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5.23 【荧问】简单亲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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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22-05-23 1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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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3 【荧问】简单亲一下

  夜色勾勒得又深又重。

  星子匿于漆色暗云之后，烁烁异光未及闪耀，顷刻便叫浓霭吞吃。冷月遁隐，寒霜攀叶，夜中起了雾，沉沉弥天、掩上眼眸。此境俱寂，静到听不得缓潺水溅、呜咽兽鸣，稍远处的村落尚有人息，点点烛火方越过土筑纸糊的窗棂，也叫浓雾一并遮压，再瞧不真切。

  荧祸就这样立着，他摊开手，垂颅凝视间，魔者紫色的眼眸中溢出些许亮光，在重影疯涨的雾里透着隐晦的情绪。他看不清掌心的纹路，细细的脉络错杂交织着延伸至腕处便渐失了踪迹，应是隐在了骨筋之下。荧祸于此处窥不见，只能在合掌间触及手中的凹陷不平，以此来确认尚有这样的存在。白日里来附近戏耍的孩童会一本正经告诉他，手心的线哪些意味着寿数、哪些又对应姻缘、财运，扎着小辫的稚儿踮着脚尖掰开他的手，歪着脑袋用指甲拨点剐蹭几下，装作十分在行的样子：“兴许是要赚大钱的！”

  年轻的魔者不以为意，流通于人界作为交易媒介的金属并不能使他产生欲求，财也好运也罢，荧祸不需也不信，俗世的物什束缚不住来去自由的魔，跳出此间似乎是轻易便可做到的事情。然而荧祸知晓，画地为牢向来是自己的选择，无人将刀刃血淋淋架在他的脖颈上，也无人吐出尖锐的言辞要挟、强行教他留在此地。

  他不懂问奈何为何要养育一只年幼的魔，人族和魔族的对立似乎从古时便已经存在，杀伐争斗累在尸骨之上从未停歇。纵是问奈何曾多次直言只是利用，刻薄的两瓣薄唇在翕张之间叙说着这样冷淡的话语，这宛如裹着毒汁的锥刺，漫不经心地自他胸膛淋淋剖出，又未有斟酌、带着粘腻的血渍径直扎入荧祸的脏腑。

  问奈何好像从来不知道痛了。

  但荧祸痛狠了。

  他从不掩饰自己看向问奈何时眼中透出的情绪，一如他年轻的躯壳，盛放着太过炽热的孺慕之情，这些滚烫的浓浆在名为“荧祸”的坛中不断发酵、膨胀，最后只消一点火光引燃，便可见风起焚，化作燎尽草木的山火。

  有星子勉力脱出。列宿分野，州域纵联，悬息滞于心宿，驱云散雾间，恍似有坠星掷地。

  他敛上了眸。

  “好友。”夏戡玄略晃盏中琼浆，执杯悬滞于空，同对面之人的杯沿相触一二，“心事甚重。”

  “这话说得，没有由头。”问奈何抬颌浅呷了一口，尚且暖温的酒液熨烫着喉头落入腹中，稍稍慰藉了寒气盈身的病体。他将杯盏搁置于案，瓷底同桌案磕碰出些许沉闷的声响，一如他此刻不显不露的心思，好似丢掷于深谭死水中的石子，只能激出点点波澜，很快便溺于水底、归于平静。

  夜风来得急，钻进袍角时亦将袖口灌满，拂得衣料露了褶皱。问奈何抚襟缓咳，每咳一下，钝痛都拉扯着经脉、沿着四肢百骸蔓延而去，直至痛感渐褪，他才略作喘息，取帕拭去唇角沾染的血迹，鲜红于他血色全无的面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夏戡玄滞目片刻，便挪开了视线。

  “除开生死之事，仍叫你挂怀的，还有你那养子。”夏戡玄一句道破，他揣摩不透问奈何，面前这人性情太过反复无常，喜怒亦不形于色，只能从言行中窥探些许。

  “落子之时，好友可会思虑这棋子是否饥渴、是否伤怀？”问奈何收帕入襟，复又抚袖背手，顿止之间风声骤息、四野凝滞，好似有无形巨掌遮蔽于前，将朔寒阻拒，他以此来应夏戡玄。“好友只需观这棋子是否听令、是否入局厮杀，余下死生，皆不是值得你我顾虑的。”

  夏戡玄颔首一哂，替问奈何将酒器倾满：“是我多言，好友自有决断。我自罚一杯。”

  问奈何举盏一饮而尽，再未言语。他的话一向真假参半，乃至最后自己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衣角蹭过矮灌丛木，靴履碾过泥草窄道，虽是动作极轻，在暗中静处仍是留下响动。魔者的听力尤为敏锐，夜色蒙住了他的眼，却不影响他出剑的速度，无端造访的来客不知晓意图，若邪剑化形于掌，随即破空而出，杀招无形无息，顷刻逼于来者面门。

  剑刃撕裂布帛，划开皮肉，来人只侧身避开命门，仍叫魔者一剑伤了臂膀。衣袂极飞，那人亟亟挪步后退，逆风时发丝都翩起缠上荧祸的剑尖，术法于指尖勾勒画形，掌中火光即燃，照亮了方寸之地。荧祸窥清是问奈何的脸，面上一瞬显露了无措，出剑全凭本能，他从来不思考仓促的剑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魔者的动作永远快于思想。血腥气盈满鼻腔，他心知此伤是自己所为，慌乱之下就要撕开衣袖做权且包扎的纱布。

  问奈何摁下他的手腕，制止了这一关怀之举，他的语调不缓不慢，却也毫无苛责之意：“为何不燃灯。”

  “无人留此，不必点灯。”伤口隐在身侧的阴影之下，荧祸只能看到被血迹洇湿的布料四周仍在渗扩，却因了问奈何的掣肘不得近前，他有些急了，“问奈何，你是故意被我伤到的！”

  问奈何对上荧祸急切的眼神时流露出几分玩味，好像他鲜少关怀的养子一夜间超出他预想一般开了窍，居然可以看出自己所为的意图。他松开荧祸的腕，错开他的身侧，负手踱步至九曜居前，屋内烛火霎时亮起，憧憧灯影中，他眸中情绪更加晦涩不明。无论他斥责或是警告多少次，年轻的魔者仍然无法摒弃多余的感情，这无疑是他计划中的绊脚石，如若他神通广大到可以轻易扼杀一个人心中爱或是欲，那他问奈何又何至于仍在此蹉跎。荧祸成长得极快，所学所得皆可以在勤加练习中与他自身的天赋一同融会贯通，但魔者的剑刃上夹杂了别的东西，这只会让他的剑变得愈发的钝锈。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问奈何随意勾来伤处的血渍，由着这点血气在指尖干涸、结块，最后被他做齑粉般搓去。荧祸如他预想一般开始恼怒，他上前抓住问奈何的衣袖，又不敢使劲，唯恐扯到他的伤口，他只道：“问奈何！”

  “我在此，不必再唤。”问奈何应他，拂袖挣开荧祸。荧祸身上的魔气时时溢散于周遭，此刻心绪激动、魔气更是缭缠他浑身，问奈何受此干扰，内里伤痛隐隐有再发之势，他抑着钝痛，犹豫片刻，侧身将手搭至荧祸肩上，发出一二叹息，“荧祸，你仍叫我失望。”

  “你总是这样说，问奈何！”他的养子骤起反驳，偏首避开。“我知你来寻必是有事交代，这次又有什么任务？”

  问奈何默然片刻，扶额沉思。“不记得了。”他说，“也许只是兴起来此。”

  “你又忘了。”荧祸面有郁色，自他记事以来，问奈何便一身沉疴，若是药石可医，他也不必心忧至此。

  “忘了便忘了。往后情势更甚，我须得筹谋更多，有何所愿，今日可与我一说。”问奈何有意避开这话题，似乎是怜悯，又似是赏赐，他仿佛有心弥补缺失多年的父爱与教养，用姗姗来迟的许诺勉强给予荧祸一点期冀，“除去上天揽月之类遥不可及的愿望，今夜你可向我讨要任何所需的东西。”

  荧祸未答他。

  “哦？若是不答，我只当你无所求了。”问奈何背身踏入九曜居内，他忘得太多，屋内陈设自他离去那日就未曾挪动一分，荧祸收拾得仔细，桌沿床角没有一寸沾染上尘灰，他只隐隐记得些。这些记忆于他而言并不如何珍贵，纵是丢弃也无妨。

  “什么样的东西都可以吗？”荧祸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开口询问。问奈何从不轻易给予他什么东西，只要多给他一分，这些都会被荧祸十倍百倍刻在心头，年轻的魔者只会愈发偏离问奈何算筹的道路。

  “你莫不是真想叫我替你勾来月亮？”问奈何难得显露了笑意。

  “什么都可以吗？”荧祸没有应他。

  问奈何颔首。

  “问、奈、何。”魔者反复咀嚼这三个字，直至被嚼碎、咬烂，被彻底吞咽。他自幼时就将养父的名字刻进骨髓，年岁的增长只叫那点欲念也跟着疯长，长着锐刺的藤蔓攀爬着、裹缠着划开皮肉，叫他发痛。荧祸倾前抓住了问奈何的肩膀，紫色的眼瞳里异光闪耀，是少年人隐藏多年的渴望，“让我…亲你一下。”

  问奈何眼中闪过讶异的神色，旋即嘲讽一笑：“荧祸，这就是你和‘人’学的东西吗。”

  “你说过会应我。”荧祸挨近他近乎刀锋雕琢的面容，如同蛰伏已久的幼兽，伺机夺取可以裹腹的食粮。问奈何白得骇人，病态使得他这副残躯禁不起太大的风浪，被荧祸箍在掌下时，他突然意识到，如今的荧祸再不是过去不及他胸腹高的孩子了，至少已经和自己身量相当了。但年长者依旧是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年轻的魔者，他用近乎怜悯的语气开口：“好孩子。”

  于是荧祸吻了上去，问奈何的唇凉得惊人，许是叫夜风浸染太深，又或是他这样的身体留不住温度，不通技巧的魔者企图以唇齿相贴的方式来暖一暖问奈何接近亡者的体温，他反复碾过唇角、用尖锐的利牙啃咬唇瓣，生涩至问奈何都忍不住发笑。荧祸有些恼怒，这并非刻意的卖弄，而是他奢着胆子的尝试，逾矩亲吻自己的养父，他知道人世没有这样的事情。

  问奈何只是冷眼看着。记忆总是会被遗忘，他不在乎这虔诚的、却叫他作呕的吻。

  他只是说。

  “好孩子。”

  你的欲念如此简单，只是从来都留不住。

嚼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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