事。」
「…說。」
「當年，地者帶回來的金之尊者…為何會失去他所原有的記憶？」

此言一出，本還想維持冷靜態度的神者們，面上表情皆是掩藏不住的吃驚。

「貪狼...？」「你…怎麼會…？」

「屬下追隨天者至今…若屬下所想不差，是否…」銀月貪狼按著身上傷處，一邊撐起身來，這麼說道：
「你們曾經，還對他做了什麼，是我們其他人所不知道的？」

直至此刻，連地者的神色都不禁有所動搖；而被指出那段早已該忘卻的往事，天者表情已是冷若寒霜。

　　天者記得，小時候的銀月貪狼，剛帶回來時相當頑皮。但就如同其他尊者一樣，相當喜歡死國之都裡才有的豐裕的一切。他也知道自貧瘠之地誕生的生命，會多麼渴望富足的資源、優渥的生活。但銀月貪狼卻會在特定的時間點，不停地眺望窗外，還會在死國的天空完全不被光芒照耀時，尋隙偷偷跑出去，試著解開自己更換過的結界之術。

　　天者略施小懲，也曾想試著從年幼的貪狼口中探出答案。只有這個問題，銀月貪狼口風卻守得相當緊，又總能用各種狡猾的理由帶過。如果他記得沒錯…那時，同貪狼差不多時期降生的黑闇冷爵，早已被封入試煉之門…如果他們早已相識的話，

…原來如此。
那他便能明白了。

「銀月貪狼…你先是質疑，後又不服我的命令，你可知──」那潔白身形一晃，一瞬間便站立於水之尊者面前，

「不信服我的下場會是如何？！」
「那天者為何又不信任我們？！」
「你──！」天者一陣盛怒，只見他袖口裡的光鞭再度一化，凝成一柄銳利無比之劍，

頃刻之間，那道冰冷的劍尖就這樣抵在不肯屈服的貪狼額前；一滴滴血珠從銀月貪狼的額上滲出，然而其眼中絲毫不存退卻之意。
這樣的眼神，天者很久以前也曾經見過一次。

　　那時年少的火之尊者，還是剛從戰場上拼命而回，想不到一回來便毫不顧自身渾身是傷、疼得厲害，聽聞昔日好友就要被行刑，不要命地跑來神殿。那時鬼獄邪神一個挺身，便擋在險險被自己撕裂魂魄的阿修羅身前。

『天者！不可殺他！！！』
『放肆！你難道忘了，自己身上一身狼狽都是拜阿修羅與他所領的叛兵所賜嗎？！』他的長劍直指鬼獄眉心，那少年的眼神，也是這般無所畏懼。

『天者，阿修羅是個好對手…更是死國難得一見的武將，』
『倘若真須動手，我鬼獄邪神願意同他一起承擔！』

回憶至此，縱是深謀遠慮的自己，不曾想在長久歲月之後，還得再一次面臨將領的反抗，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皆不能夠明白…！

「銀月貪狼，收回你剛剛的狂言！」天者執劍之手絕然不移，語調中更飽含著一觸即發的殺心，
「貪狼你快道歉啊！」九妖在後頭急得直跺腳，一邊是創生她之神，一邊是與她一同成長的夥伴，她內心還為此刻聽到的大量訊息震驚著。即使再想勸退貪狼，自己卻是一個毫不知情的旁人而已。

「天者…我等自出生，眼中所望、心裡所想，都只有死國…就如同你所教導我們的，」無視額上的刺痛及滴答落下的血珠，水尊依舊繼續吐露著心聲，

「不僅是我、九妖、鬼獄…還有冷爵，他未曾做錯什麼。」
「…….」
「天者，若你不願給屬下一個答案，那起碼…放了他…」

「若我不放呢？」
「銀月貪狼的命是屬於死國的，但若天者不肯答應貪狼的請求，那便是要命，貪狼抵死不出神殿聖堂。」
「…你是否真以為我不敢下重手？」

水之尊者聽後雙膝再重重一跪，但眼神仍無退縮，

「屬下不敬，天者若要罰我，銀月貪狼自會承受，只是，無論如何──」
「我承諾過要保護他….我必須做到。」

殿中空氣彷彿皆凝結成冰，在場之人無誰敢再吭聲；彷彿一旦震碎，便不復以往時光。
此時良久不語的死國戰魁走向前來，伸出手指，輕輕壓下天者的劍尖。

「地者…？」天者不解往旁望去，只見地者此時目光亦是直直朝銀月貪狼看去，像是深思一般，一會才開口問話：

「銀月貪狼，我只想問你一個問題…當年，」那聲調之沉，甚是謹慎，
「黑闇冷爵身上…那件紅披風，是你所贈與之物？」

聞此話，天者與銀月貪狼皆是一愣，執劍之人更是啞然無聲。

「…是。」貪狼這才收斂幾分強硬，低垂而下的目光也放軟幾分。見此情景，地者回想初見金尊的過往，當時本覺得奇特的細微之處，如今都能想得通了。

地者初次見到冷爵，那孩子便是時不時摸著身上的披風。
那顏色分明與他身上所配之物截然不同，年幼的金尊卻相當愛不釋手──

在第一次迎接他的時候、
在第一次來到神殿的時候、
還有…最後被他帶去試煉之門的時候。

「地者，你提及此事，可是有了想法？」
「天者…如果這是尊者們的願望，就這一次，我們便是允諾，也無妨於戰事。」

「…既然你也開了口，」深深一嘆，天者將劍消光收回，忿忿一振白袍，說道：

「這次，我便隨你們之意吧。」隨著天者抬指凝光與咒語輕念，神殿與神眠之間的入口便在一旁徐徐開啟。眾人望去，只見黑闇冷爵浮躺於虛空之中，酣眠沉睡，然而身上確實並無新傷。只見天者手勢微動，金之尊者整個人從神眠之間裡飄出，然後再次緩緩地、讓勉強站起身的銀月貪狼，將其接在身前。

「黑闇冷爵…」貪狼與湊近的九妖一人一邊將無意識的冷爵支起身，只見天者再一揮手，將一白羽光影送入冷爵體內。
「這是…」
「我讓他沉睡，的確只是為了穩他體內異變的魔元，」天者背過身去，已不想再解釋。他淡淡地說著：
「雖然早了些，但等他再度甦醒，應是無礙。」

「天者…我…」
「離開吧。」地者搖搖頭，要貪狼別再多說，九妖翼姬見狀，亦拉著貪狼，往門口走去，而快要走入長廊之時，又聞得天者清冷的嗓音在後響起：

「此次戰役，我只想聽到勝利。」兩尊愣了愣，朝著神殿再微微行禮，然後退去。

　　神殿之上，那一黑一白身形無動，他們皆望著地上那一灘的血跡斑斑，一路延伸而去，心中皆是感慨萬分。不知這樣的靜默維持多久，才聽得死國戰魁開口說話：

「天者…地者顧慮的是，也許他們之間的羈絆，比我們認知更加密不可分…若我們強行切斷，恐不利於戰事。甚至…也可能會讓死國同時損失兩名重要的戰力。」
「地者，你的話我都知道，只是..」神之白羽別過酸澀的雙眼，他看向殿外亙古不變的蒼茫之景，聲輕如煙：

「這些事…都不重要了。」

＊＊＊

　　寧靜的天空交織著七彩虹光，靜靜地、只在某些時候吹來微風。一望無盡的百花開遍滿山滿谷，自此處連綿，窮盡至無可再窺之隙。色彩繽紛包容，但只一株格格不入的老樹，亦默默聳然其中，不曾被誰替除。

　　時間在這彷彿都停止流動，一方天上悠哉游哉地飛來有著一對灰色羽翼的小小人影。他咯咯一笑，便如小鳥般坐落在枯樹枝上，似乎正與誰玩著捉迷藏。另一邊，一道高瘦的紫色身影自山下徐步走了上來，他散著一頭黑紫色的長直髮、皮膚白皙，還長著一對尖細耳廓，瓷白之色宛若精靈。走近些許，那人抬起頭，便瞧見那自得其樂的小朋友。來人宛如感染那股歡快一般，含著微笑，走到樹下望向上頭，他說：

「好吧…是你贏了，冷爵。」
「是啻非天太懶了！」看起來年約六七歲，被叫作冷爵的男孩，略顯不滿地雙手環胸，

「就算你是大人，用走的才贏不了我呢！」
「是呀…」
「你不是說你也有一雙翅膀，為什麼不展開來讓我看看呢？」小冷爵邊說邊揮了揮自己灰調子的雙翼，滿臉不解。那對一開一闔的翅膀，羽絨成長細密，在天光照耀之下，邊緣更透出一絲絲蓬勃的生命力。

「我的羽翼若是展開，那會有生命殞落。」啻非天淡然回話，他伸手將飛上枝頭的孩子抱回懷中，然後依著樹旁坐下。

「啊…？聽起來有點可怕，那、那還是不要展開好啦！」
「嗯。」

　　他們一同靜靜看著遠方的風景，有時候會夾雜著小孩子吱吱喳喳的提問，有時候是大人會指著各式各樣奇異的花草，教身旁的小孩認識。除了他們之外，這廣大的花園沒有其他人，可是兩人也不曾在乎過。

「冷爵，待在這你會覺得無聊嗎？」
「無聊？無聊是什麼？」

「嗯…那這麼問吧，」啻非天看向天空上漸漸飄離的雲朵，這麼說：
「一直陪在我身邊，你覺得好不好？」

「唔嗯…好呀！為什麼不好呢？」坐在他懷中的冷爵學著人看向遠方的風景，即使他並不明白為什麼對方會想這麼問，但自他第一眼看見這個世界以來，一直都是啻非天領著他到處認識各式各樣的事物。聽聞回答，啻非天但笑不語，揉揉小孩細軟的頭髮。

　　直到有一天，從午覺醒來的冷爵特別顯得迷迷糊糊。清醒過來後，他竟沒有揪著啻非天講東講西，而是愣愣地望向遠方發呆。

「冷爵…你怎麼了？」
「我…」坐在樹枝上的冷爵小小想了一會，才說道：
「最近我總是聽到有一個人在…叫著我？」

「…什麼時候開始的事？」聞言，啻非天細長的雙眸中，流閃過幾絲意味深長的注視，

「就是你陪我玩得很累的時候…後來我睡著，就一直隱隱約約聽見有個小孩不停地在叫著我，」小冷爵雙手環胸，很認真地思考了起來，繼續說著，
「可是最近…只要我閉上眼睛，也聽得到他在找我。」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只要聽見那個聲音，他的胸口就會湧上一股酸溜溜、漲漲的、像是不小心吃到還不熟的果子那樣。但又不禁想舔著牙，再三確認那稀少嘗到的滋味。

冷爵覺得，他應該…應該認識那位自己看不見的小孩。

「啻非天…你能不能、陪我去找那個人？」
「冷爵，只有這個請求，我沒有辦法帶你去。」

「為什麼？」
「因為這一片大花園…只為了你和我存在而已喔。」灰捲髮的孩子聽到這句話後想了想，疑惑又問：

「所以…讓他進來的話，花園會不見嗎？」
「嗯。」

「可是…那個聲音聽起來很孤獨…就好像…像有一次你突然消失好久，害我哭出來那次一樣！」
「…抱歉，」啻非天愣了愣，輕輕一嘆，
「我保證不會有下次的。」

「所以還是不能去找他嗎？」
「這樣吧…如果你再聽到聲音便告訴我，我們再去遠一點的地方繞繞？」
「好！」

　　可是真的等到了下次，冷爵自樹下醒過來，卻又不見啻非天蹤影。在這一片天地他過得很開心，可是日子一長，原本時時刻刻都陪著他的大人卻消失得越來越頻繁。

「啻非天，你在哪裡？」冷爵憋著有點慌亂的情緒，在大花園中四處尋找著，卻良久無人回音，
「…不是說好不會有下次的嗎？」正當他撇著嘴嘟嚷之時，這一次他睜著雙眼，也聽得見黑暗之中，那個孩子的哭聲──

『…你在哪裡？』

「咦…？」灰藍大眼中充滿驚奇，目光更是巡視地更加仔細，他不禁喃喃自語起來：
「你是誰？為什麼要找我？」那聲音好近，搞不好那個迷了路的小孩，已經自己進到這花園裏頭了吧？

『我們說好的…』

「說好什麼？？」冷爵聞言又愣，打算動身主動去尋。而在他展開雙翼之前，順手在附近摘了一朵好看的小花。如琉璃般透徹、不規則的波浪邊緣，當微風吹拂過來，花瓣便像蝶翅般搖曳，這是啻非天喜歡的花朵。如果那個看不見的孩子還在難過，帶著一朵美麗的花給他，也許就不會再哭了。

「喂…喂！真是的…找了那麼多天，你到底在哪裡啊？」許是冷爵步伐太小，飛翔的羽翼也不大，竟怎麼飛都飛不出這偌大的花園。

　　這片美若天堂的景色，打從他睜眼以來，便是整個世界。但不知道是不是常領著他四處探索的啻非天不在，冷爵找著找著，竟發現附近的景象花草，色澤越來越顯得蒼白無彩。不知不覺中，他發現自己竟走到一處從未探索過的陌生森林。

「這裡…好奇怪…」冷爵蹙著眉，不時轉著頭左望右看。當他再度向前望去，發現樹梢遠方，竟被一層層厚厚的烏雲所覆蓋，而那其中還隱含陣陣青色的閃光。
「這…這是什麼？」他愣了愣，無法理解一直待著的花園裡，還藏有這樣的地方。那冰冷的風有一陣沒一陣拂過他的臉龐，激起心中久違未感受到的寒意。

可是，從來在花海裡吹來的風，都是暖洋洋的呀？冷爵來不及細想，又聽到那個孩子的哭訴越發得清晰：

『你說過一定會來找我的！』
『為什麼你沒有來…為什麼？』

「我…我──」聽得那一聲聲質問，冷爵驀然心裡一揪，連手上的花都不小心握得太緊而壞了模樣。正當徬徨驚疑之時，那一雙熟悉的大手，輕輕從後覆蓋上他的耳朵，身後的那人以擔憂的口吻說著：

「不要過去。」
「啻非天！」小冷爵反身緊緊一抱，啻非天亦將人抱懷。他一邊輕輕拍其後背，一下一下安撫著。

「可是…感覺他很可憐…」
「他只是虛無的幻聲，你不用理會，嗯？」
「幻聲…？」

　　可是，到了直面這一切，冷爵確信前方陌生之景中，一定有什麼是自己知道的事物。於是孩子默默掙扎出這總是溫柔的懷抱，第一次面露嚴肅地逕自向那一片雷雲之夜走去。

「冷爵…？」
「不行，我…我還是想親自確認看看，如果…如果不去，」那瘦小的背影肩頭低垂而下，看起來萬分哀傷，
「我…我真的會睡不好。」

「…冷爵，如果你踏入那裡，」像是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刻，此時的啻非天只是站起身子，平靜地一字字與小朋友說著話：

「你就再也回不來了。」
「…為什麼？你不是說過，這一片花園…？」冷爵訝然不解，他回過身來，臉上淨是不敢置信之色，

　　此時從他們身邊的風勢越來越強，將林中落地的樹葉陣陣吹起，敲打出如同鐘上撞槌的示警。這也是冷爵第一次看見，啻非天臉上出現冷淡無波之色，然而那雙眼中蘊含著一道令人膽寒的執念。

「所以，你不能離開。」啻非天朝人走近幾步，而對方也劃開小小的步伐，下意地想拉開跟他的距離。

…為什麼會這樣？啻非天一直都待他很好，可是此時此刻，冷爵竟然開始感到害怕。

「冷爵…與我待在一塊，你可以永遠快樂…這樣不好嗎？」

永遠…快樂？孩子內心感到茫然，他只知道啻非天陪著的時候，他的心情總是像花園的晴空一般明亮。

「我很喜歡你，你是我最珍惜的人。」啻非天大約也感受得出眼前孩子正在懼怕，於是他只停在十幾步之外，微微彎下腰，如同之前那些日子一樣，朝對方伸出手。
「…我也很喜歡你，可是…」冷爵望著眼前的啻非天，但這一次，他並沒有回去牽上那雙手，不過仍然不死心地問著：

「啻非天…你不能跟我一起走嗎？」
「我屬於這裡，沒有辦法走的。」事已至此，啻非天也明白他的決意，而停留在原地，平靜地與其交談：

「但我不想強迫你…如果你選擇離開，我依舊會祝福你。」

「我…」冷爵低下頭想了想，又抬起小手朝對方伸去，他這麼說：
「那我們拉勾勾，如果我過去找不到那個人，一定會想辦法再回來找你！」

「傻孩子…」啻非天不為所動，但是聽到這句話，他心中亦感欣慰，
「沒關係的，我自知總會有這麼一天，阻止不了你的離開…」深深吸了幾口氣，啻非天本陰沉的臉色像是釋懷了些，

「如果你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吧。」

　　冷爵聞言，緩緩朝著那一片黑夜再走近幾步。此時的他，已經走至花園與另一端交接的邊緣。小男孩孤伶伶地處在那，並難過地發現，身後的啻非天真的只還站在原地，再也沒有跟過來。

「你真的不跟我走…為什麼？為什麼一定要這樣？」那雙總是靈動的大眼溢滿淚水，小小的身影不禁哭顫起來，

不知為何，他心裡害怕極了。

「…如果可以，只要你感覺孤單，閉上眼，我還是會在你心中出現，」啻非天微微一笑，他又說：

「冷爵…黑闇冷爵，謝謝你曾經做給我的點心。」
「…點心？」我做的…？

　　這一刻，那片雷雲像是解了束縛一樣，隨著風勢快速蔓延而來。這一片耀眼的樂園，終是無法再掩蓋所有被深藏起來的過往，被陰影所籠罩的微小人影驚愕不定。因為忽然之間，他彷彿瞧見了這一片花海後，另一個刻滿創疤的世界，那是他真正的回憶、抹不去的過往。

　　冷爵再一個回頭，卻發現自己的視線，突然高了好幾尺；那一雙輕盈飽滿的無數羽根應聲瓦解，在一片飛羽迷濛當中，他回顧自身雙翼，已化魔鬼之形和漆黑突爪，如同蝙蝠。

「我是…黑闇冷爵，而你…？」

「…空間法術被提早解開了，看來，他們也正在召回你。」啻非天還是佇立原地，而四周的花園之景，被強風陣陣襲擊，薄如逐漸崩裂的玻璃一般，一片片從中心開始碎去。他輕聲地說：

「我本來就不該出生…直至聽見她的琴聲…還有品嘗到你的點心，」無盡碎片漸漸落下，點點灑落在說話之人的腳邊，

「那真的很好吃。」
「你….你是…神之子…？」黑闇冷爵腳步不穩地想要再向眼前的人問些什麼，但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整個人帶往高空，

「等等…！啻非天，不！神之子──」他大喊著，拚盡最後的力氣伸出掌去，而那紫黑身影隨著距離慢慢變成地面上小小的一點，怎麼也搆不著。
「這段時間還能有你陪著，實在太好了。」啻非天最後笑了一笑，彷彿喃喃自語說著：

「也許天者的雙眼、我的出生…還有你的…翅膀，」
「都是…太過強求的罪吧…」語畢，啻非天的身影逐漸照不到光，在漸行漸遠之中，沒入一片無垠的墨海。

＊＊＊

　　混沌之中，感覺像是全身飄盪在意識之海，靜悄悄一片無聲。不知過了多久，在看不見之處、另一個空間裡傳來瑣碎的風聲、衣料因擺動而摩擦的細響，以及一個人不斷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冷爵…黑闇冷爵！你聽得見嗎？」

　　駐紮在雲渡山上的軍營中，主帳裡只見銀月貪狼一直守在還未甦醒的金之尊者身邊，一隻手片刻不放牽著床上之人，不敢鬆開。

「貪狼…你要不休息一會？一時半刻，也許他還無法醒來…」揭帳而進的九妖翼姬看見此景，不禁無奈搖了搖頭，好說歹說地勸著，
「你身上之傷雖是不多，但那撕魂鞭厲害之處，我還是見識過的…你該趁大軍發進之前，再多多休養才是。」她聲音黯黯，原因無他，當年天者應鬼獄請求，自行替魖族戰神受一半刑罰之時，用的是同一種兵器。

當年她阻止不了，如今也…幸虧神者們作風亦有改變，才沒有釀成更大的遺憾。

「我無事，只是深感自己竟也有如此無用之時…」銀月貪狼苦澀的笑著，往日裡高傲自負的氣勢，竟已消散如煙，
「你確實是挺衝動的，但又何妨？」九妖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說道：

「你低落成這樣，那當年的鬼獄邪神怎麼辦？那傻瓜一心護著跟我們不合的阿修羅，結果到了現在，他…他如果知道阿修羅與夜神他們，選擇站在中原那一邊，不是要跳出萬妖爐來仰天咆哮了嗎？」九妖翼姬刻意清了清嗓，想讓這帳篷內的氣氛再輕鬆點，便刻意提起火尊之事。

「…若他真跳得出來，本尊倒也希望見他跳出來。」
「是吧？所以啦！你們這情形還不算太遲，只要這小悶葫蘆醒來不就沒事了？」

「少…亂說…」

　　兩人本在交談著，突然就聞見榻上之人微弱吐出幾個字音。貪狼與九妖瞬間噤聲，一起轉頭看了過去－－只見躺著的黑闇冷爵掙扎地想撐開雙眼，但而他此時只能稍微動了動指尖，去回勾住銀月蒼狼的手，

「誰悶…明明…你們、太吵…」他還想再說些話，卻因為沒料到眼前兩人皆撲到自己身上緊緊抱住，而說不出聲。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這般不一樣的溫暖，讓人不敢再吭聲破壞。
因為他怕，怕這也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此時此刻，以往即使見識過各種慘烈的戰況、遭遇過各種不堪，也不曾輕易屈服的三人，竟然同一時分，齊齊掉下淚來。

[ 此帖被獄洛羲在2021-09-26 16:15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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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樓發表於: 2021-09-27 2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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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看到更新了！！开心——。端碗敲碗.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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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洛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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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

24樓發表於: 2022-02-28 20:55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02.28【死國/貪冷】Lacrimosa(九)下篇 24F更新

　　一處荒城廢墟當中，只見四周殘破的石牆裡，皆站著一動也不動的死靈士兵。此夜無月，但滿天星斗懸空，無一例外地輕灑微芒，在這一片苦境大地之上。

　　高塔之處，佇立著一個難以融入這一切的人影。他望著眼前這一片異域，雖籠罩在黑暗之下，仍有深淺不一的色彩…那覆在權杖上的蒼白五指不禁微微收攏──剛逝去的白晝內他染血無數，不該為此景觸動。

「…黑闇冷爵。」忽爾，一道沉穩的呼喚及腳步聲，慢步從人身後塔口走向前來。
「地者？屬下失禮，竟未察覺您的到來。」

　　自上回轉醒，這回才是真正面見地者。雖然此情此景，在試煉之門那才上演過一回。冷爵明白，同樣的手法對神者們來說，沒有再次使用的必要。現下他雖有些無所適從，但仍恭敬行禮。

「看來…上次，讓你心有餘悸，是嗎？」
「…地者見笑。屬下愚昧，竟忘天地者幾乎等同一體…而屬下法力修為，畢竟太淺。這若再栽一次，也是無可厚非。」

「…來這邊。」聞言，本還與地者保持一些距離的金尊，默不作聲走向前去。直到對方伸出一手，掌內幻化出一朵，這陣子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紅花。

「地者…這是？」
「拿著吧。」黑闇冷爵聞言取下，看向手中的花朵愣了愣。

　　與前次不同的是，死豔紅流的花苞裡含著一枚如夜色星砂的錐形晶體。待冷爵端詳一會後，不禁臉色一變，訥訥地回問面前神者，言道：

「這是…練之菁？」
「不錯。」地者輕輕點頭，卻只是要其收下。他繼續說：

「練之菁本就出自金之母源…當年，雖然由你固守的源頭幾近乾涸、早是名存實亡。在那之前，我與天者已將所有四散金源集中，方才能練就這些神兵利器。」
「地者，屬下…不能收，這實在太貴重。」黑闇冷爵神色惶恐，心下完全不能明白，為何神者肯給予自己如此珍貴之物。

「此無關乎貴重與否，交還給你，是有理由的。」
「…屬下願聞其詳。」

「在以往的教導中，你們只知，由練之菁所造神兵，只能以練之菁抗衡。」地者走至剛才對方佇立的位置，抬頭遠望夜空星斗，過了一會才說：

「練之菁本就能安定你體內金之魔元，還有──」深深嘆了一口氣的神者，像是下了決心般、一字字吐露，

「我知你…厭惡永生已久…若之後…同源相毀，這也是你唯一的解方。」
「…？！地者…你、你怎知──」地者搖搖頭，打斷金之尊者的發言，只淡淡地這麼說：

「你毋須在乎我為何得知，只是要知道──」那雙紫銀雙色的眸子回望過來，滿是沉靜：
「這雖是你的夙願，但一旦這麼做，便是萬劫不復；而我深信，你現在有不會這麼做的理由…不是嗎？」

「……」金之尊者不自覺深深掐著掌中的練之菁，卻一點也感受不到上頭凹凸不平的鋒銳邊緣，崁入皮肉裡所帶來的痛楚，

他慢慢垂下眼眸。
神者望此，不再言語。只像以前那般伸出一掌，輕輕拍了拍屬下的頭。

幾滴不知從何落下的水珠，滑過金尊的指縫，將那被摀溫的寶礦浸潤出幾分晶瑩剔透，以及蒼涼。

＊＊＊

　　黑闇冷爵不曉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駐紮的帳篷，畢竟方才之事他未完全理解一切…那枚死國最為稀珍的神兵原礦，如今只是靜靜收納在他腰上繫著的皮革小包。也許太過費神思索剛剛地者的言論，在冷爵掀開帳篷門簾之時，就迎面撞上裏頭等候多時的人，對方身上卻是換了一襲自己再熟悉不過的深黑長袍。

「…小心！」
「…貪狼！為何隨地者來此，不先通知──」視線迎上，冷爵本鬱悶著的表情愣了愣，又有些無言地問道：

「…你…為什麼穿著我的袍子？」
「怎麼？不好看嗎？」在燭光映照下，換上一襲黑衣的水之尊者，一頭紅髮更為鮮明；然而身材上他較為魁梧，所以冷爵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反而有一些緊繃。銀月貪狼向來肅殺的目光中，望著人的眼底皆是難得的溫柔。

「不是…咳！你還沒回答我──」很久沒被對方惹惱的眉尾再度挑了挑，金之尊者話還沒說全，就被對方擁入懷中。圈著自己的雙臂力道相當大，緊緊埋在他頸側的吐息沉緩，卻帶著幾絲顫抖。黑闇冷爵心裡一揪。

「抱歉…又讓你等了。」
「無事──」像是確認對方不會下一刻就消失無蹤，嗅著熟悉的氣息、冷靜片刻之後，銀月貪狼才依依不捨與人分開幾許，他開口說：

「地者與我今日行軍順利…所以來此與你會合。倒是你，」貪狼藉著身高優勢，一手勾起對方下巴，使其目光只得看向自己：

「自從醒來，你一直不太對勁…到底、你還要逃避本尊多久？」
「貪狼…」
「你是否還以為，我對於你如何失憶之事，一點想法也沒有？！」

「我知道，一定是你，替我向神者們求情，所以才能那麼快再見到你們──」見著銀月貪狼臉上隱忍多時的不快情緒，冷爵只能抬起雙臂回擁，

「銀月貪狼，不管你知悉多少…我不希望你們──」
「那本尊問你，是否就如同我所猜測那樣，這一切就是神者們所為？」

「貪狼，我…」
「……難不成你認為，死國與你之間，我一定會選擇放棄你？」

「不是這樣！你聽我說！」見對方已生誤會，冷爵只能急急解釋：
「本來、我已無法再活著…是我的選擇──只有選擇進到試煉之門，獲得重生，我才能回來見你啊！」

「……」聞言，貪狼只得狠狠吻上懷中人的雙唇，對方深知他壓抑得難受，便任由索求，直至兩人皆衣領皆凌亂不已，才捨得分開。

「對不起…我真不是故意瞞你。」
「不...我知道、我都知道，只是太恨…恨自己無法伸出援手…」
「貪狼…」
「剛才，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穿著黑袍？」任對方輕輕用指腹擦去自己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銀月貪狼勉力扯開一抹微笑，不願在情人面前顯得脆弱。

「以往都穿著紅色，那是──」
「因為你。最初我們相遇是這般，而與你重逢後，即使無法接受你不記得我之事，但本尊仍希望…」

「能有那麼一絲機會可以喚醒你。」貪狼雙掌撫上冷爵的臉，而對方亦珍惜般覆上那雙厚實的手。

「…有，無論在哪裡，我都能聽見你的呼喚，所以──」
「我回來找你。」

兩人身影緊緊相擁，被映照的影子融為一體，靜靜溶於黑夜當中。

＊＊＊

　　翌日，東征本一切順利的戰況丕變，三尊才整頓完兵力各自發隊，本停駐在不遠山脈之上的萬妖爐，忽然傳來遭遇襲擊之聲。隨著地震般的餘波傳來，落在不同方位的尊者們皆聽得見萬妖爐發出受傷野獸的嚎叫。

「地者，讓屬下先過去查探！」本就跟隨地者前行的貪狼先行請命，然而地者卻皺著眉，只輕輕一個擺手，

「且慢，九妖翼姬所帶領的隊伍已在妖爐附近。」
「但…」

「此番突襲非同小可…萬妖爐已有自主意識、也能自我防禦，即使是中原人馬功力深厚，也無法撼動得了。除非…」
「地者的意思是，除非是深知萬妖爐構造之人──」水之尊者話語未畢，突聞大軍另外一個方位有金戈殺伐之聲，地者立下決斷：

「銀月貪狼，你領兵往後方而去，與黑闇冷爵會合；萬妖爐方面，吾一人前往即可。」
「遵命！」

　　塵沙飛揚，死靈士兵的隊伍駐守之處，但見兩道光影劃過，即使士兵們無窮無盡湧上，仍然不能與對方匹敵。負責操縱的金之尊者沉默地手舉權杖，變換不同的方位，指揮著無自我意識的棋子們一次次上前圍殺，然而他的眉頭緊緊鎖著，神色凝重不敢懈怠──因為對手，只有兩人。

「金之尊者，你無法對抗我和夜神，退開吧。」將一圈士兵軀體俐落切砍開，手持雙鐮刀的天狼星面無表情，其嗓音漠然，他朝站在樹梢頂端操縱兵力的冷爵說著。

「恕難從命。」黑闇冷爵亦冰冷回言，
「就算不打敗，將你們困在此處，也是綽綽有餘。」

「那便怨不得我們！」夜神身形快如閃電，他高空躍起，長長刀面便向冷爵襲去。只見人影一揮斗篷，無數黑影從瀰漫黑煙的異空間開口俯衝而出，數不盡的蝙蝠張開利嘴咬去，只見刀聲鏗鏘撞擊不斷。然而夜神不一會從其中破出之時，迎向自己的又是一記冷冽的鐵製狼爪！

「銀月貪狼…！」夜神狹長的眸子冷冽如霜，只因素聞眼前水尊，曾吞噬自己魖族同袍無數，見半路遭人殺出，心中更加怒意滿膛！所握夜神刀似與主人發出共鳴，而刀光瞬間分裂，齊齊向對手襲去──水之尊者金目一掃，一邊向後疾退，一邊以雙臂狼爪破空疾揮，招招接著敵方的六瞬之斬，

「…貪狼！小心！」看見來援之人，黑闇冷爵不禁朝人喊著，一邊守備之勢莫不敢放。不消一會，只見金紅身影已近在咫尺，與其背靠著背。來到對方身邊，水之尊者聞言囂張一笑，嘲諷般還朝著追來的夜神大喊：

「這廝比起阿修羅可差得多，本尊根本不放在眼裡！」

「貪狼，萬妖爐那方──？」
「有地者和九妖！倒是魖族小子們動作挺快，這聲東擊西使得有模有樣，只可惜使不上力！」

「那加上我呢？」天狼星清光這一波兵卒，往水金二尊襲來。夜神與對方一塊合攻，朝著兩尊所站立之樹擊去──眼看樹頂之處無法再守，兩尊默契相視，同時躍起；一以飛霜、一以毒晶分擊兩側，魖族戰士們抬眼，只見紫銀羅網漫天而來，天狼星哼聲格檔，退開身形與夜神再度站在一處。

　　正當兩魖與兩尊肅穆對立之刻，突然，高空之上，再出兩道不世身影破空而下，正是魖族戰神與他們所仰望的戰魁！凌厲的掌勢互攻，兩人內力霸道強大，將周遭氣流硬是擠壓成二，正好震開地上站著的兩雙身影，使其中間空地堪堪裂出一條分界──

也是死國創世神祇與其子民決裂的鴻溝。

　　而在兩尊之後，一隻九尾妖狐幻影隨即趕來，妖綠異光一化，九妖翼姬魅步輕點，只是已將所領人馬安置妖爐之所，故孤身前來。戰場中心，地者與阿修羅對峙，雙方沉默良久，似是深知此番殊死之戰非同小可。過了一會才由地者開了口：

「我們所創的戰神、阿修羅，你真要與中原炕瀣一氣，背叛死國？」
「背叛的是天者，是啻非天的野心，而非阿修羅！」

「胡說八道！看本姑娘不撕了──地者…？」在後聽聞的九妖簡直不能多忍一句，作勢就要向前攻去，卻被地者制止：

「你們都退下──」身為死國大地的他，下令沒有一絲猶豫，嗓音冷然而清晰，
「接下來，是我與他之間的決戰，三尊接令！」

「地者…？」三尊面面相覷，不知一路領導他們走來的神者，究竟做何盤算。
「…不管此局如何，你等皆不許再動手，連同你…阿修羅，你所帶來的人馬──只要一方戰敗，勝方不可再有動作，必須退兵…你是否同意？」

「吾同意。」

這是死國戰魁與魖族戰神之間，避無可避、亦是期待已久的一戰。三尊聞令，臉色微變，但征戰在外，本就以地者之意為主，因此與敵方戰士同樣，皆往後再退數十尺外。

　　地者十指微張，玄黑的魔力引發地殼轟然而震，一道金燦光芒便從中間衝出。他伸手向其一握，細脆石殼從外崩落，露出的正是血斷邪刀。另一邊，阿修羅也化出戰火雙崎應戰，雙方不過身影微動，兩把神兵便在空中激烈交接，更迸裂出無數火光。

「地毀變！」地者沉聲一喝，其背後幻化地罪島岩石之身，朝敵人轟拳而去！
阿修羅見狀，將手上兵器轉為防衛之盾，將內力一波波傳遞而出，接下地者撼動天地之力──

「閻之暴…！」見地毀變之招力已盡出，在餘勁轉弱之刻，戰神將盾一舉，招來龐大氣旋，隨即一揮，向地者襲去！
「哼…！」戰魁雙目凝神，左手雙指掠過豎直刀身，頓時神力化成燃燒不止的黑燄，血斷邪刀瀟灑一揮，弒吞魔邪之招回擊，與敵方之招堪堪抵銷，兩人皆被迫各自往後，再退數步。

「看來，他們救走你後，確實相當費心，讓你的力量恢復如斯。」
「人生難得摯友…阿修羅無以回報，只能盡力取勝，以全心願。」

「那麼，讓我看看，你的全力能到何種境界吧。」隨著闇之罪翼輕輕闔上雙目，臉上勾騰的天族神咒亦流轉著七彩之光，

「八羽齊殺．罪身無道！」地者騰空飛起，身後黑色雙翼再化多對齊開，如同降生塵世、宣告審判的罪天使，手中邪刀銀光燦爛，凝聚無上力量。創世神話身影之速，驚鴻不及，向阿修羅砍殺而去──

「戰火弒神．神之殺！」神兵戰火在主人的運化之下，變為筆直長槍；戰神揚聲高喝，自身亦化魖妖之姿，與地者以命相搏！最後一霎那，只見戰火的槍頭快邪刀一寸，快速劃過對方身影；死國武魁中招欲閃，卻見死敵一個回勾槍刃襲來！

　　這一切，使得本已後退觀戰的九妖與貪狼皆按耐不住，寧可違令也要支援地者，只是──兩人完全預料不到，身邊的沉默灰影似乎早有預感，在兩尊反應過來之前，金之尊者身形詭譎，眨眼之間已入戰局。銀月貪狼雖奔前欲阻，但隨著中心兩道驚世絕招並出，瀰漫的厚重塵囂如暴風迷障一般，迅速將接近的人影吞沒，

「黑闇冷爵！！！」沒看住夥伴的銀月貪狼心急如焚、正要以鐵爪破出入口，不料孤星鐮刀又至，逼得兩尊又頓下腳步，
「這是他們的決鬥，你們不得過去！」待在另一方的天狼星與夜神見狀不妙，一人留守阿修羅後側，一人前來阻止剩下兩尊的干擾。

　　說時遲那時快，尋隙入局的黑闇冷爵，轉身一擋，便直面無情戰火，長槍尖矛刺入他胸膛的那一刻，激得位於心臟的魔元，發出刺眼奪目的金光！塵煙之牆慢慢化去，場外兩尊見到此景，皆是驚愕不已──

「黑闇冷爵？！你──」已是一身狼狽的死國戰魁，臉色已不能用鐵青來形容，從未料過會有如此場面，他從後頭急忙用持刀一臂將屬下攔進懷裡，空著的另一手，按住了插在人身上的槍刃。饒是目睹過無數慘烈戰爭，敵對的阿修羅也無法再無動於衷，他欲將戰火收回，卻意外發現，武器刺入金之尊者體內，手上施力，只感鈍重如泥吸附，一時半刻竟無法如願抽身。

「地者…沒事，我不是不會死的嗎…咳咳…」身受前所未有的劇痛，黑闇冷爵血絲佈滿雙眼、冷汗更是不斷直流──神者溫和的手掌雖覆在自己的手背之上，他卻也沒有要放開刺穿己身長槍的意思，只見閉上雙眼的冷爵面露堅決，其環繞周身的金光再度浮出特殊紋路，意識到屬下意圖，地者面色驟變，

「不可──！」死國戰魁集力一掌，將槍頭逼出冷爵身軀，搶在人的心口就要爆出千萬條枝枒之前，又下結印堵死傷口，只見兩人雙雙跪下──武器終是拔出的阿修羅也是負傷沉重，然而被震退好幾步後，他卻再無任何動作。

　　身受重傷的地者雖閃過致命一擊，然而竭盡全力後也口露黑血；他起身將一息尚存的屬下護在身後。隨即，死國戰魁將黑色雙翼展開，所剩罪翼之能再開結界，使得外頭對峙的，不管是水木兩尊，抑或是為敵的魖族，皆不得再入。

「地者、冷爵！」
「不、地者──！讓我們過去！」

「地者…不…不要…我…」被平放在地的黑闇冷爵氣若游絲、全身因重生本能，被激發啟動的魔元正在往傷處聚集；然而戰火亦不是一般神兵利器，傷處癒合之速極慢，他根本就完全使不上力──那雙藍灰的濕潤瞳孔中，映照出地者首次顯得複雜難解的神情。

那其中流露著憐憫與不捨。
隱隱約約之間，黑闇冷爵彷彿也在戰魁臉上，看見了先前神之白羽施法時，讓他沉睡之前，名為懺悔的神色──天地者終是一體，但他們各有各的意志。

『金之尊者，』此時此刻，只有冷爵能將戰魁的唇語看清，這他所敬愛、又不得不被其所傷的崇高之神，對自己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別折在這裡。』

「看來…竟是我敗了。」死國戰魁緩緩轉起身來，他沒看向對手，而是抬頭望向天空，那應是屬於死國的方向。

「阿修羅！破除地者的結界你做得到，讓我們進去！」處在另一端的夜神深怕再有變數，亦在結界外大聲呼喚著。
「…不…」魖族戰神只輕輕搖了搖頭，他凝視著眼前一戰一臥的敵人，知道勝負已成定局。

「天者…」闇之罪翼一手微微高舉，那五指向搆不著的天邊探去；堅定不變的目光之中，彷彿能看見降生以來心繫之人那般，像是要摸著對方臉龐──但是不能，因為即使沒有尊者們的介入，自身的戰敗已是事實。身為死國大地的神者，怎麼又能夠放下尊嚴。

「…原諒我。」語畢，彷彿亙古永存的死國戰魁，毅然決然往天靈蓋猛然贊掌！一陣猛然大片濺出的黑血，皆化成羽翼飛旋、隨後又飄然落下。

隨著三尊悲極怒極的哀號叫喚，
地者的身影頹然倒地。

數百數千年來，那一直一直、都在前頭帶領的，莊嚴威武的玄金神者，
頓時之間，消逝如星墜。

「「「地者啊────────────！！！！！」」」

[ 此帖被獄洛羲在2022-02-28 22:47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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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樓發表於: 2023-01-14 2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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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洛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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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樓發表於: 2023-01-29 2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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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引用第25樓www狗子哥哥于2023-01-14 23:10發表的 : ]2SF9p_
太太，23年了捏୧(๑‧̀⌄‧́๑)૭ O'*@ Ytn

新年快樂～會寫的唷放心（去年忙瘋了><）
祝福親平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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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樓發表於: 2023-04-05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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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5【死國/貪冷】Lacrimosa(十)上篇 27F更新

前言：
　　　雖然但是，不該在清明時發的（艸）但順稿順不完TVT"先放這部份了。

－－－－－－－－－－－－－－－－－－－－－－－－－－－－－－－－－－－－－－－－－－－－－－－－－－－－－－－－－－－－－－－－－－－－－

　　無邊無際的雪茫大地，那一天，當自己體內水之魔元完全激發，他首次化出龐大的冰爪，將敵人身軀四分五裂；在黑血濺滿整臉的那刻，男孩也累得仰天倒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彷彿只有黑與白的世界、彷彿只有一襲赤紅的他，是這世界中唯一的一抹異色。小小的身軀仰躺在雪地中，不知已發楞多久，直到一陣黑色羽毛緩緩落在他的頰邊、他的身上──

『…這是什麼？』小貪狼坐起身來，一手將散落的羽根拾起，指頭去搓揉下那柔軟的羽絮，但隨即又化成虛體消散。

『孩子，站起身來。』無聲無息地，一個高大似可遮天的華貴身影，降落在他的面前，

『…你是誰？』男孩的臉色充警惕，剛剛才消失的圖騰又在臉上浮起，周身泛起晶藍色的光芒，是水元能量。

　　看到此幕的黑天使微微一笑，笑容中還帶著讚許。神者邁步接近，應是會防備來者的光罩，卻自發打開隙縫，這讓處在原地的紅髮男孩有些慌了起來，不明所以。剛歷經完打鬥，簡直是氣空力盡的貪狼，還在想該怎麼辦，不料眼前之人竟伸出一掌，輕輕拍了拍他的頭，並開口說道：

『你可以喚我，地者。』面前的黑翼天使，輕柔替他擦去身上的血汙，手掌改放在他的身前，一陣無法言喻的無形暖流，不刻間便治好小男孩身上所有的傷口。

那是銀月貪狼第一次流下眼淚，即使在長大後，他便鮮少哭泣。

　　眼見地者殞落，就如同親眼見證永不西墜之陽忽爾消逝，令人難以承受。銀月貪狼心亦痛極，在塵埃散去後，他沉步往前，將痛哭的黑闇冷爵抱緊，一雙飽含殺意的眼，卻只能死死地任由仇敵等人離開。

　　這是身為死國水尊以來，從沒有面臨過的恥辱，當阿修羅等人消失在遠方山頭之時，他的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在掌心中嵌出血跡。依自己性格，出爾反爾並不是什麼難為之事，然而這一次…這一次卻不能追上去，因為這是地者下的最後一道命令。

更糟的是，萬妖爐仍有部分受到不可逆的損害，正在原本駐紮的山頭上停滯…而這次若不好好修補，亦有損死國接下來的行動。

　　幾個時辰過去，死國剩餘士兵已重整隊伍，在尊者們的領導下，穿越過苦境和死國的空間交界處，依序地往故鄉的聖殿而回，三位尊者則是在天葬山山腳下，略作休憩。

「銀月貪狼...」九妖翼姬從後方靠近站在最前頭的貪狼，只見他望著隊伍依序走遠，卻已不知沉默多久…九妖聲調淒切，卻仍不忘關心著她的同伴們。

「...冷爵，他…他的傷勢可恢復了？」
「...嗯....」
「那個傻瓜...」

　　如果不是目睹金之尊者那奮不顧身的行為，雙尊恐怕至今不明白，這個與他們共事幾百年的人，多麼將自身生死放在所有事物的後頭…儘管他們深深明白，天者與地者，在四尊心中的意義本就不能夠一般、也無法被任何事物給取代。而在冰棺這邊，自從甦醒便不停試圖發動治療咒語的灰色身影，緊掐著手上稀礦，不間斷地一次次施法，卻是徒勞無功──

他到底、到底該如何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看著冰棺中依舊了無生息的地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在貪狼和九妖的照應下，穿越過天葬山，回到死國境內。

黑闇冷爵不禁跪坐在冰棺旁，望著手中珍寶，
才不到一日之前，這枚練之菁，可才從地者的手中交到自己手上…

怎麼會演變成這樣情況…？

　　冷爵失魂落魄地望著閃著幽光的礦石，好幾次試著再催動金之魔元，想要救活神者，但本應能隨自己意志而動的魔元，竟是一點也不起作用。

為什麼？為什麼這東西救得了我？卻無法復活您…
像是還不願相信痛失一位重要之人的存在那般，金尊還在反反覆覆思考時，便聽見水木兩尊從遠方走來及互相交談的聲音。

「貪狼，你確定要這樣做嗎？」
「…若讓他和我們一起回去面見，太過危險。」

　　金之尊者尖耳微動，接著才從一路上茫然不知該如何停歇的哀思中恢復，斯文的臉上滿是不解，見兩人過來便問道：

「你們方才在說什麼…？」
「冷爵，我們希望你先避一避…回稟神殿之事，由我和貪狼走一趟就行。」九妖瞧著面前兩人對視間越發凝重的氛圍，她率先出聲打破沉默，

「不行！我不可能丟下你們…貪狼？」黑闇冷爵還要再說什麼，只見面前的男人走向他，輕輕牽起他的一手，在手背上落下輕輕一吻，說著：

「出戰之前，我已承諾天者，只能取勝，」
「是該由本尊去承擔此次戰敗。」

「就算如此…等等！銀月貪狼、給我解開冰鍊！」冷爵才要反駁，卻發現對方竟在自己分神時，在自己雙足上凝成兩道堅實的冰晶鎖鍊，任憑他伸出銳利烏黑的掌爪，卻還無法打碎！眼看兩尊就要走遠，黑闇冷爵心一橫，亮出紫晶權杖施法，強制讓士兵們意志重新為他所控，這一干擾之令，使得軍隊又再度停止，

「黑闇冷爵！你這是徒勞無功！」
「如果你們膽敢在這將我拋下，」紅了眼眶的冷爵無懼回望他的貪狼臉色冷冽幾分，大喊著：

「就算要再次反目，我也──」金之尊者話語未畢，天空中卻傳來一道三人此時最不願聽聞之聲，

『你將會如何？黑闇冷爵？』那嗓音如以往般冷然，卻帶著另一種尊者們並不熟悉的狂傲之感，天葬山的峽谷之上，天者的身姿隨著無盡白羽，幻化而出。

「天者，怎麼會──」
「……不，此戰怎麼會敗？爾等如何…能敗？」三位尊者尚未開口回應，只見神者已移步至隊伍護行的水晶冰棺。

　　越是接近，天者早先莫名的不安與心痛越是明顯──孤身在神殿中等待已久，身為死國之神，他不曾害怕等待的感受、也不曾被孤獨所擊倒。直到數個時辰之前，忽然有那麼一瞬間，神者的心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寂寥、寒冷；他摀著心口，想催動法力去感受地者的所在，卻發現在遼闊世界之中，自己竟再也感受不到地者魔力的流轉。當走到棺前，望見地者永眠的容顏，天者驀地站不穩，愴然跪在地上。同時．他的周遭魔力開始不穩，一綹綹髮絲有幻化變黑的跡象，像是要現出冥王之身。

「天者，一切都是屬下的錯！」
「天者...... 」

「…將戰報如實說來。」聞言，銀月貪狼沉沉吸了口氣，一五一十將最後一戰的情況與天者匯報。天者始終不發一語，他只是一個揮手，讓棺蓋緩緩開啟──

他的摯愛，一如以往，酣眠時也令他著迷…天者說不上來此時心情，是瀕臨瘋狂到了極致，所以思緒才如此清晰？又或者早已超越他所有的承受？

「吾說過，要你們帶著勝利歸來！」
「....... 」

「如今卻是──」天者聲音淒切，他將地者之軀攬入懷中，一手以非常柔和的力道，輕撫著地者的臉龐，喃喃說道：
「...吾曾未想過，會是你，離開吾。」天者的淚落在懷中人的臉上，他伸袖擦去，一掌覆在逐漸消散的身軀之上，緩緩將地者殘存的魔力納入體內，並說道：

「吾不能容忍，若你離開我…如此…我們永永遠遠，不必再分開了。」

聽聞此言，三尊皆愴然一跪，銀月貪狼更是搶先開口：

「天者、銀月貪狼願擔下所有罪過！」
「天者、我等護持不周，請您責罰…」

「天者……呃？！」黑闇冷爵拖著才斷開的冰鍊邁步向前，突然就被一股無形的強大力量掐住咽喉，將他整個人提至空中，一陣旋風狂掃而過，瞬間天者已化作冥王模樣，他冷聲大喝：

「吾該如何、該如何才能原諒你們？！」
「天者！不要！！」

「….天者…」還想說點什麼，黑闇冷爵卻一時提不上氣，被逼得昏厥過去，就在此時──

『啻非天！』冥王的耳邊突然聽到孩童般柔聲的叫喚，

「這…這是？」盛怒的冥王眼前突然見著幻影，那是年幼的冷爵，身後有著如同他與地者的羽翼，坐在樹上，朝自己咧開大大的笑容──

是神之子？為何讓吾看見這幕…嗯？

神者一回神，就見銀月貪狼起身，欲將之抱下，冥王再一揮袖，黑闇冷爵的身影被紫黑羽毛層層包覆，眨眼間便隨法陣消失無蹤，面容慘白的雙尊，眼前看見的，已存神情冷酷無波的冥王啻非天。

「天者…屬下懇求您，放過他。」
「汝等皆回棧道待命，若不聽從…吾會動手。」思緒似被干擾的冥王面色不佳，他忿然轉身，不再聆聽尊者們的哀求，化光離去。

＊＊＊

　　當黑闇冷爵再次醒來時，眼前所見，是一片如同星夜的空間。只是四處垂置的、如同牢房的光柱，讓他心底明白，此次，不曉得自身又在何處。冷爵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上頭殘存著被掐青的痕跡。其實，在方才的情況中，他已不覺得能在盛怒的冥王手中活下來，但卻不知為何又逃過一劫。

　　回想起剛才情況，那樣瀕臨失控的神之白羽，從來沒有在他們四尊面前出現過…而他自己，剛剛竟然渾不知，應該要懼怕。

「貪狼…九妖…你們千萬要平安。」他輕輕說著，坐在地上將自己環抱著，掛念著其他兩尊的安危。

　　自那一戰後，貪狼也無責備他擅自替地者擋下那槍的行為…卻默默為他護持、待他傷好才讓軍隊行動，這下又被關住，貪狼他…又將會有多擔心？

「貪狼…求你…此次，別再涉險。」冷爵呢喃著，在混沌的空間中，闔上雙眼歇息。

　　過了不久，一道光束將此處空間一分為二，從那裂口處緩緩走進來者，沒有別人，正是冥王啻非天。黑闇冷爵抬起頭仰望著面前之人，這是他第一次真正見著冥王，卻陌生得不知該如何對應；那在封印中依稀還能想起的溫柔微笑，好像也是同一張臉？如今看來，卻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靈魂。

　　累疲的冷爵慢慢起了身，向冥王行禮，就有如以前到神殿稟報外界狀況那般，

「屬下…參見冥王大人。」
「吾將你關在此，你恨吾嗎？」

類似的問題，上一次似乎是在讓他沉眠之前，說過相同的話語；
可是眼前的王，究竟是他所熟知的天者？或是一個截然不同的神？他並不知道。

「屬下不恨…但求冥王，放過貪狼與九妖。」
「哈…原來在你們心中，吾就是這麼冷酷無情。」

「不…是因為，屬下心知，抵上吾等所有人的性命，也遠比不了…地者。」黑闇冷爵有些顫抖，此時提及地者，眼裡、心裏都還是苦澀的。他一直低著頭，所以並不能觀察到冥王的神情，

若是以前那個厭棄生命的自己，大約面對死亡威脅都是無所謂的…
可是現在不同，他知道自身如此處境，定會影響雙尊行動。不管如何，他不能棄貪狼和九妖於不顧。

　　冥王默不作聲俯視面前的尊者，過了一會，才聽見那冷漠無波的聲音說道：

「你可知，吾為何獨獨將你關起？」
「屬下不知，但屬下依舊如同以前，願意承擔所有罪過，至今不變。」黑闇冷爵以跪姿向他恭敬地磕了磕頭，

「不，」冥王的嗓音輕聲而出，他繼續說道：
「重要的是，萬妖爐毀損，如今必須讓其運作起來…獲得足夠的資源，死國才能有那麼一天，變成豐饒的大地──」冥王說完，再一揮手，只見四周用來禁錮的光柱瞬間皆隱沒不見，

「天…冥王大人？」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當年是如何獲得不死之身？」冥王繼續說著話，但卻是背過身去、嗓音飄渺，

「…您的意思是，在下的重生也與萬妖爐有所關聯？」冥王輕一揮掌，一股力量將冷爵輕輕托起，而後使之四肢百骸皆輕鬆許多。

「隨吾來吧。」

　　依神者那強大的空間魔法，不消一會，兩人便已身在苦境所佔領的雲渡山之上。自前次阿修羅與其他人攻來不過數日，但沉寂的妖爐無有生息，只餘滾滾赤水──

『黑闇冷爵...』又是那一聲聲不明所以的呼喚，跟在冥王身後走著，冷爵還是不禁偷覷妖爐的方向，

「你，聽得見妖爐內怨靈們呼喚，對吧？」冷不防一語，金之尊者驚訝與其對望，走了一會，兩人已處在妖爐爐口邊上，而所在之地，等同位處山頂雲端，一陣陣強風簌簌吹拂而過。
「…是的。」

「黑闇冷爵，吾且問你，死國對你而言，到底是什麼呢？」

＊＊＊

　　雙尊雖依令回到棧道，但卻不是他們各自的屬地，而是無主良久的千蠱邪道。

「該怎麼辦？我們不能如此坐以待斃…這裡是？」九妖翼姬跟在銀月貪狼身後，一路上他們討論許多，但卻苦無結果。

　　面前的銀月貪狼雖會應答她的話，但只要她一不提問，面前的尊者就會陷入沉鬱又焦躁的氛圍，這讓她想起，年少時經過自己請求，卻得知阿修羅還是被封印的鬼獄邪神。

那個明明平時是個多聒噪、多怕無聊的人啊！
少了一位摯友，忽然間數十年、數百年如一日的沉寂，那等待的歲月間，如果神者們沒有傳令，便只待在嗜血魔道內，彷彿沒有任何事物可以再引起他的興趣。

　　木之尊者只不過跟在紅影身後神遊一會，便已身處在一處懸崖之上。九妖翼姬一眼便瞥見冷爵所做的那塊墓碑，艷麗的面容頓時刷上幾分不願預測的慘白。

「貪狼，你帶我來此…？」
「九妖，妳說，我該如何，才能夠阻止這一切發生？」銀月貪狼喃喃問著，他伸出一手覆在那方形石碑之上。

「天者應是再度將冷爵關進異空間，但如今情況，天者斷不願再說出地點…」貪狼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猜…一定不是神眠之間，因為天者必料到吾等欲前往搭救冷爵，剩下的地方應是──」九妖沉思片刻，碧綠雙眸一亮，她說：

「會不會是神殿黑牢？也許能前往一探？」
「嗯…但我們必須萬無一失，如果再次失敗…」水之尊者伸手撫過碑上字跡，眼神倏地一冷──他右手微微施力，石碑上再多幾道字跡，剛勁力道與原主截然不同，

「說什麼，本尊都去陪他。」
「呸呸呸！說什麼不吉利的話！」聞言，木之尊者簡直氣結，一個向前就用水袖狠抽面前笨狼的腦袋，突然之舉讓一直陷入凝重氛圍的貪狼不禁大叫：

「喂！會痛耶！」回瞪過來的金眸此時才恢復幾分生氣，
「你這麼想不開呀？就讓本姑娘替冷爵抽死你！哼！」氣呼呼的九妖不搭理同伴，逕自又在石碑上刻下了幾行字，

「等等、妳──」
「你什麼你呀？！」九妖稍提起緞袍，踢了面前尊者一腳，說道：

「鬼獄邪神上演一次就算了，這次，連你們都要拋下本姑娘嗎？！沒良心！」說著又是作勢補踹好幾腳，雖然她知道對方根本不痛不癢，
「說什麼我都不會這麼輕易讓你們死掉的！哼！」以往成熟嫵媚的大姑娘，如今也像小女孩般，不悅地擠眉弄眼，試圖想掩飾住自己的難過，而銀月貪狼怎麼又會不知？他沉聲回言：

「九妖翼姬…同為尊者，本尊不想連妳也搭進去。」
「那就振作一點！這麼喪氣還想救冷爵嗎？」語畢，兩尊再度陷入膠著般的沉思，一直到貪狼看見兩人身上皆有的四鬼明鏡，才突然有了想法──

「…對了！還有這個方法，或許可以一試！」
「四鬼明鏡…？你是想藉物追蹤冷爵的下落嗎？」

「嗯！」只見貪狼短短應聲後，便讓自己沉靜下來。他將令牌大小的明鏡放在掌中，另一手捻印，如同水波般的光線，便一頭折射至九妖那塊明鏡，另一邊如同蜿蜒路徑般，在灰澀的蒼茫世界中，徐徐探出。銀月貪狼眼神一亮，見嘗試成功，便先斷了追蹤法術，他回過身來向木尊說道：

「九妖，多謝妳！」
「唉喲～沒想到會有這麼一天，讓水之尊者向我道謝呢！該要點什麼獎勵好呢？」九妖翼姬聞言，恢復幾分素日逗弄之心，以袍掩嘴，刻意調笑問語，

「妳說。」
「那麼～讓你的小蝙蝠陪我一天...？唉？得了，臉垮得真快，哼！」木尊向為難臉的同伴嘖了一聲，作勢插腰、先行離去，而她突然聞見背後之人問了一句，繡鞋蓮步才止，

「九妖翼姬…本尊不曾問過，那妳最重視的，又是何人呢？」

「這嘛～」雖同是一身嫣紅，比起總帶肅殺之氣的男子們，木之尊者妖嬈風姿中，又總帶著某種自我保護的神秘感。她雖一愣，這個問題，似乎年輕時，被兩個臭男人問過呢？

真是令人懷念哪…
那風情萬種的碧眼，凝視邪道內蒼蕪景緻好一會，才以俏皮聲調如此回答：

「你們呀！都是本姑娘重視的人，不分軒輊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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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211)

28樓發表於: 2023-04-05 1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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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5【死國/貪冷】Lacrimosa(十)下篇 28F更新（完結）

　　幾日後，死國內大地喧騰，隨著一陣劇烈搖晃，萬妖爐隨著神者轉移法陣，已退回天葬山之上，安置妥當後，只見高空之上，神之白羽身影化光而去，前往赴會苦集兩境三方勢力之約。死寂沉眠的萬妖爐之下應該是空無一人，如今卻是一道灰黑人影靜靜佇立著，似乎在等待些什麼。

自天者跟自己說了那一番話，以及太多他之前本不明白之事，金之尊者良久不語，他默如石像，一直到透過追蹤術而來的雙尊身影再現──

「黑闇冷爵！」
「冷爵，太好了！你果然在此──」

　　在啟動追蹤術之前，再難的狀況兩尊都設想過，但是沒想到最後判定的位置，並不是任何神者會將其封印的異空間。遠遠地，當他們瞥見金之尊者身上，只有手與腳上了光銬，心裡皆不自覺放鬆許多。灰黑身影緩緩轉過身來，久未展顏之人，看到他們，亦露出淡淡的微笑，

「貪狼、九妖...」話未說畢，冷爵已被擔心壞的紅衣戰將緊緊擁入懷中，

「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九妖見著人，眼眶也不禁一酸，繼續說著：
「我就知道，天者斷不會不留情面…」

伸出雙臂，安撫似拍著銀月貪狼的背部，冷爵聞言，卻是微微垂下眼簾，他說：

「我知道你們會來，卻沒想到如此之快…」
「你忘啦？火尊給咱們做的鏡牌…那傢伙粗心一世，這回倒是真留下了好東西，」九妖翼姬哼了一聲，接著說道：

「…天者是否已冷靜下來？願意讓我們戴罪立功？你──」在九妖問題都未說盡時，黑闇冷爵挪出一臂，將其帶過來，於是現下，兩尊都被他攬入懷中。兩位尊者還沒會意過來，面前相對瘦弱的同伴為何有此舉動，皆聽他有些沙啞的聲音如此說著：

「謝謝你們...」
「你在說什麼傻...」九妖翼姬才發現不對，下一刻整個人卻一瞬間，便陷入沉睡之態，

「九妖翼姬？！冷爵？你…！」銀月貪狼訝異地發現，三人周遭漫起不明的濃厚白霧，此時他低頭望去，才看見黑闇冷爵斗篷下的權杖，正在施著法，並呈盤旋紫光的狀態，而金之尊者的神情，此刻寫著不得不為的無奈，以及哀傷──

「冷爵...你...做了什麼？」
「這只是我的迷魂霧，」以往只有他獨自出任務，且必須為之時，才會動用的輔助法術。如果是一般迷魂之物，並對付不了兩位尊者…但他們從未知曉黑闇冷爵還有此技，亦不曾明白金尊於此類法術能耐，蛻變如今，更是不同以往。

　　冷爵先以一臂托著，讓九妖翼姬輕輕躺臥在地，然後才看向那半跪著、還在清醒邊緣勉力支撐的貪狼，他湊去溫柔親吻，這與自己有不解之緣的情人，

「我知道你費了千辛萬苦而來，我真的知道...」
「冷爵、不管天者對你說了什麼…本尊只求你…別離開…」

「一直以來，我並不明白自己的存在價值，對於這一連串遭遇，我亦是迷惘；」
「但是因為有你的存在、有九妖他們…還有…神者們…那極難發現的仁慈…」冷爵捧著貪狼的臉，他們互相抵著額頭，他一邊訴說著、一邊靜靜流下淚痕，

「冷…爵…」銀月貪狼倒在他的肩頭，沉沉睡去，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你一定會恨我…貪狼……」

最終，他也將沉睡的貪狼輕放於地，將一切都安置好，金之尊者手持練之菁，使得身後再次化出巨大黑翼，

『你為何會有天族的負罪之翼？』

他黑闇冷爵，怎麼有可能與神者們，同為那天族之人？他們皆是天地者所化的造物罷了，
負不負罪、他的誕生，帶來什麼罪…這些，尊者心中並不在乎啊。

　　在睜眼之刻，黑闇冷爵藍色雙眼轉為赤紅，像極兩道生生不息之焰。此番情態，長久以來那卑微、懼怕的神情已然不存，金之尊者凝望著睡著的銀月貪狼良久，雖然捨不得、終是默默開口：

「此次之後，若有來世，我願等你…若無來世，」
「我必在轉生之處，見到你，才得灰飛煙滅。」

＊＊＊

　　自從將神之子吸收，天者並沒有試著與之靈識交談過，但夜深人靜時，有時闔上眼，他總能隱約看見自己，另一個冥王模樣的自己。

　　在證實地者逝去的當下，他確實存有將創造一切皆毀滅的殺心。從亙古之前，為了脫離天族的掌握、掙脫他與地者既定的命運；為了創造自己的天地、還有驕傲如他心裡那強大的不甘！他所付出的這一切──直到面見另一半的離去，

天者才明白，何謂真正的傷心。

　　他對自己所造的生命、對於精心創造的四尊，並無時間一一去探尋自己到底有何情感，只知自己深深希冀，總有一天，讓他的子民們可同他與地者一般，接近完美、接近無瑕的強大。

這一切，皆使他沒辦法直視所有的瑕疵，所有不該有的阻礙。
最一開始是無界尊皇的背叛，而現在…

　　在他揚手欲將金之尊者消滅的當下，不知何故，在他體內，應是陷入永眠、無意識的神之子，突然讓其腦海中閃現幾幕──是將黑闇冷爵封印在夢境裡的畫面。漫長的歲月之中，他無暇去顧及，應是說他也無法一一顧及所有創造品的感情，可是當他突然見到擁有天族之翼的幼小金尊時，天者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與地者尚在另一個世界的回憶與懷念，

生活在天族中的時光。
頓時間胸中湧上這股劇烈的情感變化，令當時的他竟下不了手。

　　但是最終、最終他知道，自己還是必須當這寂寥天地間，視萬物為芻狗，最驕傲的領導者──萬妖爐只差最後一步，將被阿修羅等所損傷的能量補足，恢復妖爐的自我行動意識，就再無人能夠阻止！而當他從地者口中、從總總事件中發現不應該遺存在金之尊者體內，那有異變之力的天族之果後，他便不能無視，終有一天，必須運用這一個自己可操控的變數。

至此，他製造了自身離開死國之境的假象，只因那是金之尊者最後的請求。

　　巨大的萬妖爐爐口上，冥王啻非天已守在前頭靜候，過了一陣，果不其然，他聽見那預料中靴面叩地、微微輕響的步伐。冥王背在身後的雙手悄然一緊，但一下子便恢復以往的泰然自若；他轉過身來，力量解禁後的雙眼睜著，睥睨萬物的神態，仍是超然的冷靜。

「黑闇冷爵，你來了。」
「是。」
「你…與他們說完話了？」

「…是的。」金之尊者的語氣中此時已無恐懼、已無質疑，這跟隨他千百年的部下之一，亦是安分地走上前來、經過他的身邊，而慢慢走至萬妖爐入口邊緣──已變身為冥王的神者有那麼一瞬，竟有不忍目睹之心。

　　前幾日，他領其來至萬妖爐前，揭開存在在對方生命中最後一道迷霧。

『大人…您問死國於我而言，是什麼…？』
『沒錯。』那一天，他悠悠嘆息，卻並不是真正在意這個問題的回答，繼續說著：

『先前，你去探試煉之門，是否想釐清自己是以何法復生？』
『…是。』

『若吾說，你再生的肉體，非是憑空出現的單一軀殼，你能明白麼？』
『天者…您的意思是？』

『忌血之路、阿修羅的復活，皆是犧牲萬千魖族，而構成萬妖爐實體與魂體的一切，無不一處，亦不出死國萬萬生命所貢獻而成。本來，若能以最完整的創造母源，讓你降生的話，一切情況皆會不同，只可惜…』訴說至此，冥王模樣的天者不禁沉吟一會，良久才說：

『是吾之過，無法顧及每位尊者的誕生。』
『……』

『你幼時同地者習術法，應知所有魔法，皆非憑空造出的力量；強如創生法術，也需等價交換的媒介體…在金之元素被嚴重毀損之下，若當初真的毀去你，吾亦不打算再造金之尊者。』

『那…那現在的我…還是當初誕生的我嗎？』
『世上芸芸眾生，卻不會有重複的靈魂，你之靈體的確是當初的你，但是構成你身上血肉，卻是煉化數不盡的死國眾生才有辦法構成──』

『所以，屬下之所以可以一再復生，是因為這副身軀…』
『存在你體內還運作的魔法陣，只要感應到肉體有所殘缺，便會從地下層的屍骸血魄，轉化塑造成你的一部分，』

『這禁忌之法，本不該動用…但吾等的私心、你的願望，造就了這一切。』
『也許在你們眼中，以為我只認萬妖爐為最難成的作品，然而…還有你。』冥王啻非天走到跌坐在地的金尊身前，一手輕輕將其下巴勾起，好好端詳這如同自己後代的生命體，

『至今，吾亦無法明白，性情應如其它尊者不輕易為外物所動的你，為何偏偏會有如同人類般脆弱的一面…為何偏偏，天族之果會選擇跟隨你一同降生再現…』
『冥王大人…』

『吾知道揭示這一切，對你而言會是多大的衝擊，但死國面臨如今變故，吾仍要問你，你是否願意再為死國付出所有？』

＊＊＊

　　重生的他，再也不是完整的他。他一半尚存，另一半以原來殘缺的肉身，換取無窮無盡的重生苟延殘喘著。人世間的七情六慾，也許就是考驗與懲罰，但也許能夠從中體會，也是另一種活著的幸福。

黑闇冷爵回想完一切，驀然提出一問：

「冥王大人、啻非天…我可以見見原本的天者嗎？」
「…好。」紫黑神者聞言，亦不多慮，一揮袖，變化作以往尊者最熟悉的潔白身影，

以往總是迴避且不敢直視自己的金之尊者，似乎流露出如孩童般的孺慕神情，他微微鞠躬，說道：

「…天者、父親大人，請您多多保重。」這是冷爵轉身投爐前的最後一句話，轉眼縱身一跳──

…父親？

最後一聲稱謂，不知為何使天者心念一動，在妖爐煉妖水完全包覆住金尊之前，一手揚起，施法將其身軀包住──

　　在自願獻出體內金元的那一瞬間，他腰間的煉之菁亦同時浮出，同源之物似有幾分意識，還想再次保護著他、在他身邊轉了轉；呈現半迷茫狀態的冷爵笑了笑，並搖搖頭，伸出雙手將在冥王施法影響下、輕易剝離離體的金元與煉之菁，一同捧給妖爐內那等待已久、千千萬萬的妖靈之手。

　　這一次，那千萬邪手似有所感應，不再貪婪，實際上也無法突破神者最後的魔法維護，在黑闇冷爵的生命跡象最後消逝之刻，他的身軀並無潰散、而是被閃著聖光的泡沫包覆著，安安靜靜地，再浮出妖爐水面之上。

＊＊＊

「冷爵、冷爵…你在哪？為什麼沒有來？」

　　那一棵彷彿能支裂天空的老樹下，歷經試煉的年幼貪狼歸來。一開始他耐心等著，而後他在那個孤立的山丘上走了一遍又一遍。撕裂妖怪的血已乾涸、面對各種挑戰從不畏懼的銀月貪狼，在那一瞬，意識到雪原之中，是否又剩下自己一人的疑惑感。

他在樹下繞了一圈又一圈，等至深夜，不過再漲幾歲的他不住哭喊出聲，哪怕丟人，他也希望冷冽的雪風，能將他的呼喚傳得再更遠一些。
從小到大，那一日的情景他夢了一遍又一遍，但他從來不向外人言。

「不可能！我不相信…我一定會找回你、一定會──」聲嘶力竭的他在雪中蹌然一跪，幾滴似乎能燙著自己的淚，砸在幾分深陷而下、不斷歷經磨練的手背之上。

　　這應該是一個哭累便會醒來的舊夢，但這一次，竟然伸來一雙修長白皙的手，竟將他牽起身來──

「冷爵…？是你嗎？」本還有著稚嫩童音，當他再開口，卻忽爾成熟好幾歲，他以為這還是那個自己總留著遺憾的夢境，但是這次抬眼，卻望見自己最思念的人。

「貪狼…我來了，我…」面前已是大人之姿的黑闇冷爵，沒了素日裡陰沉冷漠的神情，卻帶著柔和又思念的目光望著自己，

但是這能令他感受到世間美好的人啊，隨著那潸然淚下的臉龐，卻見從髮梢邊，如同被燒成灰燼的碎片，一寸寸地裂開──

「不…不！這不是真的──」
「貪狼…對不起…我太任性…我…」

「不是這樣！你別說話，別說話啊！」意識到這已不是普通夢境的銀月貪狼縱聲大喊，他將面前之人擁入懷中，卻毫無方法阻止在對方身上、那片片灰化的現象，

「幸好這次…我能…不失約了。」

「黑闇冷爵！！！」大喊之中，銀月貪狼猛然睜開雙目，只見目光所及，是九妖翼姬勉力撐起精神，比他早先甦醒。那額間如花瓣的木之魔元鑠亮著，纖細的手掌緊緊抓握自己的手臂，四周還纏繞著虛幻的藤蔓，硬將他從深層的睡眠中喚起──

「你這呆狼，還在做大夢…可終於醒了！」九妖翼姬見人醒來，才鬆手將自身的花藤召回，重新讓其回到她的經脈之內，試圖轉化冷爵所下複雜難解的眠毒，

「九妖！妳可無事？」了解現下情況的貪狼欲助其一臂之力，卻是被淡然一阻，九妖魅然一笑，說著：

「真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體驗到悶葫蘆的絕技…但，也來不及損他了！」

　　木之尊者指指高聳入雲的萬妖爐之上，聚集的團團雲霧中，彷彿可見紫金二色的法術流竄其間，亦能聽到妖爐本身似有重現生機的呢喃呻吟。

「快上去吧…再慢…可能來不及了。」

＊＊＊

　　他望著天，怒目咬牙，雙手張開，體內魔元如湍流冰河般竄著，一陣召喚而至的暴雪托著水之尊者身軀，讓其迅速地來到最頂端的妖爐爐頂──

即使再怎麼追趕，這一次卻真是為時已晚。

「…冷爵！天者──不！！！」當他闖入之時，便是妖爐濺起劇烈的水花，以及默默看著這一切的、神之白羽的背影…銀月貪狼雙膝重跪在地，此時再多的呼喊與動作，都還有什麼用處？

　　萬妖爐應是吞噬了黑闇冷爵體內的金之魔元，此時彩光大做，不一會本缺損的爐體和火焰皆煥然一新，生命力更勝以往。

『對不起…』

　　銀月貪狼被凌亂瀏海遮蓋住的臉上，開始微微浮動起隱約的圖騰，他止不住一股深深的懊悔，將臉埋入自己的雙掌之內。另一方，看著妖爐恢復運作的冥王，平靜抬起雙臂，運起紫光魔法，下一刻，竟見金之尊者的遺體，還完好無缺地浮空而起，

「...冷...冷爵」銀月貪狼踉蹌爬向前去，只見金之尊者的軀體隨著白耀光點，緩緩降至面前──他不禁再撫摸上那張總帶鬱色之容，如今，卻安穩如進入一場酣眠，彷彿再無痛苦。

「保持他軀體完好，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做的。」
「天者....為什麼...為什麼非得犧牲他...」

「吾能等，但萬妖爐等不了，死國的未來也等不了…況且，他體內有天族所遺留下來的變因，吾必須…吾必須…」

要他怎麼說得出口？如何能明白，最恨天族原罪之說的他，竟然此刻，還得見證自己的…孩子般的存在，脫離不了這枷鎖。

『說好了有我保護你…不要再逃走啦！』

「笨蛋…從以前就特愛惹本尊生氣、又令人無數次挫敗，為何…為何總要這樣，讓我做不到最初的承諾…」貪狼語畢，淒涼一笑，

為何總是你，小心翼翼地守護著我們？

　　一生戎馬、千百年來從未將死國征戰，放置次位的銀月貪狼半跪著，像是下定決心那般、將黑闇冷爵再次抱入懷中。他相當愛惜地替永眠愛人整理凌亂的模樣。隨即，兩人周身圍繞起一層層逐漸凝結的冰柱，在銀藍光芒之中，只見平時隱藏在他體內的水元，在血液中閃耀著特有的銀藍光芒，而一頭焰髮也在層層狂旋圍起的冰牆中，向天飛揚──

「銀月貪狼！你想做甚？！住手！你──」
「天者、冥王大人，銀月貪狼這一生甚少求您，這次….」水之尊者搖了搖頭，態度堅定，說著：

「只希望您莫再…分開我們。」語畢，抱著冷爵屍身的銀月貪狼雙眼閉上、亦追隨懷中之人而逝。紅焰的髮絲在逐漸吞噬兩人的冰牆之中，竟褪成一襲如神者般白霜之色，

他的生命、他沸騰的血液，若要有終結流淌的一天，
便是現在了。

　　見如此情境，天者不禁也為之動容，他似乎能在兩個孩子身上，看見當初的地者和他自己；本欲伸出手的指尖再難動作，這一切的犧牲、兩尊最後的請求…

終究，還是讓他心軟了。

＊＊＊

　　封印金水兩尊的巨大冰柱，最後由天者親自放置於天葬山的參天璧洞之中，除卻搬移之刻，後續天者並不再對其有所移動。水之尊者當時將自己生命魔元，盡數釋出、歸還死國大地。自那一日冰柱成形之後，從詭森魔道之處，便向四面八方湧出源源不絕的河流細脈，似乎綿延不盡。

　　綿延的河脈會流經各個棧道，甚至替荒蕪一物的千蠱邪道，帶來隱約萌發的生機。成群上萬的蝙蝠已散，後來不知已過多久，在邪魅欲道、在火勢已息的嗜血邪道，竟開始出現類似苦境的飛禽走獸。每當天者親巡、獨自見及此幕，總是陷入更長久的懷念。

　　即使發生這麼多事，九妖翼姬的選擇，仍是留在創造她的神者身邊，她仍跟隨在一生仰望的背影之後，雖然只餘其一。

　　直到天者將無界尊皇釋放、以冥王之態前往苦境，與三魖一決生死；直到死國好幾百年之後，變為四季分明的彩色大地之時，死國子民皆傳誦著天地神者的歌謠、五尊的傳說、以及他們之間，生死永不相悖的情誼。

＊＊＊

　　不知何處的仙境，大樹綠意盎然，結滿五顏六色的果實。許多小天使們在其中悠遊玩耍，唯獨一個灰翼孩童，從來沒離開過仙境門口的大樹。

「你怎麼待在這？怎麼不跟其他人玩？」

「不用了！我在等一個人、雖然他不知道多久才會出現…」
「嗯？你說的可是在仙境外面徘徊、擁有白紅之羽的小朋友？」

「啊…你…你怎麼會…你一直待在外頭做什麼？」聽聞此言，灰翼小天使急急忙忙跑出去尋人，果不其然找到那個不知對著大門躊躇多久的小孩子，一頭捲髮的灰翼男孩不禁扶額，

「哪、哪有！我才剛來！才不是早就來了！」那個一臉倔強、新來的紅髮金眼小天使，鼓著臉不肯承認──

他怕太早進去被發現，有可能會被對方罵…

「來了就來了，難不成我會不理你嗎？」
「那好，從今以後，你去哪我就在哪，不準再將我甩掉啦！」

此時，遠方傳來其他小孩子的呼喚聲：

「喂！新來的兩個！黑翼大天使長要見你們，趕緊去吧──」聞言，一灰一紅的小小身影相識一笑，

「我們一起走吧？」
「好啊！」

小小白晰的手掌互相牽起，他們飛進那彩雲繚繞的仙境之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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