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 02.07 【朱慕/南宫慕】爱痕 1～11 3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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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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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發表於: 2008-02-08 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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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7 【朱慕/南宫慕】爱痕 1～11 3F

爱痕

一、落日烟云

落日烟从来不下雨，却不知为何竟在今夜如此滂沱。

朱痕似被雨声扰了心神，久不曾波澜的心，竟泛起莫名的不安。银笛在手，一曲《笑梦风尘》苍然悠扬，却冲不散雨声的萧索凄冷。果然，少了铁筝的灵动铿然，《笑梦风尘》也只余风尘二字。

笑梦何在？

朱痕不禁望向几案的铁筝。“铁筝寄下已有时日，你又何时来取回呢？”曲未终却止，朱痕已对着铁筝出了神。

“朱痕。”

一声轻唤，本应是再熟悉不过的语气，此刻却惊得他一凛。故作镇静，用惯常哂然的口吻回道： “今夜的风雨，一醉合味。”

“我想保留今夜的清醒。”

朱痕有些迷惑地转过身去。寄下铁筝的人正立于门外风雨密织的罗网中，骤急的雨点打在身上，他却仿若未觉，任凭那个伤痕累累的身子摇摇欲坠。朱痕心中一震，那股不安的烦躁竟变成了不祥的预感，他忙上前一步将雨幕中清瘦的男子拉进草庐。

“慕少艾，你受伤了，而且伤得很重。”朱痕扶住眼前人有些纤削的肩细细打量：本应红润的唇此刻同脸色一样的苍白，纵然还带着惯常的轻笑，却已满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朱痕嘴里有些发苦，定定地凝望如星眼眸上方那两条垂至胸前的白色长眉，他从未想过它们有一天会如此刻这般尽带沧桑，甚至连这鹤发下的秀颜竟也似开始老去了。

慕少艾如往常般微笑：“朱痕，帮我做一件事。”

朱痕没有应声。他猜到了，猜到这来由，更料定那结局。不断击打在草盖上的雨点，仿佛在他心里雨花四溅，连成片的砸落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崩乱、溅碎、四散、纷飞……

“帮我易容成羽人非獍。”慕少艾语气异常清冷。不再如以前般昵称“羽仔”，让这句话冷冽得字字分明，但在朱痕耳中，却似混入了纷乱雨声中，模糊一片，只有心中的痛愈发清晰。

许久，朱痕深吸了口气，慢慢道：“你已决定？”

慕少艾无语，只是微笑里不再有半点轻佻。

有些失神地不断点头，朱痕轻声道：“我知道了，我明白。”

慕少艾笑了：“知我者朱痕也。”心里却咽下另一句话：“朱痕，我欠你的，还不清。”

回味这谙熟于心的话语，朱痕深锁的眉头却再不能如往常般，一闻此言即便舒展。望着慕少艾，苦笑里也暗暗将心里话藏起：“一贫如洗地付出，你说值得，那么朱痕便让你欠下些，又算得了什么。”
两人相视而笑，一者感念，一者感伤，却是相同的默契。

慕少艾放松了身子半躺在椅上，任朱痕挽起自己的长发。得到了些慰贴的疲倦伤痛却更汹涌地侵袭着意识，慕少艾缓缓合上了双眼，模糊的思绪里，往昔似氤氲烟云般聚散变幻，和着似现实又似梦境的雨声，在脑中迷濛，然后渐渐明晰。

久远得几乎连时间也模糊的那一天。

也是在落日烟，却没有雨。那是落日烟一天中最美的时刻，黄昏。这个时间的一切都被染上一层晚霞色独有的薄红，包括朱痕，也包括正缓缓踏入落日烟的慕少艾。

“为这落日，今日理当一醉。”朱痕望向那个总是懒懒的身影——雪白眉发此时染成了一种奇异的浅绯，心下不禁哂然。

“哎呀呀，早知爱酒的朱痕总有狂醉的理由，所以我特地带了美酒啊。”慕少艾手中两坛美酒，慢慢行近，忽然右手一扬，一只酒坛已飞向朱痕。

朱痕随手接过，却未揭封畅饮。他盯住慕少艾的脸颊，一如从前的清秀绝逸，而左颊却有一片玄色黥印，繁复的花纹虽未破坏这张面孔的美感，却透着隐隐的诡谲。黥印周遭的皮肤微微有些红肿，显然方刺上不久。

“听说你被笏君卿召集五路高手合力围杀。”朱痕眉头更加深锁，似有不忍，目光避开了黥印。
慕少艾唇角一如既往的上扬，随手揭开坛封，举坛豪饮，顿时酒香在整个落日烟飘荡。

爱酒的朱痕见此景却摇了摇头：“依然好酒胆、好气魄，也依然是个脑筋不怎么聪明的慕阿呆。”说罢也揭封狂饮。

慕少艾放下空坛，抚了抚左颊：“所以特来向智慧的朱痕讨教啊，聪明绝顶如你，不觉得这花纹在我脸上倒也相得益彰嘛。”

朱痕也放下了空坛，道：“人说你是江湖上谈则色变，灭绝至亲五伦，凶残恶毒的魔头，并被笏政烙下罪者之印，号令天下正派格杀。这场戏是要做到让我也相信的逼真程度吗？”

“呼呼，”慕少艾笑道，“朱痕不出落日烟，却知天下巨细。”

“慕少艾啊慕少艾，你又何时能珍惜一下自己呢？”朱痕动了动唇，这句话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何时走？”朱痕只说出了这句。

“明早，”慕少艾凝望着背对夕阳的朱痕，余晖残红正一丝一丝地收敛，“魔头认萍生将在被正道围杀至穷途末路时逃入翳流黑派。”

朱痕心中起了些不安，面上却仍是古井不波：“那么，何妨同我一夜狂醉。”

慕少艾稍稍一怔，便望向地上的空坛笑道：“酒量如你我，不知落日烟的藏酒够否狂醉。”

朱痕向草庐走去：“至少醉一夜已足够。”

其实，酒，真的是一件很美妙的东西，它不仅能安抚劳费心机的疲惫，让人偶尝难得糊涂的轻松；也能放下所有包袱、坚持，让人暂享一时欢愉；更能一吐人心底所埋藏的，一做人义理所压制的。

翌晨的阳光透射在总也展不开的眉头上，朱痕忽然睁开双眼，狂醉后的头痛完全如他所意料。环顾四周，一室歪到的空坛残酒，慕少艾已不见。朱痕知道，一刻前慕少艾已经酒醒，然后离开；也知道离开前他将自己从酒坛的包围中抱至榻上；心里更明白慕少艾已知道自己本是假装酒醉未醒。因为，纵然记不太清，朱痕也知道这一夜自己说了太多本不该说的话。

荒唐言下，还是暂不相对的好吧……

二、谁认萍生

江湖中谈则色变的翳流，阴翳神秘的天之界限。

此刻在这个武林禁地中，慕少艾正安然躺在榻上。流苏帐、沉香榻、绮罗被，谁能想到这个传闻中的阴邪诡谲之地，竟也有这般精致的所在。

密织的长睫微微颤了颤，慕少艾慢慢睁开双眼，似乎只是想转动一下视线，便牵动了全身的伤痛，眉头不禁拧了起来。混入黑派的这条苦肉计，也确实苦得名副其实了。想要瞒过医、毒双绝的翳流，便只有做足全套。只是笏政倒也真硬得下铁般的心肠，落起狠招毫不手软。慕少艾闭起双眼等自己的身体慢慢适应伤痛和晕眩，而脑中却飞快地运转，思路渐渐理清后再次睁开双眼，却赫然发现一个男子正坐在榻边凝视着自己。

男子发色如残阳之焰，玄色的袍子上有金色图腾的滚边刺绣，与其发簪上的冠饰相衬，正是说不出的幽邪又尊贵。而他的脸色却是强烈对比下的苍白，苍白得冷残、苍白得酷厉，剑眉入鬓，俊逸的眼眸也冷得一如他的苍白面孔。此时男子嘴角轻挑，右手已抚上慕少艾的左颊。

“笏家的罪者黥印，本座倒是第一次见，却没想到竟是这般凄艳。”连声音也是冷的，纵然魅力十足，却还是会令人不寒而栗。

慕少艾想避开男子的手，却无奈昏睡方醒，一时力虚，只得轻笑道：“呼呼，只希望尊驾莫为了这凄艳的黥印而剥去在下的脸皮，否则，那就是凄惨而非凄艳了。”

男子冷眸中带了丝惊讶的笑意，右手却仍在慕少艾脸颊上摩挲，“本座如何舍得。死物又怎及得上现在这般活色生香，本座知美、爱美，又岂是焚琴煮鹤之辈。不过，”男子忽然收回了右手，“没想到江湖上所盛传手段狂残的魔头认萍生，竟是这般清逸秀美之人。”

“我也没想到当今武林名声鼎沸的翳流教主，天下用毒至绝无出其右的南宫神翳，竟也如眼前这般俊美飞扬。”

南宫神翳剑眉一挑：“哦？你如何知晓本座身份？”

慕少艾莞尔：“不确定自己逃往的所在，和即将落入谁手，我又怎能安心昏睡，认萍生的能为亦非江湖人的夸大。”

南宫神翳冷笑了几声，表情骤然更冷，眼眸中杀气斗增：“既然知晓，又为何致我手下十数人伤残死亡？”

“哎呀呀，”慕少艾却笑得事不关己一般，“身负重伤、后有追兵之际，仓惶逃窜中，前方又遇拦阻盘问，情急之下哪里又顾得了这许多，伤残便已是手下容情。死亡的是逃窜者，认萍生的一点小毛病，便是见到逃窜者即忍不住格杀。事实上，我想，教主留下逃兵之流也无甚用处吧。”

“哼哼，”南宫神翳弯下腰，手摁在锦被上，却刚好压在锦被下身子的伤处，见慕少艾紧了紧眉头，便冷笑道，“好个手段狂残又狡言善变的认萍生。”

慕少艾忍下伤处的裂心之痛，笑道：“哎呀呀，教主若是怪罪，尽管将在下丢给笏政便是。蒙教主不惜与正道冲突而搭救在下，无论怎样，认某也不会说半点教主的不是。”

南宫神翳放开了手，大笑道：“用不着你提醒本座已经得罪笏家返不了头，我翳流今日之势如日中天，与笏政为首的武林正道早已势分水火，本座没有必要用你做人情给敌手。”

“如此，认萍生欠教主一个人情，此生必会报偿。”慕少艾觉得力气渐渐回复，便挣起身子。始方坐起、锦被滑落，才发现伤处已尽数被仔细处理包扎，只是身上除此之外不着一缕，不禁觉得有些别扭，便又躺了回去。

南宫神翳扬起嘴角：“这样一个白皙细嫩的身子，没想到却是如此硬气。后背有三处刀伤，皆有尺许，一处已深及见骨；右肋一剑洞穿，所幸你让开了要害；腰侧和肩头还有箭伤，掌力与钝物的瘀伤好在未使内腑重创。”边说竟边伸出手指在锦被上游移指点，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慕少艾被他的动作惹得背后有些发麻，面上却仍然保持着事不关己的轻笑。

“还有，你曾被琵琶钩锁住琵琶骨，后来是被你硬生生挣断，是吗？”南宫神翳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清亮的眸子里竟透出不输于南宫神翳的冷芒，慕少艾冷笑道：“哈，想用琵琶钩囚禁懂得冲开穴道的认萍生，岂非天大的笑话。”

南宫神翳神情里露出一丝钦佩，“认萍生，本座既已插手，你就先在此修养吧，我翳流至少不会恶待客人。”说罢负手站起，便向屋外走去。

慕少艾听到屋外有数人口称“教主”，接着便又是一片安静，于是再次合上双眼养精蓄锐，而脑中却还是不得闲的算尽机关。

这第一步总算是顺利，如他事先所判断，南宫神翳确实阴毒城府又自傲逼人，杀伤几个翳流守路者使得逃入翳流的戏码更加逼真，也让认萍生心狠手辣的定位入木三分。南宫神翳自不会在乎几个普通士兵，反倒是这种硬生生闯入却又不献媚的人，更能引得起他的兴趣。可是下一步的战棋又该如何布子，毕竟，一方霸主亦非泛泛。

慕少艾在心中叹了口气，伤痛疲惫渐渐吞噬清醒，半梦半醒间，似乎又出现朱痕英挺的苍颜，在漫天飞霞中说着那天的荒唐醉语……

慕少艾没什么致命伤，自己本就可以吐纳疗治，又加上翳流独特的疗法，几日里好得甚快，这天已知伤势好了七八成，便由侍者搀扶着，第一次走出房门。本以为屋外定是个荒石枯木的所在，却没想到入眼竟是一片苗圃，圃中之花雅而白，虽无香却更突出此处空气的清芬。抬眼一望，雕栏曲径，倒似个王家园林。慕少艾笑了：“看来江湖传言并不尽然，谁能想到，被描绘为幽森鬼府的翳流，竟是这样祥和雅致的所在。“

身旁的侍者没有说话。自见过南宫神翳后，几天来一直是这个名为祭琢的侍者服侍饭食和换药，却没有说过半句话。慕少艾知道，这个侍者并不简单，名为照顾实为监视，不透半句口风，不露半点表情，倒是自己的一点动静和眼神都会被他记录在心。看来南宫神翳不仅对自己有戒心，更多的是有兴趣。

慕少艾坐在回廊上，享受偶来的清风拂起垂散的白发长眉，玄色的长袖衣袂也一齐轻舒舞动。这一幕倾城风骨，纵是木然如祭琢，眼底里也不禁透出惊叹，更不用说在有心人的眼底了。

快得来不及反应，斜刺里已有一条黑影穿出，冷芒映眼，慕少艾骤然倒翻，定定站在十步之外。“哈哈哈哈，不错的小娃儿，细柔柔的模样，让我好想好想撕了你，哈哈哈……”

黑影狂笑着，疯言疯语里却满是残虐的兴奋。慕少艾转眼一看，身边的祭琢仍然静静站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慕少艾心下了然，这是正念着曹操，曹操就派试探的来了。

未容多想，黑影又狂笑着扑来，铁爪闪着寒光，不断向慕少艾攻去，虽然招式看似疯狂，实则攻守虚实兼备。但是几个来回，慕少艾已看出铁爪的功路，脚下一转，便凝气上手，五指合并气如利刃。“鸿飞冥冥”，凝气为刀，翩然回转间，只听金属崩裂的脆响，黑影的铁爪已齐齐折断。

“且慢！”一声轻喝，让慕少艾的“鸿飞冥冥”戛然停在黑影上方三寸。只见，侧廊转出一人，身材高大，长相英伟只是眉眼间透染风霜。“抱歉，”男子微微向慕少艾一躬，“疯魔恶盗是教主座下四阁之一，此番前来只是想一试认先生的盛名，先生切莫见怪。”

“封老儿，你又来捣什么乱，我还要打他百招千招！”疯魔恶盗果然人如其名，言语越见疯狂，几乎还要扑身而上。

“呼呼，”慕少艾笑了，笑容里却是森森寒意，“再来，断的可就不只是铁爪咯。”

男子拦住疯魔恶盗，怒道：“疯魔恶盗，我敬你是四阁之一，同意你在我的领辖内以三招为限。现在若非认先生手下留情，你早已是死尸一具。我身为首座，你居然出言不敬。”

疯魔恶盗嗤笑：“首座，哼，又能做得了多久！先管好你那淫荡无耻的妹子吧！”说罢，便闪身而去。

“你！”男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又转回头对慕少艾欠了欠身，“此番是在下招待不周了，抱歉，在下是翳流首座封川宇。”

慕少艾笑道：“哎呀呀，客气话不用说了，还多亏了首座解围，不然认某失手杀人，岂非要得罪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教主吗？”封川宇似不以为然的苦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祭琢，便又道，“此地是在下的辖地，先生请在此好好养歇，待来日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哦？”慕少艾留心了封川宇眼神和话语中的深意，“这里不是翳流的天之界限么？”

轻得几乎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封川宇垂头道：“这里是翳流，不过不是天之界限，而是界限天外。”

点了点头，慕少艾笑道：“怪不得这里景色与传说的天之界限不同。”

“认先生满意就好，”封川宇仿佛不经意的一眼扫过祭琢，“不打扰先生，在下先离开了。”

“首座自便吧。”

望着封川宇离去，慕少艾心念转动，一个翳流教主，一个翳流首座；一个避而不见却找人试探，一个言行谦恭示弱讨好；一个试得狠辣，一个出现的及时……这又是哪出戏码？慕少艾心中暗笑，暂且静观其变。

三、翳者风流

翌日，阳光透过窗纱透射进来。时辰早过了巳牌，慕少艾却还是懒懒得躺在榻上。他早已醒了，只是懒得起身。细思昨日之事，慕少艾已有腹案，他知道若自己估计的不差，南宫神翳今日该有动作了。

“认先生可有起身？四阁姬小双冒昧来访。”门外突然响起陌生的问话声。

慕少艾啧啧称叹，心里开始佩服起自己的神算。“哎呀呀，祭琢都去开门咯，还有什么冒昧不冒昧的。”慕少艾披衣下榻，望着门外的黑发少年走进。

“若非教主命姬小双相请，我怎敢扰认先生清眠。”姬小双微微一缉，有些嫌妩媚的笑靥里却透着隐隐残酷。

从残绝的疯子换成危险的笑面虎，南宫神翳，你这也算是鞭子与糖的待人策略么？慕少艾心里暗道。面上却还是万年不变的悠闲笑容，“哦，南宫教主相请？倒是受宠若惊。”

“那么请先生沐浴更衣，再随我移驾。”姬小双也仍然保持假面具般的妩媚笑容。

慕少艾闻言自嘲道：“我这厢伤口刚结痂，教主便受不了在下这些天的邋遢了么。罢了，洗就洗吧。”

一个时辰后，慕少艾坐在轿中，被带往南宫神翳处。一路上慕少艾并未观察路况，因为来时，姬小双笑容可亲的忠告他路上切勿四处张望，因为恐有血光。虽然自己倒不觉得这句威胁有多可怕，但是取信于人首先就要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注意。

南宫神翳一如几天前的装扮，墨衣与血发都构成强烈异邪的对比。此时他正负手立于房中，房间幽暗昏黑，果然在云翳雾掩的天之界限，纵是晴天午时也一样暗如临夜。

“坐吧。”南宫神翳转过身来。看着姬小双掩门出去，便坐在几案旁伸手示坐。

慕少艾大大方方的坐在南宫神翳对面，“不知教主叫认某前来有何事。”

南宫神翳微挑唇角：“想让认先生换个养伤的所在，因为本座不喜欢常去界限天外。”

“哦？如此说来，教主是想让认某住在天之界限？”

南宫神翳站起来，缓缓踱步到慕少艾身后：“聪明，本座喜欢聪明的人，尤其是聪明的美人。”说着便挑起一缕白发，在手中慢慢把玩。

“呼呼，”慕少艾自嘲道，“知美爱美的南宫教主倒也风流，只是在美人之前加个男字，这风流就走味了。”

“哦？”南宫神翳得寸进尺的捏起慕少艾的下颌，细细描绘展露在眼下如雪的纤细颈项，“本座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同。”

慕少艾不是吃菜人，活得年岁也足以用甲子计算，南宫神翳眼底的意味他了然于心，于是虽有些不快却也不至于羞愤。当下也不挡开惹起不快的手，只是笑了笑：“若教主觉得认某的能为在翳流不值一哂，在下自可另寻他处容身，只是娈童的位置对老人家我来说太不合味。”

“哈哈，”南宫神翳大笑着放开手，“在翳流，谁处于怎样的位置是由本座来定的。而认萍生的能为，本座尚未见识。”

“哦？”慕少艾理了理鬓发，“看来在下的鸿飞冥冥虽败得了四阁之一，但在教主眼中不过是贻笑大方罢了。”

南宫神翳笑而不答，眼中却略有嘉许。

慕少艾站起身来：“即使今天教主不找认某，认某也是要来请见教主的。”

“哦？”

“认萍生非是不懂得报恩的人。教主医毒双绝，当知道咳羊茎为何物。”慕少艾道。

南宫神翳沉吟：“萍山奇草，可以续奇经通百骸再造经元，萍山飞升后，再无此物了。”

慕少艾点头道：“就算是不通医理的认萍生也知道此乃至宝。认某被暂囚笏政府邸时，得知咳羊茎在凌云盟中。”

南宫神翳道：“凌云盟，笏政的结盟之一，正道中流的支柱。盟主悲刀凌云的修为可与翳流一战。”

慕少艾笑道：“以教主的修为，一战容易，得宝却非易事。今日是凌家祖祭，凌云会带家眷和若干高手回乡，以路程计算，最早也是明日才能赶回。此时只有统辅和其他寥寥高手坐镇凌云盟，教主前去必能成事。”

南宫神翳边听边坐回案边，盯住慕少艾的双眼不放，冷残的眼眸仿佛将对方的一切全部看透，而慕少艾却以不动声色来回敬他。一时间，幽暗的房中死寂无声，寂静得仿佛能听见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

“好，本座接受你的礼物，”终于，南宫神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希望这是个善意的开始。”

慕少艾笑了笑，忽然见一个锦盒递到自己面前，抬起头正迎上南宫神翳幽邪的笑脸。“算是一个契约，服下它，等本座得成归来解药自会到手。”

慕少艾微微一笑，接过锦盒打开，内中药丸莹如玉石，散发着淡雅幽香。然而一闻此香慕少艾心中却是一震，合阖花、一夜殇、月常春……服下这些药草毒花制成的毒物会有何反应，而解药又为何物，本为神医的他一嗅了然。但是聪明的人不能一次亮出太多底牌，于是当下也只是装作不知，静静服下毒药。

南宫神翳笑意更邪：“倒是好胆识。”

“既有解药，认萍生又有何惧。”慕少艾笑得轻松，心里却沉重，因为他知道实在不能指望南宫神翳所谓的解药。

“如你说的属实，子夜时分本座会归来相赠解药，”南宫神翳起身离去，“静候于此，好奇的举动会有何后果，姬小双应该已说得很明白。”

“顺行，不送。”

确定南宫神翳走远，慕少艾立刻盘坐下来，抱元守一，阻止毒素扩散。如是平时，他大可以随便几针或是找几味药化消此毒，可是现在却只能用武者的方法来克制。时间慢慢的流逝，忽然一股无明火起，慕少艾本有些苍白的脸颊立刻染上朱红。他没想到药力的扩散之道也被设计过，毒素行走的非是正常经脉。能找到正确的方法抑制毒素，一定是通医通毒之人。慕少艾暗自叹了口气，神医慕少艾可以做到，自称不通医理的认萍生却是万万不能，看来此次真是吃力了。

身心越是煎熬，时间就越是缓慢。慕少艾依然闭目打坐，但汗珠却不住的渗出、滚落，耳中计时沙漏的声音竟仿佛是停了。他觉得自己像被一团邪火焚烧，而烧痛的却不是身体而是理性。计时沙漏显示刚刚过了戌时，门外忽然响起叩门声，“认先生。”是姬小双。

慕少艾睁开双眼，见姬小双笑容可掬地推门走进，“教主已回归，特命姬小双告知认先生他会于子时相赠解药，不过，教主又说，如果认先生希望，也可立刻随姬小双去教主处讨药。”

一个“讨”字更落了重音，慕少艾不悦的冷笑：“呼，不必了，姬少府请回禀南宫教主，就说认某已知毒药之性，请他不必来了。”

姬小双有些佩服的望着慕少艾干裂的唇，点头道：“是，教主还命我送来茶水。”说罢便斟满一杯清茶，递给慕少艾。

慕少艾见杯中的茶水冷翠幽香，烧干的喉中硬生生干咽了，但他知道这杯看似灭火的清茶，实际是火上浇油的辅毒，只要自己饮下，残存的理智尊严就会被席卷而来的燎原之火焚烧殆尽。“请少府放在案上吧，”慕少艾伸手示意，“教主此行是否顺利？”

姬小双笑了笑，把茶水放置案上道：“咳羊茎顺利得回，凌云盟从统辅以下被全数歼灭。”

慕少艾微惊：“教主此行带了多少人众？”

“只得姬小双和疯魔恶盗两人。”姬小双笑道。

慕少艾心中凛然，点了点头道：“认某想静养，少府请回吧。”

姬小双微笑着一缉，退出房去。慕少艾看了看计时沙漏，不禁惊叹南宫神翳的神速，竟以两人为辅便灭了凌云盟。

当然这是和悲刀凌云定好的借刀杀人之计，凌云盟统辅早有谋权之举，亦有联合翳流觊觎中原领权的野心，但他的心腹遍布盟中，其行难以举证。早在慕少艾化为认萍生时就定好此计，是日带走自己的心腹归乡祭祖，留下统辅正准备趁机夺权时，借南宫神翳之手铲除，确实是一石二鸟的布局。而咳羊茎虽然珍贵，在此时却并没什么用途，作情于南宫神翳并无不可。但是尽管如此，凌云盟统辅也绝非泛泛，手下之众更非残兵败将，而南宫神翳竟只率两人便将其一举歼灭，其能为看来比估计得还要高深。

慕少艾望了一眼案上的毒茶，觉得身上的火烧得更厉害了，一边闭目克制一边在心中暗道，朱痕啊朱痕，这关过不了，全赖你叫我慕姑娘叫多了，正所谓一语成谶哪。

指腹勾勒过温润如玉的鼻、柔如樱瓣的唇，南宫神翳第二次像这样凝望着眼前的容颜，除去白发寿眉，这张面孔可称得上颠倒众生。却又偏偏是这白发寿眉，使得这张脸美得如此与众不同，当然，还有这黥印。南宫神翳细细描绘着这面颊上的花纹，衬着此刻微现酡红的脸色，旖旎异常，他忍不住俯身吻上去。

眉头微微一紧，慕少艾睁开眼睛，一瞬间的迷茫过后，立刻翻身坐起。暗暗责备自己放松的谨惕，竟然昏睡过去，而嘴角却立刻勾出轻笑：“劳教主大驾，你看在下竟然睡着了，真是失礼。”

南宫神翳负手站起：“为何没有饮下本座命人拿来的茶？”

“呼呼，”慕少艾也下了睡榻，“茶无好茶，教主认为现在的认某还敢随便服用东西么？”

南宫神翳点头笑道：“本座亲制的携情珠，除了承本座临幸，无法可解。当然你若捱得了三日，又另当别论。”

“哈，这就是教主的待客之道么，”慕少艾冷笑道，“尤其是一个已示出善意的客人。”

“所以本座不是来了么，”南宫神翳拈起一绺白发，轻嗅淡淡的皂角花香，“这就是本座的善意，至于接不接受，在你。”

“哈，以身解毒么？若对象是倩女佳人，倒也不失为认某的一段风流韵事。”慕少艾做了逐客的手势，“不过三日而已，教主请回吧，只是为了双方的长远利益，希望这样的善意还是不要再有的好。”

南宫神翳望着慕少艾。明明经过整夜的克制，早已身心虚耗，为何眼神里还是这么老神在在；明明身处别人的掌控和戏弄，为何唇角边还是这么悠然自得；明明药力撩得肤色尽显妖娆，为何言语里还是这般静若止水。南宫神翳玩味的笑了，果然是个有趣的东西。他没有说话，笑着离开房间。

[ 此貼被五月吟香在2008-02-07 22:29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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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樓發表於: 2008-02-08 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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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07 【朱慕/南宫慕】爱痕 1～11 3F

四、半心之禁

天之界限终年被散不去的云翳笼罩，暗邪得连阳光也对这里退避三舍。而这样幽暗的所在，竟也有植物在生长。慕少艾靠着苍竹小憩，忍受邪火折磨的心里却有些得意：克制个下流春药而已，就以为我哪也不敢去了么，连监视的人也收去，南宫神翳，你真是忒小看了我。

这样的一片竹篁，若是再有明丽的暖阳，真是个睡觉补眠的好所在。慕少艾正这么想着，却发现打扰午休的人来了，没好气的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从竹林中走出来。孩子竟然有着一对猫儿，背后还有条黄条花斑的尾巴，看起来竟像是兽族的人。孩子走近了些发现了慕少艾，像是被吓了一跳，一双猫儿般明亮的眼睛眨了眨，带着些不满道：“你是谁，这里是我的练剑的地方，可不许你来偷看。”

“哟，”慕少艾站起身来，“哪里来的小猫？”

“我是剑客阿九，不是小猫！”孩子生气的挥着手。

“呼呼，真是好厉害的剑客大侠，”慕少艾笑了，“可我怎么好像没看到阿九大侠的剑呢。”

阿九憋得小脸儿通红：“我，我会有剑的。”说着便朝地上看，希望找到合适的竹枝。

慕少艾被孩子的天真逗笑了，对着身边的竹子有意无意间一划，一节两尺来长的竹枝便到了手上。“来，宝剑赠英雄。”

阿九的小脸一下子笑开了，接过竹枝蹦蹦跳跳的叫道：“我有剑咯，我有剑咯，我要叫它阿九神剑，你说好不好?”

慕少艾笑了，看到可爱小朋友的开怀欢笑，谁不会觉得快慰呢。

“你是阿九的铸剑师，所以可以到这里看我练剑。”阿九手里舞着竹枝笑道。

“不怕我偷学了阿九剑谱？”慕少艾继续逗小猫。

“才不是阿九剑谱，是千夜剑法，那是阿爹创的，阿爹可厉害了，总有一天，阿九也会和阿爹一样做一个很厉害的大侠。”

慕少艾心下留意，用千夜剑法的应该是天外南海的剑客夜千眸，“那你爹爹叫什么名？”

“叫夜千眸，阿娘说的，阿爹是很厉害的大侠。”阿九自豪的说道。

“阿九没见过自己的爹爹么？”慕少艾忽然觉得这个孩子身上有很多故事。

阿九忽然沮丧起来：“小时候就和阿娘住在这里了，可是现在连阿娘也见不到了。”

慕少艾问道：“阿九的娘亲又是谁呢？”

“阿娘叫封月怜。”阿九面上现出感伤，稚嫩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慕少艾不忍见孩子不开心，忙笑道：“那快让我这个铸剑师看看阿九神剑的厉害吧。”

小孩子心情说变就变，一听这话，立刻雨过天晴，煞有介事地舞起手里的竹枝，那副神气的模样，仿佛真的在用一把绝世神剑。

慕少艾微笑着看小猫耍竹枝，却忽然发现阿九脸色发青向后倒下去。及时奔过去接住小小的身体，慕少艾指尖一探脉象，心里不禁大惊，这孩子，竟然是天生半心之疾。想想孩子的天真可爱，他痛惜起来，天生半心，这要如何逆天转命。“不对。”慕少艾忽然发现了什么，再探脉象时，答案越是明暸心中越是惊怒：这孩子中了蛊，蛊就寄生在半心里，来维持着半心的生机，但是下蛊人若有意，就能立即操纵蛊虫蚀咬心脏，杀死这无邪的幼童。这下蛊的人还会有谁呢？南宫神翳，看来我要开始一项一项的去见证翳流的残毒了。

给阿九输入真气，打通一时窒闭的心脉，看见孩子脸色又慢慢红润起来，慕少艾欣慰了，纵然他很明白在自己克制携情珠的时候耗费真气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果然不多会，邪火再掀，他立刻凝神守一，额上却已然满是细密的汗珠。

阿九慢慢醒过来，好像有些弄不清状况。“你怎么了？出了很多汗，很热么？”

慕少艾渐渐平静下来，嗓音却有些哑了：“是啊，看你练剑练得那么辛苦，我都替你累了。”

“我知道，刚才你救了我，对吧？”孩子的神情有些落寞。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慕少艾带着些责备的语气，“知道还这样舞刀弄枪的。”看见阿九皱紧了眉头，他又不忍了，疼惜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脑袋，轻叹，“算咯算咯，想叫小猫不爱玩，比让猪上树还难。”

阿九一听立刻不满的嚷嚷：“我是剑客阿九不是小猫。”

“好好，不是小猫，”慕少艾笑起来，“我教你一个新鲜好玩的东西，你要不要？”

孩子的大眼睛放了光：“我要我要！是什么？”

“这个好玩的东西还需要材料，你去帮我找几样东西，我就做给你。”

孩子露出了些崇拜的神情：“就像做阿九神剑一样？是什么东西，我去找给你。”

“木炭、火石、灯芯越多越好，还有枫露青莲茶，”慕少艾笑道，“这可是大铸剑师和阿九大侠的秘密。”

“嗯，”阿九一脸严肃道，“勾手指盖章印，秘密不跟别人说。”

笑着和阿九印了手指，望着孩子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慕少艾长叹了，强压住热浪一波一波的侵袭。来而不往非礼也，南宫神翳，认萍生正式拜会了。

夜晚的天之界限与昼时并没有太大不同，只不过昼时是昏灰，夜时是昏黄。看不见皓月星辰，三三两两的昏黄风灯是所有光线的来源。忽然，天空一道炽光，像反射回天庭的雷电，在浓黑的空幕中“嘭”得散开，幻化成千丝万缕的金银花丝，再慢慢飘散落下。

阿九睁圆了眼睛，不敢相信的说道：“好漂亮啊，这就是烟火吗？你不是说可以放出我要的花样吗？”

“嗯，”慕少艾悠然饮下一杯枫露青莲茶，将心中的炙焰浇淡了些，“点燃另外几个试试。”

阿九兴冲冲的点燃其他的火竹，只见火竹爆窜而出，在天空中散开，竟然是一个名字，“剑客阿九”。阿九高兴的回头看向做出这些有趣东西的人，慕少艾却指天空道：“快看，别错过后边的。”

阿九再望天上看，只见余下的火竹相继在空中绽放，出现的字是“千夜剑”“夜千眸”“封月怜”。阿九张大了嘴呆呆的望着天空，直到空中的光影渐渐隐没，他回过头来崇拜的望着慕少艾：“铸剑师好厉害，会铸剑还会做有字的烟火。”

慕少艾笑了，他不知道原来被小孩子傻傻的吹捧一下，也可以让自己这么高兴。

风弄竹叶，微微沙响，慕少艾知道，被惊动的人来了。淡定的转过头，意料中的看见南宫神翳微微眯起的双眼，这种眼神很危险，令人想到狮虎捕食猎物的瞬间。阿九果然怕了，躲在慕少艾的背后。

“睡不着，出来放烟火，该说你是好闲情还是好胆魄呢？”冰丝般的语气渗着暴虐。

“呼呼，”慕少艾笑得闲闲的，“多亏教主，让认某不用在安睡中浪费生活，出来逗逗小猫也是有趣。”

“用文字烟火来逗小猫，好不排场。”南宫神翳冷笑。

“我想阿娘和爹爹，教主什么时候能让阿九见阿娘？”阿九忽然说道，虽然怕得有些发抖，眼睛里却满是勇气。

南宫神翳瞥眼看向阿九，那种冷残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承受的，小小的身子抖得更加厉害，眼泪也止不住的涌出眼眶，慕少艾见状，立刻拉过阿九给他擦去了眼泪，“哭鼻子的剑客倒也稀奇，快回去睡觉，不听话以后就没有好玩东西了。”

阿九抿起嘴唇，忍着眼泪点头，然后跑开了。

“小孩子想念爹娘，放几个文字烟火，除了彰显孝心之外认某想不出其他什么用意，南宫教主如此紧张，莫非小孩子父母的名字提不得？”慕少艾微挑嘴角。

南宫神翳没想到对方竟把问题反抛了回来，只得再抛：“这么说你很想知道？”

“互相的了解不是成为盟友最重要的因素么。”慕少艾笑得成竹在胸。

南宫神翳冷笑道：“互相的了解吗？”话音刚落，便翻袖背于身后向竹林深处走去。

慕少艾笑看着南宫神翳的离去，若有所思的望向已归于黑寂的空中。想来笏政他们若是还没老到糊涂，现在，就该已经着手去找寻夜千眸了吧。

五、情字难书

南宫神翳并不是倦怠心机的人，纵然是春宵之时，也不会放松绸缪。但是此次，为何在脑中反复的竟再也不是计算谨惕，反而是冶艳黥纹、雪眉银发，是狡捷的眼尾、唇角的轻笑……南宫神翳失神了，原来自己也会动真情。

侧目望向枕边的少女，有若不堪重露的娇花，长睫轻颤惹人垂怜。他忽然发现，这秀美容貌里竟和认萍生有着三分相似——这就是自己叫这少女来侍寝的原因么？

“教主？”柔怯怯的声音、含露的眸子，却惹起了南宫神翳的厌烦。

出去，”南宫神翳将一粒药丸拿到少女面前，“然后服下它。”

少女知道这药丸代表着什么，身为翳流的人都有这不可期的未来。她惨然一笑，接过药丸，然后挣扎着下了床榻，却是脚步踉跄摔倒在地。

南宫神翳冷冷的望着她。少女挣扎站起，教主是翳流的神也是她的神，所以教主的命令，纵是腿断了，她爬也会爬出去。

南宫神翳叹息了，到底自己是厌恶看美丽的女人变成丑陋的死尸，还是不敢看有三分形似认萍生的人痛苦死去，他不知道。

“教主，”姬小双轻轻叩门，“处理完了。”

“嗯。”

姬小双继续道：“这次是从喉部开始，向心脏处呈蛇形状腐烂。需要送去解尸查详吗？”

“嗯。”南宫神翳肯定了这新毒的剂量功效。

“姬小双。”

“是。”

“进来伺侯。”

姬小双闻声便推门进入，顺从的除去外衣坐上床榻，仿佛不论教主吩咐什么事情，都是他理应无条件服从的命令，虽是危险的四阁天剑，但在南宫神翳面前却是温顺驯服。南宫神翳单手将知趣人拥在怀中，心里却又想起那个不知趣的人。

“认萍生这些天如何。”

姬小双像是知道他会有此一问，答道：“祭琢在监视他，除了阿九有时会去找他，没什么可疑的动作。”

“嗯。”

漫不经心的应声，让姬小双发现这并不是教主想知道的答案，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沉默了。只因为自己的顺从和忠诚，便永远都只是心腹么……

慕少艾闲来无事又溜去竹林，虽然翳云遮天、昏天暗地，虽然身边跟着附骨幽灵般的祭琢，但这些都妨碍不了他的好心情，毕竟，没有春药扰人的生活总归是心旷神怡。

没有监视的那天，慕少艾就已经把该逛的地方逛了个大概，所以这几天，自己再想去哪，祭琢也不阻拦，只不过，诺大的天之界限，门户众多，只是逛逛也弄不清哪里是怎样的所在。慕少艾在竹林里刚瞌睡了会儿，扰人清梦的人又来了。

“哎呀呀，我说兄弟，这是第几次了？”慕少艾没好气的望向含笑步入的姬小双。

笑面虎微一缉：“抱歉，只是有件事，觉得让认先生知晓比较好。”

“哦？”慕少艾趣味的笑了，“想来是和认某有关了？”

姬小双继续笑道：“不错，有个人前来翳流索要认先生，据说是曾被认先生灭了满门。”

看来开始动作了，慕少艾不动声色：“呼呼，谈判需要谈判的筹码。”

“神兵利器、仙芝灵药、黄金珠宝，任凭翳流挑选。”

慕少艾皱了皱眉头：“不嫌太俗么？”

“却也是有用之物，不是吗？”

慕少艾拍拍衣服上的细土：“看来认某得亲自去游说了，请少府带路。”

沉抑却瑰丽的四方台，装饰、雕镂无一不透着尊贵而诡谲，一如南宫神翳这个人。而此刻站在他对面的男子，却苍然如松柏，山岩之姿在这种阴翳之所没有半点的犹疑，气势竟然毫不输给翳流之主。这个身影始入眼中，慕少艾心中便猛然一跳。

男子慢慢转过身来，古玉无暇。

真的是他，朱痕，你这个傻子！慕少艾心里暗骂。

可是没想到，他还没骂，朱痕却咬牙切齿的骂起来：“认萍生！你这个魔头！禽兽！还记得我吗？被你灭了一门一百二十六口的蒲家！”

慕少艾第一次看见朱痕这么破口大骂的形象，肠子早已笑到打结，面上却作出一副蔑笑：“哈，杀个人谁还耐烦记名字。”

“你！”朱痕刚想开口，却又被慕少艾打断。

“教主，若觉得认萍生的价值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狗皮膏药加几把铜钱，那不妨随便认某与他去了就是，”慕少艾笑起的眸子里又透出鬼一样的冷芒，“反正凭这个莽夫，想来还动不了认某。”

南宫神翳笑了，他喜欢那眼神，尽管它如斯冷情：“你小看他了，依本座看来，他并不一般……”

接住话尾，南宫神翳的杀气骤起，而先出手的却是朱痕，银笛竟化作千万道交错的银芒击向南宫神翳，道道灼人道道尖锐。南宫神翳不敢小觑，凝气间抬手将杀招一一拆解。忽然见对方银芒斗折，如飞矢流星，击向正欲偷袭的认萍生。于是两人且战且走，出了南宫神翳的战圈。

南宫神翳正有意了解这两人的招式，便在一旁袖手观战，而慢慢围上的翳流兵士见教主并未发话，也只是圈住两人而不动手。

慕少艾和朱痕对彼此都太过熟悉，熟悉得不用沟通也有天衣无缝的默契。数十招眨眼即过，慕少艾绝学上手了。十字剑流，剃刀般薄利飞出，几乎割裂了空气；而另一方则银光流泻，卷出满目月华，与剑气砰然击出无数电花，纷繁如烟火。

慕少艾心知展露才艺的节目到了尾声，沉声轻喝，再换云影飘渺；朱痕指按银笛，翻飞流舞中，气流冲动笛节，声动悾悾，周围内力差的人纷纷七孔流血而亡。趁此时机，朱痕急射而出脱出战圈，慕少艾则右足点地，展开至上轻功追赶而去。

朱痕和慕少艾的轻功在伯仲间，两人维持着之间的差距，闯出翳流。慕少艾施展附雅风流，尽量把之后会赶来的人甩的足够远，就这样两人一直到了山崖边，朱痕突然停下来，慕少艾也戛然止步。

“这是……”慕少艾望了望此地满目的死尸血浆，不禁皱了皱眉。

朱痕又恢复了平淡的语调：“夜千眸的仇家，现在刚好当作我埋伏诱杀你的证据。”

慕少艾摇了摇头：“命中劫数，需以百年不出落日烟来化消，现在前功尽弃了，我该说你什么好。”

朱痕道：“如果你不多事入江湖，我自然乐得在落日烟喝酒。”

“哎呀呀，不入江湖，又为何偏问江湖？”慕少艾走到崖前，任山风吹起衣襟在半空中列列飞舞。

朱痕望着眼前被吹乱的雪丝，有种想伸手梳拢的冲动，他转移视线望向崖外云幕：“笏政他们现在对天外南海还很陌生，我若不出落日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找得到夜千眸。”

再看了眼地上的尸体，慕少艾轻叹了：“天外南海，那也是个是非之地，看来迟早也要与中原对上。”

朱痕一闻此言，立刻转过头盯住他，眉头紧得几乎能夹死蚊子。

“哎呀呀，眉头越皱越老，”慕少艾笑了，“我答应你，就算天外南海事起，我也决不参与。”

朱痕一副“实在懒得管你”的表情，忽然他望向来时路，轻声道：“来了。”

慕少艾笑得有点无奈：“来吧来吧。”

朱痕拣起地上一把断刃，眼睛却低垂，不忍见这断刃所要加诸之身。几朵血花飘散，慕少艾巍然不动任身上数道伤口翻卷。

背后渐渐响起追兵的声音，慕少艾再望了一眼那永不开结的眉宇，不再犹疑，反手击出，正中朱痕胸膛。于是后方最先赶上的姬小双和祭琢，刚好看见朱痕整个身子飞出断崖，在半空云缈间血雾纷飞，最后坠落进深渊层岚中。

慕少艾欣赏着这难得的景致，心情有些复杂：插刀两肋的感念欣慰，百年之禁的遗憾挂心，还是不知此面是否永成诀别的思虑惆怅，抑或是对朱痕带在胸腹前的血包的忍俊不禁……

整理好心绪再次徐然转身，却是让所有人惊悚的认萍生。染血的秀颜带着欣赏死亡的狂残，那样的眼神分明是来自炼狱的恶鬼夜叉……

“回翳流。”慕少艾打破沉寂，虽然那断崖的余韵还没回味够，但是自己必须回去，因为夜千眸的局还需要自己去掌控。

朱痕，但愿这一掌把你打回落日烟灌酒，再也不要出来……

六、千夜凝眸

南宫神翳不明白自己是用怎样的心情来等待认萍生的回归。尽管还是因为有调虎离山之计的存疑，而没有离开翳流，但是却又担心认萍生会不会中了伏杀的圈套。他没想到，自己除了霸权大计竟然会这样单纯的记挂一个人。

所以当看见染上血花的银发雪眉时，他几乎情不自禁了，但是将要迈出的步子还是硬生生收回，心里的询问也没有说出口。这不仅是枭雄必须的疑虑，也是王者必须的矜持。

慕少艾没有看到的东西，姬小双却尽收于心，他上前道：“禀教主，蒲中剑已被认先生击毙，在默心崖的伏兵也已尽数被认先生格杀。”

默心崖么？慕少艾回味着这个名字，一瞬间失神了。

南宫神翳开口了：“认萍生，你是在想什么吗？”

慕少艾心里微微一惊，知道自己大意了，抬头间却立刻变成了认萍生的狠辣眼神：“呼呼，在下是想，

教主若是还没有试够认某，下次还是换换别的方法，把这些猫儿狗儿的引给我……呼呼，在下并不是很有耐心的人。”

“哼，”南宫神翳鼻中哼出冷笑，他喜欢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露出冷绝的眼神，那是一种令人战栗的绝艳，“姬小双，带认先生下去疗伤。”

“是，”姬小双躬身道，“那么蒲中剑留在四方台外的三个仆人及贡礼……”

“蒲中剑留他们在此，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活，既然如此，我们何不顺了他的意，让那些卑贱的生命临死前作些贡献，也算告慰他的亡灵。”南宫神翳淡淡的话语渗出绝对的残忍。

姬小双了然，口中称是，慕少艾却突然打断道：“哦？认某很好奇，几个奴仆能作什么贡献。”

南宫神翳牵起了嘴角：“你若有兴趣，先处理了伤势，再随姬小双去看看。”

“那我就不客套了。”慕少艾笑道。

慕少艾打算去看一场好戏：为什么朱痕非要叫“蒲中剑”，不能是赵钱孙李、东方慕容么？蒲家、家仆，朱痕，你不怕把话说得太明显了么。不过，为什么是三个仆人呢？

“认先生，我们可以走了。”姬小双的提醒打断了慕少艾的暗思，“只是别嫌姬小双多嘴，下面的并非什么有趣的戏码，认先生确信要看么？”

慕少艾笑道：“早听闻翳流的医术超绝，原于毒和蛊的研究祥尽，认某正想见识一下。”

“既然如此，请吧。”姬小双也笑道。

慕少艾抚了抚包扎好的腰侧：“旧伤方愈又添新伤，祭琢，劳烦你扶我去吧。”

祭琢木然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点意外，本以为认萍生会很厌烦他才是，但他不可能说出这个疑问，只默默的扶起慕少艾。

慕少艾心中狡捷的冷笑了，他明白了这开局的安排，也有了后续接龙的腹案。

踏入仿若鬼蜮的茧之道，慕少艾心里的厌恶感，一如踩着脚下湿黏的泥浆，和满眼蛛网般纵横交织的茧丝所造成的恶心。但是一见眼前三个被茧丝五花大绑的人，他却立刻有了笑意。三个人穿戴家仆的葛衣布帽，平凡得不能再平凡，此刻这三个被主人放弃的可怜人低垂着头，麻木地等待接下来残酷的命运。

“带三人去解尸房分别试用赤尸裂心散、天殇蛊和赎魂蛊。”姬小双笑靥如花，这三个人的平凡看在他眼里，便只剩下卑贱二字，“认先生请随他们去，恕姬小双要将礼车送归库房不能奉陪了。”

“少府自便吧。”慕少艾也还他一个如花笑靥。

于是分道扬镳后，只剩下五六个翳流教众带着三个奴仆，还有搀扶慕少艾的祭琢。就这样，渐渐行至荒凉的暗道，周围慢慢开始渗透出死亡的气息，而死亡气息之余，竟是陡然升起的凛冽剑气。

祭琢立刻警觉，猛然回过头去，却只看见一圈孤冷月华掠过，剩下的那些教众便呆立住，再也不会动了。

祭琢一惊之下立刻持招而上，只见那三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仆人，并立一列渐渐成了模糊的重影，然后再次明晰而出的人，竟是风华绝尘的剑客。是一人三化！

慕少艾望着剑客周身凝而不发的剑气，有如银龙在身，飞舞盘旋，终于明白这个剑客非得用这一人三化，方使得功力平分三份，否则绝对掩盖不住这样洪流般的剑气。

剑客眉如凤舞、眸若流星，身法折转间随手抽出一个教众的薄刀，使出的却是惊世骇俗的剑招。祭琢鲜有表情的脸上，此刻也满是冷汗，不过他也并非凡夫之辈，闪躲同时极招上手。而接下来对方的剑气却如潮汐海啸般卷天而来，强大的压迫感把祭琢逼在一角里几乎动弹不得。

祭琢知道自己非是对手，虚晃一招，趁机找出逃开的空隙，一边掏出短哨正欲示警，忽然胸中一窒，低头看去，只见纤长的两指凝着剑气已经透胸而过。

祭琢有些迷惑，目光顺着自己胸前白皙的手向上攀，银白的发丝、玄色的黥纹，而最后正是噙着一丝笑意的认萍生！

“整天价粘着人，你以为我是脾气那么好的人么？”慕少艾撤去手上剑气，祭琢应声倒地，这个麻烦终于趁此机会除掉了。

剑客看了看祭琢的伤口，声音窈然：“模仿的不差。”

“哎呀呀，”慕少艾向后咧了咧身，“在天外南海的千夜剑夜千眸面前班门弄斧，我可不敢不敢哪。”

夜千眸的双眼有如琥珀石，光华摄人，“月娘和阿九在哪？”

慕少艾道：“只凭我说了地点，你就能毫发无伤的带他们出翳流么？尤其阿九并不是那么健康的孩子。”

“你是说半心，”夜千眸绝逸的双眉微微皱起，“当年月娘说会治好阿九，留书出走，竟是一去不回，而我更没想到月娘竟是翳流的人。”

谁都想抛弃黑暗的过去，谁都期望平凡安定的生活，慕少艾心里叹息了，“你先隐藏好，后续工作要慢来。”

夜千眸绝美的面孔仿佛凝住了：“我并不清楚你们的计划和身份，我也不感兴趣，你那位朋友将我混入翳流，我会还人情，但是此刻你最好不要干涉我的行动。”

慕少艾无奈的笑笑：“呼呼，别这么冲动，就算要做什么行动，首先还是要把飞殇名剑找到吧。”

夜千眸开始打量慕少艾：“你知道的真是不少，还有你那位朋友，竟然熟悉天外南海。”

“呼呼，”慕少艾笑道，“现在不是瞻仰在下的好时候，没猜错的话，飞殇应该伪装隐藏在贡礼中吧。”

看夜千眸虽沉默不语，眼神里却露出些许惊讶，慕少艾接着道：“我会设法取回飞殇，如果信得过在下，请先藏身潜伏。”

夜千眸略作沉吟，终于道：“三天，我会在这里等你。”话音方落，人已闪身而去。

慕少艾摇了摇头：真是人如其剑，又急又冷。再看看这么一片狼藉的现场，对夜千眸的只管造烂摊子而不管收拾烂摊子的性子也心中有数了。

“所以你就自己先逃之夭夭了？”南宫神翳望着地上的尸体，听慕少艾说完为何只有自己毫发无伤的理由，尽管这个理由完全不能得到损失者的谅解。

慕少艾还是笑得事不关己一般：“哎呀呀，在下受伤在前，留下来也不过再添一条冷尸，还不如脱走报信来得划算，至于祭琢，他既是随从保镖，让他殉职也算死得其所。”

南宫神翳蹲下来看了看祭琢的伤口：“三个仆从么？姬小双，看来本座是太信任你的眼力了。”

姬小双低下头答道：“是属下失察，愿受责罚。”

南宫神翳并不表态，只又转目望向慕少艾，微微眯起双眼，“认萍生，你倒是走得好快，快到连祭琢死在何人之手都不知道。”

慕少艾却还在笑：“耶，所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嘛，而我虽未来得及看清对方的样貌，却也知道一些大概。”

说着，他也蹲了下来，“从祭琢和其余教众身上的伤口看来，是刀伤，可是当时我所感受到的是凛冽的剑气，那种压迫感即便是最佳状态的我，也没有把握占到上风，加上一人三化的布局，也不怪可以瞒过姬少府的眼睛。”

南宫神翳背起双手站起来，若有所思。慕少艾接着说道：“也许在下真是杀了太多的人，确实不记得被我灭了满门的有这么一户蒲家。蒲中剑，家仆中藏剑客，这么看来，怕是连名字也是杜撰的了。”

“你是说今天来指名索要你的人，目的非是在你？”南宫神翳道。

慕少艾点头道：“否则若是一心要除掉我，只消在默心崖埋伏的人中安排上这个剑客，认萍生死几次也够了，又何必大费周章的安排他潜入翳流呢？”

“这么说来，是利用认萍生名号的有心人了。”

慕少艾笑道：“大费周章潜入的人，自然不会轻易离去，而潜入目的无非两种，一是来找东西或人，另一，则是来杀人。”

南宫神翳看着他的笑，心里竟升起一种被调笑的气恼，他抬手捏起慕少艾的下颌，捏得有些重，“所以你才笑得事不关己，是么？”

慕少艾被捏得不得不站起身来，瞥了一旁的姬小双和教众一眼，便毫不客气的挡开惹起薄怒的手：“呼呼，教主的这个习惯可要不得。”

南宫神翳却又极迅速的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目光中的冷芒混合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死死盯着慕少艾，“认萍生，反背本座的下场是什么，你可知晓。”

慕少艾看了看被箍紧的手腕，冷笑：“呼，在下有三句话送给教主。第一，谏言算不得反背；第二，认某现在非是翳流中人，就算有什么不利翳流的作为，也担不上反背之名；第三，只怕翳流中真正的反背之人，此刻正与那剑客密谋策划也说不定。”

南宫神翳和慕少艾毫不避让的目光对视许久，终于，慢慢松开了紧箍的力道，空留几条瘀红，印在纤白的手腕上。

慕少艾看看手腕，苦笑里带着些许讥诮：“教主对在下有戒心，当然这也正常。只是如此，认某无法对翳流有所了解，那么又怎能对这些突来的变故胸有成竹？以上的推测是认某有限的能为，也是认某所能做到的善意，希望教主能珍视这种感恩的善意，而莫要把它变成恼恨和仇怨。”

南宫神翳微微冷笑，“你的三句话本座记住，而在得到翳流信任之前，本座会让你看到反背者的下场。”说罢瞥眼望向姬小双，“残局如何收拾，你应该知道。失去信任并不是件好事。”

“是。”姬小双面无表情，低头应声。

慕少艾还是在笑，他知道，千层天网就这样开始罗织成形，只等着一个个的将其牵入网中。封川宇，接下来若再不拉你下水，岂不可惜了你这翳流首座的好名头。

七、镜花水月

南宫神翳没有再派人监视慕少艾，谋划如料想般顺利进行，因为这意味着南宫神翳并不希望惹恼他，也证实了认萍生是南宫神翳想要的人才。

记挂着飞殇的事情，慕少艾一早便准备进行后续计划。他发现从自己的居室到竹林必定要路经库房，于是今天故意放慢了速度在库房外流连。库房外一次有两人把守，等再从竹林回来的时候，守卫还未更换，慕少艾暗暗记下时间——看来两个时辰内不会更换守卫。

慕少艾正琢磨着库房的问题，忽然听见背后传来陌生的脚步声，柔软却沉郁，凭多年的经验，他确定来的一定是个多愁善感的美女。好整以暇地转身，正看见一袭浅玫倩影走过来，乌发雪肤相得益彰。女子像是没想到慕少艾会忽然转身，似乎微微吃了一惊，却又立刻转而娇笑，樱唇俏然媚眼如丝。

“哟，这位哥哥很是面生哪，在库房外流连，莫不是想摸摸翳流的家当。”女子未语先笑，声音袅娜催人情迷。

慕少艾倒是觉得惊讶，惊讶这美女完全不如自己料想的那样“多愁善感”，心里不禁感慨自己到底是老了。当下也笑道：“呼呼，这位美人也面生的紧哪，同在库房外相遇倒是有缘。”

女子笑而不语，仔细打量了慕少艾，转移了话题：“想来这位哥哥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认萍生了吧，奴家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真是倾国之姿……”

被一位女子称为“倾国之姿”，慕少艾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只好笑道：“哎呀呀，这个漂亮的形容词，还是应该用在当用之人的身上呀，在下眼前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能让我知道你的芳名么？”

女子望了一眼库房，此时刚好到了换岗的时候，像是默默记下了什么，她给了慕少艾一个动人的甜笑：“这位哥哥莫不是在搭讪吧，在翳流想找到奴家又有何难呢，今日不早，不如改日有缘再聚吧。”

也不等慕少艾回答，女子便要离去。

“且慢，”慕少艾忽然说道，“封月怜姑娘。”女子突然站住了，回过头来虽有讶异却还是笑得娇媚。慕少艾笑笑，接道：“不，也许应该叫夜夫人才合适。”

娇笑一瞬间动摇了，慕少艾证实了心里的答案，轻轻道：“天色尚早，夜夫人，不如借步一谈。”

封月怜不语，只点了点头和慕少艾并行。

“你是奇怪在下如何知道你的身份么？”慕少艾边走边说，“我不仅知道你的身份，更知道你想去库房找什么。只可惜……”

封月怜不可思议的望着慕少艾，听他继续说下去，“萍山奇草虽能救治半心，却去不了心中蛊。”

“你……”封月怜不敢相信为什么这个刚到翳流不久的外人竟然知道这么多事情，“那么，告诉我这么多，究竟你又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只是尚不太喜欢南宫神翳待客的方式。在下有幸见过尊兄一面，觉得封首座倒是个可引为知己的人。”慕少艾微笑道。

封月怜眸间微动，又恢复娇笑道：“奴家自当转告家兄认先生的美评，今日先告辞了。”

慕少艾忽道：“阿九在竹林西。”

封月怜娇笑的面具再次动摇了，“……多谢。”

“客气了，慢行。”

心有多久没这样柔软过了？

封月怜这么问自己，行向竹林的步子有些魂不守舍。女人因为有了爱情而变得柔情，又因为有了孩子而变得坚强。对孩子的半心无能为力，对孩子被胁为人质无能为力，心早就为了在这个缺欠人性的地方被厚茧层层包裹起来，当看见阿九的文字烟火，那一刹那间心思终于破茧化蝶，她知道自己一定要为孩子做些什么。

封月怜一时间失神脚下稍稍一绊，抬眼间，那个小小的身影便入了眼，再也抹不去。

“……阿九！”封月怜犹豫了好久，终于喊出声，却像是怕一出声就打碎了美梦般，喊得沙哑又压抑。

阿九的小猫耳朵动了动，茫然望向声音来处，纵是声音含混，却毕竟母子连心，“阿娘？”阿九朝这边走了走，终于大眼睛一亮，朝封月怜奔跑了过来，“阿娘！阿娘！”

封月怜忙迎过去抱起了小小的身子，虽是坚强如她，也早已泪水盈眶：“傻孩子，身体不好，怎么还这么跑？”

“阿娘，阿九好想你啊，你为什么都不来看阿九？”阿九抱紧封月怜，深怕娘亲会忽然消失不见。

“阿九乖，阿娘再也不离开你了。”封月怜知道要做到这句承诺难上加难，却还是情难自禁。

忽然竹叶无风自响，封月怜警觉起来，毕竟自己这是不得令而私自离开界限天外进入天之界限，她这次已经下决心求南宫神翳答应让他们母子团圆，纵然有心蛊的挟制，只要让自己陪在孩子的身边，便是什么条件也答应了。她望向声响来处，可是惊扰她暂聚天伦的竟然是绝对让她想象不到的人。

“……月娘！”窈然的声音却压抑得一如封月怜叫阿九的时候。

封月怜陡然一震，望向来人，眼泪再也止不住涌出。

秀颀的身形，美目顾盼神飞，那个魂牵梦萦的人……

女人因爱情而柔弱……

夜千眸无声的上前搂住她，紧紧的，像是说再也不会允许她离开自己的身边。这一刻他从未料到盼得如此艰难，心中本有好多的话要对她说，却如洪流被堵在胸中宣泄不得，滞闷成五味杂陈。

封月怜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哭过了，眼前的正是自己思念了多少年的人，你可知我这些年如何熬过来？在爱人面前，每个女人都一样的脆弱。

我知道，我知道，虽不说出口，但我都知道。夜千眸将她搂得更紧了。

阿九有些迷惑，望着两人，不知道做什么好。

“阿九，你不记得阿爹了？快叫阿爹。”封月怜擦了擦眼泪，转向阿九微笑道，她笑得柔如彩虹，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散发出的美丽，是之前所有伪装出的笑靥都比不上的。

“阿爹？”阿九声音窃窃的，又带着些兴奋和崇拜。

夜千眸也笑了，纤美如少年的面容，一样露出着为人夫为人父的担当。他一把将阿九高高抱起：“小阿九，长得很快。”

三个人都笑了，再次相聚的一家三口，再也不理会之后的种种可能，甚至不再理会此刻正身处的危境。

慕少艾在远处静静看着，嘴角噙了暖笑。他知道，此时此刻让他们这么相聚对大局并不是好事，但是自己为何还要这样为他们放哨呢。

不管明天如何，暂且让他们这样也好吧……

在四方台无声站着，南宫神翳看着手中的信笺，面无表情，忽然信笺在他手中像花朵枯萎般焦皱最后风化为灰烬，微风带去不留痕迹。

姬小双上前道：“教主，认先生已经带到。”

话音刚落，慕少艾就边慢慢走过来边道：“不知教主让认某来有何事？”

南宫神翳望向那个依然懒懒散散的身影，冷然道：“认萍生，没有事，本座就不能找你了么？”
见慕少艾笑而不语，南宫神翳抬手示意，片刻，几个教众便将之前朱痕带来的礼箱抬了出来。四口箱子一一打开，珠光宝气霎时入眼，慕少艾心里啧啧称叹，这些若不是夜千眸弄来的，那便是笏政把家底都端出来了。

“算是对你的善意的回敬，此中物品任你挑选一样。”南宫神翳的语气出奇的宁静。

慕少艾心念一转，这样的机会，是不是来得太过容易？但是机会既来，总不能白白错过……他像是随手抄进一个巷子中，说道：“只有一样嘛……不管怎样，认某多谢教主了。”说着便摸出一支镂月裁云图的蓝田翡翠烟管，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笑道：“这东西倒也有趣，认某正想要个水烟管，就选它吧。”

南宫神翳看着他的选择，微微冷笑，笑中却带了残忍：“你确定？”

忽然快得不及人思考，他瞬间抽出身边姬小双的佩剑，尖锐剑风撕裂了空气，朝慕少艾劈下去。慕少艾一惊之下再来不及避开，只下意识的抬手隔挡，只听微微“嚓”的一声，南宫神翳的剑已指在慕少艾的咽喉上，而烟管中间一条平滑切缝慢慢裂开，断为两截。然后是轻不可闻的噼啪声，两截烟管片片碎裂，终成一地碎玉。

“教主这是何意？”慕少艾不悦的冷笑。

南宫神翳看了看一地碎片，冷笑中却似带着种安心。他慢慢放下了剑，回首向影壁望去，眼神中残暴又起：“姬小双，不如把那只小猫也带过来挑些小玩意。”

“不！”忽然一声凄厉的声音从影壁后方传来，是封月怜，只见她冲出来，桃花之容满是惊惧，“教主，我没有骗你，认萍生确实是和杀人剑者串谋，要替他取回伪装在贡礼中的兵器的……”

慕少艾心里轻叹了，他早应该知道不能让封月怜和夜千眸见面，女人为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什么东西都会去盲目的牺牲，又何况是自己这个本不相干的人呢。

南宫神翳冷冷道：“本来本座还不知道杀人剑者是谁，反倒是你的聪明让本座猜到他的身份。”
封月怜冷汗淋淋，有些失神道：“我……我完全是出于忠心，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认萍生挑的不是那把剑，可是他……他确实是潜入翳流的卧底……”

南宫神翳冷笑了，齿间的粼光彰显着他的残酷，“除掉本座的将来的助力，得到自己儿子性命的保障，然后再无反背的顾忌，怜儿，看来本座真不能再把你当作以前的那个天真的小丫头了呢。”

“不是的……不是的……”封月怜慢慢摇着头。

南宫神翳凭空里冷冷道了声：“你以为不现身，本座就不知道你来了么？千夜剑，夜千眸。”
“不！不会是他！”封月怜紧接着话尾喊道，“我不要咳羊茎了，我不要咳羊茎了，教主，只要你让我陪在阿九身边，我做什么都可以，你可以用蛊制衡我，对，用蛊来制衡我……”

南宫神翳轻蔑一笑，凝重的一掌已击向还在苦苦哀求的封月怜。

慕少艾闭起眼睛，他知道接下来出现的更加麻烦，如何收场，只有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可以用来想。

果然，料想中的那道如龙剑气卷至封月怜的身前，掌力剑气相交，各自弹开，南宫神翳好整以暇的站定，而夜千眸则连带着封月怜退了五六步。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出来。”封月怜颤声道。

夜千眸看了她一眼，责怪中带着些安慰：“你更傻，怎么能做这样的交易！”

南宫神翳翻袖背于身后，打量了眼前俊逸非凡的剑客，冷笑道：“本座便让你取回你的剑。”

夜千眸冷笑不语，转过头望了封月怜一眼，流星般眸子眼波流转，“月娘，退开。”
封月怜知道自己这次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若不是还要顾忌阿九，此番就和挚爱血溅四方台又有何不可，生不能同穴死便同冢。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出手，终于泪水涌出，默默退开了。

夜千眸毅然走向礼箱，取出一柄金杖，指节微微一紧，金片便纷纷碎落，然后出现的是比金子还要耀眼的剑光——飞殇名剑！

“好剑！”南宫神翳赞道，轻轻把手上的剑交给姬小双。

“多说无益！”夜千眸话音刚落，剑芒便卷出连天潮汐，翻江倒海。南宫神翳冷笑，脚步微微一错，便避开剑招，身周的凝气让剑风透不进分毫，而掌间已静静凝起越来越宏大的劲力。

夜千眸知道南宫神翳是要使出绝学了，当下也攻势一缓，飞殇执于胸前，美目微阖，让剑气游走全身。

四周的空气似乎也滞闷了，翳流众人都凝神看这种难得一见的高手对决，连呼吸也不敢用力。南宫神翳忽然起掌，掌风如黑洞般吸蚀尽一切，又磅礴吞吐而出，四方台立刻飞沙走石，一切尽被横扫，这正是独步玄冥！

夜千眸猛然睁开双目，飞殇像吸尽了所有的光线，光华夺目无比，他沉声轻喝，绝学“月灼”也正将出手。

忽然夜千眸只觉胸前一窒，所有的功力剑气如溃堤之水般四处流散，微微转过头正迎上认萍生如鬼的眼眸。

“为……”疑问来不及说完，南宫神翳的独步玄冥已经击中夜千眸的胸口，掌风使得他的身子连着慕少艾一起飞出数丈。在半空里慕少艾悠然旋身，穿透夜千眸胸膛的长剑便毫不留情的撤出，带出一串血花。

封月怜睁大双眼看着这一切，却没有半点声音，像是连呼吸也停止了。
南宫神翳闪身过去接住脚步蹒跚的慕少艾，依然冰冷语气里却带了些担心：“被独步玄冥波及到了吗？”
慕少艾笑了笑，脱开了南宫神翳的怀抱：“之前已经避开了，多谢教主挂心，认某这也算一雪之前弃阵逃走的耻辱了。”

“教主，”姬小双查探了倒在血泊里的夜千眸，“此人已经气绝，尸首如何处置？”

慕少艾笑着走过去，把剑交还给姬小双，蹲下来检视。昔时风华绝尘的千夜剑，如今冰冷寂然，长睫覆住了眸子，再也不见顾盼神飞的目光。

“教主既是知美爱美之人，还请赐他一个全尸。毕竟他也是个令人钦佩的剑客，”慕少艾道，“就让认某将他埋葬吧。”

南宫神翳稍稍沉吟，终于点头道：“可以。”转身再望向封月怜，竟发现她面带娇笑，那种笑靥，在这种时候灿然得令人不寒而栗。

“教主，”她的声音也娇媚得可怕，“今天的事是怜儿弄错了，好在杀人者已死，如果教主慈悲不予见责，那怜儿就回界限天外了。”

南宫神翳背过身道：“你先回去吧，和你的大哥等着本座的见责。”

“那么认某也办自己的事去了。”慕少艾抱起夜千眸。

“认萍生。”

“教主有何吩咐？”

“留在翳流，为你接连的功绩，本座会嘉奖你。”

“嘉奖？水烟管吗？”慕少艾笑了，转身离去，只留给南宫神翳渐行渐远的背影。

竹林深处，慕少艾望着面前的一抔新坟，面上收了笑容。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暂时放心了呢？夜千眸，还是先留待有用之身暂且退隐吧，毕竟还有人需要你。至于需要你的人，药师会替你照看。

慕少艾转身，再也忍不住强行压下的内伤，呕出血来。南宫神翳，你果然有理由对独步玄冥那么有自信，自信到完全不怀疑夜千眸的死亡，可你想象不到我那一剑的功用吧……

辛酉年三月初九，翳流教主罢黜封川宇之职，擢升认萍生为翳流首座，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日翳流万人之阵如山舞雷动，翳云蔽处，呼声扶摇不绝。“独步乾坤，顺生逆死，万教一承，唯吾翳流！……”
落日烟又是漫天栖霞时，朱痕劈完最后一块柴，仰首饮下半坛残酒，望向天边风云舒卷、变幻莫测……

[ 此貼被五月吟香在2008-02-07 22:38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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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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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發表於: 2008-02-08 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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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02.07 【朱慕/南宫慕】爱痕 1～10 3F

八、局中之局

界限天外，苍穹多云，暖阳穿行于云间使得天候时阴时晴。

慕少艾沐于时暗时明的阳光中，心中所想起的却是天之界限的那片竹林。手中一节竹管犹带翳竹幽香，来界限天外之前的情景又出现在眼前……

“总爱来这片翳竹林，难道除此，翳流就没有你所钟爱之物了么？”

“呼呼，教主不是知美爱美之人么，如此，美好之物又怎会不爱。”

“认萍生，你又可知世间最美之物是什么呢？”

慕少艾笑了笑：“教主心中认定的最美之物，认某又怎敢妄加猜度。”

南宫神翳望着慕少艾的面孔，许久，又转向天边翳云：“天下之大，又有何物不被囊括其中。王者心中的至美，除天下更复何物？”

慕少艾似在沉吟：“得天下之途，无数尸骨铺叠，好不壮丽而凄美……”

南宫神翳转目盯着他：“正如本座曾言，人都有其所处的位置，强者的生存、弱者的牺牲、王者的手段和臣属的忠诚，都是自然天择。”

慕少艾微微笑了：“那么认萍生会记住自己的位置，自此必当辅助教主得到至美天下。”

南宫神翳望着慕少艾，冰冷的眼神里首次透出了些暖意。忽而他踱至一株翳竹之前：“听说阿九整天摆弄的竹枝就是你做给他的剑？”

慕少艾笑道：“认某虽是魔头，但小朋友的开怀一笑也是认某心中的美事之一。”

“哦？”南宫神翳指尖如刀，对面前翳竹仿佛不经意的刻画，竹节已在手中。南宫神翳把它递给慕少艾，“本座欠你的赏赐，用这个抵下能让你开怀一笑么？”

慕少艾微微怔了，手中的竹节确实是一个简易的水烟管。他笑得有些不自然了：“哎呀呀，认某又成了小朋友了。”

南宫神翳笑了，难得发自内心的笑容，尽管只有一瞬，“认萍生，此去界限天外，诸事小心，尤其是对封川宇。”

“认某说过，誓当辅助教主得天下之途。”

徐风拂过，卷来几朵白色花瓣，不带一丝清香，落在雪白发丝间再也找寻不见……

“首座，”一声低唤，惊醒了慕少艾的回忆。抬眼间，封川宇已无声出现在面前，“这些天，首座在界限天外还住得习惯么？”

慕少艾笑道：“封先生难道忘了，当初认某就说过喜爱这里的景致。”

“只是首座此时看景致的心情定然和当初不同了。”封川宇笑道。

慕少艾了解他的弦外之音，故意叹了口气道：“确实不同，当初是劫后余生的放松，现在是染了麻烦的伤神。”

“伤神？也是，翳流首座总有忙不完的要务。”

慕少艾摇头笑笑：“想必封先生当初是如此。”

“呵呵，在下怎能与首座相提并论，”封川宇道，“首座让怜儿带来的赞谬，在下已经收到了。”

慕少艾心知封川宇开始上钩了，便又叹气道：“如此，封先生应当知晓认某伤神的原因才是。”

封川宇笑了笑：“那么在下僭越一猜了，教主是个风流之人，想必给首座带来很多困扰。”

慕少艾尴尬的笑笑：“教主毕竟救了认某一命，否则以认某的脾气，定是要以牙还牙的。”

“哦？”封川宇道，“若教主并非首座的救命恩人呢？”

“封先生此话是说……”

封川宇笑道：“当日教主并不在教内，是在下将昏迷的首座带回界限天外予以医治。”

慕少艾站起身来：“原来是封先生救了在下，此等大恩在下今后必当报偿。”

“首座言重了，”封川宇苦笑，“在下素来不得教主青眼，此番让首座来界限天外，想来也是为了防范在下吧……”

慕少艾冷笑道：“呼呼，既然对认某有恩的是封先生，那么我又岂会做不利封先生的事，而南宫教主屡次羞辱于我，也是该找个时间讨回了。”

“万万不可啊，”封川宇道，“纵然在下与教主少时就相识，但教主的能为，在下至今也难以透彻。而且，所谓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慕少艾有些惊讶：“哎呀呀，原来封先生和南宫教主少时便相识了，看来认某对翳流知道的太少了。”

封川宇笑笑，却转移了话题：“在下对首座的过去也知之甚少……关于那日怜儿荒唐指认一事，还望首座多多包涵……”

慕少艾心念一转，料定封月怜并知道自己是卧底的细节，因为夜千眸并不是多嘴的人，更何况他对此点也并不明了，便道：“哎呀呀，应该是认某向封先生和令妹道歉才是。本以为南宫教主是救命恩人，所以情急之下对尊妹夫错手。”

封川宇摆手道：“首座千万别这么说，本是怜儿为救孽子而陷首座于不利在先，而她与天外南海的兽族人私定终生甚至私下生子，此等事情本就让在下丢尽颜面。”

慕少艾道：“看来认某不了解的事情真是很多，南宫教主并不信任在下，所以至今认某对翳流之事还是一无所知。”

封川宇笑道：“以后首座和在下相处的时间多的是，想知道什么，在下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少艾笑了：“呼呼，所以我说还是封先生是个可以引为知己的人。既然如此，在下也应当示出诚意了。其实认某并非不懂药理之人，天下药草之性多少也识得八九，南宫神翳不善待我，所以我也自然有所保留。”

封川宇像是有些惊喜：“原来如此……”然后微微沉吟，又道，“唉，关于在下与教主之间的隔阂实有一段缘由……首座，趁景致美好，不如边行边谈。”

慕少艾答应了，便和封川宇结伴而行，一边听他慢慢道来。

“教主在创翳流之前，与四位药师交好，分别是天来眼、芙蓉骨、莫虹藏和醒恶者，除了独来独往惯了的醒恶者只是在必要时辅助教主，其他三位后来都成为了建教元老。芙蓉骨人如其名雪为肌肤芙蓉为骨，天来眼和莫虹藏，也是一者俏然犹胜处子一者形容清俊绝伦，教主对三人宠信有加。”说到此处，封川宇微微停顿了一下，望了望慕少艾。

然后他又接道：“而为了提升各自实力，教主和三位元老一直在研究提升功力的药物，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炼药失败，三位元老服药后，莫虹藏毒深死亡，天来眼与芙蓉骨也容颜尽毁。后来教主见到形若骷髅鬼兽的两人，居然弃嫌不已，甚至将两人逐出翳流。”

慕少艾轻轻摇了摇头：“呼呼，多情之人也最是无情。”

封川宇停下了步子，望向天边，微微叹息了：“这些都是遥远往事了，天来眼和芙蓉骨已匿迹武林，而逝去已久的莫虹藏，正是在下的师兄。”

慕少艾点头应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缘故。”

封川宇点了点头：“在下因师兄缘故，在年少时也与教主有过数面之缘，不过在下对药理远不如师兄精湛，后来加入翳流也只是作为将领统领昊天钧天两部。或许是对师兄的补偿，教主让我居翳流首座之尊位，但同时也是为了防范我，让我空具其职却并不予以相应的实权。”

慕少艾道：“同时又忌惮封先生的两部兵力，让封先生外放界限天外，以免在教内生变……”

封川宇笑了笑：“比起翳流总共六部十路的兵力，在下手里这点可说是皓月荧光，而现在，教主也开始打算慢慢收去我的兵权了……”

一阵风吹过，像把话尾也带去了，让对话更加意味深长……

一时沉默之后，慕少艾忽然道：“那失败的药物，封先生还留有么？”

“逐走天来眼和芙蓉骨后，教主下令教中不得再谈此药，但是让师兄费尽心血却因此丧命的东西，我又怎会对此毫不留心。”封川宇说着，便从衣袖中取出一只漆盒，语声悠悠，“多少年来，我一直带在身边……”

慕少艾接过漆盒打开，里边是一粒黑色药丸，看上去，远不如因它而起的风云往事那般的起眼，“封先生想完成尊师兄未成的心愿么？”

封川宇是聪明人，一听这话，知道自己道出这段翳流往事的目的已经达到，“首座是想继续完成此药？如果是这样，在下带师兄拜谢！”说着便作势拜下。

慕少艾也作势扶起封川宇：“哎呀呀，封先生免客气，这不仅是在下对救命恩人的报偿，也是认某对此药的好奇心。”

“嗯”封川宇笑道，“风势渐大，首座伤势未愈，容在下送首座回去休息。”

“哎呀呀，哪里有这么脆弱，我自己回去便是。”慕少艾收起药盒，便向自己的住所走去。这意外的收获，也是有利的原材……

封川宇望着慕少艾的背影，笑容渐渐阴毒，而眼圈却红了起来，“师兄，我不会让你死得不值……天兄、芙蓉弟……”喃喃低语，欲说还休，终被风声带走……

九、莫道无情

　　界限天外春阳灿然，慕少艾整日里也不问教务，只是四处闲晃或是在躲在房里半天没个声响。封川宇却是常常过来问候，嘘寒问暖，吩咐下人伺候，方方面面细致入微，着实殷勤得紧。南宫神翳没有口信，慕少艾便天天如此，时日一晃就过了半月有余，在外人看来，这个整天只会赋闲享乐的首座，也已经在这里乐不思蜀了。

　　有时候慕少艾都会想，这么一个好地方南宫神翳自己不待，却偏要呆在那个阴沉沉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果真是心里有病而且病得厉害。但是不管是如森罗鬼府般的天之界限，还是鸟语花香的界限天外，他知道，总有一天，都要在他手中尽数毁灭……慕少艾慢慢张开手掌，望着那颗黑色的药丸出了神。

　　封川宇如期的问候，中断了慕少艾的沉思，但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封川宇这次带来了笑容美艳的姬小双。

　　“久见了，认首座。”

　　“不久不久，姬少府，”慕少艾懒洋洋的站起来，“见到你，我就在想是不是教主又有吩咐了。”

　　姬小双微微一揖：“教主命小双接首座回天之界限，有要事相谈。”

　　“那走吧，”慕少艾苦笑道，“看见你，我就知道午觉又没的睡了。”
　　
　　南宫神翳负手立于翳竹林中，慕少艾远远望见他，如炎红发和翳竹的青褐相衬，让这图画有些奇异得好笑，而他真的忍不住让嘴笑成了一个不小的弧度。南宫神翳转身望着慕少艾走来，见到他对着自己微笑，竟莫名的高兴，也不自觉的弯起嘴角，不再有半点冷残。南宫神翳这一笑，慕少艾却反倒笑不起来了，因为他不想承认，这个行事诡谲残毒的翳流教主，真正笑起来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像个十恶不赦之人。

　　“如何？”南宫神翳开口。

　　“嗯？”慕少艾被打断思路，有些没反应过来。

　　南宫神翳背过身：“这些日子……”

　　“嗯，界限天外景致不错……”慕少艾道。

　　“认萍生，”南宫神翳回过身，“本座不是让你去界限天外消遣的。”

　　“哎呀呀，一段文章之前，总要有个开场白不是？”慕少艾笑道，“那位前首座，确实不简单，他处处示弱又极力讨好我，看似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又避重就轻，这些日子下来，教主和翳流的事情我知道了七七八八，而他自己的实力，却仍然隐藏不出。”

　　“哦？”

　　“是不是要人交代自己的事情就那么困难，”慕少艾靠在一株翳竹上，“既然从封川宇那边只能知道教主的事情，那么要想了解封川宇的事，我就只有再从教主这里入手了。”

　　南宫神翳冷笑道：“那要看，本座的事情你知道了哪些。”

　　“比如说，因容貌变丑而被逐出翳流的两个建教元老。”慕少艾直言。

　　南宫神翳略有些吃惊，随即又冷笑道：“本以为这段往事，封川宇是不愿提及的，没想到他竟然告诉你了，这场局中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倒也做足了引子。”

　　“教主这边的说法是？”慕少艾笑着望南宫神翳。

　　南宫神翳勾起一侧嘴角道：“没什么说法，本座确实弃嫌那两人的样貌。要怪只能怪他们当初在本座身边选择错了位置。”

　　“位置……”

　　南宫神翳道：“以才助人自当以才为尊，失去才便形同废物；以貌悦人也当以貌为贵，失去了貌要之何用。而他二人偏偏要选择后者。”

　　“王者自当无情，”慕少艾笑了笑，“那么教主既然防范封川宇，又为何不干脆除掉他。”

　　南宫神翳略微沉吟，然后慢慢道来：“醒恶者在本座之前便与天来眼、芙蓉骨和莫虹藏认识，当然，还有莫虹藏的师弟——封川宇。天来眼专横，芙蓉骨跋扈，莫虹藏倒是个本分的人，他因炼药失败而死也非本座乐见，封川宇却因此事有所记恨，他城府深沉，表面虽不显露，但暗地心机本座早已知晓。而至今仍未除掉他，原因有二：其一，因为莫虹藏为人方正，醒恶者也一直对他的师弟爱护有加，莫虹藏之死加上天来眼和芙蓉骨被逐出，若再动了封川宇，醒恶者必然心存芥蒂；其二，早前本座对于这几人都是倾尽信任，封川宇虽只有两部兵力，但昊天钧天两部却全是精锐，又死心塌地的忠诚于他，加上封川宇确实有练兵之才，他的两部兵力实不容小觑。”

　　慕少艾点了点头：“本来我还以为会有其三，就是些许对莫虹藏的念及，可惜……呼呼，看来教主果真是王者，无情的王者。”

　　南宫神翳闻言皱了皱眉头，语音里带了薄怒：“认萍生，不要轻易猜度本座的想法。”

　　慕少艾对着没来由的恼怒有些不解，却还是淡淡的笑着：“无论有无这其三，现在终于到了不得不除封川宇的时候了。”

　　怒意又渐渐隐没于眉宇，南宫神翳道：“那么，本座等着看你的表现。”

　　慕少艾笑起来：“这句话，我可以理解为，教主终于打消对认某的莫名疑虑了么？”

　　南宫神翳冷笑道：“疑虑从来都不会是莫名，”说罢拿出一只信笺递给慕少艾，“稍懂易理之人，相信都不会不对此警惕。”

　　慕少艾接过信笺，只有寥寥数字：“兑，六三”，慕少艾略通易理，自然不会看不出这是一个下兑上兑之兑卦，而六三为来兑之爻，爻辞为“来兑之凶，位在不当”，这个兑卦确有深意，慕少艾望向南宫神翳。

　　南宫神翳说道：“本座的军师通晓易数，临行前他料定数日后必有人入我翳流，本座让他占测来人吉凶，得到的却是此卦。”

　　慕少艾暗暗赞叹这个军师易卦之精准，爻自上而下为“来”，六三阴爻却居于刚位，所以是“位不当”的大凶之卦相。而这个卦又是为他而卜，这个处位不当的“阴爻”指的是谁，实在是一目了然。慕少艾却故作轻松的笑了：“易理的复杂，只解释一途便有多种，我虽不敢和军师比较，但也知道来兑之凶还有‘居上位者刚愎而不厚德’的解释。”

　　听到反讽，南宫神翳却并未动怒，只是冷笑道：“本座只信眼前的事实。”

　　慕少艾微微笑了：“不知道那位军师是相信易卦还是相信事实。”

　　南宫神翳也笑了：“等他回转本教，你可以亲自问他。”

　　“军师为翳流之事外出？”

　　“是为他的私事。”

　　“呼呼，”慕少艾笑起来，“原来军师是可以为了私事离教的，只不知道这个权限对认某是否也一样开放。”

　　原来是在这句等着他，南宫神翳微微扯起了嘴角。和这个狡猾的人对话，真是永远都不知道他会在哪一句话让自己入套，可为什么就是偏偏喜欢他这种计谋得逞之后的笑意。

　　南宫神翳冷笑道：“本座一向给听话的人这样的权限，只可惜总会有一两个不听话的人。”说着，不禁伸手想抚摸那个和其主人一样狡捷诡丽、难以捉摸的黥纹。

　　慕少艾向后撤了一步，自嘲道：“哎呀呀，教主，认某的位置可不在此啊。”

　　南宫神翳将手滞在半空里，面上的冷笑竟带了尴尬：“所以说，总是要有人不听话不知趣。”

　　“教主并非问情，这种无情的风流又何须非认某不可，”慕少艾微微一揖，“教主若无其他吩咐，认某可要告退了。”见南宫神翳并未言语，便径自转身离去。

　　望着那个毫不犹豫的背影离自己越来越远，南宫神翳在心里轻叹了：“认萍生，在你眼中，本座确是一个无情的人么……”

十、山雨欲来

慕少艾望向独倚窗边的女子，那本是一张嗔时还带三分巧笑的面孔，此时却呆滞木然，空洞的眼神投向窗外却什么也没有看进眼里，任凭庭院里白花娇柔。慕少艾有些内疚，不管怎样，毕竟是自己“杀死”了她所爱的人。

“首座。”侍女施礼。

“封姑娘怎么样了？”

“吃完首座前几日拿来的几副药，身子大好了，只是……”侍女望了望封月怜，微微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你去忙吧。”慕少艾径自走到封月怜身边，也望向窗外，却并不说话，于是，轩窗寂静，只有窗外鸟鸣啁啾。

许久，封月怜终于回过了头，“我想看看阿九。”

慕少艾一时沉默。

“求求你。”封月怜忽然转身揪住了慕少艾的衣袖。

“封姑娘，”慕少艾微笑着半蹲下来，和她的视线平行，“我会把阿九带到你身边，让你们团聚的，相信我。”

封月怜望着慕少艾的双眼，那双狡黠的眸子此刻却如此澄澈，于是她终于放心的松开慕少艾的衣袖，再次转向窗外不再言语。

慕少艾慢慢退出了屋子，轻轻把门带上。忽然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首座。”

慕少艾转过头去，正迎上封川宇殷勤的笑脸。

“多谢首座照顾怜儿。”

慕少艾也摆出笑脸：“哎呀呀，免客气。”

“只是方才刚好听到首座说要把阿九带到怜儿身边……莫非……”

慕少艾笑了笑：“这样不正免了后顾之忧么。心蛊之事，我会想办法。”

“如此说来，”封川宇试探的问，“那药已成了？”

慕少艾拿出药盒，笑道：“尚未达到最佳的效果，我此刻去办阿九的事，封先生可以先找人来试药。”

封川宇接过药盒，望着慕少艾的背影兀自阴笑着拉开封月怜的房门，正看见封月怜站在门后，她望向慕少艾离开的方向，目光满是凌厉的怨毒。“成了？”

“嗯，”封川宇像是也被她的目光惊吓到了，“来，我跟你说，笏政那边已经……”

封川宇反手关上房门，于是再也听不清两人说了什么。

天之界限到界限天外，路上本是荒芜寂静，可这一回，慕少艾却被吵闹了一路，只觉得仿佛有十几只雀子在耳朵边上吱吱喳喳个不停。

“这次阿九见了阿娘真的不用再和她分开了吗？”

“对呀。”

“界限天外很漂亮对吧？”

“嗯。”

“比天之界限漂亮很多吗？”

“嗯。”

“阿九也可以见到爹爹吗？”

“以后会的。”

“以后是什么时候？”

“哎呀呀，”慕少艾摇了摇头，“爱问问题的小猫也真是很让人头疼呢。”

“我不是小猫，”阿九舞弄起竹枝，“我是剑客阿九！”

慕少艾看着孩子天真可爱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为了这天真的笑颜，无论如何都是值得的，想到这里，他不觉的摸了摸颈边，陷入沉思……

“看来你和那个孩子关系倒很不一般。”

“我说过，认某虽是灭绝至亲五伦的魔头，但小朋友的开怀一笑也是我心中至美之一。”

那双至高至傲的眸子闪过一丝冷残：“一战将起，你却身在敌阵，现在又要带走阿九甚至让本座在此战放过他的性命，认萍生，你来告诉本座，本座的保证又在哪里。”

“教主这次只是平乱，纵是封川宇两部兵力如何精锐，也不须教主如此费神。”

“认萍生，本座让你去界限天外不是让你说这些浮华词语的。”

“哎呀呀，那依然是一个漂亮的开场白啊，我是说，教主不愿先发制人，是因为没有封川宇叛乱的事实在先，如果先动了手只怕醒恶者的面子上过不去。”

“开场白太长了。”南宫神翳眼神酷厉却不见了冷残。

慕少艾笑笑：“所以接下来的正文是，封川宇会在明日凌晨寅时动手，至于认某，为了避免他会起疑，仍然会留在界限天外。”

南宫神翳慢慢转过身，只是盯着慕少艾的眸子不发一言，慕少艾却早已习惯了他这种心理压制的手腕，仍然对望回去笑得一如既往不知死活。

“认萍生，”南宫神翳终于开了口，“要本座不杀那个孩子，可以，只要你自愿受了本座的引灵蛊。”

“教主似乎不打算让我知道这蛊的效用。”

“这就不在条件范围之内了。”南宫神翳眼神里有了笑意，却很邪。

又是心理压制，未知的恐惧远比既定的可怕后果更有威慑效果。慕少艾苦笑了一下，“条件成立。”

南宫神翳嘴角也勾起了那抹邪笑，抬手捏起慕少艾的下颌，方见到他转向犀利的眼神，就轻轻道：“这只是下蛊的方式。”话音未落，便向他的颈边吻下去，雪肤如缎却又质如玉石，南宫神翳几乎不想放开这颈项，想就这么吻下去，试一试其他地方是不是也一样这么诱人。

“教主，”慕少艾冷然道，“方才的微微一麻，想来蛊毒已下。”

南宫神翳也感到了这种尖锐的寒意，这种尖锐，危险到令让他也不由的放开到口的美味。

南宫神翳微微眯起双眼勾起残绝的笑意：“认萍生，如果明日一战有变，这蛊一定会让你感觉很不愉快。”他望着慕少艾颈边的一抹红痕浓艳得像一朵血花，嘴角残绝的笑意意犹未尽……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在想什么呢？”清脆的童音扰散了慕少艾的回想。

慕少艾望着阿九充满纯粹疑问的大眼睛，由衷的笑意又漫溢开来。

阿九皱起了小鼻子：“你为什么又笑了。”

“我在想呀，”慕少艾摸了摸阿九的小脑袋，“把这么爱问问题的小猫，交给我那坏嘴巴的坏朋友，一定会有趣得很。”

“我不是小猫！我不是小猫！我是剑客阿九！”

刚把阿九送到封月怜那里，看着封月怜眼光中再次盈满慈爱，慕少艾欣慰了许多，于是默默的离开，把时间留给他们母子俩。本想就去找封川宇，却没想到在半途就遇见了他。

“哎呀呀，赶了这许多路，原本还想休息一下，现在见了你，就知道又没戏了。”慕少艾望着那个向他急急赶来的人叹到。

封川宇扯住慕少艾的衣袖，笑道：“首座，大事为要啊。”

“药已试了？”慕少艾被他扯得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走。

“首座先跟我来吧。”话音未落就听见校场那边传来开山裂石的巨响，两人对望一眼，便向那边赶去。

诺大的校场上只有一人，那人形貌平平，看衣着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教众，可这个教众出手之间，校场外几百斤的石臼便被他轻轻提到这里，然后再被他击成片片碎屑。

“是他试了药？”慕少艾问道。

“对，不到半刻，他的功力便涨了十倍！”封川宇眼中难掩兴奋的光彩。

“他什么时候试的药？”

“申时方试的，现在已经过了一个时辰，看起来没出现什么问题。”

“还是多等等，既然知道药力在半刻后就会作用，那么也不妨多等等，明日举事前再用也不迟。”

封川宇微微皱了皱眉，眼神里含着些警惕：“我还没有确定，首座怎么就知道要在明日举事。”

“哎呀呀，”慕少艾作出很惊讶的表情，“阿九都已经明目张胆的带回来咯，再不及时行动，难道封先生要等南宫神翳先动手不成？想以弱胜强，当然是要兵贵神速，后发制人可不适合我们哪。”

封川宇笑了：“看来首座也已有布局了。”

“带兵可不是我的强项，具体事项当然全看封先生的了。”

封川宇面带善意的微笑，眼神却上下打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他望着慕少艾颈上的一点红痕，笑中意味深长。

慕少艾明白他笑什么，却并不遮掩那个见羞的印记，只冷笑道：“呼呼，明日也是认某报复的时候。”

“对，不过不是明日，而是今夜，”封川宇笑中带了丝凝重，“今夜子时，我们就趁夜行动。”

慕少艾仿佛料到他会这样说，只是点头笑了笑：“战事的安排当然全凭封先生。”

看见封川宇眼光里微微放松的警觉，慕少艾心中哂笑了，不管言语上再怎样变化，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頂端

五月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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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發表於: 2008-02-08 06:23

只看該作者 | 小中大

Re:02.07 【朱慕/南宫慕】爱痕 1～11 3F

十一、意外之外

戌时将尽，烛上红泪似血，烛火抖动下，慕少艾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就这样独自闭目坐着，已有半个时辰。终于，他睁开了双眼，一切脉络都已经理清，而现在也正是去安排阿九母子的时候了。

尚未起身，门外却传来欢快的脚步，紧接着就是阿九的喊声：“首座首座！”

没等应声，房间便被莽撞的孩子破门而入，然后就几乎扑进慕少艾的怀里。慕少艾轻轻敲了一下孩子的脑袋：“又这样跑，不怕心口疼了吗。”

阿九摸了摸并不疼的脑袋，傻笑起来：“我着急过来就忘了，嗯，首座。”

“嗯？”慕少艾让阿九坐下来，“我不是阿九大侠的铸剑师么？”

阿九嘟起小嘴：“阿娘说要叫你首座，因为这样才有礼貌。”

“哎呀呀，”慕少艾望着大开的房门笑了，“被破门而入的礼貌嘛……那我还是作阿九大侠的铸剑师好咯。”

阿九知道慕少艾是在取笑自己，便又嘟嘴背过脸去：“阿九本来是拿好东西给铸剑师的，哼，你笑我，我不给你了。”

“我哪有啊，”慕少艾转到阿九面前，“你那么厉害，我哪敢笑你啊。”

阿九被逗笑了：“你猜猜是什么好东西？”

慕少艾歪着头假装想得很认真：“阿九剑谱？阿九神功？阿九秘笈？……”

“不对不对，”阿九连连摇头，“全都不对啦。”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一些东西拿到他面前，慕少艾仔细一看原来是几个糖块。

“这是阿娘做给阿九的，阿娘做的麦芽糖可甜了，阿九好久没吃了，”孩子把糖分成两份，“来，一半给你。”

见慕少艾接过麦芽糖，阿九才终于放了一颗在自己的嘴里。“嗯，真甜！”

望着孩子品尝着母爱的幸福表情，慕少艾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这场对翳流的杀伐中，让他们一家三口得享天伦，尽管这太过困难……

“快吃啊，怎么不吃呢？真的很甜的。”

“嗯。”慕少艾也放了一颗在嘴里，“……是很甜。”

“怎么……”阿九看着慕少艾的表情并没有感觉很甜的样子，刚想问，却觉得眼皮沉重得再也抬不起来。

慕少艾接住将要软倒的小小身子，把他轻轻放在地上。慕少艾微微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早已写好的信，放在案上，终于也慢慢倒下。

片刻后，月光将一条长长的黑影拖进房间里，横压过慕少艾的脸庞。

屋外的人带上房门，烛火晃动下，映出的赫然是封川宇的脸，只是这张一贯温文谦恭的面容此刻却充满了阴邪残虐。

封川宇慢慢走进，转眼看见案上的信封署着封月怜的名字，便打开来，信的内容只有一句话，“夜千眸未死。”

他冷笑了：“现在讨好怜儿不觉得太迟么，首座？”指尖一动，信笺已成满室飞雪。

走到慕少艾身边慢慢蹲下，封川宇摩挲着那道黥纹，摩挲得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南宫还没有得到你是么？那么，就让我来试试你这个南宫神翳的新宠吧！”封川宇忽然狂笑起来，疯狂撕扯着慕少艾的衣衫：“师兄，你们看着，我会让他和所有使他背叛你们的人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锦织的上衫渐渐变成碎片，质如莹石的身体在碎布之后展露出来。封川宇僵硬了五指，顺着右侧的锁骨、胸膛刮割下来直到腰侧，顿时留下五条蜿蜒如蛇的诡异血印。望着这诅咒般的血痕，他神经质的诡笑了，猛然向着尚有一抹红痕的颈项疯狂噬咬。

不知在什么时候，门开了，夜风凉得心寒，却有什么比夜风更冷的东西让封川宇的背上起了战栗。他不由自主的放开慕少艾的颈子，回过头去，只见封月怜倚在门边，背着月光的面容晦暗不明，可那双眸子里分明透着刺骨的杀意。

“怜儿，”封川宇竟不敢直视这双眼睛，“你怎么才来。”

封月怜却没有说话。

“用麦芽糖来掩盖牵梦草特有的甜味，再用阿九来消除戒心，这招真是妙。”

封月怜依然没有答话。

封川宇不自然的笑了笑：“你，你把阿九带回去睡吧，让我来好好折磨这个害死妹夫的凶手。”

“时间不多，我把他交给笏政，你也该去部属了。”封月怜话音冷然。

“是么，”封川宇意犹未尽的望了望慕少艾，“真可惜。试药的人情况如何了？”

“一切如常。”

封川宇挑起嘴角：“放心吧，认首座，你的药和你的人，我都会好好的利用。”说着便转身走出房间，“笏政那边好好处理吧。”

封月怜没有言语，她仍一直望着慕少艾，眼中的杀气却渐渐消了，取而代之的竟是不忍与痛惜。

永夜，废墟。大地无声，只有火舌吞吐蔓延，横尸、残垣，一切最终都在这满眼血红中崩塌、焚毁、泯灭，只剩下那片不详的红，湮没了整个世界，整个世界……

慕少艾猛然睁开双眼，满天的星辰。

渐渐放松了捏紧的拳头，他感觉到手心满是冷汗。

是的，只不过是梦，只是梦……

慕少艾闭了闭眼，让紊乱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

再次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封月怜的脸，只是此刻这张脸上带着不协调的沉重与关切。慕少艾环顾了一下四周，峰上孤亭，再把视线移到封月怜脸上的时候，眼神里又恢复了平日的睿智。

“怎么又是你，”慕少艾苦笑里带着微微无奈，“朱痕。”

“封月怜”透着些许欣慰的笑意，一扬手，衣衫翻飞中已经恢复了朱痕的装扮。

“一掌不能把你打回落日烟，难道要再来几掌么？”慕少艾调笑道。

朱痕却望着慕少艾身上披着的灰色衣袍，“现在这副模样，难道也是在你的计划中么？”

慕少艾始方注意到，披在自己身上的是朱痕的外衣，有些不明所以，他揭开衣服，破碎衣衫下裸露的上身和那条怵目如蛇的血痕立刻映入眼帘。慕少艾皱了眉，又感觉到颈子的异样，用手一摸尽是累累的齿印，硬硬的，显然已经结了血痂。

见慕少艾摸着颈子不语，朱痕终于忍不住发火：“你就从不考虑这样昏去任人摆布的后果么！”

慕少艾终于明白了来龙去脉，微微苦笑：“哎呀呀，这样的后果都被我考虑到，那我就真成了慕姑娘了。”

朱痕看着这人到这种时候都能说笑，心中更有气，却偏偏被堵着出不来，一时间再也发不出火。

慕少艾穿上朱痕的外衣，把身上的伤掩藏起来。“说说吧。”

朱痕走到慕少艾对面坐下，“你已经知道，何必我多此一言。”

“哎呀呀，真是凉薄的坏朋友。”慕少艾故意摇头叹道，“我知道封川宇和忠烈王作了‘交易’，就是在战前把我交给笏政，而笏政则负责派兵协助他对付南宫神翳，所以那一剂迷魂汤迟早会来，用麦芽糖掩盖牵梦草的甜，再配上天真无辜的阿九和感人至深的母爱，这真真假假倒也费心。这是我知道的，还有我开始不知道，现在却知道了的。”

慕少艾顿了顿，朱痕也没搭话，只等着他往下说。

“笏政当然会说，要一个完整的认萍生，审判惩处之事不用旁人代劳。既然如此，我当然放心的将计就计，又怎会想到还会有男人对我有什么其他想法。”

“还？还有谁么？”朱痕敏锐的问道。

“耶，这个‘还’只是个加强语气的用词，朱痕你想太多了。”慕少艾转移话题，“然后我不知道的，该你说了。”

朱痕沉默了很久，终于说道：“我没有走。”

只这一句，再无别话，慕少艾却心中一动，他知道朱痕就这样易容藏身在他身边，一直默默的守护，所以纵有那样的错算，朱痕还是会及时的赶到。

两人一时无话，终于还是慕少艾先开了口：“阿九和封月怜呢？”

“他们我已经安置好了，我什么也没有告诉她。”

慕少艾点点头，他知道朱痕没有告诉封月怜实情，是因为怕给自己的计划造成影响，但是想到封月怜依然对自己抱有很深的恨意，他微微起了些不安。

正在这时，林道上有些响动，慕少艾望向朱痕打趣道：“你准备拿我跟忠烈王交换什么？”

朱痕还未回答，只见几个身着黑衣的侍卫，敏捷的从林中闪出，警惕的探查了一会，又闪入林中不见。慕少艾摇头笑笑：“呼呼，这忠烈王什么都好，就是这些多如牛毛的规矩和小心，峰上一览无遗，有我们俩坐了这么半天，还有什么发现不了的。”

“慕药师，确是我的不是了。”慕少艾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同样黑色衣袍的人从林中走上来，身边有两名随从守护。

慕少艾望向此人，唇上向上卷曲的胡子和下巴上的胡须，虽然初看上去有些可笑，却被通身贵气所掩，成了另一种和蔼的庄严。这个人就是忠烈王笏政。

“哎呀呀，你我熟到滴水，客套话就省起来吧。”慕少艾也不让座，“亭子里四面漏风，委屈你受冻了。”

笏政走过去也坐下：“原是该我说委屈你了，在翳流这些时日。”

慕少艾笑了笑：“怎么劳你亲自出来见我。”

“关键的一役，不来坐卧不安，”笏政叹了口气，“慕药师对这一役怎么看？”

慕少艾望了望天边，月上中天，“战事会在寅时开始。”

“封川宇不是告诉你他会在子夜起事么？”朱痕问道。

慕少艾心想，这话都被朱痕听到，真不知道他当时藏身在哪里，还未把疑问说出，另一边笏政就接着问道：“确实，封川宇也是这样对我说，他要求在子时初刻交易，而我们这边的人就要在子时三刻做好布置。”

慕少艾笑了笑：“知道对于兵家，什么时辰警惕性最强么？”

“子夜。”朱痕点了点头，他明白了。

慕少艾笑道：“所以说，善于带兵的封川宇又怎会在子时突袭，他这样说，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对我，是防我通会南宫神翳，届时子时他并无动静，就会让南宫神翳怀疑我的动机。对忠烈王，是防你交易不诚，好在起事之前看清你到底有没有发兵布置。”

“原来如此，”笏政点了点头，“那么为何肯定是寅时？”

“现在是仲春时节，寅时正点正是日头将出未出的时候。这个时辰，守夜的人经过漫漫长夜，精力体力都已经降到最低，从心理上说，经过未知黑夜的恐惧，见到白昼将来，警惕性也最为放松。而安睡的人，在这个时辰也是最难清醒的。”

笏政问：“那么你告诉了南宫神翳具体时间了么？”

慕少艾点了点头，望着笏政疑问的表情，不等他问出口便答道：“原因有二，其一，以上的原因我想得到，南宫神翳又怎会想不到，若我不说或说错，只会招来怀疑，无论是怀疑我的动机还是我的能力，都不是件好事；其二，有了我的药，封川宇的兵力会提高十倍，如果南宫神翳不知道起事时间，封川宇必然最初势如破竹让他损失过于惨重……”

“这不正是我们所期望的么？”笏政的疑惑打断了慕少艾。

慕少艾摇头笑笑：“势如破竹是有时效的，这一会再详细说。就算南宫神翳兵力全失，当然几乎没有这种可能性，只是假设，万人兵众一拥而上，可真正围在他身旁发动攻击的却不过近十人，南宫神翳对上十个一般兵众，即使让他对上千次，胜利也是压倒性的吧。”

“也就是说，这一役不可能瓦解翳流。”笏政稍稍有些失望。

“却是关键的一役，”慕少艾轻叹了，“为的只是分裂、损坏，还有我的进一步侵入。”

几人一时无言，慕少艾望向天边月已西沉，问道：“什么时辰了。”

“四更天。”

“下盘棋醒神吧，”慕少艾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忠烈王出行仔细，应该不会不备茶点吧？”

封川宇抚拭着手中的翎刺，他知道，今晨就是清算一切的时候，不知道师兄看到这一切会不会欢喜呢。想到这里，他的手有些颤抖了。

“首座，”身后的亲信上前报告，“笏政的人都安排下了。”

“看来送认萍生这个礼物是送对了，”封川宇笑了起来，“什么时辰了？”

“丑时三刻。”

“试药的人如何了？”

“没有异状。”

封川宇扬起披风：“传我的号令，让众人服药。”

夜风肃杀，南宫神翳兀自把玩着手中的茶碗，姬小双只静立于他的身后。

“都布置好了？”

“恶道，怨女都已就位，也已经知会醒翁。”

南宫神翳慢慢转过身，望了望点将台下半跪着的上万兵众，轻蔑的笑了。

月落乌啼，慕少艾拢了拢被山风吹乱的发，见笏政对着面前的翡翠棋盘皱眉，便闲闲的呷了一口茶。

“你的棋艺还是一样的犀利。”笏政叹道，“一如这条计策，先让我的人如约听从封川宇安排，真正开战时再置身事外，真是有些……毒。”

慕少艾笑了笑：“呼呼，好说了。倒是你再不想清楚怎么走，这只马可就不保了。”

笏政摇头笑笑，无奈的把马移开：“想来两边都该布置妥当了。”

慕少艾笑着进了一步，吃掉笏政边路的卒：“封川宇会兵分三路，火速攻克天之界限的三方重兵把守的关口。中路兵最重，所以他会用攻守全面的昊天部攻此路；右路道险，却难不倒擅长奇袭的钧天部。然后是守兵薄弱，却是距离天之界限腹地最远，最容易引来强援的左路，所以这一路会由封川宇亲自带领心腹和两部余力进攻。当然，忠烈王的人会被散乱安插在三路中。”

“当然他不会如愿。”笏政看着被吃掉的小卒摇了摇头。

“当然，所以战局会向外推出十里。”慕少艾笑了，“南宫神翳会让攻击狠辣的疯魔恶道与擅长防守的哑残怨女配合，在右路外十里的天狼涧阻截钧天部；天剑姬小双，会带兵在十里外昊天部的必经之路三劫道应对；而南宫神翳则会就在左路关口，等着一会封川宇。”

“可是他并不知道封川宇的兵力提高了十倍，”笏政略作思考，把深入腹地的车抽了回来，“封川宇也不会想到，临战之时被他刻意分裂为三的盟友竟会不约而同的弃阵。”

“呼呼，不约而同么，这词用的透彻呀。”慕少艾笑了笑，转向朱痕，“我说朱痕哪，你一直看着天边，是天上开出花了么。”

朱痕转过头瞥了一眼慕少艾，天边的月光已经渐渐隐匿，“寅时了。”朱痕终于说道。

天狼涧，茂叶深林都在瘴气缭绕中若隐若现，钧天部众身披暗色像天之界限进发。忽然，钧天部首嘎然止步，作了个叫停的手势，此时部众也像感觉到了林中不正常的气氛。

“哈哈哈……”林中回荡起疯狂的笑声，“告诉我，你想怎么死？”

一记寒光冲出，却被钧天部首用双刃挡下，霎时间迸溅出银白的火花。疯魔恶道竟被弹开，他有些惊讶：“小娃儿，功夫进步不少。”话音未落，钧天部已经被多出近两倍的敌众重重包围。

“部首，”一个参将报告，“忠烈王府的人……”

“怎么？”

“不知在什么时候……走失了。”

封川宇望了望灰迷的夜空，他知道这已是大战即起的时辰。

“首座，天之界限左路关口就在前面了。”

封川宇点了点头，带着兵众，继续向前走去。忽然，他停步了。一道身影向他缓步走来，那身火焰般的颜色，却偏偏让人寒到骨子里去——南宫神翳！

封川宇的心狂跳起来，惊愕、恐惧、压抑、嫉妒、怨恨、激动，五味杂陈，翻江倒海一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谁都没有动作，夜就像静止了一般。封川宇嘴唇抖动着，忽然爆发似的大笑起来。

“许久，不见。”南宫神翳等他笑声渐停，终于开口。

封川宇停住笑声，猛然指着南宫神翳：“终于到你还的时候了，你欠天来眼的欠芙蓉骨的，还有欠师兄的！今天你就通通还了吧！”说着便将信号火烛放出。

望着火光在夜空中一闪即没，南宫神翳轻蔑的笑了：“许久不见，你的头脑变得僵硬了。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等你，还没有想明白么。”

封川宇心头一凛，再看看中路和右路丝毫没有兵众来援的样子，甚至连那边半点开战的声响也听不见，不禁恍然。

好个认萍生！

还未来得及反应，忽然有人从中路方向奔来，只见他一身伤痕累累。

“教主！”伤者看见南宫神翳如见了救世主，虚脱倒地挣扎着向他爬去，“三，三劫道的敌兵实力太强，我们无法抵挡，姬少府，也快顶不住了……”

南宫神翳一听之下，脸色立刻变了。不可能！以姬小双的实力，怎会败阵……

“哈哈哈……”变数中的变数，封川宇得意的笑了，“认萍生也没有真心实意的帮你呀，南宫神翳，被人背弃的滋味如何？哈哈哈……”

南宫神翳脸色暗了下来，轻轻扬手：“传我令，让擎天部去援助三劫道、锐天部支援天狼涧。”

“领令！”身后传来应声。

封川宇却还是在笑：“我如今的两部兵力力量却等同于二十部，南宫神翳，你有这么多的兵吗？”

“是么，”南宫神翳冷然一笑，“到现在，我都还想留你一命，所以你最好趁现在离开我的视线。”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见你就要退避三舍的后生小子么？”封川宇笑着向后退了一步，身后成千兵勇纷涌而上。

三劫道上，黄沙掩不尽碧血，姬小双挥剑挡住又一次的四方来袭，转眼看见身边越来越多的教众倒落，心中除了惊愕更多了焦虑。他不明白，对手的人数只有己方的一半，而领头的，曾经是个武功比自己差了几等的部首。可现在，这些敌众却以一当十，这个部首竟然进步得和自己实力相当，难道真的是自己小看了他们么？

己方教众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而渐渐寂灭，杀声震天，却满耳皆是是敌人的杀声。

“姬少府！”身后忽然响起擎天部首的声音，姬小双知道是援兵来了，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上万教众如海涛汹涌，涌入战局，一时间三劫道战事又重新焦灼。刀枪飞梭，残肢与断首交错飞散，将这夜染得血红。

中年汉子又转刀将一个翳流教众劈成两半，他只觉得血脉喷张，毕竟在试药之前，他从没有过如此臂力与刀法。第一个试药，对他来说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满足。

忽然，他觉得心腔子猛得抽了一下，竟再也不会跳动了，怎么回事？他惊恐了。他喘不上气来，想张口喊，却根本发不出声音，他只能叉住自己的脖子。伸出手想去抓住一个依凭，却什么也抓不到，只见眼前刀光闪动，平凡的头颅已经飞了起来，在半空中打了个旋，终于掉落。没有头颅的身体倒落尘埃，立刻埋没于碎尸尘嚣之中，尽管从他尸体上弹出的银针那样刺眼，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笏政望望天边透出的浅灰，若有所思道：“这一战，不知如何了。”

慕少艾呷了口茶，“南宫神翳那边应该已经用上了五分之二的兵力，死伤惨重，他也应该亲自出马了吧。”

“对了，”笏政问道，“方才你说过，势如破竹有时效性是怎么回事？”

慕少艾放下茶盏，“我给封川宇的药有时效性，那个首先试药的人确实增加了十倍实力，不过却只能维持六个时辰。”

“那六个时辰之后呢？”笏政问。

慕少艾神情有些黯淡：“会毒素攻心而死。”

笏政想了想，慢慢点了点头，他知道慕少艾是何等的厉害，以增强十倍功力的效用取信封川宇，又算准他会寅时起兵，而到寅时试药者死的时候，已是处在混乱的杀场，那时，一个兵众的倒毙，又能引起谁的注意呢。

“封川宇既然在战前才放心的全面用药，”笏政沉吟道，“那么，战事应该最多会胶着六个时辰。”

“不会那么久。”慕少艾缓缓的摇了摇头，神情不再闲适。

南宫神翳翻手之间又是百千尸骨。封川宇看着己方围在南宫神翳身边的人，被气劲弹开，在半空里血肉横飞，他再一次亲身体会到这个人让人颤抖的恐怖。封川宇知道人海战术对于南宫神翳并没有太大的效用，于是召回手下，迅速逃返入林中。

南宫神翳却只望着封川宇离开的方向，并没有要追的意思。

姬小双还在退，他知道再退下去，将退到天之界限境内，可是他不得不如此。他不明白封川宇的两部兵力何时变得骁勇如此，竟然加上擎天、锐天的援兵依然抵挡不了他们的攻势，己方的兵力还在不断的减少。忽然，另一侧也传来震天杀声，姬小双转头望去，只见哑残怨女、疯魔恶道带着余兵也正朝这边退来。这真是退无可退，三人互望了一眼，自嘲的笑了。

“邪门了!”疯魔恶道不再退了，他发泄般怒吼，“给我杀啊！杀啊！”伴着吼声，人已如飞矢急射敌群。

“怨女，你再去叫援兵！”姬小双挽起剑式钢花也冲进战圈。

南宫神翳站在道边山崖上，冷冷的俯视着这一切，看着崖下的血舞纷飞，他又勾起了冷残入骨的笑。“认萍生！”南宫神翳狠狠咀嚼着这三个字，然后飞身扑向崖下，玄墨的衣袍如翅，血色的发丝如火，他像天魔降世一般落入战圈，将身边丈内之人不论敌我悉数震得粉碎。霎时间，杀场静得仿佛森罗地府，那种侵入灵魂深处的战栗，谁都不敢再多望上一眼。

“时间差不多了。”慕少艾望了望天色，东方正透出一线鱼肚白。

朱痕望着慕少艾面容上透出的一抹忧郁，在心中轻叹了。

“什么？”笏政疑问的望向慕少艾。

“将军。”慕少艾挪动了棋子，“战事……结束了。”

结束了吗？苦战竟然就这样结束了？姬小双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封川宇的兵众竟毫无征兆的纷纷倒下，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不解、恐惧、痛苦与不甘，像被死神掐住了喉咙，一个个的倒落尘埃，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会动了。一切变化的太快，这诡异的景象该让他欢呼么？就连南宫神翳也怔住了，瞬息之间就将封川宇的兵众消灭殆尽，这……这只有神鬼之力才能办到。

封川宇望着身边实力大增的兵众在同时间倒下、死亡、寂灭，由生到死、由成到败不过短短的眨眼片刻间。这是怎么回事？封川宇失神的笑了，越笑越疯狂：“哈哈……认萍生！认萍生！认萍生啊！”

笏政对着棋盘摇了摇头，死棋无解，他笑了：“慕药师，我输了。”

“哎呀呀，承你多让。”慕少艾也笑了笑，却没有掩住那抹忧郁。

“方才你说战事结束是……”

“药力的效用终结了。”慕少艾道。

“不是有六个时辰么？”

“六个时辰，南宫神翳的损失，会惨重到让他立刻与我兵戎相向，”慕少艾摇了摇头，“封川宇兵众的药力只有不到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笏政不明白，“试药的药和最终施用的药不同？”

“药是一样的，”慕少艾道，“封川宇会留心这其中是否有诈，所以两次的药是否相同他必然详查。”

“那么……”

“神针引流，”慕少艾没有等笏政问完就答道，“与封川宇分道之时，我又去找过试药人，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用药针封住了他的心脉，为他续命了五个时辰。”

笏政几乎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战一如这盘棋，铺垫至今已是无解。让南宫神翳和封川宇的嫌隙加速扩大，扩大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为第一步；迫使封川宇不得不想尽办法让自己的兵力尽快变得足以和南宫神翳匹敌，以至于愿意铤而走险是第二步；留有同样的药丸，又以一人试药，去了封川宇的戒心是第三步。可笑任谁都会注意药，却忘了留心人，所以无论他用哪颗药丸结果亦是相同，一如这战事的结局。大兵之后必有凶年，慕少艾就这样不费自己一兵一卒，灭除了南宫神翳曾经可能的助力，更削弱了翳流的兵力士气，他就这样把战时、战况、战果皆尽掌握，层层铺设环环相扣，操控几方让人避无可避，这是怎样不可揣测的心机……

笏政望着慕少艾的黥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有着不输给南宫神翳的诡谲与可怕。

朱痕依然望着天边，因为他不忍看慕少艾脸上的忧郁，杀伐、死灭，又是多少无辜亡魂，这对于医者是怎样深刻的无奈与悲哀，他明白。

“报！”笏政随从的报告打断了两人的沉思，“战事结束，封川宇部两万三千人无故全灭；南宫神翳部死亡一万四千，伤两万六千；我方未走脱的死四人，伤三十五人。”

慕少艾闭了闭眼，无声的长叹了。

“下去吧，”笏政挥了挥手，“之后该怎么办？”

“收拾残局……”慕少艾开始收拾棋盘，忽然他望着河界上的卒怔住了。为何他一直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慕少艾觉得，似乎有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发生了。

“朱痕！”慕少艾猛然回头。

朱痕不解的转过来望着他。

“封月怜和阿九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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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这就是在下挖的那个坑……已撂了月余……
不过我会加油填的……真的……

然后新年的福利～这个坑的番外，南瓜和少艾的豆腐短文《冬晴》在此～
http://www.36rain.com/read.php?tid=62265&fpage=1

[ 此貼被五月吟香在2008-02-07 22:32重新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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