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雨布布文學琅琊文庫 02.14 【楓南】元夕賀（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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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花(35)

樓主發表於: 2014-02-14 1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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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14 【楓南】元夕賀（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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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衣来探望枫岫时，他正披散着头发伏在院落中央的石桌上晒太阳。时令已过，他的手边却还放着一碟香珠豆，在这乍暖还寒之刻，为这新芽未发的小院注入了几分清新鲜活。他双目不能视物，听觉倒是比常人敏锐许多。察觉有人走近，便坐起了身子面向来客，同时笑着举起手中空了的茶杯：“有劳了，无衣。”

     无衣在他对面坐下，继而拿起茶壶，斟满了那只伸来的空杯：“你倒能猜出是我。”

     “他的脚步与你不同，一辨即知。”枫岫依然是语中带笑，颇尽地主之谊的将那碟香珠豆向前推了一推。无衣也不推让，这便捻起一枚剥开了送入口中。秋油的温厚、黄酒的甘醇，与毛豆特有的清甜之味融合得浑然天成，直叫人齿颊留香。

    “寻常之豆，不可食也。果然是好手艺。”

     枫岫闻他夸赞，无波的眼瞳中不由流转出一抹得色。

     ——那是再自然不过的了。南风这人讲究起来堪称执拗，凡物经手必使其化为不俗。这一日正是上元，且说那必食的小小圆子，他也偏要以精白水磨糯米粉为皮。这粉的制法也是繁复，须将糯米浸于水中一日夜，水磨出浆，用布盛接吊至滴干，去渣取细粉，再晒干后方能得用。枫岫不忍他操劳，然而若是为此念得多了，他便大袖一挥，喝着“出去”将人直接赶离东厨——近年他的脾性比之先前已属温和，唯独这一点却是始终未变。

     无衣抿了口茶，正欲随口调侃两句，忽听得厨下传来阵石磨转动的吱吱呀呀，想来是南风在研末用来做馅的胡麻。再看枫岫，乃是一脸无奈的苦笑。无衣会意，不由软言劝慰道：“这节若是一人独过，倒是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只是元夕所图无外乎‘团圆’二字，既然这圆子是一人煮两人吃，自然便是不同了。”

     枫岫一时并不接话，神色却如金乌沉坠的天幕般缓缓归于沉寂。静默片刻，他蓦地摇了摇头轻声自语：“守着不说不笑的石像，与守着看不见的我，究竟有何不同呢？”

     将研磨成粉的胡麻以碗盛好，南风舀了水将手洗净，便转而去清点斗柜中余下的药材了。

     逐一拉开标了斗签的药屉，检视过后，再将需补充的记在纸上。川芎、丹参、三七、生地、红花、芙蓉叶……皆是为治枫岫伤眼所备的药物。他被挑断的手足早已调理的与常人无异，偏偏那一双眼睛，无论针灸还是用药，都是罔效。

     ——若有七神针在手，即便要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他，也是无妨。

     暮色渐暗，敞开的门外，云霞如倾倒的染料将整个天穹铺满。南风在脑中回忆着午前整理旧书时看来的医方，一边信手拉开了下一个药屉。


     包好的圆子下入滚水中煮至浮起，改以文火，先后三次点入冷水盛出。一枚入口，枫岫的脸上隐隐浮起一丝笑意，如晨间弥散的薄雾般若有似无。

     那圆子食之滑润甜糯，使他笃信它们沉在粗陶碗中的形态，也必是如羊脂般晶莹可爱。这一猜测虽无从验证，但他仍是如此不存疑虑的相信着，坚定的如同存于他记忆中的南风，即使时光流逝已久，也依然是不变的清俊面容。

     对面的南风默不作声，心中仍惦记着适才在斗柜中发现的物事——碗底大小，色如青矾，平滑如打磨过的玉片。捧在手中反复细看，他才联想起早前枫岫提过慈光修为深厚者独有的神源。只是那幽幽磷光，微弱得如同风中飘摇的烛火，想来是成形未久。

     此刻的它被南风揣在怀中，温润的触感像是有爱人之手轻轻覆在胸口。暖流涓涓，引得他心头柔情千回百转。枫岫似有所感，也不由随之微微颔首。

     两人相对而坐，虽一时无言，彼此却是心照不宣。唯有胡麻的甜香不屑与唇齿厮磨，在座间袅袅流散，调和出几分醺醺然的暖。

     直至咽下最后一枚圆子，枫岫方才状似漫不经心的缓缓开了口。

     “听无衣说，今夜的灯会起于慕曾，止于麒肆，绵延足有十里。”

     这一开头太过稀松平常，南风听了也不作他想，只是顿了一顿，随即便应道：“若有痴男怨女存了众里寻人千百度的心思，今夜怕是要走很远的路。”

     无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调羹，他猜到是南风避讳着不去触及自己的痛处，心头不禁因疼惜而泛起一阵酸楚。微微抿了抿嘴唇，他硬生生的挤出了一丝笑来：“即使不求良人佳偶，这灯会也应是能有不少热闹可看。”

     那笑容落入南风眼中，立时便被解读为盲者的遗憾与伤感。他一时无措，只是将手探入怀中，安抚似的将那枚神源摸了一摸。待他心神稍定，方柔声劝道：“其实也没什么好看。花灯文虎，年年如此，图得不过是个热闹。活了这百来岁的年纪，我倒觉得清清静静，便是最好。”

     枫岫听他此言，脸上不禁现出几分失落。然而南风既已表明无意，他又不知如何辩驳，便只得沉默着垂下头去，执了调羹在碗底来回画圆。

     南风不解枫岫因何显露出如此颓唐的神色。暗暗将先前的言语反复咀嚼过几遍，他的心中总算澄明了许多。悄然起身走到枫岫身侧，南风抬手搭上他的肩头，轻的如同归还的倦鸟在筑巢的枝桠间缓缓飞落。

     再穿过最后一条幽暗小巷便能到达慕曾。那是这座城中最繁华之处，酒肆商铺鳞次栉比坐落在街道两侧，那一派别样的欣欣向荣，几乎令人忘却孟春时节新芽未出的萧索。及至上元之夜，更是远远透过巷子尽头的豁口，便足以窥得数十丈外通明的灯火。

     枫岫平日鲜少出门，因而对脚下一块块石板的走向极其陌生。由南风搀扶着走了一路，此刻总算听见了由远及近的鼓乐之声。放缓脚步的同时，他像掩上门一样合起了眼睛，心中殷殷盼着再次睁开时可以看见不同的光景。

     ——然而什么也没有。

     眼前那黑漆漆一片是连环的梦魇，无法逃离，无法摆脱。

     提灯的少女三三两两从他身畔经过。他能闻见她们身上的脂粉香气，他能听见她们的清淙笑声，然而他的心底，却感受不到与她们一样的欢悦喜乐。

     神源初成，怎会立时便成全奇迹呢？

     他低低的叹息了一声，不曾想这在自己看来荒诞可笑的失落，竟被南风真真切切的听去了。

     “怎么？”

     他摇了摇头，勉强藏好唇角浮起的苦笑：“要使我这双眼得以视物，不知还须等上多久。”

     “我陪你等。”南风回的干脆利落。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是听得枫岫忍俊不禁。寻常人的安抚虽不能尽信，但总是中听。而抛开妄语直言实意的，他只知道这一个南风。

     傻南风。

     复行数步，耳畔便依稀传来了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虽不分明，却为这静谧的巷子增添了些许烟火。枫岫尚未细辨，一旁的南风却是开了口，声音如流泻山涧的溪水般清清泠泠。

     “我当真好奇，你是如何想到将如此重要之物藏在斗柜中？”

     枫岫应声止步。微微侧过身面向南风，他的半边脸被不远处的灯火涂上了蜜一般的光泽，另一半则喑哑着隐入沉沉夜色。他待南风向来温存，因而即便是此刻凝重的沉默，也并未令南风生出丝毫忐忑。坦然的对上他的眼睛，南风发现他那颗浸在光中的瞳仁，此刻被映成了栗子色。

     抬手轻覆在南风的胸口，他的掌心贴着他的神源，他的神源贴着南风的心。

     “南风，南风。”爱人的名如一块甜蜜的春饧，被他温柔的含在舌尖上。

     “——枫岫之性命，早在此前，便已交付于你。”

     南风了然于心。迟疑着向枫岫缓缓凑近，直至他清浅的呼吸拂在脸上。枫岫亦是微阖了双目，像是待他来将自己的睫毛一一数清。

     忽而自小巷深处涌来一波孩童追逐嬉闹之声。南风顿觉局促，仓皇的向后退了退，他一言不发便拖了枫岫匆匆前行。

     被他牵着跌跌撞撞的走出几步，枫岫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已被南风握在了掌中。张口正要笑他面薄，耳中却倏然溢满了笑语欢声。他茫然站定，待接连十人擦肩而去，方确信自己已置身于熙来攘往的灯会之中。

     四周人头攒动，不免令他生出些微恐惧，如不识水性之人被冷冷的潭水没过了顶。彷徨无措之际，掌心忽觉一暖，正是被南风握了又握。未及转头与之相对，耳畔便响起那人轻笑：“若是今夜走散，被你那仰慕者拐了去，来年陪同你来的人，恐怕便不再是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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